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兴华小学的合欢树陪伴了何朵三载光阴,便很快迎来了告别的时光。一个人的成长之路,总是离不开各种方式的离别。而对孩子们而言,除了深深依恋的父母亲人,对“分离”这一概念尚不会有太多感知。
喜气洋洋的孩子们跟在扛着铺盖卷的家长身后雀跃地离开,像极了初来学校时的热闹。来去之间,相识和告别的画面是如此相似。只有目送着孩子们离去的老校长,和这些迎风伫立的合欢树默然无言。年复一年的守望里,除了往心中悄悄划上一道时光的年轮,便只剩永恒的宁静。
何朵喜欢上学,不止是因为深信母亲“知识就是未来”的教诲,也因她习惯了踏上姐姐哥哥走过的路,这会给她一种追随在亲人身后的安全感。只是中学的路离家更远,要翻过一座巨大的高山,到山顶后再直行三四里方可抵达,全程将近三个小时。由于一半以上的孩子小学上完后就辍学在家,很小一部分则跟着父母移居外地,因此到了初中时,和何朵一起上学的只剩下同村的明子和另一个女孩麦麦。
山路崎岖漫长,明子和麦麦偶尔会搭乘亲戚的三轮车或摩托车去学校。何胜军家没有什么可攀附的亲友关系,自然没有条件给女儿创造方便。而何朵也不愿看人脸色,相比之下,她更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感觉。因此中学的大部分时间里,何朵都是独自背着一筐馒头翻越大山。
许娇兰不放心女儿,每次都会站在自家房顶上,一边和邻居有意无意搭着闲话,一边远远地看着女儿在对面的大山坡上缓缓前行。
与上小学的路不同,何朵需要先下到自家村子所在的山底,再慢慢爬上对面巍然屹立的雄山。下山的小路是一条村民日积月累踩出来的土石小道,只有半米来宽,而且全程挂在悬崖边上。如果是很少走山路的人站在这里,只怕光看着就要头晕腿软了。但是对何朵这些从小走到大的孩子们来说,却可以颠着小碎步跑下去。就这样连溜带滑地从悬崖边冲到山谷,抵达谷底后再深吸一口气,弓着背一鼓作气爬上对面的山坡,便可以在短时间内达到最大的冲刺距离。只不过这样的冲刺最多能坚持十来分钟,爬不了几十米便会开始气喘吁吁。
何朵很少停下来,因为她知道母亲正在对面山上的屋顶目送着自己。整段漫长的爬坡时间里,何朵会尽量让自己步伐均匀,哪怕走的慢一点,也不能停下来,不然母亲一定会担心自己是不是累了。
“妈,你看我这次是不是走的更快了?”
“妈,你和爸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咱们周末见!”
“妈,我今天上午对你说的那句话太硬了,一定让你伤心了吧?妈,对不起!”
“妈,我好想你!”
何朵不敢对母亲做任何手势动作,更不敢大声对母亲喊话,她怕母亲会因为看不清或者听不懂自己的意思而着急,更怕自己会热泪盈眶。因此每次都是独自一人喃喃自语,情绪脆弱时甚至默默垂泪。何朵每走一段路便会悄悄回头看一下家的方向,那个逆光的黑色身影始终如约守候在屋顶,温暖、坚定且令人无限依恋,成为她三年求学路上最坚定的守望和陪伴。
有时实在走的累了,只要母亲的身影还在,何朵就会继续咬牙坚持,直到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何朵才会长吁一口气,蹲坐在地上使劲地休息十来分钟。
夏天的时候,如果是和其他小伙伴同行,何朵便会跟着他们一边爬山一边捉蝉把玩。山里的夏蝉多如牛毛,常有农民专门钻到山坡的灌木里捉蝉。蝉是个很笨的生物,只要稍微小心一点,从它的背后伸出手掌,宁心静气,等手掌距离很近时猛地一下扣住,蝉就会滋滋呀呀地落入手心,捕获的成功率高达90%以上。
捉到蝉后,人们会快速把它的两只翅膀从中折断,这样蝉便飞不起来,老老实实待在人们准备好的袋子里。等这些蝉虫拿到厨房,女主人会把蝉的腿脚和剩余翅膀祛除干净,用冷水淘洗几遍,然后火烧热油爆炒,便是桌面上一道上好的美味。
不过对于何朵这些上学的孩子而言,捉蝉仅仅只是好玩的心理,拿到手里吓唬它一顿也便放了。等轮到何朵独自一人去学校时,她便不敢过于张扬,因为山里头除了这些蝉,蛇也不少。何朵已经不止一次和呲溜一声从脚下窜过的蛇虫擦肩,除了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呼吸骤停一下,她便再不能让自己发出任何过于惊愕的信号。否则这些蛇知道了自己害怕它们,反而会气焰嚣张。
“你手里拿着个条子,边走边敲打,蛇听到这么大的声音就跑远了。”
何朵觉得母亲的建议不错,于是每次爬山时手里都会拎着一个细木棍,一边大声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一边在路的左右敲敲打打,用以吓跑蛇虫。果然这一招效果不错,蛇是没再见过了,蜥蜴壁虎之类倒是吓跑过不少。不过蛇也怕人,红西乡这一带大多是捕食兔鼠青蛙的土蛇或者菜花蛇,因此三年来何朵的求学之路还算太平,反倒是冬天的时候要困难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