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愈发大了,大如鹅毛的雪花伴着寒风扑面而来,让钱渊都有点睁不开眼睛。
顺手拿过张三手里的伞挡了挡,仔细辨认才找到那条巷子,钱渊一声不吭拔脚就走。
身后的杨文瞄了眼依稀还有灯火的青楼,紧走几步低声说“少爷,你别是……”
“寻花问柳还带着你们干嘛?”钱渊没好气的哼了声,“何况还让你们带上兵器!”
张三和杨文交换了个眼神,都茫然无措,少爷回府后长叹短叹就没停过,三更天了居然还要出府。
也就是项家没什么护院,一行人是攀着墙头偷爬出来的。
自从听到那个名字,钱渊就一直坐立不安,他隐晦打听过了,那沈教谕家有悍妻不敢夜宿他处,这才带着杨文等人偷偷出了府。
“就是这家。”钱渊眯着眼辨认,“敲门。”
杨文敲了半响里面也没动静,回头看见钱渊做了个手势。
杨文咧咧嘴,从怀里拔出匕首捣鼓了几下很顺利的打开门,张三犹豫着手持腰刀走进门,心里盘算自家少爷这是要打家劫舍?
里面传来女子尖锐的喊声,有桌椅倒地声,哭泣声……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夜深人静的巷子里听起来颇为刺耳,钱渊大步走进屋,借着已经点燃的蜡烛昏暗的光线看去,那两个女子正蜷缩在床脚处颤颤发抖。
“是你……”稍小的女子认出了钱渊,她应该是妹妹王绿姝。
张三瞄了眼那女子,又回头看了眼钱渊……少爷这不是打家劫舍,怕是劫色吧!
从地上扶起一个圆凳摆在床边,用袖子轻轻拂去灰尘,钱渊定睛细细看了几眼,“王翠翘?”
看见女子条件反射往后缩了缩,钱渊点点头,挥手让杨文等人出去。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姐妹俩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长久的沉默后,钱渊轻声问“你们救的那汉子呢?”
王绿姝缩在最里面不敢吭声,王翠翘抖着声音低低回道“老爷赶走了。”
“那人患病?”
“是。”
“不认识?”
“不认识。”
似乎不是冲自己姐妹来的,王翠翘渐渐好奇起来,微微抬头偷眼打量,那男子端坐在圆凳上,阴暗的烛光衬托出他凌角分明的面孔。
“知道他是哪儿人吗?”
“不知道。”
“听得出口音吗?”
“听不出。”
这时候,钱渊敏锐的发现缩在最里面的王绿姝嘴唇微启,笑着指了指,“你说。”
“不……不知道……”
带着哭音的娇媚女子楚楚可怜,让人不由心生怜意,但钱渊呵呵笑了笑,指了指门外,“你们希望换个人来问?”
青楼女子向来最懂得察言观色,姐妹俩都听出了笑声中夹杂的冷意,王绿姝立即脱口而出,“听口音像是徽州人。”
“应该是。”王翠翘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我们姐妹以前在秦淮……见过不少徽州巨贾。”
如今徽商已是天下闻名,徽州人在扬州、秦淮河上一掷千金是常事。
钱渊点点头,脸色愈发阴沉下来,又沉默半响后才开口问“那人是和尚?”
“不是……对了,发髻有点松动,哎,还真有可能!”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钱渊目不转睛的盯着王翠翘,心里暗叹自己还是迟了一步。
在听到王翠翘这个名字之后,钱渊当时就出门探看,但那汉子早已经没了踪迹。
徽州口音,发髻松动可能是个和尚,再加上王翠翘这个名字……钱渊有八成把握,那汉子应该就是后来自“天差平海大将军”的徐海。
对于徐海这个人,用不着多说了,此人手下最多时候有多达数万的倭寇,而且是经过建制淘汰,大抵有了军队模样的倭寇。
杀人掠地那是常事,最重要的是,徐海长期在苏松两地活动,而且还将松江作为根据地。
其实目前的倭寇大都是海商出身,战力不算多强,卢镗、俞大猷都频频传来胜绩,浙江沿海被打的那么惨很大程度是明军太窝囊。
倭寇战力提升的关键就在徐海,是他和倭人合作,将大批流浪武士引入内地,以这些倭人为先锋,在戚继光横空出世前几乎无人可制。
后来的东南总督胡宗宪为什么花了那么多精力,又是反间计,又是劝降,最后还不惜背上杀俘的骂名?
归根结底是,打不过!
东南抗倭一战长达十年,汪直是名义上的倭寇头领,但实际上造成伤害最大的恐怕还是徐海。
钱渊暗暗咬牙,要是今天能将其抓获或斩杀,日后东南抗倭的局势很可能不会像历史上那么糟。
被人目不转睛的盯了许久,王翠翘渐渐不安起来,其实这种待遇在她之前很多年里都是常见的,但她并没有从今天这男子的眼神中看到以前常见的贪婪、……
钱渊也发现了对方的不安,历史上的王翠翘有着传奇色彩,据说她在徐海死后投海自尽,明末有好几本小说、话本都将其作为原型,甚至还传到越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云翘传》。
而这对姐妹救助徐海,很可能就是王翠翘和徐海之间的。
“放心吧,和你们没关系。”钱渊温和的笑了笑,既然没抓住徐海,自然没必要去得罪日后很可能会成为徐海妻子的王翠翘。
再说了,熟知历史的钱渊知道,日后徐海被绞杀,王翠翘是起了不小作用的,今天杀了她,日后胡宗宪的反间计都没处使了!
但钱渊温和笑容并没有缓解对方心里的紧张情绪,姐妹俩看着钱渊露出的森森白牙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摆子。
“今夜的事,想必你们不会告诉沈教谕?”
“不……不……不会。”
“那就好。”钱渊起身,温文尔雅的微微欠身,转身出了屋子。
外间的雪已经停了,钱渊长长吐了口气,白雾在他面前弥漫,就如同他如今的心情一般。
“少爷,这么快!”
钱渊招手叫过杨文,指着一脸淫邪的张三,“扣他一个月的月钱。”
“好!”
“不要啊!”
小声但凄厉的呼声在巷子里回响,踩在雪地上的钱渊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只是运气问题而已……
但钱渊也情不自禁的在心里想,都撞到手边都没得手,难道真的有气运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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