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沈思柠送回家后, 裴时礼没从车上下来,驱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到八点的夜晚,城市的中心, 处处都有灯光亮着,无数光线将这个世界折射得虚幻。
黑色的车像暗夜里的孤魂野鬼, 没有方向地行驶, 最后往城市边缘开去。
裴时礼的手握着方向盘, 双眸平视前方, 眸色漆黑,眸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显示盘上的数字彰显, 他此刻并不冷静。
远离市中心,路上的车辆逐渐变得稀疏, 车速也渐渐变快。
畅通的公路,飙升的车速,往往能产生让人兴奋刺激的荷尔蒙。
裴时礼是下班后直接去律所找她的, 身上还穿着笔挺的西装, 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商务会谈。
等红灯的时候, 他扯了扯脖颈处的领带,扯掉后随手扔到副驾驶座上, 又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扯掉, 这样能让呼吸更顺畅。
车子最后停在临江的一个公园旁。
他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了,现在差不多九点半不到十点, 附近是最普通的居民楼, 公园里仍有不少的人。
手牵手散步的小情侣或者年轻夫妻, 推着坐轮椅老伴的老人, 坐在木椅上谈心聊天的闺蜜, 还有一个收工准备回去的竞走团。
各式各样,什么样的人都有。
只是很少有一个人来的。
落单的人在这种充满烟火气息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裴时礼没有下车,只是将车窗落下,望着流动的江水,整排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线,冷清、寂静。
他拿出根烟咬在唇间,点燃后却没抽,夹在指间任由它明灭。
烟雾缭绕,视线变得模糊。
脑海里回忆起她在办公室里说的话,她说,和他在一起,再去爱他,都会让她觉得很累。
从结婚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把沈思柠当成他的所有物,她是他的妻子,她就该是他的,哪怕离婚了,她也该是他的。
可她求他放过她时,眸底的乞求和痛苦,他就算想骗自己没看见都不行,因为太明显了。
烟灰掉落,灼烧着掌心,裴时礼淡淡地瞥了一眼。
他想起他那天晚上,脱口而出的“我爱你”,他其实并不确定,他对她的感情是不是爱。
他上网查过对这个词的准确定义,但网上的定义也比较空泛,并没有让他想明白。
但已经不重要了,她说她已经不考虑这个了,他也不用再去纠结他弄不懂的难题。
裴时礼掐灭烟,推开车门下车。
走进初春的夜晚,冷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有种刺骨的冷,冷的让人清醒,熟悉。
他看着结伴回去的一对老夫妻,出神地想,也许,他这样的人,注定没法得到别人长久的爱。
唯一一个爱他的人,也被他气走了。
裴时礼又点了根烟,烟灰簌簌落尽,猩红的火光灼烧到指尖,他随手扔进垃圾桶,起身回到车上。
一个人就一个人吧,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只是陪了他三年,漫长三十年中的十分之一而已。
第二天早上,沈思柠去上班,出门的那刻,看到倚在门口等她的裴时礼。
不知怎的,她第一时间关注到的是——他身上穿着的是昨晚的衬衫,领口处有几分褶皱,看起来有种萎靡的性感。
然后是他眼里的红血丝,眉眼间有不明显的疲倦和颓然,像是一晚上没有睡。
裴时礼扫她一眼,她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唇红齿白的。
“给你买的小笼包。”他将包装袋递给她。
沈思柠抿了抿唇,没接。
他轻笑了声,舌尖抵了抵下颚,拽着她的手腕,强行把小笼包塞进她手里。
沈思柠皱了皱眉,刚要开口,他淡漠出声:“如你所愿,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我回南岸了。”
沈思柠愣了片刻,轻轻嗯了声。
裴时礼平静地收回视线,没有一丝留恋,抬腿就进了电梯。
那天过后,沈思柠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每天忙在律所,方女士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催她新的感情进度,沈思柠敷衍地应付过去,主要是这段时间的工作实在太忙,她为了她的小长假,把工作都排在了这个月。
唯一意外的是,陆淮之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她离婚了,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三年多了,他看起来比以前更成熟,只是一开口说话,还是那股子玩世不恭的味儿。
“我跟你说真的,你离婚到现在也一个月了,放我身上都能再谈十个八个了,你可以开始新的感情了,”陆淮之拉个椅子坐在她办公桌旁,不遗余力地劝说她,“我条件不错的,而且我这人有一点最好——”
他卖了个关子,等沈思柠追问,可沈思柠仍在整理证据目录,他只好自己接下去:“我不需要你负责。”
沈思柠偏眸,给他一个眼神。
陆淮之见状,说的更加卖力,“你高兴的话就钓着我玩,就当闲得无聊找个人陪,而且我有多渣大家都清楚,所以不管你怎么钓着我渣我,大家不仅不会道德审判你,反倒会说我自作自受,你替天行道。”
沈思柠:“……”
有这么说自己的么。
“我也跟你说真的,”沈思柠看着他,语气诚恳,“你真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类型。”
“我怎么就不是了?”陆淮之不满地道,“我跟你前夫长相是一个风格的吧,江澈那个逼说我眼睛和他挺像,让我走替身这条路。”
“……”
陆淮之越说越起劲:“除了长相,你说他的性格是什么样的,我可以装。”
“……”
沈思柠睨着他:“我如果再找个他那样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和他离婚?”
“也是,”陆淮之啧了声,“他你都不要,怎么会要他的平替。”
沈思柠赶他也赶不走,手头正在做的是程序性的工作,不怎么需要动脑子,便也没发火。
陆淮之一个人叭叭半天,见她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他独角戏唱烦了,有些委屈地问:“你是不是还爱他,所以才不接受我的?”
不止他这么问,方女士次次打电话都这么说。
仿佛她不立刻开启一段新感情,就证明她对裴时礼念念不忘。
沈思柠连头也没抬,“首先,这两者没有任何关系,其次,我不是因为还爱他才不接受你,我不接受你,只是单纯对你没感觉。”
陆淮之已经习惯被她拒绝了,从认识到现在,他邀请她无数次和他试试,她都说对他没感觉。
他低着头安静一会儿,缓过短暂的失落,再去骚扰她:“感觉这玩意谁说得准,我那些前女友也不是每个都有感觉的。”
“走吧,一起去吃饭吧,”陆淮之语气委屈,“我今早六点的飞机飞来的,一口干粮都没吃,再不吃饭,我怕我饿死在你办公室。”
沈思柠:“……”
陆淮之很会拿捏分寸。
在她能容忍和妥协的底线上徘徊,他说只要她陪他吃这顿饭,他可以一星期不来骚扰她。
沈思柠给秦屿池打电话,让秦屿池管管他的兄弟,他也只是轻飘飘地说——
“我是他兄弟又不是他爹,没有闲工夫管他当不当舔狗。”
沈思柠无奈地挂断电话,最后还是和陆淮之一起去吃饭。
陆淮之选的地方,带她去了一家法式餐厅,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流动,橘色调的灯光下,餐具精致得无可挑剔,处处都透露着法兰西的优雅浪漫风情。
正是吃饭的点,餐厅的人不少,陆淮之带她去了靠窗的卡座,这个位置正好能够看见餐厅外的景象。
所以在裴时礼和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进来时,沈思柠一眼就看到了。
沈茵原本是不想来的,她爹和她哥是缺钱缺疯了吗,要让她和一个年近三十比她大八岁还是二婚的男人见面,但她爹扬言不去就要冻她的卡,她只好乖乖赴约。
结果见到人的那刻,沈茵在原地愣了几秒,呆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就欢欢喜喜地邀请他来这家新开的法餐厅。
他表现的兴致缺缺,但很绅士,落座后,沈茵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给他讲她在当导演助理时遇到的有趣的事。
沈茵讲的很投入,也不在乎他没有回应,只是在她停下喝水时,才发现他的视线已经落在某个方向,很久了。
顺着他的目光,沈茵看了过去,看到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她对面坐着一个男人,那男的跟自己一样,嘴叭叭个不停,一看就是话痨。
沈茵怔怔地问:“她是你的前妻吗?”
裴时礼看着她弯唇对着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淡漠地收回视线,应了声:“嗯。”
法餐厅的音乐依旧空灵悦耳,灯光很有情调得变成暖色。
裴时礼面无表情地抿了口咖啡,心想,她一点都不了解他。
得知他离了婚,他外公打了好几次电话,他原本不打算见,但江哲远说,忘记一个人的最好方式,是开启一段新感情。
外公问他有什么要求,他想到她的话,她说容溪那样的女孩适合他,他便照着容溪的性格说了几个条件。
沈茵和容溪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很像,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两人是发小兼闺蜜,他按照她说的找来了沈茵,因为她说他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可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喜欢。
沈茵太吵了,吵的他头疼。
也不知道傅斯言怎么受得了容溪的。
不像她,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玩游戏,还是单机游戏,不会像玩网游的那群人一样暴躁地骂人。
他去逗她,故意招她,以惹她炸毛为乐趣,乐此不疲。
“你谈过恋爱吗?”裴时礼没什么情绪地问。
沈茵一怔,脸颊有些红,她以前明恋过一个人,追了好几年,但那人就是不喜欢她,后来谈过三次.....要不要说实话啊......
“谈过,”沈茵茵决定做个坦率的人,“谈过三次。”
“结束一段恋爱,多久能放下?”
沈茵想了想:“每段都不一样,有的两三天吧,有的要一两个月才能忘。”
顿了顿,她暗示道:“我一般都是在遇到新的人之后,就能放下旧的人了。”
是时间太短了么。
所以他才会时时想她。
裴时礼的视线重新落在沈思柠身上,看对面的陆淮之把鹅肝切成小块推到她面前,她蹙着眉拒绝了,裴时礼内心冷哼了声,她最讨厌吃内脏类的东西,追人前连功课都不做。
沈茵见他又看那个方向,茫然地问:“你是不是还喜欢她啊?”
裴时礼没有应声。
沈茵撇了撇嘴,“我感觉你还喜欢她,而且是很喜欢,你为什么不把她追回来?”
追回来?
裴时礼胸口涌上一股冲动和躁意,他现在很想去把对面的桌子给掀了,再踹陆淮之一脚。
念头刚出,他就能想象到她的反应——
大概率是会挡在陆淮之面前,站在他的对立面,维护陆淮之,蹙眉看着他。
或许还会质问他,不是说好的不再来烦她,怎么又来了,他怎么这么烦人,还不信守承诺。
反正她不可能高兴他的出现。
下一次见面,更抵触他,更讨厌他。
裴时礼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
胆怯么。
裴大少当然不承认自己会有这种懦弱的情绪。
他又不是没脸没皮,被女人推开一次又一次,还舔着脸去她面前犯贱。
他和周秉深那样的舔狗不一样。
正要漠然地错开目光,被他盯了许久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忽然转过头。
对上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