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小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 这几天所有的和谐假象终于迎来了审判。
那晚过后,裴时礼决定听从周秉深的建议,先和她熟悉起来, 他邀请她一起吃早餐, 被她婉拒, 江哲远让她上车, 她仍是拒绝, 裴时礼左思右想, 是不是他的主动吓到了她, 便收敛了明显的进攻姿态。
原以为这样她会放下戒备心, 可是这几天, 她连送文件的活儿都交给了其他人, 他进出时她始终低着头,明显就是躲着他。
他换了个经验丰富的咨询,徐右庭却说他太束手束脚, 语气颇为鄙夷:“你高中生谈恋爱啊, 还玩腼腆玩朦胧,就凭你这条件, 喜欢你就直接上,她躲你你要是任她躲, 那你们就等着玩完吧。”
比起被她拒绝,他更无法接受她躲他,仿佛在她眼里,他是洪水猛兽, 她唯恐避之不及。
话题明明白白撕扯开, 沈思柠手指微微蜷起, 是她太不成熟, 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
“抱歉裴总,是我的问题,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不会让私人情绪影响到工作。”
裴时礼盯着她,眸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想问的是她躲他的原因,而她以为他在质问她因为私事影响到工作,态度诚恳地保证不会意气用事。
“沈思柠。”裴时礼淡声喊她的名字。
沈思柠心口一震,他一直都是称呼她为“沈小姐”,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喊彼此名字的地步。
“嗯?”她应了声。
裴时礼盯着她的眼睛,面不改色地编制谎言:“那天我接到家里人催婚的电话,恰好听到你也深受困惑,从现实考虑,我们在一起是一件性价比很高的事,所以草率地向你发出邀请。”
“如果冒犯到你的话,我向你道歉,”裴时礼目光微敛,嗓音低下来,直视着她,“不要躲我。”
沈思柠的手指蜷了蜷。
和她猜想的一样,那晚只是兴起时的随口一提,听他开诚布公地解释,沈思柠觉得这些天自己刻意的躲避有几分自作多情。
是她总爱胡思乱想。
还没有完全学会成年人的成熟体面。
“好,我明白了。”沈思柠真心实意地笑了下,“我不怎么擅长处理这种事,有些极端,我会忘掉那晚的事,也不会再.....躲着你。”
听到她这么说,裴时礼并未有他想象的那么轻松,她要忘掉那晚的事,代表她要把他当成只有合作关系的甲方。
可她耿耿于怀的话,又要躲着他。
裴时礼陷入了极端的矛盾,眉头紧皱着,正要说点什么,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徐右庭走了进来。
江哲远小心翼翼地看了裴时礼一眼。
作为裴总的心腹,他知道这时候裴总在和沈小姐谈私事,尽力去拦,但徐右庭根本不听,一听到沈小姐在里面,整个人跟打了兴奋剂似的,生怕错过什么好戏。
徐右庭站在门口,对上裴时礼森冷的目光,丝毫不在意,视线落在沈思柠身上。
粉色衬衫和烟灰色西裤,长相温柔清冷,看起来应该是个很安静的女子。
几乎是看到沈思柠的第一眼,徐右庭就确定,让裴时礼困扰的人就是她。
“你好,我是徐右庭,时礼的朋友。”徐右庭看着沈思柠,露出友好的笑。
沈思柠回以微笑:“你好,我是沈思柠。”
随后看向裴时礼,“裴总,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裴时礼嗯了声。
徐右庭的眼睛盯在沈思柠的背影上,直到门关上,他摸着下巴啧了声:“就是她?”
裴时礼默了默:“你——”
徐右庭眉梢挑的老高,“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裴时礼没说话,目光清冷地望着他。
“我经历过的女人比你多了一卡车,你们俩之间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还是暧昧关系,我闻都能闻出来。”说着说着,他意识到不对劲,这不是把自己形容成狗了吗?
“……”
裴时礼靠在办公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心里装着很多情绪,很矛盾,她躲他他不舒服,她把他当成普通甲方,他更不舒服。
徐右庭喋喋不休他的恋爱理论,裴时礼听着烦,就把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听完后,徐右庭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认识没两天你就跟她求婚,你真是......我他妈都懒得说你。”
“……”
裴时礼抿着唇,一言不发。
徐右庭等了半天也没听他吭声,于是自顾自地问:“你跟人家表白过吗?”
裴时礼愣了下:“没有。”
徐右庭一副感情大师的语气:“你求欢的前提,当然要向人家表达你的心意了。”
“你说的那些屁话,就像做交易一样,她要是答应才怪!”
办公室窗明几净,裴时礼眯起眼睛,突然想通下一步的做法。
从办公室出来,沈思柠回到工位,脑子里混乱的线抽丝剥茧般理顺。
裴时礼的话说的很清楚,他只是随口一提,之后不会再做让她困扰的事,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可是莫名的,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怅然。
沈思柠忽略这一股微不可觉的小情绪,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下午,她收到了温泽瑞的短信,温泽瑞回国了,恰好有事来到江城,请她吃晚饭。
沈思柠自是答应,下班后就跟他一起去了附近的餐厅。
温泽瑞在法国念书,此次回国能待十天,两人有段时间没有见过了,边吃边聊,一顿饭的气氛轻松愉悦。
沈思柠和他诉说初入职场的困难和挑战,温泽瑞问她:“你决定之后在江城发展?”
“嗯,我打算这个项目做完,老老实实做我的本职工作,”沈思柠笑了下,“应该会进高翻院吧,如果进不了,可能会和朋友开一个工作室。”
温泽瑞眯了眯眸:“为什么不回南城?”
“嗯......”沈思柠坦言,“我喜欢这座城市,而且江城的发展前景更广阔,就像你毕业之后不也打算去北城?”
一南一北,他们都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吃完饭,温泽瑞坚持要送她回去,因为他也是临时出差,在江城没有车,便和沈思柠走路回去。
“这个房子是你买的?”温泽瑞问。
“不是,是公司安排的,”沈思柠笑着道,“地段是真心好,上班只要走十分钟。”
温泽瑞的眸色暗了暗,刚要开口,就发现有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他忘了过去,看到红绿灯处站着一个人。
感受到温泽瑞的停顿,沈思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裴时礼站在攒动的人流中,衬衫袖口卷到臂弯处,漫不经心地插进西裤口袋,红色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他的目光莫名有种不易察觉的凉意。
四目相接,裴时礼朝他们走了过来。
温泽瑞皱了下眉,看向沈思柠,“这位是......?”
裴时礼端着姿态,嗓音寡凉:“我是她的甲方兼邻居。”
温泽瑞眉头皱的更深,直觉两人不只是这样的关系。
“你下午提交给我的报告,有几处错误,”裴时礼低头看向沈思柠,“我们谈谈。”
“这位先生,现在是下班时间......”
“好。”沈思柠打断温泽瑞打抱不平的话,笑着对他说,“你先回去吧。”
温泽瑞虽然不满,但沈思柠已经这样说了,他也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夜晚的市中心,车流不息,人潮拥挤。
沈思柠和裴时礼并排走在马路上,她想开口问他哪里有错误,可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她把话咽了回去,打算回到公寓再说。
一路无言,依旧和上次一样,他按电梯,一起上去后,在她的楼层,他也跟着走了出来。
沈思柠犹豫要不要开门,大晚上让一个不熟的男人进自己的家不大合适,于是她回过头,仰头看他:“裴总,我的文件哪里有问题?”
裴时礼低下头,昏暗光线落在高挺的鼻梁上,漆黑的眼睫垂了下来,他喉结滚了下,“文件没有出错。”
沈思柠一怔,手指蜷了蜷。
裴时礼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浓雾般难以捉摸,“我把刚刚那个男人赶走,只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回家,文件是借口。”
夏夜的空气滞闷潮热,马路上车流不息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沈思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咽了咽嗓子,抬头看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裴时礼仍是盯着她:“我那晚说想要和你结婚,不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合适——”
停顿的这三秒钟格外漫长,裴时礼嗓音沙哑,却带着拨云见日般的清明:“我的意思是,沈思柠,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