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东北的雪下得很有特点,往往是入夜时分便像撒盐面一般纷纷扬扬洒下来,天亮就晴,一点也不耽误老社员干活。
乡亲们对这种雪深恶痛绝,本来生产队就强调“大干快上不歇冬”,早晨一睁眼,外边又是一层雪,还得先扫雪。
一大早晨扫完雪,累出一身臭汗,最起码多吃两个窝窝头!
这老天爷……纯纯折腾人呢!
孙建平一大早就穿戴整齐,抡起大扫帚扫雪,扫完老曹家院子,他又扛着大扫帚去队部打扫马厩。
雪落关东寂无声。
天刚蒙蒙亮,天空还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身上、帽子上,不一会就染上了一层白,孙建平踩着没脚面的雪,深一脚浅一脚进了队部,此时老程头还在睡着,马厩里也是一片安静。
马儿们或躺或站,互相依偎着,闭着眼睛,耳朵支棱起来,不时抖动几下。
只有帅气的踏雪乌龙马,仍旧像个忠实的哨兵一样静静矗立在马厩边缘,一双批锋耳如同雷达般转来转去,警惕任何风吹草动。
看到远处走来一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乌龙马立刻认出是自己的主人来了,高兴跺了下蹄子,翻起上嘴唇,露出一排大白牙!
“这帮傻子!”zuqi.org 葡萄小说网
孙建平推开木栅栏门走进队部,挠挠乌龙马的下巴,大马兴奋的把大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以示亲热。
“起床撒尿啦!”
孙建平作怪似的吼了一嗓子,把正在呼呼大睡的马儿们都给惊醒了,马厩里一片混乱,逗得他哈哈大笑。
枣红马这家伙贱兮兮的凑过来,咬着他的袖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告诉马倌大人,饿了,快点开饭啊!
孙建平捏捏马耳朵,开始给马饮水,拌草料,撒黑豆,一顿忙活下来,倒把他自己累出一身汗。
小毛驴同志仍然舒舒服服的躺在地上,见马倌走过来,甩甩尾巴,嘎嘎叫上一声。
小平子,抓紧把草料给驴大爷端过来!
驴大爷要用膳了!
“你倒成大爷了!”孙建平蹲下来,挠挠小毛驴的下巴,舒服得这货眯起眼睛,厚嘴唇翻起来,牙齿雪白雪白的。
看着大口大口吃草的马户们,孙建平这才扯下帽子挂在木头桩子上,抓起大扫帚开始扫雪。
等到老程头起来的时候,队部院子里早就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老程头点点头,是个好小伙子!
勤快!
“程叔您进屋吧,这点活我自己就干完了!”孙建平跳进马厩里把冻得邦邦硬的马粪刨起来,装进手推车,冲老程头笑道。
老程头袖着手,走到他身边,瞅瞅四下无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硬塞到孙建平手里。
“拿着!”
孙建平接过来,热热的烫手,不是别的,是个烤得金黄软烂的地瓜。
“程叔,你粮食也不多……”
“快点吃!别让人瞧见!”老程头一瞪眼,阻止他继续废话。
盛情难却,孙建平只得站在马厩边,把热乎乎的地瓜吃了,老爷子看他把东西吃完,这才咧嘴笑起来。
好孩子!
“程叔,从咱们这到草原有多远啊?”孙建平从马厩旁的砖头堆上抓起一把雪,擦掉手上的灰烬,问老程头,老程头捡起一根草棍,在地上划了条弯弯曲曲的线,“得有个一百来里地吧!”
“那么远!”
孙建平开始想象茫茫大草原的景象。
风吹草地见牛羊?
着实让人心驰神往!
“早些年我们老祖宗闯关东闯到这,饿得走不动了,是人家包图的祖太爷爷——呼和吉勒图老蒙王看我们可怜,把这方圆百里的草原放了荒地,又给牲口给种子,大家伙这才活下来,打那时候起,咱们这的老百姓就和那边的蒙民来往走动,他们有个灾有个难的,也都跑到咱们这来讨一口吃的。”
老程头看着已经大雪封山的茫茫原野,长叹一声,“不知道他们那今年咋样了……”
孙建平一时也惘然,现在已经是农历冬月时分,平地雪深三尺,气温也降到了零下二十七八度,不知道包图他们该如何渡过这个漫长的冬天?
啾!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天空中飞来一只全身雪白的巨鹰,盘旋在二马架村上空!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清鸣!
老程头仰起脖子,眯起眼看着这只天空霸王,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建平,快点套车,他们指定是半道上遭难了!”
“啊?”
孙建平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老头的意思,马上套起两挂马车,就在这个裉结上,老曹也领着村子里一群壮汉风风火火跑进来,不待多言,招呼孙建平把几挂马车都套上,所有人赶上马车跟他走!
“驾!”
二马架村八挂马车全都套上了,能套上双马的都套上,一马驾辕,一马拉套,大家伙抄起铁锹、十字镐和木掀等工具爬上车,孙建平赶着枣红马和大白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马蹄踩着没脚面的积雪,沿着机耕道一路向西。
小毛驴嘎嘎叫起来!
没给驴子安排活啊!
真好!
“叔咋回事?”孙建平抡了下鞭子,催促两匹马跟上大部队,问坐在车上的老程头。
“看到那只鸟了吗?”
老程头指着仍在天空盘旋的海东青,“那是宝力德老爷子养的,见到这只鹰,就等于见到了他本人,现在老鹰飞到咱们村求救,指定是他们半路遭了难,走不动了。”
“还有这神奇作用!”
孙建平眯起眼睛,望着铁白色的太阳底下那只不停盘旋鸣叫的巨鹰,心里直痒痒!
我要是能有这么一只鹰该多好!
到时候给牠装上一副氪金狗眼,飞进金库,叼点特产出来……
咳咳,老子是正经人,正经人谁想这些乌七八糟的!
海东青见马车车队出了村子,便一扬翅膀向远处飞去,老曹赶着大马车紧紧跟住,不知过了几道山梁,碾过几条小溪,前方白茫茫的原野上,忽啦啦刮起白毛风,遮住了马儿们的双眼,迫使车队不得不停下来。
“这老天爷也跟咱们对着干!”张子义抡起鞭子打了一下,马儿吃疼,哕哕叫起来,四蹄踩进齐膝深的雪里,死活不肯向前走!
“老话讲雪停之后必定刮大风,这下还真让咱们碰上了!”老蔡头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老曹身边,“找个地方避避风吧,刮散了就麻烦了!”
“往哪避啊!”
风越来越大,携裹着雪花从山坡上掠过,打在人脸上,火刺辣辣的疼。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白毛风了!
孙建平扯起围脖,只露出一双眼睛,前方车队不得不停下来,他也只能拽住两匹焦躁的马儿守在原地,等候命令。
风雪太大了,两匹驾车的马被风吹得一个劲闭眼睛,看不清眼前的路途。
这下危险了!
他把马鞭子插在车辕上,跳下马车,从车厢板上撕下几条麻袋片,让枣红马低下头,罩在马的眼睛上,防止被风雪迷了,看不清前面的路。
风越来越大了!
天空中盘旋的海东青与狂风对抗中也完全耗尽了体力,忽然身形一滞,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