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微臣定当竭力。”
永隆帝沉声道:“也别忙着谢恩,因着此番你前往江南,乃是暗中巡查,所以朕封你佥都御史之事,只能等着你回京,才能向朝臣公布。”
“皇上圣心,微臣铭记。”
此刻依旧埋头跪着的彭福海,原本心底还在感慨,王世子就是王世子,身份尊贵,不同旁人。
有些人想要爬上正四品朝臣的位置,只怕是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世子殿下倒好,皇上随口就给封了一个实缺,都察院佥都御史,这可是手握实权的正四品大员。
可等皇上说完之后,彭福海这才发现,这可真不是个好差事。
皇上这是让世子殿下拿命,去搏这么一个官职呢。
啧啧。
这圣人的用心,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彭福海余光微撇,瞧见了谢珣的衣袍轻晃,随后慢慢退出眼帘。
他不由奇怪道,皇上是拿着大棒吊着殿下,这位殿下明明身份这般尊贵,他为何要非要接下这样的差事。
此时谢珣谢恩之后,慢慢退出了奉昭殿。
他走在殿外,冷月高挂,清辉遍洒,将整个皇宫都笼在一片冷银色之中。
皇帝为何同意他的请求,当真是被他的一番话打动吗?
当然不是。
四皇子被弹劾之后,原本处于微妙平衡的三角之势,彻底被打破。
太子和端王两方的势力,在朝中不断扩张,谁也不退让。
所以皇上需要扶持一个新的人选,让这个人来抑制太子和端王。五皇子和六皇子的母族身份低微。
而且皇子可是有登顶大宝的可能性。
至于他这个王世子,有着天然的优势,也有着天然的劣势。
他最大的优势便是,他是亲王世子,不涉及皇位之争。
可他天然的劣势便是,一旦他掌握真正权利,便会引得旁人的猜忌和疑心。而万一他真得有不轨之心,便是人人得而诛之。
永隆帝并不怕谢珣拥有权势,相反,权势在他身上是枷锁。
老皇帝想要将他扶持起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谢珣明知他的用意,却偏要向虎山行,只因他想要拥有权势,打破所有阻挡在他与沈绛之间的藩篱。
第84章
大理寺派人来通传, 沈家人可以前去看望沈作明。
喜得沈殊音恨不得连夜准备,就这样她还是熬了沈作明最爱喝的野菌汤,菌菇这样的东西,多长在西南, 漠北少见。
沈作明每次回京城, 才能痛快喝上一碗。
他还曾经笑言, 就是为了这一口野菌汤, 也该求着皇上让他去驻守西南。
只可惜,他一生镇守漠北,不曾离开半步,直到此次战败被夺爵下狱。
沈殊音忙着探监的东西,沈作明被关了大半年,不知身体怎么样了, 还得带点药。还有衣裳,之前她就想托人送件干净舒服的衣裳,结果天牢的人,都不敢收。
沈作明是皇上亲自下令关押的要犯, 谁都不知道他未来命运如何。
在对待他的问题上,天牢是不敢过分为难, 但也不敢特别照顾。
好在这次是皇上亲开圣口, 允许沈家人入天牢探监。
沈殊音这边忙的热火朝天,沈绛却什么都没做,好像她对这次探监, 并不太在意。
以至于连沈殊音忙碌完, 都发现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 灼灼, 要见到爹爹了, ”沈殊音望着她的脸色,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问:“这么无精打采的。”
沈殊音确实有些奇怪,按理说,最该激动的便是沈绛吧。
这么久以来,一直是她不放弃,拼劲一切去为爹爹找到真相。
沈绛坐在石凳上,她没事就喜欢坐在这里,看头顶星光。只是在京城这个四方小院里,连天空都被分割的有棱有角。
她低头笑了下,轻声说:“只是不知道见到爹爹,该说些什么。”
大姐姐大概有很多话,可以与爹爹说吧。
虽然沈作明长年镇守边关,可是每年他都会回京述职,总会在京里住上一段时间。
不像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沈作明的次数。
明日见面该说些什么,竟有些惶然。
沈殊音低声问:“你是不是还在怨爹娘,将你养在衢州?”
不止是沈绛,就连沈殊音都对爹娘的这个决定,都无法理解。
当年阿娘生病后,带着她回去衢州休养,沈殊音还记得她在老宅中,第一次看见沈绛,那么白白嫩嫩的小女娃,望向她们,充满了好奇。
她甚至还客气问道,她们来找谁。
哪怕后来沈绛知道她们是娘亲和姐姐,待她们也不如她的先生亲近。
或许对于她来说,五岁就陪伴在身边的先生,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沈绛听着姐姐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爹娘因一个所谓大师的批语,便将她养在乡野间,哪怕是为了她好,这也是她曾经无法接受的事情。
越是长大之后,才会越发觉得这个决定的荒谬。
这样的决定,让她与父母亲人隔绝,身边最亲近的人,是一直教导她的先生。
在她心中,沈作明是众人敬仰的英雄,是一个遥远的不可及的人。
反而先生对她来说,更像是父亲般。
沈绛不想让沈殊音为难,宽慰道:“大姐姐快些进去歇息吧,天气日渐寒凉,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在此受凉。”
“你才是呢,没事就爱坐在此处。”沈殊音嗲怪道。
沈绛抿嘴一笑,挽着她的手臂:“我只是在想,天空这么大,这世间到底该有多大。”
沈殊音一怔。
许久,她低声说:“你想要做什么?”
沈殊音立即想到一件事,她抓住沈绛的手臂,低声说:“我知你心中素来有大义,又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可是那日你也瞧见了,那个书生被那么多人追杀,你若是牵扯其中,下一个被追杀的人,只怕就是你。”
“如今三公子将此事,上报给朝廷,朝堂之上那么多官员,皇上自然也会派人查清楚。”
“你答应我,不要再轻易涉险。”
沈殊音一想到沈绛不顾一切,去敲登闻鼓,至今想起,仍然后怕不已。
她不求沈绛如何富贵尊荣,唯盼着她能一生平安。
方才能不辜负阿娘临终前的托付。
一向听她的话沈绛,这次却没一口答应。
这两日书生陈平临终前的模样,时常浮现在她眼前,以至深夜辗转,无法入睡。
陈平一心想要为那些无辜的流民,求一个正道、公允,可这世间,真的有天理正义吗?即便在朝堂之上,最多的也都是相互制衡。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短短八个字,却是何等之难,帝王尚且做不到,她一个连朝堂都不能登的女子,便能吗?
沈绛并非看低自己。
而是朝堂纷争,她在仰天关一案中,侥幸活下性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
如今她真要再入那泥潭之中,将自己越陷越深吗?
江南流民案的背后,她光是听了个大概,便已觉得后面,只怕有滔天阴谋。
三公子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把证据从她手中要走,由他上禀朝廷,让皇上派人去彻查此案。他也不想让她,牵扯到其中吧。
光是想想,沈绛便觉得一股惆怅,自心头升起。
她突然觉得,大概是爹爹给她请错了先生。
若她并非寒山先生教养长大的女子,只怕也不会生得这般忧国忧民吧。
这么一想,她又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沈绛望着再次被乌云遮蔽的明月,这京城的天,真是一日比一日差。
天牢,乃是扣押朝廷重刑犯的地方。
沈绛之前乔装来过,只是那时是春日,如今却快入冬。
本就不见光的地牢内部,更加湿冷严寒。
沈绛与沈殊音两人,跟随前面的狱卒,一步步往天牢深处走去。
两人身上都披着斗篷,一粉一绿,将窈窕身段都藏的严严实实,只是两人衣着明显是女子,这下似捅了马蜂窝。
这些关押在监牢内的重刑犯,除了狱卒之外,常年不见外人。
如今瞧见两个女子,居然有人大着胆子,扯弄结实牢门上的锁链。
铁链被拉的咣咣作响。
“干什么,都老实点。”狱卒见状,拔出身上佩刀,冷铁寒刃,在拔出的瞬间,银光在天牢里格外耀眼。
犯人们不敢再闹腾,却一个个还是趴在牢门,隔空看着她们。
狱卒转头一笑,赔笑说:“还请两位小姐见谅,这样的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况且咱们这儿,也没来过女子。两位都还是头一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