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参加完容溪的婚礼, 回到江城,舟车劳顿,沈思柠打算先休息两天, 下周一正式开始她的旅途。

而裴时礼在婚礼结束后, 就飞去了美国谈合作。

杜先生是美籍华裔,两个中国人,会面的地点选在一家古朴的徽菜馆, 天空灰沉沉的,下着淅沥小雨。

这个项目陆绮年磨了好久,裴时礼让她入股了百分之二十五,此行她也在, 吃饭时,杜先生见他们的手上都没戴戒指, 有些好奇地问:“两位, 都没结婚吗?”

陆绮年笑呵呵的:“事业重要嘛。”

杜先生年近五十, 如今却是孤身一人, 看到年轻后辈,免不了想提点几句:“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家庭要为事业让步,做了不少错事,后来想挽回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回不去了。”

大概是他乡遇故知,又聊起这个话题,杜先生喝了不少白酒, 娓娓讲述他和前妻的故事。

杜先生和他的前妻白手起家, 从卖废钢的小老板, 打拼到美国华尔街,相互扶持相濡以沫。但生意场上,免不了一些逢场作戏,爱时自然会斤斤计较,渐渐演变成争吵冷战,年轻时都心高气傲,谁都不愿意低头,总觉得未来有大把的时间修复裂痕。

可失望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变成绝望,他的前妻决定要离婚,他去哄过几次,但前妻态度坚决,他也觉得没必要纠缠,就这样一拍两散。

那时候没觉得再遇到一个动心的人能有多难,可随着年纪渐长阅历更多,身居高位时的心肠比落魄时更冷更硬,也有比前妻更漂亮更痴情更聪慧的女子,但他只有欣赏,很难再有什么感觉。

不是所有人都有爱人的能力。

对于有的人来说,一生能对一个人动心,都很难得。

更难得的是,那人恰好也爱他。

“我辗转半生,才发现最重要的是她,可她已经和别人组建了家庭,生了两个孩子,”杜先生闷头灌了杯白酒,浑浊的眸中满是惆怅和眷念,“她喜欢小孩子,她向往美满的家庭,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再想挽回,都知道已经晚了。”

陆绮年瞥了眼裴时礼,他静静地听着,只是表情更漠然,眼睛眯了起来,更加晦暗复杂。

他们几个中,最爱玩的就是徐右庭,有事没事就组局玩,裴时礼结婚前偶尔会去,婚后去的就少了,离婚后倒是常来,而且陆绮年发现,他似是刻意要把自己灌醉。

有时候他忙完工作,都九十点了,还是会过来,把自己喝醉后就走了。

陆绮年没想过他真的同意离婚,更没想过离婚后,他真的不去打扰沈思柠。

唉,这是要步杜先生的后尘啊。

回酒店的路上,陆绮年想再劝点什么,但上车后,裴时礼就阖眸养神,她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水滴砸着玻璃窗,急促得让人心跳加速,无端让人心慌。

也许是连轴转好几天,大脑一直绷着,这会儿安静下来,想要彻底放松也很困难。

裴时礼闭着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

大概是刚参加完容溪的婚礼,又听了杜先生的一番话,他想到容溪婚礼当天,她穿了件很低调的蓝色裙子,温泽瑞穿着白西装,两人一起走进教堂。

裴时礼陡然睁开眼,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嗓音沙哑到近乎嘶哑的程度。

“回国。”

江哲远和陆绮年皆是一怔,江哲远回过头:“现在?”

“现在。”

周六这天,沈思柠在家躺了一天,看了两部电影,晚上和夏沐一起吃了个饭,顺便逛逛街,买了些旅游用的东西。

夏沐感慨道:“当初觉得法务轻松,跳到了法务,现在又觉得律师的时间自由,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工作。”

沈思柠挑了下眉,“时间自由,是拿一个多月的加班换的。”

“许静自从谈了恋爱,天天和她对象一起玩,真讨厌!”原本夏沐约她们俩一起出来吃饭逛街,但许静和男朋友晚上出发去日本,不能陪她们玩。

夏沐哀怨地叹息:“搞得我都想找个男朋友陪我一起玩。”

夏沐性格偏暴躁,长相却是乖乖女的类型,脸蛋和身材都拿得出手,却母单这么多年。

沈思柠:“遇到喜欢的就试试呗。”

“我也想啊,可是遇不到喜欢的,”夏沐惆怅道,“真不知道是天生情丝被抽了还是怎么回事,二十好几了,都遇不到喜欢的,我都不要求遇到个深爱的,就浅浅动个心的都没有,而且我觉得年纪越大越难对人心动,之前有人追我,正经表白时说的话我差点没忍住想笑出来,妈的!我觉得我要寡一辈子了!”

沈思柠垂下眸,眼睫轻轻颤了下。

“对了,你有情况嘛?”夏沐问她。

沈思柠摇摇头:“没有。”

夏沐盯着她看了几秒,最后把想说的话咽回去,“正好你这次一个人出去玩,说不定能遇到喜欢的。”

“嗯,但愿吧。”

回到家,沈思柠洗完澡后,给方诗曼打了个电话。

这段时间,方诗曼对给她安排相亲这件事乐此不疲,哪怕她没时间去见,也要她加上微信和人家好好聊聊。

方女士严选,选的人条件自然都不差,不乏长相学历家世性格都好的,沈思柠迫于无奈,也见过一两个,但不知道怎的,她就是没什么感觉。

经历这么多的事,再想对谁一见钟情也不现实,她把要求降的很低,只要有想和对方接触的欲望就可以试一试,可就连想试一试的欲望都没有。

沈思柠想到夏沐的话,她不觉得她只能对裴时礼动心,难道她只能爱他一个人吗。

一定是时间太短的缘故,毕竟她这些年的爱情选项里,只有他一个人。

也有可能是她在忙着工作,没有把感情的事看得太重,所以才遇不到喜欢的。

这次出去旅行,她想给自己调整的时间,也希望能遇到一个除了裴时礼外,让她有接触欲望的人。

沈思柠想起那天在海边,他说她选谁他都不满意,她听到后,过了几秒,对他说。

“你不该插手我的事。”

“你不能插手我的事。”

到最后的:“别再插手我的事!”

她的情绪是有些过激的,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对她自己。

那晚的光线很暗,他眸底有着明显的狼狈和自嘲,盯着她看了许久。

最后,他笑了下,声音沙哑:“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他这么骄傲耀眼的一个人,被她一次次推开,用尖酸甚至刻薄的话语攻击,像是让人避之不及的怪物。

“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在她出神的瞬间,电话接通,方女士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思柠回过神,安抚她的情绪,“妈,我前两天都给你打了,是你不愿意接。”

方诗曼冷哼了声:“你自己说说我为什么生你的气?我认认真真给你挑人,你去也不去,加个微信,聊了没两句就跟人家说感觉不合适不想耽误人家,我挑的不满意,你自己一点都不上心,你是想怎样啊?”

等她发泄完,沈思柠捏着眉心,有些头疼:“妈,我自己心里有数。”

“有数?你能有什么数?!”

“……”沈思柠无奈道,“我这不马上去长途旅行,说不定就能碰到让我喜欢的,您也不希望我随随便便找个人谈恋爱吧,如果再找,那个人是要陪我过完下半辈子的,我不想草率地选一个人搭伙过日子。”

是要共度余生的人。

如果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样太难熬了。

方诗曼从镜头里盯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母女俩对视着,默契地沉默了半分钟,方诗曼叹息:“我知道你从小就有主见,自己想做的决定的事别人说再多也没用,你和时礼离婚,我和你爸都没有多说什么,是因为我们知道,你不是冲动的人,你们俩的婚姻牵扯很多利益,如果不是过不下去,你不会非要离,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们到底因为什么离婚,我不追问,你说不是外人的问题,是你们的感情本身出了矛盾——”方诗曼看着她的眼睛,“你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多,我能看得出你对他的感情很深,我急着让你接触新的人,就是担心你沉浸在上一段感情中走不出来,我给你挑的这些人里,综合条件虽说都比不上时礼,但也不乏优秀的,可谁都入不了你的眼,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沈思柠的声音有些哽咽:“妈......”

方诗曼低声说:“宝贝,如果走不出来,别逼自己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挂断电话,沈思柠抱着手机,愣愣地坐在床上,等她察觉到脸上的凉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才发现都是眼泪。

沈思柠这一觉睡到中午。

昨晚很晚才睡,睡醒后脑袋昏昏沉沉的,她下意识去摸手机,看到陆淮之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

沈思柠无奈地给他回拨。

电话秒接,一接通,陆淮之愤怒又委屈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回事?给你打了这么多的电话都不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你就没考虑到我有正事找你?接一下会死吗?我算是看清楚了,万一我以后被绑架,绑匪撕票前让我打最后一个电话,千万不能给你打!”

“……”沈思柠解释,“我睡着了,手机开了静音,没听见。”

“……快十二点了,你还睡呢?”

“嗯,昨晚熬了个夜。”

“好吧好吧,原谅你了。”陆淮之“大度”道。

“……”沈思柠问,“你找我什么正事?”

她把“正”这个字咬的格外重。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连续打了这么多的电话。

陆淮之:“……”

他沉默片刻,才道:“我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川菜馆,想和你一起去吃。”

沈思柠:“……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陆淮之:“……”

“一起去吧,我马上就到你家楼下了。”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断,不给沈思柠拒绝的机会。

“……”

沈思柠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思索片刻,还是下床洗漱换衣服。

她抱着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的态度来的,结果一见面,陆淮之就说了句:“我打算去欧洲待五年,明天就走了。”

沈思柠愣了下,“五年?”

“嗯,”陆淮之挑了下眉,半真半假道:“等我比你前夫还牛逼,我再回来追你。”

沈思柠:“你不必......”

“拒绝的话等会再说,我怕听了后没胃口吃饭,”陆淮之低眸看着温静美丽的女子,扯了个恣意的笑,“陪我吃顿饭吧,就当看在慕昭和秦屿池的份上。”

默了几秒,沈思柠说:“好。”

陆淮之带她去他口中的那家川菜馆吃了午饭,吃饭时,他说他家的公司想开拓欧洲那边的市场,他跟他爷爷说他去。

这些年,他一直吊儿郎当的,家里有堂哥顶着,他无所事事地在公司挂名,偶尔帮秦屿池处理一些事。到底是靠自己考上首大的高材生,个人能力自然是不差的,之前没想过上进,如今快到了而立之年,遇到喜欢的人,跟人家的前任一比,哪哪都比不过,怎么还有脸继续纠缠。

吃完饭,陆淮之开着车带她乱绕,一直到六点多才送她回家。

下车后,陆淮之靠在车门上,沈思柠站在他对面,“那家川菜馆很好吃,开车兜风也挺舒畅——”

顿了下,她扯了个笑:“一路顺风。”

陆淮之看着她浅浅的笑容,怔了片刻,没好气道:“你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沈思柠:“……”

陆淮之轻哼:“你说对我没感觉,你找个有感觉的人陪你吧。”

沈思柠点点头:“我会认真挑一个合适的人。”

“挑?”陆淮之睨着她,“心动来了什么都抵抗不住,挑和条件这种词汇,只适用于不爱的人。”

沈思柠没跟他掰扯这个话题,“好了,现在的我就算和你试试,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陆淮之低头,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抱一下吧。”

沈思柠一怔。

“你真的很讨厌,连吊着我的机会都不给,算了,小爷继续游戏我的人间了。”陆淮之抱了一下很快就松开,喉结滚了滚,轻佻的声音正经起来,低声说,“别为难自己。”

四月芳菲暖,晚风吹起她垂下的发丝。

陆淮之走后,沈思柠没有逗留,走进公寓楼,刚要伸手去按电梯键,一只手先她一步按了下去。

冷白的掌面上青筋微浮,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是她熟悉的那枚戒指。

率先引起她注意的是他身上的烟草味——实在太重了,她想不在意都没办法。

沈思柠回过头,神色一顿。

他穿着黑色衬衫,领口处有微微的褶皱,漆黑的眸中有明显的红血丝。

像是风尘仆仆赶回家的旅人。

沈思柠心脏不受控制地缩了下。

电梯门打开,她立刻抬脚走进去。

裴时礼跟着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空间狭小而封闭。

他到底抽了多少烟,她身上都要染上烟草味了。

电梯门停在十七楼。

沈思柠和裴时礼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她去按密码开门,头顶响起被烟烧的干哑的声音:“沈思柠。”

她顿了下,还是回过头。

裴时礼低眼看她,眸色沉沉,比浓稠的夜色还要深。

沈思柠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走廊上光线昏暗,周遭很安静。

他喉结轻滚,低沉的声音接近模糊,却又异常坚定:“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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