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以江北巡按的身份指挥了扬州大捷,被视为东南抗倭的三大巨头之一。
一个是华亭生员,在崇德、嘉定两战中主导战事,得诸多赞许,在江南士林中名声鹊起,又和多方势力牵扯不清。
钱渊敬佩吴百朋在扬州一战中的表现,百里驰援,率军出击,这是个有胆有识的人物。
吴百朋敬佩钱渊的勇气,前程似锦,却孤身回返前线,不顾己身投入抗倭大业。
虽然似乎身份差距有点大,但吴百朋很清楚,两个人之间相差的只是一个进士头衔,这对于松江案首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钱渊对其的态度更多来源于他的本性,以及从前世带来的心性,社会有阶级之分,但个体的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是可以忽略这些的。
就在拥挤的码头上,三十五岁的浙江巡按吴百朋,和十八岁的华亭生员钱渊,就此订交。
船只已经扬帆而去,码头上的吴百朋和船头上的钱渊心里都有一股难言的情绪,有些兴奋,有些激动,也有着唯恐最后一面的惶恐和黯然。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杭州府总督衙门内,一场撕破脸的决裂正拉开序幕。
起源在于已经抵达嘉兴府的归顺州、那地洲的三千狼兵。
嘉兴府实在是没办法了,钱粮供应卢镗麾下大军已是勉强,又来了几千狼兵,巡抚衙门下令杭州府衙调配物资供给。
可惜还没等到头发都熬白的胡宗宪想出从哪儿调配物资,归顺州狼兵在秀水、石门纵兵抢掠,这一动手,求援、斥责、告状的各类书信如雨点一样扑向了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
张经和李天宠自然是不肯背着口锅的,于是,这黑锅被硬生生扣在了杭州知府胡宗宪的头上。
实话实说,张经、李天宠虽然鄙夷胡宗宪攀附赵文华,但对其能力颇为赞许,也知道这事也怪不得他,但问题是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总督大人,李中丞,这事儿怪不得汝贞。”匆匆赶来的赵文华试图打个圆场,“归顺州、那地洲的狼兵本应该驻守常州府,突然调至嘉兴府,再说了,毕竟他是杭州知府,嘉兴府”
李天宠冷笑打断,“总督大人将粮草转运交付在下,早在一旬之前,巡抚衙门就有公文到杭州府衙,如狼兵因为缺粮而叛,你胡宗宪罪莫大焉。”
“中丞言重了。”赵文华态度还算不错,“汝贞立即调集一批粮草过去就是了。”
坐在主位上的张经慢条斯理的问“几个月前倭寇大闹浙江、南直隶,嘉兴府受创最重,钱粮供给仰仗杭州府,本官要问的是,这批调配送往嘉兴府的钱粮为什么拖延”
胡宗宪有点后悔,他没想到对方对杭州府衙盯得这么紧,也怪那帮狼兵,只差了一天,就闹出这般动静来。
归顺州听听这名字就知道这帮人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完全没有瓦老夫人带领的田洲狼兵那般乖顺,没领到拨付的钱粮立即闹事很明显,他们懂得这个道理,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事实上,这股狼兵在常州府已经闹过一通,之后张经下令让其南下经湖州府到嘉兴府,也正是这个原因,苏州府才对瓦老夫人带领的田洲狼兵的态度那般生硬,
李天宠阴测测笑着招手叫来一个幕僚,后者装模作样的拨了几下算盘,“诸位大人,杭州府衙两日前拨出一千五百两白银,不知用处,不知去向,昨日下午,府衙急令下面各县衙交付本应该两旬后交付的例银。”
“也就是说,少了一千五百两白银,才导致杭州府衙拨付嘉兴府的钱粮被断。”李天宠的视线不离赵文华左右,“昨日狼兵作乱劫掠百姓,胡知府才试图补救,对吧”
赵文华诧异的回头看了眼胡宗宪,他很清楚,这个徽州人并不是个贪财的角色,相对来说,他更向往的是权力和地位。
“这一千五百两白银去哪儿了”李天宠的视线终于落到胡宗宪身上,同时眼角余光不停扫着赵文华。
赵文华恍然大悟,特么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果这贪污的黑锅被扣在头上,就算只扣在胡宗宪头上很可能会导致自己被调离浙江,赵文华咬牙切齿盯着李天宠。
胡宗宪是唯一投入自己门下的浙江官员,如果保不住他,赵文华知道自己将不会在接下来的时日中有任何作为。
“杭州前卫、后卫诸军不敢战,下官尊陛下旨意,调拨银两募兵。”胡宗宪平静的回答道“账本在下官住处,中丞大人可以查看。”
赵文华立即反应过来了,是那个钱家子建议募兵,胡宗宪无奈之下从府衙调拨银两。
结果本应该驻守常州府的狼兵突然调到了嘉兴府,这导致钱粮短时间没供应上,李天宠和张经敏锐的发现了这个漏洞。
“胡闹”李天宠斥道“总督衙门方有募兵之权”
“台州知府谭伦已于上月募兵成军。”胡宗宪显然打好了腹稿。
“朝中下令募兵,并没有说只有总督衙门才有募兵之权,各地府衙亦能募兵,早在正统年间就有旧例。”赵文华喝道“狼兵作乱劫掠百姓,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需要详加查实”
“查实之后,再上书弹劾”张经霍然起身,“赵元质,如若你老老实实待着,老夫不介意分你点碎肉,但如若要从中搅合”
听到这番话,一旁一直面色木然的胡宗宪都忍不住神色微动进士出身能说出这种直白的话,真心不多见。
分你点碎肉这是在施舍呢,赵文华像只尾巴被踩了一脚的猫,跳着脚大骂,“给脸不要脸”
“你张廷彝坐拥六省兵马,按兵不动,其心难测,无奈之下杭州府衙出银募兵,你却倒打一耙”
“你李天宠巡视绍兴,彻夜饮酒废事,遭倭寇围城,送出大批钱粮重赂倭寇方能解围,也有脸指责他人”
张经那张老脸登时红中透黑,李天宠更是被气得撸起袖子要不是边上幕僚拉着就要饱以老拳了。
赵文华不愧是严嵩的干儿子,关键时刻拉得下脸准确的说是不要脸。
一番大吵之后,赵文华拉着胡宗宪扬长而去,张经和李天宠气急败坏。
李天宠瞄了眼怒发冲冠的张经,心想好好的计划全都被一句话给毁了
大战在即,他们原先只是想通过这件事警告下近来不停做手脚的赵文华,但没想到张经那句刻薄话彻底撕下了赵文华的脸皮。
张经认为自己资历老,又有兵部尚书聂豹这样的后盾,再加上对此战有势在必得之心,训斥赵文华这等小辈几句话是应有之义。
但赵文华这些年得益于严嵩的庇护,从没受过这等气回了家,赵文华立即卷起袖子
当天夜里,就有两匹快马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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