“回禀主公,老臣窃以为,时机未至也。”郑玄持芴奏对。
蓟王亦不置可否:“公且言之。”
“喏。”待殿中群臣噤声,郑玄这才娓娓道来:“先帝崩于沙丘,诏命‘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故主公立合肥侯为帝。阿阁兵乱,宗室死伤。时(窦)太后废之。主公又立史侯为帝。史侯水淹南阳,百万流离。为贼臣董卓所废。时主公上表,奉献如旧。今,天子无过,何言轻废。”
儒宗所言,乃是礼法的承续。论证董侯的天子身份乃其一。毕竟虽是董卓所立,然却秉承法度,仪轨如旧。且蓟王上表奉献,亦认可天子之位。凉州武臣起兵,号为“清君侧”,明为大将军董重发起,为诛王吕、吕布二人。实则乃前后二废帝,欲逼天子禅位,图谋复辟。且与史侯急于亲政迥异。董侯年少,远未及元服。朝政先为董卓,后为王允总领。故为政得失,皆与天子无关。董卓乱政而亡,人亡政息。王允拨乱反正,人存政举。然即便如此,亦未能平衡各方。乃至西凉武臣,人心惶惶;八关守卫,军心不稳。皆是王允,治政之失。
俗语曰,“冤有头,债有主”。董卓、王允之失,与天子何干?
蓟王又问恩师:“卢公,以为如何?”
卢少保,持芴奏对:“昔‘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宫。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过千馀,故霍光废之’。如上庠令所言,天子年幼,尚未元服。朝政得失,非天子之过。”
关键一点,天子未亲政。此时,还是少帝。
就朝政架构而言。王允总朝政,才是“话事人”。且“三公以灾异策免”。天灾人祸,上帝示警。皆由三公抵罪。又岂怪君王。
待卢少保就坐,蓟王三问:“子远有何高见。”
许攸持芴而跽:“禀主公。《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兄弟虽在家中争斗,却能一致抵御外侮)。’叔侄之亲,虽不如手足,然亦不出门墙。洛阳八关之内,陈兵二十万余。关东群雄、关西诸将,各有依归,尚无定论。若闻我主,另起废立。叔侄二人,必合力对应矣。故臣窃以为,宜当缓行。”
二弟关羽言道:“二十万乱臣贼子,我辈视如草芥。”
“校尉所言是极。”许攸笑答:“所虑非贼臣不灭,只恐延祸百姓,动荡神器。”
见二弟无言。蓟王遂问政贾诩。
“文和,何所言?”
贾诩奏对:“今汉气数已尽,更加皇位跌荡(跌宕),神器数易其主。故洛阳天子,早为天下所轻。尤其关东群雄并淮泗诸王。不奉洛阳,转投寿春。割据半壁江山之心,昭然若揭。更加前后两汉四百年,‘汉室三分,豪强七分’。兼并垄断,无所不用其极。乃至江河上下,宗贼遍地。乱臣贼子畏我主,犹如惧猛虎也。故如子远所言,主公稍有异动,天下鼠辈,譬如惊弓之鸟,必合纵应对。为今之计,当居拥大义,传檄天下,命二废帝,各自罢兵。待除洛阳之祸,再论天子得失为宜。”
一言蔽之,时机未至。
“诸位,以为如何?”蓟王问计群臣。
“臣等,附议。”幕府封国,文臣声齐。
蓟王轻轻颔首:“先帝临终托孤,扶立幼主,匡正社稷。洛阳兵变,神器震动,孤亦难辞其咎。上表朝堂,请弘农王并合肥侯,各自罢兵。二宫屡遭损毁,宜当整修。瑶光殿权且安身。若天子不辞远劳,可入蓟国暂居。”
“主公明见。”群臣下拜。
尤其闻不辞远劳,暂居蓟国。许攸等人,眼中精光一闪。
稍后,西宫增城二重殿。
二宫太皇,并甘夫人,帘内齐聚。
“王太后遣人传语,蓟王不欲另立。”窦太皇言道。
董太皇轻瞥甘夫人:“董卓、王允相争,天子无辜。”
甘夫人并无意外,转而问道:“闻天子危难,求救王太后当面,乃何人为之?”
“正是朕。”出人意料,竟是董太皇。而非窦太皇。
甘夫人言道:“毕竟太皇,亲手养大。”
董太皇答曰:“夫人勿怪。二百年至矣。今汉气数将尽。三兴汉室,必是蓟王。待甘泉宫成,麟子阿斗,可称帝矣。朕当诏告天下,命董侯禅位让贤。然,大汉帝位,断不可被他人染指。”
窦太皇一语中的:“灵思皇后已死。”
甘夫人与史侯,再无瓜葛。
话说,闻何后葬身火海,史侯虽登台祭拜。却无悲痛可言。终归自幼离宫,与何氏不亲。
“王上,必不会轻言废立。”甘夫人语出惊人。
“何以知之。”董太皇忙问。
“王上志在七海。开疆辟土,雄心不减。闻三百子嗣,皆分封海外,为三百郡国。大汉亦不过百余(顺帝永和时计有105郡国,献帝建安时增至137)。三百郡国,可比大汉十三州矣。天帝有五,故天子亦有五。‘苍(帝)曰灵威仰,赤(帝)曰赤熛怒,黄(帝)曰含枢纽,白(帝)曰白招拒,黑(帝)曰叶光纪。’”甘夫人号神智夫人,知行一日千里:“汉帝乃赤帝子。秦帝乃白帝子。蓟王麒麟天降,应运而生,终天下乱世。天下又岂止于,大汉十三州。故,妾以为,五(天)子,皆为蓟王血嗣。”
窦太皇心领神会:“蓟王嫡长子封、麟子阿斗……秦后鲁琪拉尚未孕身,故,尚有三子,不知所出。”
“尚余二子。”董太皇脱口而出,又急补语:“窦妃所生,可为北帝乎?”
窦太皇笑道:“没鹿回部,虽雄踞漠北。然尚有高车,雄霸漠南。另有乌桓妃等,皆有子嗣,更加蓟国居北。蓟王嫡长子封,当为北帝。”
董太皇忽笑:“此事,言之尚早。蓟王何所思,我等妇人,焉能尽知。若五天子,皆种出蓟王。蓟王号东父,岂非天意乎?”
甘夫人欣然一笑:“太皇,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