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在登科之后,钱渊的思维模式开始发生变化,开始像政客一样,在某件事情发生后,试图用政客的思维去剖析表面,寻找真相。
什么表面?
那么多阁老重臣力挺钱渊选庶吉士,这就是表象,有自知之明的他不认为自己名扬天下,又简在帝心,就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拥戴……那都是一帮老狐狸。
什么真相?
钱渊看到的是,那么多阁老重臣为了一件小事,都站在吏部天官李默的对面,为此还闹到嘉靖帝面前,李默这次是颜面无光。
选为庶吉士意味着钱渊不用去观政了,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先去户部观政……没办法,刑部、工部是严党的势力范围,吏部是不敢去的,礼部的吴山和严世蕃有仇,也只有兵部、户部能选,但兵部有王民应在,看到就不爽的很。
失望于被选为庶吉士,以至于不能按照计划离京,钱渊实在是不想在翰林院里熬资历。
“开什么玩笑,居然将我和西涯公相比?”钱渊在书房里苦笑不已。
西涯公即李东阳,明朝历史上唯一在文学和政治地位上都取得极高成就的人,茶陵诗派的掌门,斗倒刘瑾的内阁首辅,钱渊与其相比,除了也年少登陆之外,哪里有半分相似?
一旁的诸大绶安慰道:“西涯公十七岁登科,杨廷和十九岁登科,展才年方二十登科,日后……”
“西涯公天顺八年登科,直到弘治二年才出翰林院升左春坊左庶子,整整二十五年。”徐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你看他是熬得住性子的?”
屋子里除了陶大临还有诸大绶,两人看看一脸崩溃的钱渊,再想想这位好友的辉煌经历,同时摇摇头……从松江、苏州到杭州、嘉兴,再到徽州、南京,最后入京,钱渊从来都是无风也能起三层浪。
啧啧,三年散馆,万一再被赏识进了翰林院,九年考满……钱渊大致算了算,自己差不多得一直熬到嘉靖帝修道成仙,实在是不能忍。
不过,这些可以暂时搁置。
这时候脚步声传来,孙鑨拿着一本册子进门,“全都在上面了。”
一般来说,所谓的京察是六年一度,由吏部天官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主导,遍查两京官员,但凡任职超过六年,没有经过京察的官员一律不得升迁,五品以下官员去留大都由吏部、都察院考察,四品以上官员上书自陈。
但事实上,都察院在嘉靖一朝很难插手京察,一方面在于嘉靖帝下令科道言官互相纠举,这样一来,六科给事中、御史真不敢乱说话,要知道京察采用的是匿名考察的方式。
另一方面在于如今的吏部天官李默的强势。
这次的京察是很特殊的,特殊的地方不仅仅在于都察院插不上手,在于李默的强势,更在于时间和方式。
按规矩京察应该是明年举行,但李默上书,嘉靖帝允许今年京察,很明显,这是给了李默竖起大旗的底气。
按规矩,京察是二月进行,大约持续一到两个月,然后上书由嘉靖帝或内阁宣示京察结果。
但这一次不同,李默主持的京察的确是二月份开始的,但他早早上书请示,嘉靖帝允许李默长时间京察,并不定期上交不称职官员名单。
有了这柄尚方宝剑,李默叉着腰站在大街上吆喝,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不听话的,信不信立马让你滚蛋!
要知道历年京察被赶走的官员,按规矩是不允许起复的,这一条即使是嘉靖帝也没违背过。
光禄监事钱子勋早在嘉靖帝还是兴王府世子的时候就百般结交,但京察被罢斥,嘉靖帝也没有破例复起。
长时间京察和不定期罢斥官员,这两条是相辅相成的,前者让李默因为京察导致的权力能够长时间保留,后者让李默在期间拥有让严嵩、徐阶都心惊胆战的权力。
钱渊细细看着册子,这是孙鑨通过其父吏部左侍郎孙升以及其他渠道弄来的名单,从二月份到现在即将四月,李默已经罢斥六名官员。
哎,钱渊有些懊恼,这段时间只顾着谈恋爱了。
“李时言危矣。”徐渭第一时间做出这样的判断。
但下一刻,徐渭鼻子都要气歪了,诸大绶、陶大临、孙鑨三人齐齐看向钱渊。
显然,他们更相信钱渊的判断。
“为什么这么说?”钱渊饶有兴致的问。
“只要眼睛没瞎都看得出来!”徐渭冷笑道:“一朝得势,权倾朝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陛下哪里能容忍!”
陶大临皱眉问:“严党不也权倾朝野吗?”
“不一样的。”徐渭解释道:“严分宜虽权倾朝野,但逢迎媚上,李时言……连青词都不写!”
看钱渊笑吟吟只听不说,徐渭白了一眼继续解释道:“李时言嘉靖三十一年起复吏部天官,但直到嘉靖三十三年才得陛下信重,令其兼翰林学士,入西苑直庐,去年又御书褒以“忠好”,特许骑马出入宫门,进太子少保……自然是有原因的。”
徐渭一连串说完,拿起茶盏喝了口茶,钱渊接上道:“嘉靖三十二年,王民应攻沥港,汪直北蹿日本,倭寇四起,华亭连连举荐彭黯、屠大山、杨宜掌军抗倭,结果无一是倭寇对手,要么下狱,要么弃市。”
徐渭手里还拿着茶盏,补充道:“彭黯、屠大山、杨宜都是嘉靖二年进士。”
这么一说,其他三人都懂了,其他官员不一定记得,但他们都记得,徐阶是嘉靖二年的探花,这三位都是徐阶的同年同党。
“但与此同时,赵文华、胡宗宪于东南有功,从那之后,华亭渐渐沉默寡言。”钱渊有条不紊的说:“然后……李默才得陛下信重。”
徐渭随口解释道:“也就是说,华亭无力对抗严分宜,李时言是被陛下拉出来制衡严分宜的。”
第一次深层次听到朝争秘闻的三人像三只呆头鸟一样,只懂得咽唾沫,眨眼睛,狂点头。
“你都懂,那你说。”
“帮你解释解释,省的他们仨听不懂,不识好人心啊!”
“你怎么知道他们听不懂,你以为你榜眼了不起,人家还是状元呢!”
“能不瞎扯淡吗?”
“我这是瞎扯淡?”
“难道不是?”
“我觉得……你们俩都在瞎扯淡!”陶大临两眼盯着天花板,“用展才你的话来说……这就叫说着说着就歪楼了!”
“好了好了,展才你继续说。”诸大绶看看徐渭,“文长你也继续解释。”
“可别说,还真未必听得懂。”孙鑨咳嗽两声,“这么说起来,李时言主持京察是得陛下允许的,他是用来制衡严分宜的,那么……”
“名单上的应该都是严党。”陶大临低头看着那册子,“这不正合陛下心意吗?为什么说李时言危矣?”
徐渭嘿嘿冷笑,“还真有眼睛瞎了的!”
“虞臣兄,虽然这是随园,但真的不用给我面子。”钱渊诚恳道:“你是会试会员,结果殿试才是谈话,徐文长凭青词一举居上,换成谁都不能忍……现在还公然骂你眼瞎,要是我,直接拎把菜刀就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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