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许富直接跪在没有铺席子的干燥泥地上,一张素来透着机灵聪慧的脸上能酿出苦水来。

他对自己目前的境况拥有深刻的认知。也就是秦游这个表弟在,阿父不方便对他这个已经加冠的成人动手,否则现在竹笋炒肉必定正在炒制中。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待到表弟离去,这顿打多半还是会落下来的。

一想到阿父那被风霜打磨过的手劲,许富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所以他刚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居然会说出那么悖逆的话。

所以阿父怎么会这个点在家啊!

许大舅与许二舅是如今许家顶门立户的人,虽皆行商事,但侧重各有不同。

许大舅许菖接了许太公的班,依旧是行商,不过范围从乡间县中、针头线脑变为了远行羌地,贩牛卖马。得益于身上有着被传得言之凿凿的羌人血统,很是得羌人信重。

许二舅许芝则是在年将而立那年得老父与兄长的支持,买下汉中县市中一间位置不错的店铺,成为了一名坐贾,专门贩卖许菖自羌地带回的各色特产。得益于买卖算得上独一份,偶尔还能搞到几匹好马,生意也是非常不错。

许菖十日前才从羌地行商归来,按习惯,兄弟两个正在县中对账清货,商讨接下来的三个月该售卖的货物才对。

许富的情状尽数落于其父许菖眼中。quya.org 熊猫小说网

许家自许太公立户也不过是三代人,兼之以商贾传家,售卖对象还是风俗粗犷原始的羌人,因此与普通的汉族家庭相比,思维认知开明得令人咋舌。

草原游牧民族远没有中原农耕民族浓厚的尊老敬老风俗。贵如单于,也不过是一支鸣镝的事。遑论还有被士大夫们所诟病不耻的收继婚习惯。

许菖见得多了,对儿子的容忍度也要高很多。

不就是私底下讲几句当爹的坏话吗?他少时也和弟弟这么做过。再者长子这个名,还真是年少气盛的他故意同老爹斗法来着,抱怨两句也算是弥补他当年的过错。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太损害他这个许家现任当家人的光辉形象。

而且孩子也是要教训的,否则只会越纵越坏。须知他们到底是汉人,不是羌人。

许菖慢条斯理抚着短须,一张本就黑如锅底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渐渐的,连空气中都带上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味道。

“哼。”许菖轻轻一个鼻音落下,却如一把重锤砸到了许富的背脊上,令他的头直接低了下来。嘴唇翕动,懦懦不敢言。

目睹了一切的秦游感到无比牙酸。这年头,孝之一字真是太重了。

就没受过父母管束的他此时甚至在庆幸,还好重活一世也不必为此劳神。

秦游在神游天外,想些有的没的事情的时候,许富正在被言辞反复鞭打炙烤。

“若不是你新妇向吾传讯,吾都不知汝阿母身体不适。”

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家中行商给了许富更为优渥宽松的生活条件,同时也造成父子间聚少离多,感情比较淡薄。许富对于家庭的认知,泰半来自于母亲。

所以一听到是母亲身体抱恙,他都顾不上在父亲面前装乖巧了,直接抬起头急声问道:“阿母身体不适?究竟是哪里不适?可好些了?”

许富的一片焦急全然出自内心,令许菖捋短须的动作一顿,继而眼底显现出些许微不可查的笑意与赞许。

他少时也是被强压着读过几天经书的,知晓君子论迹不论心的道理,并深以为然。

天资不错并寄予厚望的长子,没有长歪。

然而华夏传统的家庭教育氛围是内敛克制的,具现为相处,那便是父权的对子一辈的全面压制。

于是许菖继续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哼的音节,冰凉凝实的目光让许富浑身好似火烧,只觉一股股热流涌到了脖颈、脸颊、头顶。都不消揽镜自照,便知绝对是红透了。

“好算你还有孝心。”许菖一锤定音,继而对着焦急不减的许富说道:“只是偶感风寒罢了。你那新妇无愧家风,衣不解带侍奉你阿母,亲尝汤药毫无怨言,只等着你阿母痊愈了才命阿庸来县中告知于吾。”

没有人能逃过生老病死,近些年愈发感觉年纪上来的许菖已经在有意识的培养儿子,十分乐意见到小夫妻伉俪情深,家族气氛和顺融洽。

“汝娶得了佳妇。”许菖话中说不出的感喟。

听明白其中意味的许富赶紧回道:“全赖阿父为儿求娶。”

已经回过神来的秦游十分兴奋地竖起耳朵,咂摸着父子平常对话中的有趣信息。

比起远在南郑,门槛高到难以用语言描绘的文家,还是这门新结的姻亲对许家帮助最大。

秦游是没有混上许富傧相,也就是伴郎活计的,但得益于那些喜欢磨牙的乡人,对自己这位新嫂子的家庭背景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新嫂子姓范,是成固县市掾的女儿。比起许家隐隐要上升,但还没踏出最后一步的家势。范家可是实打实的士族,并且还是有名于县中的望族。祖上出过两千石的郡守,现在也有族人在外郡大县任职县令。

嫁入许家,那是妥妥的低嫁。要不是许富长相不赖,人也伶俐会说话,还真没机会抱得佳人归。

市掾也被叫做金曹掾,属于县中十五曹之一。秩百石,铜印黄绶。主掌金融、商业税收。

虽然不如户曹、法曹那么尊荣,但也没有邮书掾、厩啬夫那么辛苦,属于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闷声发大财的类型。更重要的是,这个位置能直接管着许家。

范市椽这回嫁女的排场摆得不小,让乡人们结结实实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做士族的排场。直至今日,宁乡还有人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并且可以预见,热度还将持续一段时间,运气好能成为讲古的那个古。

秦游默默在心中做着填空题。

将来大兄脱去市籍,转为普通民户的事还要着落在丈人身上。以舅父的会做人,必定会借着新嫂子的知事懂礼,给表兄搭好台阶。

果不其然,秦游听到许菖说道:“虽说是夫妇一体,汝有佳妇,为你操持家事,孝敬高堂。但切不可藉此认为自己就能置身事外,安心享受。那是生养汝的母亲。

接下来几天汝就不要外出交游了,好好陪伴你母亲几日。”

借着范家女婿这个身份,许富成婚后成功进入了成固县的士族圈子,这些天也是一直在外交际,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知晓母亲生病的消息。

此时一听许菖的口气,便知父亲是要借着这些已经有点交情士子的口,宣扬他侍母至孝的事情了。

而且若是来日带着阿迟回门,丈人问及此事,也可传递家中对阿迟十分满意的态度。

聪明人之间的话是不用说透的,想着父亲为自己寻来这么一门好婚事付出的心力,许富端正神色,恭恭敬敬对着父亲一拜:“儿记下了。”

许菖神色如常地冲许富摆摆手:“去吧。”缓了缓后又说道:“若有暇,就教导一下阿庸《孝经》。”

“哐当。”正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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