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风拂过曲江,揉碎月光落在水面上,另一边的宴席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顾明珠立在波浪拍打的岸边,任由微凉的水花溅起落在她薄薄的云纱襦裙上,她有些愣怔地望着不远处俯身下去拾起莲灯的崔临,他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一笔浓墨重彩的画,就那样不可置信地在她眼前。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怎么会在这里,方才在席上并不曾见他去呀。
“是大娘子的莲灯?”崔临如同夜色一般宁静神秘的目光望了过来,开口打破了静谧。
顾明珠点了点头,望着在他手里烛光闪闪的莲灯:“郎君如何会在这里?”
她回头望着那边热闹的所在:“那边还给郎君留了席位。”
她说着,目光又黯了黯,这是郑大娘子设下的宴请,崔临怎么会不来。
崔临却是望着她:“大娘子的莲灯上为何没有笺纸?”
按照旧俗,莲灯上放上笺纸写上心愿顺流放下,才能够让心愿得偿。
顾明珠轻轻笑了笑,笑声清冷如夜风:“兴许是心愿太重了吧,这样一盏小小的莲灯怎么承得住。”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得直咬唇,怎么会突然与他说这些,他是崔临,与她也并不很相熟,怎么能这样与他轻佻地说起了笑话。
崔临却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莲灯,唇角却是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望着顾明珠:“大娘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心愿一定不能成?”
顾明珠没想到往日冷漠严肃的他会这样说,一时怔怔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崔临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唤了小圆:“把莲灯拿来。”
小圆傻了眼,望着手里的两盏莲灯,苦着脸道:“郎君,这是我……”
这是小圆一早让人做好的一盏油纸莲灯,上面的油彩都是他一笔一画亲自上好的,为了这个差点把自己涂成了一个大花脸,就是为了能够到曲江边放下去。
可是现在郎君却是要拿了他的莲灯,是要给顾大娘子吗?
他舍不得,可又不敢违背郎君的意思,哭丧着脸挪着步子上前去,把手里的莲灯递过去,不停地腹诽着,郎君不是从来不理会这些的,现在又要他的莲灯做什么,早知道就不该劝着郎君过来的。
崔临看着小圆瘪着嘴,一张脸比黄连还苦,把莲灯捧到他跟前,却又有些想要缩回去,不由地有些好笑:“明日让饶四给你带一套皮影回来。”
就这一句话,小圆的脸顿时光亮了起来,先前的苦色全都不见了,满满都是欢喜。饶四可是在平凉,那里的皮影最是有名,他老早就想要了,只是郎君平日里那副板正的模样,饶四也跟着有样学样,若是他偷偷开口一定不会答应。
现在好了,郎君这是要他拿莲灯换皮影了,换了,换了,莲灯只要想要就能做,平凉的皮影可是难得。
他点头如捣蒜,顿时换了一脸谄媚的笑:“郎君,这莲灯是油纸面的,遇水不沉。”又赶紧把手里的莲灯送到顾明珠跟前:“大娘子快瞧瞧,连这蜡烛都添得满满的。”
他可是最懂郎君的心思,要他的莲灯不就是为了给大娘子放灯嘛。
顾明珠看着小圆那眉眼弯弯笑得如同包子一般的小脸,也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接过他捧上来的莲灯,又望向崔临。
崔临也正望着她,目光如夜色下的曲江般温柔沉静:“大娘子不妨试一试,总有如愿之时。”
顾明珠不知为何,被那样的目光看得心里一跳,忙不迭低下头去,低声道:“多谢郎君。”
终究是他的好意,她也不忍心辜负,用小婢捧上来的笔墨提笔写了“怡然有馀乐,于何劳智慧”两句就放下了,将那张笺纸放在了莲灯里。
崔临分明是看见了那两句,目光更是深了几分,看着她提了裙摆,亭亭蹲在水边将手里的莲灯放了下去。
那盏莲灯稳稳当当浮在水面上,顺着夜风中的波浪慢慢荡漾着向着曲江中央漂荡而去,很快远远地成了一点火光消失在了夜色中。
顾明珠看着那盏莲灯漂远,只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实,为何这个时候会是崔临在她身边,陪着她放下莲灯,他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却是让她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仿佛烦恼真的已经随着那盏莲灯远去了。
“那边宴席怕是快要散了,我该回去了,先告辞了。”顾明珠抚着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屈了屈膝轻声道。
崔临却是望着那缕调皮拂动着的发神色更是温柔:“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等顾明珠开口谢绝,他已经转身吩咐小圆:“去让梁一带了人送顾大娘子回府。”
顾明珠好半天才收起惊讶的神色,低着头带着阿碧与几个小婢向着席上走回去。
席上依旧是热闹着,乞巧得了彩头的娘子们都在兴奋地议论着,还有不少娘子已经吩咐人取了莲灯来,一会子就要去曲江边放灯了,只盼着自己的莲灯能漂得最快最远,也能在大家面前长长脸面。
顾明珠与席上伺候的小婢轻声言语了几声,有与岑六娘子说了几句,请她得空来府里说话,便起身带着婢女离席而去。
看着她走远,上席上的郑媛微微皱了皱眉,唤了小婢轻声问道:“临郎还不曾来么?”
小婢摇了摇头:“使了人去东市,并不曾见到郎君,说是已经带着小僮乘了马车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一处。”
郑媛秀美的眉尖微微蹙起,脸上似是又难以言说的轻愁,低低叹了口气:“他竟然不肯来呢,难不成是怪我了?”
她身边坐着的崔宁转过头来,好奇地道:“大姐姐是说五兄,他为何要怪你?”
郑媛苦笑一下:“昨日在府里请了陈留王殿下与顾大娘子,原本我只是想着与顾大娘子亲近,才会请了她一起来,可不曾想到陈留王殿下对大娘子……只怕临郎要怪我莽撞了。”
崔宁听她如此说,愤愤地道:“怎么能怪你,你可是一番好意,若不是大姐姐你请了她,她又怎么能来府里,殿下就是有什么心思也是她的福气,五兄怎么会为了她怪你。”
郑媛咬了咬唇,拉着崔宁的手,轻声道:“多谢阿宁宽解我,我一直心里过意不去,方才见顾大娘子也不肯来与我们亲近了,只怕心里是有了芥蒂,下一回见了顾大娘子还要赔个不是的好。”
崔宁噘着嘴:“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当得住大姐姐你给她赔不是,分明是有意乔张做致,下一回我要与五兄好好说一说,这样不知好歹的人还是不要来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