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帕子,将匕首擦干净后,手指轻抚着的刀刃,寒光在她手指间闪烁,只听她道:“欧阳泉,你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昨晚若不是我们将你救出来,你早就已经死在别庄之中。还有,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别庄昨晚已经被全部烧毁。是谁烧的,想必你心底也一清二楚。”
“所以,趁早说实话,别再受些无谓的皮肉之苦,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
欧阳泉接连被审问了两场,特别是之前晨晖,早已经将他的心理防线被破开。如今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被自己身后的主子放弃。
此刻,他也不想确实不想再挣扎。
所以他道:“姑娘不是已经拿到了我密室中的账册,应该知道,我一直有送银两给建威将军许昌全,是因为制作芙蓉醉的原料,我们一直利用西北粮道运送到京城。”
“为何是西北粮道?”沈绛问道。
欧阳泉眼珠一转,说道:“是因为安国公世子方定修,乃是长平侯的女婿。当初我之所以能搭上许昌全这条线,也是方定修从中出力。毕竟许昌全得卖方世子这个面子。”
沈绛脸色沉了下来。
“这几年来,我们一直利用许昌全,从西北粮道走私香料。所以我也给了许昌全不小的好处。”
听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只是有利益瓜葛。
“你与北戎人是什么关系?”终于,一直没开口的谢珣缓缓问道。
这次,欧阳泉的脸色变得苍白。
之前他是听到沈绛提起账册的事情,毕竟昨晚沈绛是当着他的面,将账册交给了自己的护卫。所以他以为沈绛,并没有找到他藏起来的信件。
但是此刻,谢珣问及他与北戎人的关系,欧阳泉又不确定。
只是他朝谢珣看了一眼,心头如乱麻。
之前来审问过他的那个男人,莫非是与这个程公子有关?
可是两人真的有关系,为何他又要陪着这位姑娘又来审问自己一次。
要是先前那人,真的与他们都没关系,只是暗中潜进来,那么估计是又一个势力,想要他的证词。
欧阳泉仰头望着谢珣:“程公子,我想你不只是简单的商人吧。”
“我乃京兆府推官,之所以会伪装成商人,是因为有人被你榨干财产之后,不甘心受此蒙骗,便举报你在京中售卖禁药。所以本官才会微服查访你。”
欧阳泉无言以对。
常在河边走,岂有不湿鞋。之前也曾有商人想要反抗,一来是因为实在离不开芙蓉醉,这种药瘾症发作时,若不及时吸食,整个人就会生不如死。
二来则是因为他背后之人,乃是魏王殿下,有这么个大靠山,那些商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与北戎人是什么关系?”谢珣再次道。
欧阳泉倒是想要隐瞒,可是他不知先前审问的那人,与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怕他们是一伙人,再次审问,只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是不是对的。
一时间,欧阳泉也是乱了起来。
可是他乱,沈绛却并不乱。
她并不知道先前已经有人来审问过,还以为欧阳泉又想隐瞒情况,她手中匕首一挥,擦过欧阳泉的脸颊。
他先是感到脸上一凉,接着又是剧痛袭来。
有液体从他脸颊上缓缓流下。
沈绛匕首再次贴在他脸上:“我说了,我问的,你就乖乖回答就好。如今你是不是觉得,你若是胡说八道,我也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我自有法子证实你说的对还是不对。”
欧阳泉霍得抬头望向她。
这一刻,他心底再没有侥幸。
让他恐惧的并非沈绛的匕首,而是先前被审问时,那个陌生男人使出的手段,让他痛不欲生。偏偏又未在他身上落下什么明显伤痕。
这让欧泉阳响起一个传闻,听说宫里的人审人,都有特别折磨人的法子。
“我确实是北戎探子。”欧阳泉脸上露出嘲讽,他说:“我父亲乃是北戎人,但是我母亲则是南越人。所以我与母亲一直不被容与北戎。”
“所以你就一直就在大晋打探消息,传递回北戎?”沈绛问。
欧阳泉点头。
终于,沈绛再也忍不住,问道:“仰天关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让许昌全偷取了西北大营的所有行军计划?”
沈绛的匕首,这次抵在欧阳泉的脖子上。
欧阳泉从未这么狼狈过,被一个小姑娘将刀抵在脖子上,可是他却不敢不说,因为此刻她眼中透着狠意。
有种若是他真的敢说一句假话,她就会立即抹了他的脖子。
欧阳泉能从一个小小商户,混到如今地步,靠的不仅是胆识,还有眼色。若是昨晚没出现那帮杀手,他倒是还能硬扛一番,等着魏王派人来救他。
可如今连魏王都要杀他,他这颗棋子,俨然已经成了死棋。
若是他自己再不知找到那根浮木,只怕真的要沉下去。
“是,许昌全一直收受我的贿赂。长平侯沈作明治军颇严,对于手底下贪腐者,必不会轻饶。所以许昌全被我们拉上一条船之后,我就开始等着这一刻。这次王庭的赤融伯颜王子,得到了大汗的准许,攻打大晋。所以他一早就联系我,让我窃取西北大营的行军图和作战计划。”
“许昌全就这么答应你了?”沈绛握紧匕首。
欧阳泉低声道:“我不仅给许昌全银子,我还给他献上了一个南越美人,其实那并不是南越美人,而是北戎贵族女子。如今那女子怀有身孕,我告诉他,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就会让人到长平侯面前告发他,与北戎人勾结。”
这招确实是毒辣。
美色和钱财,双管齐下。
若是许昌全真的敢不答应,可是他身边女子乃是北戎贵族女子,到时候又有谁相信,许昌全没有勾结北戎呢。
“你可有证据?”沈绛问道。
欧阳泉说道:“当初建威将军把作战计划交给我时,我交给伯颜王子的乃是手抄的一份,建威将军交给我的那一份,如今还在我手中。”
“没在你密室中。”沈绛淡淡道。
他们已经将密室都翻了个底朝天,就连那个墙上放着的小暗格,都被谢珣找到。
没想到这个欧阳泉,居然也如此谨慎。
把证据又藏在别处。
只是一旁的谢珣,似笑非笑望着欧阳泉,在给晨晖的那份口供里,他都没提到这个。
不老实。
第57章
欧阳泉别庄门口, 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各个腰间佩刀,面无表情, 腰板挺直的守在大门口。
京兆府尹孙继德和府丞刘康到时, 两人刚下马车,瞧见这阵仗,腿都软了。
“怎么回事?”孙继德小声嘀咕道。
他们这一大清早, 就接到消息,说是京郊发生惊天血案。
孙继德哪儿还敢耽搁, 赶紧带着人赶了过来。
谁知刚到门口,就看见门口这一排锦衣卫,哪怕他的官职远在这些锦衣卫之上, 可是瞧见他们, 心底难免还是发憷。
好在很快,有个锦衣卫小旗出来迎接。
他冲着孙继德拱手道:“府尹大人, 里面请。”
“好好, 你请前面带头。”孙继德摆手, 客气说道。
待他们一行人,入了正门, 绕过影壁, 孙继德和刘康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两人不由自主瞪大双眼,目瞪口呆望着前方。
只见偌大的前厅空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尸体。
一具又一具, 有些尸体断肢残臂, 有些脸上, 衣裳上全都是, 鲜血风干后,留下的褐红色痕迹,触目可及,血腥恐怖。
孙继德一下没憋住,他一介文官,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他转头过去,当场弯腰呕了出来。
身旁的府丞刘康,本还强忍着,如今见自个的顶头上司都吐了,还忍什么,干脆跟着一块吐。
这一时间,场面颇为滑稽。
“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直到一道声音悠悠响起。
两人同时抬起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锦衣卫千户飞鱼服的男人,头戴官帽,腰间同样别着一把钢刀,猿臂狼腰,身高腿长,还未到跟前,那股凶悍气已到面前。
孙继德认得此人,这是锦衣卫的千户傅柏林。
都说此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尹晋的心腹,年纪轻轻便已官职千户,若不是之前办坏了一件差事,要不然镇抚使的位置,早已经到手。
“傅大人,”孙继德拱手,结果一股尸体烧糊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他又欲作呕,赶紧别开脸。
还是孙继德的随身侍从,拿了水壶过来,让孙继德喝了口水缓和,这才把那股子反胃的劲儿,压了下去。
孙继德瞧了眼傅柏林,不好意思道:“让傅千户见笑了。”
“无妨,大人乃是文官,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我岂会笑话大人。”傅柏林说着,竟从怀中掏出一方香帕,轻轻掩住口鼻。
这方帕子,看起来可不是男子所用。
孙继德知道此时,不是好奇的时候,他问道:“敢问傅千户是何时收到此处消息?”
傅柏林转头朝孙继德看了眼:“昨晚在百芸楼吃酒,谁知天光还未亮,就接到消息,说京郊这处别苑发生了火灾。待火丁的人前来救火,发现这里面死了一院子的人。所以咱们锦衣卫才先来一步。不过此别庄虽在京郊,却也是京兆府的管辖之地,所以我派人去请大人过来。”
说着,他冲着孙继德又是一笑。
“大人,该不会嫌我多管闲事吧。”
孙继德赶紧摆手,嫌锦衣卫多管闲事,他是疯了,还是活的不耐烦。
傅柏林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居然是邀请孙继德一块上前,去查看尸体。孙继德心中胆怯,却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块上前。
谁知傅柏林一手用帕子捂着唇,一手指着近处的一具尸体:“这个人倒还算走运,他的伤口在脖颈处,应该是一刀毙命。生前没遭什么罪,直接就死了,之后才被火烧。”
孙继德大惊失色,一张脸发白,额头直冒虚汗。
“至于这个就惨了,他是先被斩去一条手臂,孙府尹你也知,手臂被砍去,不会立即死去。因此这人生前必受了极大的痛楚。”
孙继德不明白,傅柏林为何单单与他说这个。
难道自己往常曾有对这位傅千户不恭敬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