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沈绛念了一遍阿鸢的名字,突然扬头道:“你们是赶了一夜的路吗?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卓定摇头:“我们虽是日夜兼程赶路,但昨晚已经休息过了。如今这里离雍州不远了,不如我们先护送三姑娘到这里。”
“也好。”沈绛不想再在路上耽搁。
于是众人上马,前往雍州。
行了大半日,外面突然传来兴奋的声音,沈绛便猜到,大概是雍州要到了。
于是她掀开车帘,望着外面。
只见荒芜辽阔原野上,一座城池清楚矗立着,城门宽阔而高大,上面旌旗招展,从此处已经能看见城墙上林立着的兵士,整齐肃立,一股西北豪迈气阔扑面而来。
不仅众人兴奋,连沈绛都兴奋不已。
待靠近城门,发现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穿着严整兵甲的士兵,正在逐一检查进城的行人,不知是行人早已经习惯,还是畏惧这些士兵手中刀剑,都在安静排队。
无一人敢造次。
这倒是让沈绛有些刮目相看,早就听说爹爹治军严明。
如今看来,就连雍州在他的治下,百姓身上都有了几分军士气息。
他们原本打算低调入城,连沈绛都下了马车,准备排队入城。
谁知她刚从车内出来,这一幕就被城门上的一人注意。
他们站在队伍的最末尾。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兵甲的人带着一队手持武器的士兵,从城内出来,众人纷纷让开,似乎有些生怕惹到他们。
有些不明就里的人还在问,就有人赶紧让他们闭嘴。
唯有沈绛他们并没有被吸引,只是在安静排队。
直到那队人马到了跟前,就见最前面的人冲着沈绛恭敬道:“属下见过三姑娘。”
沈绛望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不由一怔。
她正欲问,就见一骑飞奔而至。
“三姑娘,”随着一声沉稳而清朗的声音响起,沈绛循声望了过去。
就撞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一身整肃兵甲穿在身上,依旧挡不住他满身的灼灼如骄阳般的干净、明亮。
马匹还未彻底勒停,马背上的男子已经翻身而下。
他冲到沈绛面前。
他乡遇故人,只怕再没比这个更叫人觉得心暖的事情。
明明是在这边关之地,她却还未入城,就先见到了林度飞。
她惊喜问道:“林校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三姑娘近日就会到了雍州,便一直派人在城门口等着,方才我的人发现三姑娘你们的马车到了,”林度飞的声音虽然依旧熟悉,却又带了几分陌生的低沉。
不过一别几月而已,这边关的风沙似乎让他的眉梢眼角,都添了几分,在京城时不曾有的沉稳。
沈绛有些惊讶:“你的人为何会识得我?”
林度飞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我与他说,若是见到漂亮若仙子般的姑娘,那便是三姑娘。”
这话倒是一点都不曾夸大。
沈绛本就是绝色,哪怕在京城那样美人云集的地方,依旧出众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在这边城之中,风沙不断,骄阳烈烈,水土并不那么养人。
因此不管男女老少,脸上总被晒的泛红和粗糙。
乍然出现这么一位肌肤胜雪,乌发如墨,容色卓绝,一颦一笑宛如画卷中走出来的女子,如何能叫人不注意到。
便是此刻,哪怕周围有兵士,还是有不少老百姓偷偷回头望过来。
沈绛未戴面纱,抬眸时,眼尾微翘,乌黑澄澈的眼眸波光潋滟,仿佛将那漫天的江南春色带到了这边关之地,让这漫天荒原都染上了秀丽柔婉。
“几位将军此刻已经在府里等着您,还请三姑娘随我前来。”
沈绛点头,便也上了马车,跟着他一同前往。
有了林度飞的带领,他们并不再需要排队入城,很快就以令牌通过城门。
边境之城,自然不如沈绛去过的京城那般的恢宏,也不如扬州那样的繁华,就连衢州都稍有不足。
只有走在主城大道上,听着沿街的叫卖声,这才有了几分热闹气息。
沈绛在车内也并未闲着,掀起帘子,望着两边街道上,都悬上了白布,满街的热闹与这素缟,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怔怔望着街面上的店铺,一家接着一家,无一例外。
“林校尉,”沈绛冲着前头骑马的人喊了一声。
林度飞听到她的声音,打马回头:“三姑娘,怎么了?”
沈绛抬手指着挂着的白布,低声问:“我见城中店铺,皆挂白布,所为何事?”
她自个便是开铺子的,知道铺子外挂白布,乃是不吉利。
可这往来的行人,却对这一幕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奇怪的表情,该进铺子的依旧进铺子。
林度飞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垂眸望着车内的少女,比起在京城精雕细琢的模样,这一路上的风霜,还是让她有了几分不同,就连眼底都带上了沉重和坚忍。
“这是城中百姓,都在纪念侯爷,”林度飞还是说出了口。
沈绛听着,目光落在那一条条素缟之上,满城的白,只为一人。
沈作明没有辜负边关百姓,至死都在守护这一城的安宁平静。
而边关百姓亦未负他,他身死之后,这满城素缟只为他而挂。
沈绛眼底带上微热,第一次,她发现沈作明的选择并非愚忠,之前永隆帝因他战败,便将他关入大牢,可是边关有变,他又是奋不顾身的前往。
他从来都不是为了帝王,更不是为了权势,他是为了这满城百姓才回来的。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城中将军府。
此乃是驻扎仰天关的将军所居府邸,先前一直是沈作明所住,如今沈作明殉国,他的尸身便停灵府上。
一直等待着沈家人前来。
因为是将军府,驻扎着不少军士,周围显得格外安静。
他们马车刚到府门口,沈绛刚从车内钻出来,就见外面传来一声嚎哭:“三姑娘,您可算是来了。”
沈绛抬头望去,就见一个中年男子率领众人跪在她的车下。
她认出对方,这是父亲身边的亲信管事,沈乾。
“乾叔,”沈绛下马将他扶起,可是沈乾却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沈乾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老奴没用,老奴没用。”
他口中一直念叨着自己无用,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悲凉和痛楚。
沈绛眼中含泪,将他扶起:“父亲乃是战死沙场,又与您有何关系。”
“您有所不知,小儿麒麟一直跟在侯爷身边,当时侯爷被那赤融伯颜攻击时,他竟被其他北戎蛮子缠住,一时救不得侯爷。”沈乾哭嚷着说。
沈绛心头不无悲痛,可她知道,迁怒旁人,毫无用处。
杀了父亲的人是北戎的赤融伯颜,这笔账,她只会算到他头上。
“我想见爹爹,请乾叔前头带路。”沈绛低声说。
沈乾大约也知道,此乃是最要紧的事情,于是便起身给沈绛带路。
将军府上早已经是一片纯白,沈绛从正门而入,很快,来到前厅,就看见厅堂上所设的奠仪,还有停在大堂内的那副棺木。
沈绛行至一半,突然有些不敢上前。
她突然想起,那日她回京,听闻爹爹的队伍已经出城,她策马追上,谢珣陪在她身侧,一路追到城外十几里地。
如今她远赴边关,能见到的却只有一副棺木。
此刻她与那副棺木,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却如天堑,让她一步都无法往前踏。
她与沈作明乃是父女,却并未见过很多次。
但她从未觉得自己与大姐姐不同,沈作明哪怕是百忙之中,也会给她写信,告诉她关于仰天关的一切。
偶尔说说他带兵打仗的事情,偶尔说说他的日常生活。
无趣而又枯燥的生活,却是沈绛年少时,最为期盼看到的。
如今挡在她面前的那座大山,轰然倒下了。
这一刻,她终于彻底确定,她的爹爹没了。
“爹爹,”沈绛突然心头被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悲凉所压倒,她几步跑到那副棺木旁,趴在上面。
她哭声撕心裂肺,悲凉而又无助,就像是久出刚归的游子,突然发现自己早已经失去了能够遮风挡雨之处。
她又一次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姑娘。
只是衢州前往京城时,她满心斗志。
如今她只剩下一身的钻心噬骨的痛楚。
她悲泣之时,府中上下隐忍多天的悲痛,也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哪怕是在战场上最勇敢、不怕死的战士,都在这一刻失声痛哭。
整座府邸,悲鸣不绝。
第145章
只解沙场为国死, 何须马革裹尸还。
短短一句话,却不知倒尽多少辛酸血泪,沈绛是被人扶到偏厅中歇息, 她哭的实在太厉害, 整个人险些昏倒。
只是这一场大哭, 似乎将她心底的所有杂念、痛楚, 都释放了出来。
沈绛哭完之后,便立即让人准备热水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