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越后殿二重,甘后寝宫。
蓟王入内室,与甘后相见。
“甘后,勿动。”见甘后挣扎欲起,蓟王信步坐于榻前。
“妾,无碍。”甘后柔声答曰。
世人皆爱,清白无垢。蓟王却知,世事无常,人无完人。
“华贵妃言,非疾,有孕。”蓟王实言相告。
“妾,幸甚。”甘后,心结尽解。
“贵妃又言,待足月,仍需剖腹。”蓟王,毫无隐瞒:“‘至于再,至于三’。必有大碍,恐至不寿。”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甘后所诵,正是《诗经·周南·螽斯》。乃螽斯衍庆,典之所出。
若论,母以子贵。此子必不及麟子阿斗。然比阿斗,千里投怀,麒麟送子。腹中珠胎,乃蓟王亲力亲为。当春乃发,自然而生。甘后,焉肯轻弃。
于蓟王而言,有无此子,皆敬甘后如初。甘后执意如此,亦因深爱蓟王。
知甘后心意已决。蓟王好言宽慰。先行出室。细问华贵妃,凶险几何。
华贵妃,据实相告。言,必竭尽所能,保甘后,母子平安。
蓟王稍得心安。命宫中侍医,日夜陪侍。凡有异动,即刻通禀。又传语二媵妃,定要寸步不离,万勿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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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可诞三子。麟子阿斗,虽种出蓟王,却归于先帝一脉。未入蓟王子之列。换言之,甘后腹中珠胎,乃为蓟王首孕。甘后心有执念,亦是人之常情。
闻甘后有孕。二宫太皇,三王太后,皆来探视。甘后浴火重生。将心比心,以己度人。二宫太皇,亦深敬之。困守深宫,先帝不爱,独子不敬。长兄遇害,四面楚歌。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蝼蚁尚且偷生,甘后其不惜命。正如王太后所言,不夺大节。
《周礼·天官·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儒宗注曰:“妇德谓贞顺,妇言为辞令,妇容为婉娩,妇功为丝枲(xi丝麻之事)。”
班昭《女诫·妇行》:“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工,不必技巧过人也。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犬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织,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节’而不可无者也。”
故而,王太后所言,大节不夺。乃指女有四行也。
先帝在世,何后行无不轨。先帝崩后,何后迁居西园,为夫守丧。“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四行无损,便是大节不夺。
至于家国天下,汉室江山。自有蓟王,力挽狂澜,定鼎神器。闻红颜祸水,蓟王一笑了之。
《荀子·劝学》:“肉腐出虫,鱼枯生蠹。”
用后世话说,内因才是决定因素。
二宫太皇来见,甘后尚能自持。待宋贵妃入内室相见,甘后不由泪目。
宋贵妃,便是先帝宋皇后。建宁三年,入选掖庭,封为贵人。建宁四年,立为皇后。光和元年,因遭中常侍王甫等人诬陷被废,自致暴室,以忧死。
先前,宋贵妃,刻意避嫌。如今,坦然相见。甘后方知,再世为人,非己一人。
甘后细问缘由。
宋贵妃,这便先前之事,娓娓道来。被李代桃僵,诈死出宫。入太仓蟾宫折桂馆。后作价亿钱,贩于蓟王。藏身殖货里,府中密室。后随蓟王北归,受封贵人。
蟾宫折桂,何后亦有耳闻。不料黄门竟胆大妄为,暗度帝后出宫折桂。谓“奇货可居”。正因乃先帝废后。故黄门惜售。若非蓟王上门,追问七色婢出身。唯恐东窗事发,欲拖蓟王下水。一众黄门内宦,这才忍痛割爱。将蟾宫折桂,镇馆之宝。“贵不可言”宋皇后,作价一亿,贱卖蓟王。
试想,与先帝废后有染。即便,蓟王知晓七色婢身世,又岂能说破。
论人生际遇之玄奇。先帝二后,不分伯仲。
然蓟王宫中,埋葬前朝旧事,又岂止先帝二后。
譬如钩弋夫人田圣,母凭子贵,今为王妃。乃出桓帝宠妃。与窦太皇,有杀身之恨。然终归,时过境迁。自归蓟王宫,田圣亦与窦太皇,冰释前嫌。彼此往来甚密。田圣告知窦太皇,九贵人皆建在。
话说。永康元年冬,(桓)帝寝疾,而无嗣。遂以田圣等九女,皆为贵人。因忌大将军窦武专权,故加九贵人,以尊其身。欲为人证,行兄终弟及,诏立勃海王继为汉帝。
奈何事与愿违。诏书被窦武,当殿撕毁。桓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灭口。又欲尽诛诸贵人,死无对证。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谏,乃止。
田圣之事。与武帝时,钩弋夫人,如出一辙。
武帝当面。黄门力士,行白绫绞杀时。暗中留命,一丝尚存。后开钩弋夫人棺,无有尸身,只遗丝履。足见,瞒天过海,并未身亡。试想,武帝自觉,时日无多。杀母立子,除外戚之患。然,设身处地。黄门仍需伴驾新君,续家门富贵。若当真痛下杀手。他日新帝怪罪,夷三族矣。
两汉四百年,伴君如伴虎。黄门多存苟且之术,保命之计。尤其如绞杀、忧死、暴毙。天子薄情,语焉不详,草草了事,如何能知。再加蓬头垢面,死相凄惨。掩面而去,岂又细观。
曹节自知大限已至。遂命人火烧太仓。蟾宫折桂,烟消云散。
一时感慨万千。
甘后收拾心情,止泪而言:“你我姐妹,终归共侍一夫,不出汉室。”
“甘后所言是也。”宋贵妃亦含泪而笑。
宋贵妃,现身说法。乃为消甘后,心头之患,以安其胎也。
果然,南橘北枳。人烟鼎盛蓟王家,远非清冷汉宫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