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黄昏时刻。
夜幕笼罩了皇宫,在宫墙脚下打出连绵的阴影,微弱的灯火只够照亮一小片地方,反显得御花园静谧幽深。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小太监三福提着食盒,左顾右盼地从小径走来。
等候许久的金珠连忙快步迎上去,抢过他手中的食盒,低声训斥道:“怎么这么慢?”
三福有些冤枉,又不是自个儿非得让金珠在这等着的,往日里也是这个时间,不见得就晚了多少,她凶什么?
但金珠是德妃的贴身宫女,说起话来比他管用多了,三福不敢顶嘴,只能陪着笑:“金珠姐姐别生气,是我走得慢,让你等久了。”
金珠蹙眉,瞪了他一眼,怎么也压不住那股心虚与焦躁,捏紧了食盒,催促道:“快回去。”
去膳房取食盒这种事情,惯常都是宫里做杂事的小太监们干的活,要是让旁人撞见了自己亲自来,起了疑心,可就不好收场了。
金珠一想到紫河车被人发现的后果,便忍不住心里打鼓。
她快步往进德宫的方向走去,到一半时,却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阿赫雅姐姐!”周沅沅举着宫灯,越过宫人们,蹦蹦跳跳,若有尾巴,怕都被她摇断了,“我还从未在晚上出游过呢,跟白日里相比,果然是另有一番风味。”quya.org 熊猫小说网
阿赫雅有些无奈,失笑地摇了摇头:“你走慢些,小心绊倒了。”
她拉了拉身旁的谢桀,让他侧过脸来,小声道:“你看沅沅,像不像只撒欢的雪域犬儿?”
可可爱爱,就是不太聪明。
“是有些像。”谢桀轻笑,也配合地弯下身,在她耳边呼出一口热气,戏谑道:“不过,阿赫雅咬人的时候,比她像多了。”
阿赫雅脑中极快地闪过昨夜的画面,忍不住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周沅沅不满地喊道:“我听见你们说我坏话了!真过分!”
阿赫雅莞尔,缓声哄道:“哪儿是说你坏话?夸你天真纯然,也叫坏话?”
周沅沅哼哼唧唧,只气了一小会儿,又很快地快活起来了,提着她的小宫灯,这儿照照,那儿照照,看什么都新鲜。
却不知道她这探查的举动,险些将几步之外隐匿在灌木丛中的金珠三福吓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这一退,就将灌木丛带得沙沙作响。
“谁在那儿!”周忠最是敏锐,立即警惕地护到谢桀身前,命金吾卫上前查探。
阿赫雅往二人藏匿的方向望了一眼,微微眯眼,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她特意寻了个夜游御花园赏月的借口,带着谢桀与来琼枝殿蹭晚膳的周沅沅,堵在这条膳房到进德宫的必经之路上,就是为了这一刻——
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出来取食盒的太监三福,将德妃假孕的阴谋1揭开,将事情彻底闹大。
只是,好像有些意外收获?
金吾卫从灌木丛中扯出来的,除了阿赫雅预料中的太监三福,还有一个金珠。
周沅沅忍不住叫道:“这不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么?怎么跟个太监……”
她看多了话本,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些不正经的情爱之事,红着脸,支支吾吾。
阿赫雅不由得好笑,敲了敲她的脑袋,看向金珠,眸光锐利,面上却好似不解,轻声问道:“天色已暗,金珠姑娘这是在御花园中做什么?”
她看向金珠身后的食盒,唇角的笑意不禁带上了几分讽刺。
金珠脸色难看,额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奴婢……奴婢……”
她捏紧了手中的食盒,寻了个借口,强笑着答:“这小太监手脚太慢,德妃娘娘想用点心,派奴婢出来催一催,正好在半途就遇上了。”
“原来如此。”阿赫雅若有所思。
金珠以为她被骗了过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她慢悠悠地开了口。
“既然是德妃娘娘吩咐,那就该光明正大的,方才又为何躲入灌木丛中?”阿赫雅盯着金珠,似笑非笑,“不知道的,还当是金珠你做贼心虚,生怕被陛下与我撞见呢。”
金珠背后一凉,支支吾吾半晌,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太监三福这下却机灵了,连滚带爬,朝谢桀磕了几个响头:“陛下!陛下饶命,是奴一时意乱情迷,坏了宫里的规矩……”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没有比偷情更好的借口了。
哪怕会挨罚,就算丢了半条命,也总好过德妃娘娘假孕的事情暴露——那自己这个在中间传递东西的奴才,就死定了。
金珠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狠下心来,一咬牙,也跟着三福磕起头来:“奴婢知罪,请陛下看在奴婢侍奉德妃娘娘多年,从未有过懈怠,就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周沅沅叹气,看向金珠与三福的眼中多了几分惋惜:“虽说宫女太监做对食,也算常有的事儿,可你们闹到御花园来,也太不像话了。”
要是人人都这么做,那晚上的御花园,还能看吗?
阿赫雅面上的严肃都险些绷不住了,拉了还在长吁短叹的周沅沅一把,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住口。
整个御花园,谁看不出来这两人有问题,偏生就周沅沅糊涂,还爱说话。
再叫她说下去,这戏还怎么演?
周沅沅再傻,也看出情形不对了,摸了摸脑袋,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阿赫雅这才将目光放回金珠身上,唇角翘起,微微歪了歪头:“原来如此……你们倒是发乎情止乎礼,这衣裳都整整齐齐,还不忘把德妃娘娘的食盒护得这样好。”
她抓住谢桀的衣袖,扯了扯,轻声道:“陛下,您说呢?”
自己特地把谢桀带出来,可不是让他在这里看戏的。
谢桀瞥了她一眼,眸光幽深,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周忠。”
周忠应声,上前几步,将金珠手中的食盒抢了出来,在谢桀面前打开。
里头只有一个瓷盘,端端正正摆了四块蜜藕金丝卷。
周忠微微皱眉,盯着那个食盒,直觉不对,却看不出问题来。
直到阿赫雅捂着鼻子,抱怨似的,开口:“膳房的人怎么做事的?竟给食盒熏香,也不怕混了味去。”
为了掩盖紫河车的血腥气,这红檀食盒,是用香料熏过的。
金珠猛地抖了抖,不敢置信地抬头,猛地望向了阿赫雅。
她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