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身后上来两个人,把尸首一翻,赵锦就看见尸体脸上那条横贯半张脸的刀疤。

“果然是葛贵。”

这些匪首早有画像,况且这个葛贵脸上还有这样明显的标志。

赵锦朝马车看了一眼,轻咳了一声,朗声道:“吾乃望山县令赵锦,不知车内人可否出来一见,本官有些关于匪首之事想要询问一二。”

沈绛微眯着眼,她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她本想低调入京,却还是半路上遇到了山匪。

按照梦境,她当时遭了山匪,但逃了出去,在野外躲了一夜,才被人救回。

这也是后来她被冤枉失了名节,被退婚的原因。

如今她干脆利落杀了匪首,虽然不用再担心被诬陷失节,但是她片刻间杀死一个壮年男子的事情,也有些骇然。

若是日后真有人想查她上京的事情,未必查不出来。

因有梦境预示,她知道自己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于是她低声吩咐阿鸢:“待会看我眼色行事。”

阿鸢紧张的点头。

很快,车帘被轻轻掀起,在掀开的一刹那,空气仿佛又静默了瞬间。

饶是自觉在京城见惯了大世面的赵锦,乍一瞧见,连话头都不利索:“竟…竟是位姑娘,倒是本官唐突了。”

他还能说出整句话。

身后站着的衙役,却早已看愣了神。

车门上先是探出一只纤纤素手,紧接着一抹纤细身影扶门而出,漫天泼洒的霞光落在她微低着的发鬓间,乌发雪肤,还未见其眉眼,便已窥得那垂眸间的国色天姿。

待她缓缓抬起头时,漫山遍野的景致也黯然失色。

穿林而过的山风缓缓而来,吹起她腰间的长发。

恍如九天仙子悄然落于这山林之中,周围人光是望着她时,呼吸禁不住屏住,似乎生怕惊扰了她。

只见沈绛下车,冲着赵锦微微一俯身:“小女乃是衢州人士,进京访亲。没想到路过此处,遭遇山匪。幸得大人及时赶到救得性命。大人救命之恩,请受小女一拜。”

“姑娘客气了,赵某乃是望县父母官,剿匪是本官的分内之事。”

沈绛称赞:“望县百姓有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实乃幸也。”

好听话,谁都喜欢。

况且是从美人嘴里说出来的,赵锦得意的伸手捋唇下短须,脸上皆是志得意满。

此时,他才想起正事,问道:“我请姑娘下马车,是为了这匪首葛贵之事,不知是哪位壮士将他斩杀,这贼子可是害了不少无辜性命。”

沈绛面上不显,心底却好笑:因为那位‘壮士’正是区区在下。

不过她朝葛贵的尸体看过去,只一眼,脸色刹那白如纸,唇瓣微颤,身体一晃居然就往一旁的阿鸢身上倒过去。

幸亏阿鸢谨记着刚才她说的话,及时将她扶住,并着急大喊:“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沈绛靠着她,小声喘息:“无妨,我只是乍然见血,有些晕……”

“大人见谅,我家小姐自幼便见不得血,况且这尸身如此吓人。”

阿鸢立即明白,这就是小姐说的见机行事。

虽然她不懂小姐的用意,但是照做便好。

赵锦说:“都怪我思虑不周,姑娘乃是闺阁女子,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还请姑娘先上车歇息吧。待我询问过,便可让你们离开。”

本来赵锦也只是想问问,是谁杀了葛贵。

之前葛贵作案,有受害者家属出了赏银,如今人死了,赏银也该给。

沈绛重新上车之前,看见赵锦去询问卓定。

卓定是机敏的性子,瞧见沈绛装晕的一幕,便猜测,小姐是不想让人发现她杀人的事情,毕竟片刻杀了如此彪悍凶恶的匪首,实属匪夷所思。

他三言两语,把事情引到自己身上。

沈绛坐在马车里,因为官兵来的太快,车内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擦拭。

血腥味在狭窄的车厢里弥漫着。

那样浓郁。

不远处山头,一辆马车停在一旁。

穿着一袭蓝衣劲装的少年,看着站在山崖边的人,问道:“公子,您看了这么久,不过是一窝山匪,有什么好看的?”

只见站在崖边的这位公子白衣胜雪,肤白却更胜衣,黑眸如星,蕴着薄薄一层笑意。

他手持一柄千里镜,此时放下,回头望过来。

“有趣。”

清明好奇道:“什么有趣?”

白衣公子语带轻笑:“兔子搏彘,竟也能赢。”

“不是兔子搏鹰吗?”清明奇了,他说:“兔子还能将猪打架?居然还赢了,这得是多凶狠一只兔子。”

他边说边感慨。

白衣公子手里的千里镜乃是宫中贡品,早将那个匪首从闯上马车到最后被人一脚将尸身踢下来的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

至于后来那个纤细的身影下车后,佯装倒在自己丫鬟怀里的一幕。

也是尽收眼底。

于是白衣公子边往马车走边笑,低低一声笑,回荡在山涧:“确实是一只凶狠的兔子。”

第3章

还未到京城,路上就遭了这么一下。

十来个护卫也伤了三个,而且伤势还不算轻,因此他们只能转头回了望山县。

请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问诊,又叮嘱一定要用上最好的药。

沈绛这才放下心。

待她回了房间,思虑了半晌,又让阿鸢把卓定叫了过来,她说:“我知现在说这话,难免伤了大家的心,但是今日这一遭让我重新想了许久。”

卓定默不作声,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在去京城之前,我已将如今的情形都说与大家听过,如今长平侯府……”沈绛突然一笑,神色淡然:“已经没有长平侯府了,圣上抄家夺爵的圣旨已下。父亲深陷囹圄,我上京凶险重重,或许连自身都保不住,更无法护佑你们,给你们一份好前程。”

“所以在这里,我再给你们选择一次的机会。”

早在衢州的时候,沈绛下定决心进京,就将家中值钱物件都卖了个干净。

她需要银子。

家中伺候的仆从大多都是几代的老人,她直接发还了卖身契,还给了一笔遣散费。

至于这些护卫,就是当初执意不走的人。

沈绛也需要人护送上京,便将他们留在身边。

她本以为提前送了密信给官府的人,会万无一失。

没想到今日还是伤了三人,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人死去。

就连后来那个雇来的马车夫也被找回来了,他是扔下马车自己跑掉的。

沈绛说:“若是有人想走,我依旧会奉上银两,感谢这一路的护送。”

卓定皱眉:“我们都愿誓死追随……”

“今时不同往日,”沈绛打断他的话,“你代我再去问一遍,若有想走的,不用藏着掖着,哪怕今日便是走了,我心底亦不会怪罪。”

“属下遵命。”

卓定见她主意已定,只得转身离去。

他走后,身后的阿鸢立即说:“小姐,我不要走。”

“你自幼便进了家里与我作伴,我当然不会让你走,”沈绛温和的在她头上抚了下,“况且你连家人都没有,走又能走去哪里呢。”

其实对于阿鸢,她早已另有安排。

她长姐沈殊音四年前嫁给安国公嫡长子,到了京城,她便会请长姐代入照顾阿鸢。

一个国公府,哪怕容不下她这个罪臣之女。

总能容下一个小丫鬟吧。

这么一通折腾后,外面已近夜色。

沈绛伸手推开窗棂,这是客栈二层小楼的房间,坐在窗边,望着不远处稀稀落落的灯光,反而是头顶圆月如盘,光华绽放。

清泠月华洒下,却又有种暗夜无边之感。

她收回目光,轻轻将袖子拉了起来,雪白的手腕上扣着一只小小的袖箭。

跟寻常圆筒形袖箭不同,这支袖箭更扁平,紧紧贴着手臂。

藏于宽衣大袖之中,决计不会被发现。

这支袖箭是沈绛的先生送于她的,这位先生自她五岁时来沈家,又在她十五岁及笄后离开,当初送她时,阿鸢瞧见还抱怨,哪有先生送学生这样的及笄礼物。

没想到,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阿鸢正在收拾桌上的饭食,抬头就看见沈绛正在抚摸上腕上的袖箭。

“阿鸢,把放箭头的匣子拿出来。”

阿鸢听到吩咐,还是忍不住咬唇问道:“小姐,你不怕吗?”

虽然现在已经安全,可是阿鸢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起那个在车里拼死挣扎的身影,还有那凄厉的哀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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