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晒得风暖融融的,吹入帐中,带来一阵花草的清香气。
阿赫雅半倚在榻上,指尖捻着谢桀的兔子指环,有些出神。
那指环经过一夜,已经有些干枯发黄,蔫着耳朵,随着指尖的动作而晃动。
是草原上极常见的哄孩子的法子,阿赫雅从前也收到过。
可这一次格外不同。
阿赫雅盯着那手法笨拙,突出来一根草茎的指环,睫羽轻颤着,像是心头落下了一根羽毛,软绵绵,又泛着痒。
这礼物比起那些珍珠耳饰、翠玉发簪,显得格外的寒酸,可就是……
她在脑中搜罗着可以描述自己心情的话语。
可就是有一份莫名的可爱。
“主子。”柳奴的声音传来,惊得阿赫雅猛然坐起身,下意识将那个指环收入了掌中。
“怎么了?”她看向脸色沉凝的柳奴,怔了一瞬,蹙眉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柳奴咬着牙,眼神里煞气浓重:“王上准备给你拿来参与围猎的那匹马中了毒,死了。”
她已经查过一遍,没能找到任何证据,唯一一个在马匹中毒时间内进入过马厩的人,还是负责喂养打理马匹的小奴。
即便如此,会在此时对***马匹下手的人选也不作多想——无非是昨日被得罪个干净的科掣部族长,科掣空。
阿赫雅目光微冷,捏了捏手指,站起身:“我去马厩看看。”
负责喂养马匹的小奴吓得丢了魂魄,连滚带爬地报过信后,就守在马厩中,望着那匹死去的马发呆,哭丧着脸。
阿赫雅到时,他还当自己要倒大霉了,心虚地跪下告罪:“***,这马不知是被谁下了毒,奴发现时,已经回天无力了……”
阿赫雅也无心为难一个养马的小奴,随意地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眼角余光瞥见他鼓鼓囊囊的腰间,不由得微微皱眉。
已是春日,又是正午,怎么穿得这么严实。
不过养马奴住在马厩旁,夜晚寒冷,衣服厚几分也是正常。
阿赫雅并没有多问,便收回目光,半蹲下身,沉默地盯着马匹看了一会儿:“毒下在哪儿?”
“马草里。”柳奴道,“混了一些青葵草,还有几株蛇尾。”
这两种都是致命的毒草,用来杀一匹马,也真是大材小用了。
阿赫雅险些被气笑了,站起身,语气里满是厌恶与冷意:“这等下作手段都用得出来,科掣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有怨恨,却不敢当面质问为难自己,只敢暗中杀一匹马出气。
可笑。
“好马难得,只怕他是打着主意,大围猎在即,杀了这匹马,好让你不能及时与新马磨合。”柳奴语气也含着戾气,简单总结,“贱人。”
“我四岁能骑。”阿赫雅捏紧了手指,定定地注视那匹马尸,语气中没有傲然,只有叙述事实的平淡与自信,“即便只有一匹驽马,也能压他一头。”
“去择一匹新马,让人悉心照顾,别再叫钻了空子。”她深吸一口气,眼中蕴着凉色,“这匹马,送去科掣部,连带着马槽里吃剩的马草,再带一句话。”
“北戎从无欺软怕硬之风气,科掣部好大的出息,不愧为丞相附庸。”
今日还能杀马,明日别只能杀一只路过的老鼠了。
柳奴肃声应是,叫了两个人,扛着马尸,浩浩荡荡往科掣部而去。
当日,整个围猎场中,便都听到了科掣空受了一顿打,疑心***又不敢上门质问,只能杀马出气的故事,皆是暗自取笑。
科掣空到了哪儿,都避不开异样的眼神,身上两次的伤痕叠在一起,又开始隐隐作痛,索性躲在帐中,大发雷霆。
直到一封密信从一个大胥商人手中递了过来。
“你是说,镇北侯钟赫想跟我合作?”科掣空披着一件单衣,狐疑地盯着帐中施施然的商人,问道,“为什么?”
“确切地说,是我们陛下要与族长合作。”商人微微一笑,“大胥与北戎虽是议和,到底要分个高下……你们的新王镇压丞相的速度太快了,我们陛下,不是很满意。”
北戎内乱越是严重,国力越是消耗,自然也就没了资格与强盛的大胥抗衡。
这道理很好懂,也很好说通。
科掣空眼中的怀疑渐渐消失,下意识抚摸自己的下巴,又不慎碰到伤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到王室那两顿毒打,心里的怒气也升了上来。
当务之急,是把阿赫雅与阿瑟斯两人在围猎中杀死,他正愁人手不多,大胥此时送上门,不就是瞌睡了来枕头?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以!”科掣空一口答应,目光狠毒,“放心,那对姐弟如此欺辱我,我不杀之,誓不为人。”
商人眸光微闪,压下唇角不屑的弧度,揣着手慢吞吞道:“那我们陛下的诚意,就是五千骑兵。”
这五千骑兵,就是当初借给阿瑟斯,后来又回到边境,归入钟赫旗下的那些。
他们曾入北戎作战,对北戎的地势水土更为适应,也能认得出阿赫雅与阿瑟斯及其心腹的脸,不会误伤。
科掣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一双眼在听见五千的时候就亮了起来,猛然站起身,激动得在帐中乱转:“好、好!”
五千骑兵!只要不引起昆勒部注意,他就算是直接将王室围起来绞杀都足够了……还能趁机保全族中的兵力,留待来日争权。
“这五千骑兵,也是大胥的精兵强将,不能轻易折损。”商人的下一句话,就打破了科掣空的遐想,似笑非笑地警告,“还望族长把握好分寸。”
科掣空眼神闪烁,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知道了。”
他有些遗憾,但更多的还是兴奋与狂喜。
即便有所限制,这五千骑,也已经是天降的助力神兵了。
有了这份筹码,什么王室,什么***,都是他马蹄下踏过的尘土!
科掣空捏着拳头,脸色有些扭曲,自然也就没看到那位商人笑容中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