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这是一条金光大道,而且是脑子还算好使的人都看得到的金光大道。
钱铮属于脑子还算好使的那种,又是那种传统的将希望寄托在明君身上的士大夫,自然能看到这条金光大道。
但看得到,不意味着能走。
严嵩、徐阶都看得到,但他们都走不了,只能隐晦的通过种种方式将自己选中的人试图塞进去,比如唐汝楫,比如张居正。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成功,唐汝楫为裕王讲课,但并没有入裕王府,张居正从目前看起来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或许这是嘉靖帝有意为之。
裕王府如今六位讲官,今年九月其中一位讲官因父丧归乡守孝,嘉靖帝令翰林院推选继任者,唐汝楫、张居正都名列其中,但嘉靖帝钦点了胡正蒙。
抿了口茶,钱渊无奈的看向一本正经的叔父,“就算明年中一甲进士直接入翰林院,也要九年考满才有可能升迁入裕王府为讲官……”
九年……钱渊不太记得嘉靖一朝有多少年,在心里算了算,可能正好是嘉靖帝死前死后那两年。
“太久了。”钱铮正色道:“而且……你决计考不中一甲进士!”
钱渊嘴角动了动,好吧,这是事实。
“裕王府如今是京城最为敏感之处。”钱渊仔细分析道:“如无意外,日后裕王当承大宝,严分宜、徐华亭都对此心知肚明,绝不会不施展手段……”
“唐汝楫为裕王讲课,但关系并不深,此人和严世蕃交好,过世的父亲唐龙又曾数次越级提拔徐华亭。”
“裕王府那边,侄儿只接触过胡正蒙,此人是嘉靖二十六年探花,两个月前入裕王府为讲官,曾经在叔大家见过一面,但之后再无联系。”
钱渊迟疑了下,接着说:“而且裕王府最资深的将官,也最得裕王信任的是河南高肃卿,此人倨傲异常,很难相处。”
不是钱铮一个人看到这条金光大道,但大家都走不了,因为路上有块挡路石,而且是块又臭又硬的挡路石。
从嘉靖三十一年到现在将近四年了,高拱守着裕王……几乎都是金屋藏娇了,巴巴盼着嘉靖帝升仙,哪里肯看到到嘴的鸭子飞了。
如果只是普通官员倒也无所谓,高拱也需要积蓄人脉,扩充势力,但如唐汝楫、张居正、胡正蒙、陈以勤这种典型翰林储相,都被高拱视为敌手。
而裕王对高拱的信任……不仅是明朝,在大一统时代几乎是个个例,这一点其他人未必知道,但穿越者钱渊太清楚了,同为裕王府讲官的殷士儋、陈以勤都是被高拱赶走的。
其中殷士儋被气得在内阁居然和高拱干架……这是记录在明史上的,从这点来看,高拱的性子实在太过刚硬。
而且钱渊记得,好像高拱还是出了名的廉洁。
“高肃卿虽倨傲,却有大才,勇于任事。”钱铮平静道:“今年三月,徽州府以人丁丝绢税为突破口,推行提编法,高肃卿写了封信给我。”
钱渊的嘴巴都歪了,看不出来啊,叔父大人您还挺能藏的,这么大的秘密居然瞒到现在!
刹那间,钱渊想到了很多,历史中高拱上位,广西韦银豹率部叛乱,高拱推荐殷正茂为总督平叛。
史书中记下了高拱这样的一段话,“吾捐百万金予正茂,纵乾没者半,然事可立办。”
这意味着,在高拱的认知中,能干事才是第一位的,德行是排在第二位的。
而钱铮有干事的能力,同时又品行高洁,不畏权贵,又和严分宜、徐华亭皆有旧怨,虽是庶吉士出身,但这次回京调任通政司左参议,走的不是翰林储相的路子,自然是高拱最天然的盟友。
钱铮细细打量面前发愣的侄儿,只听见低不可闻的“原来如此”……
之前钱渊一直想不通,今年是外察之年,李默对自己这个搅了他好事的……肯定是一肚子怨气,偏偏却将叔父提拔入京,虽然品级变化不大,但一个是地方官,一个是京官,这是有显著的差别的。
八成是高拱在里面掺和了一脚!
钱渊皱着眉想了很久,才抬起头问:“叔父和高肃卿有旧?”
这种关系不可能随随便便搭上,总是其间有些缘由的,钱铮是嘉靖十四年进士,而高拱是嘉靖二十年进士。
想到这,钱渊又追问道:“是陆家那边?”
陆树声是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殿试二甲第二,是高拱的同年。
“岳父和高肃卿不熟。”钱铮脸上挂上了几丝笑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高肃卿此人倒是有些眼光,他看中了你。”
“我?”钱渊先是愣了下,然后哭笑不得的无言以对。
穿越者就这么能招惹人吗?
张居正还在一心念念让自己做他日后的助手呢,高拱居然也掺和进来了……
“东南战局中,你分量不轻,文官武将大都和你交好,不说胡宗宪,如吴百朋、曹邦辅、董邦政、王崇古、俞大猷、卢镗……”钱铮细细分析道:“日后裕王正位大统,这些人必是朝中栋梁之才……对了,还有台州谭纶和荆川公。”
钱渊暗暗点头,的确如此,其他人不知道,俞大猷、卢镗还有戚继光都是隆庆、万历前期的重要将领,谭纶、王崇古先后出任蓟辽总督、宣大总督,前者还做过兵部尚书。
说到这,钱渊也听懂了,高拱这是试图通过钱渊这条线笼络人才,不需要钱渊做什么,说什么,日后裕王登基,钱渊的影响力必然能体现出来。
“不过之后,高肃卿也被吓了一跳。”钱铮忍不住笑了,“入京后连番惹了这么多事,两次觐见陛下,简在帝心。”
钱渊也配合的笑了笑,心里却还在猜测,叔父和高拱到底是什么关系?
下一刻,钱铮自己说出了谜底。
“高肃卿之父高尚贤,正德十二年进士,其长子高捷,字渐卿,号存庵,嘉靖十四年进士。”
“原来如此。”钱渊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了,他还真不知道高拱有个长兄高捷也是进士,而且还是叔父的同年。
……
除夕夜,不是所有人都能阖家欢聚的,比如裕王就是,即使是过年,他也不得嘉靖帝召见,每年也只有大年初一才能见一面。
为此,裕王和景王都恨死陶仲文这厮了,说什么“二龙不得相见”,弄得父子一年只能见一次。
不过陶仲文极得嘉靖帝信重,甚至被封为“恭诚伯”,每年俸禄二千石。
又打了个哈欠,裕王睡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高拱,勉强道:“高师傅的意思是,钱展才这就算是归在孤门下了?”
“不错。”高拱仔细解释道:“吾兄高捷和钱展才叔父钱铮是同年,关系甚好,这些年一直有书信来往。
高拱表情平静,嘴角却微微上翘,之前他否了陈以勤、胡正蒙、殷士儋联络钱渊的提议,声称自有主意,正是因为这层渊源。
“史褒善兵败太平府,虽戴罪立功,但也被平调,接任操江提督的正是吾兄高捷,钱铮北上归京,两人在镇江有过长谈。”
“那就好,那就好,就知道高师傅办得了。”裕王实在有点撑不住了,“孤知晓了,后面都交给高师傅办就是。”
高拱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必不负殿下所托。”
“高师傅快起。”裕王扶起高拱,“都说了多少次了,私下高师傅无须多礼。”
“礼不可废。”高拱笑道:“殿下,快进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入宫觐见陛下。”
裕王哈欠连天的往回走,突然顿了顿回头道:“高师傅,回头让那钱展才弄几个铺子,王府实在是吃紧的很。”
高拱也是无语,看不到钱展才的施政手段,看不到那赫赫军功,也看不到他身上丰厚的人脉资源,只看得到他会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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