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学业知己

皇城。

上书房。

夏日炎热,殿门自开,临侧的镂空二龙戏珠木窗亦是引风而入,其内,一片温凉之感。

龙首金色冰鉴吞吐霜寒云雾,伴着微风的滚动,覆盖此方区域的每一寸角落。

明黄色纱幔垂落,也是微微摇曳,些许服侍于此的太监立于其后,降低存在感。

忽而,一道欢快的声音传出。

顿时,带着整个上书房的气氛都轻松不少。

“哈哈,不错!”

“朕为上皇七十大寿,尽了一份孝心,要在西苑北处建造福康园,若然你们也尽一份孝心,再好不过。”

“此事既然是你于朕所言,那么,刘丰,这件事你亲自办吧。”

“戴权!”

扫着面前低首静立的工部尚书刘丰,德正帝面上甚是欢喜。

着一身云霞色的氅衣轻衫,其上祥云朵朵,五龙环绕,金丝玉带,环琅铿锵。

看上去不过四十有余的年岁,身材适中,神容康健,双手背负身后,不住回味着刘丰之言。

让国朝文武都向上皇尽一份孝心,再好不过。

也能彰显本朝孝道仁礼,更可以令一些人闭嘴,这些时日那些御史言官都是吃饱撑的。

更可解决另一件烦心之事。

“陛下!”

当即,一人自旁侧纱幔旁的梁柱后轻步走出,青衣贴里,腰间坠着红色的补子,带着圆形的双拱成山小黑帽。

深深一礼落下。

“东西给刘丰吧。”

德正摆摆手。

“是!”

戴权连忙又是深深一礼,旋即,从袖中取出两张纸,行进工部刘丰跟前,双手递了过去。

“刘尚书!”

“这是陛下自己拿出的体己银子二十万两。”

“可要收好了。”

戴权轻声细语。

“这……。”

“陛下!”

头戴乌纱,绯服锦鸡点缀,犀皮束带,皂皮朝靴,锦衣华贵,庙朝尊贵之人。

其人,五十有余的年岁,须发略有灰白,然则,精气神还是充足,颔下留有短须。

闻此,看向内相戴权。

二十万两银子?

陛下的内帑银子?

这可如何使得!

“陛下,京城上下,文武百官甚多,所表孝心,想来足以建造福康园。”

刘丰拱手道。

“为上皇修建福康园,已经有人不满了。”

“若然让你们出钱,朕不出钱如何显孝心。”

“二十万两收好就是了。”

“户部那边的事情,朕也知道一些,然……一些事情,需要你们替朕分忧。”

“为福康园尽孝心,那也是一些人该做的,这些年京城内的大小官员没少从户部借钱吧。”

“否则,三百万两算得什么?”

“哼!”

“福康园的事情,必须年底完工,不得延误。”

德正不想要在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情上纠结,何况……也该一些人出钱,户部那边之所以批不出来三百万两。

固然是预算之故。

却也有国库那边不足以拿出更多,那些人就知道从国库拿钱,也没见放回去。

那件事……非上皇还在,定要和他们好好算账!

“是!”

刘丰心中一禀,握着手中的二十万两银子,又是一礼落下。

“听说这个点子是你们工部的人提出来的?”

“此人倒是有心。”

随即,德正倒是闲聊一事。

“陛下,都是为君父分忧。”

“那人名为秦业,为工部营缮司郎中。”

刘丰颔首,也没有隐瞒。

这件事工部那边知道的有不少人,自己想要贪功也做不到,何况也没必要贪功。

这件事做好了,就是工部的功劳。

身为工部尚书,直接就得了最大的一份,其它的功劳,一些人也该分润一些。

“为君父分忧。”

“朝中就应该多些这样的臣子。”

德正欣然。

……

……

“存周!”

“今日怎么看上去……气色不太好?莫不是昨日没有睡好?”

承天门前,国朝衙门行署之地。

工部自然位列其中。

国朝定制,工部以尚书、侍郎管理大小要务,其下设置四司,皆以郎中管理。

营缮清吏司,掌宫室官衙营造修缮。

如今的郎中便是秦业。

连日来,一直为陛下交代的福康园忙碌,事务繁多,刚看了一下福康园模具铸造,归于司堂之内,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

员外郎贾政贾存周。

员外郎!

郎中副职,只是贾存周不是自己所管的营缮清吏司员外郎,而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

都水清吏司多掌估销工程费用之事,贾存周似是不擅长此道,为官多年,都一直没有为郎中。

以荣国府的权势,似是不应该,想来是贾存周自身的缘故,当然,百年公府也不在乎这个小小的官职。

“倾臬兄!”

“一些家事所致,无关紧要。”

“这是关于福康园的一些文书费用之事。”

青袍白鹇,乌纱规矩,身形略有清瘦,却眉目明亮,气质温雅,手持数本文书,看向秦业。

先是摇摇头,而后微微一笑。

“哈哈,莫不是你家那位衔玉的哥儿?”

秦业将文书接过来,落于里侧的案上,自有侍者沏茶倒水,闻贾存周之言,打趣着。

荣国府上下,能够令贾存周如此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对于宁国府、荣国府的事情,还是了解一些的。

“唉。”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说来,这一次为福康园之事,倾臬兄献言建策,颇得今上之心,若然事成,当有所进。”

“政当一贺!”

贾政轻叹道。

单手微微摆动,话锋一转,落于一处,一礼微落,笑语恭贺。

“希望可以顺时顺力的功成。”

“不瞒存周,我这一策还是……府中同钟儿闲聊之时,钟儿隐隐提及的。”

“我觉甚好,便是所用。”

“若然真的有功,我自身倒也罢了,六十有余的年岁,不为庙朝大用,希望可以送钟儿进入国子监。”

“以后也好进益。”

同贾政之间也算亲翁,彼此相交多年,再加上了解贾存周的为人,秦业端过茶水,轻呷一口。

扫了左右一眼,轻语缓缓道。

“哦?”

“钟儿!”

“他竟有这般政才?”

“他之年岁同我家宝玉一般吧。”

“唉。”

“宝玉如今一年大是一年,应该读书上进一些,他却不喜经史子集,更别论同我闲谈杂事。”

“倾臬兄,近日来,你我相谈,倒是有觉你家钟儿好学,令我好生羡慕。”

贾政不疑。

那一策竟然和秦业老兄的儿子有关,同宝玉一般大的年纪,也能有此策略,可见其才。

也可知他对于仕途经济之心,这才是正道啊!

如宝玉那般,每日杂学旁收,见了自己就那般畏惧不敢言语,实在是……想要同他所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比年岁相同二人,更觉心中怪哉。

府中,自己稍微管理、教导一下宝玉,老太太和夫人便是拦阻,令自己更是不悦,却也无法。

现在十岁了。

还在和姊妹们一块玩耍为乐,如何是好?若然他像珠儿一样知道上进,自己睡梦中都可笑醒。

固然,他们那样的人家,不需要像寒门之人一般闻鸡起舞之类,可是,知道上进一些,也可家业有存。

再次想到秦业那个儿子,这几日府中的点心蛋糕吃食,缘由就是他,吃着的确不错,老太太也喜欢。

自己也尝了,略有些甜腻,不能多吃,却也好吃。

“钟儿这几日还算入心,他的业师生病了,这几日正一个人在府中自学,我因部里要务繁多,也没有好好考校一番。”

“存周不必着急,孩子都不大,再等一二年,性子开了,知道事了,也就容易了。”

秦业宽慰着。

至于自家的钟儿,半个多月来,的确令自己省心许多。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有些不同。”

“尤其府上姊妹众多,无一二学业知己之人,难以独立成学,今岁之初,我原本想要将他送入国子监的。”

“却不了了之。”

贾政轻捋颔下短须,再次摇摇头。

“确是如此。”

“昨日我还在同钟儿所言,经义之道,一个人在家里学难以进益,若可前往城外书院,或者国子监再好不过。”

“奈何,略有些难。”

“我暂时公务繁冗,只有让他在府中习练课业,待来年一观。”

天下之父母,皆如此。

贾存周如此。

秦业自觉也是如此,皆希望孩儿上进好学,自己若是有贾存周的条件,早就将钟儿送入国子监了。

实在是。

想要去的,去不了。

不想去的,非要去。

世事多如此。

“这……。”

“倾臬兄,听你之言,钟儿现在也是一个人在府中?”

贾政言语一滞,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

既然宝玉在府中一个人无法静心学习课业,而秦业的儿子秦钟也在府中一个人习练课业。

如此,二人一处习练课业如何?

一则,省的宝玉整日和姊妹们在一块玩耍,荒废课业。

二则,多一个学业好友,也可长进一些。

三则,秦钟现在不正是一个人?

“不错!”

秦业略有狐疑,不解贾存周为何有此问。

“倾臬兄。”

“要不让钟儿暂来我族义学受教?”

“钟儿和宝玉年岁相仿,也可有相似之言,在一块进学,也可时而进益。”

“也可让宝玉少在姊妹中玩闹玩耍,钟儿也可多一些教导。”

“福康园之事,接下来只会更多。”

“倾臬兄以为如何?”

“何况,东府蓉儿媳妇还是钟儿的姐姐,若然学业有晚了,也可在东府歇息,也省的倾臬兄担忧。”

“可一举数得。”

贾政越想越是觉得可行。

宝玉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同龄人知己之故,族中的琮儿虽然年纪合适,奈何是兄长那边的,而且,贾琮也不喜读书。

环儿、兰小子年岁不大,平日里和宝玉相谈就不多。

“这……。”

“存周,此事若成,的确不错。”

“却……不知道宝玉和钟儿性情是否合得来,我也觉得钟儿该有一位同龄人为知己。”

“既然存周此言说道,那……明日我让钟儿前往东府,让他姐姐带着他前往西府一观。”

“如何?”

秦业心思微动。

贾存周有这般建言?

的确出乎预料,可……这个建议很好,就是不知道两个少年人是否合得来。

合得来还好。

合不来就不好说了。

“当可!”

“当成!”

“嗯,若然二人性情相合,我亦欣然。”

贾政欢喜。

若是宝玉自己知道上进,那么,老太太那边也不好说什么,其她人更不用说了。

至于二人性情,从秦业为人也可一观,当不会差。

而且,明日自己可以一观秦钟,顺便考教一下,心中便是有数了。

“真如此。”

“再好不过,我也能少操一些心思。”

“存周,此事倒是麻烦你了。”

同荣国府最受宠的孩子一块进学,这个结果……秦业喜闻乐见,以自己对钟儿的了解,应该无碍。

就是不知道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儿如何?

“小事矣。”

贾政轻捋短须,心情已然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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