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夜

半个月后。

学一周, 纪荷每天早起晚睡,她的宿舍和办公室同在一间小屋里,通常是从教学楼回来, 洗完澡开始加班, 然后困到眼睛都睁不开时, 脑袋一

偶尔半夜还会被叫醒, 有时是住宿的学生肚子不舒服, 有时是因一人睡跑来敲她门。

开学短短一周, 纪都没体验过的酸甜苦辣。

来这儿的第一天,大雨持续了很久,导致停水停电没网络没信号, 校帮来支教的五个老师搬行李弄宿舍,手电筒强照着, 当晚风雨雷电交加,宿舍本就不太牢刮走。

纪荷当时握着钥匙扣,在冷风中凌乱半晌才冷静下来。

到了第二天中午雨过天晴, 蔚蓝的天空中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双彩虹。

水电信号都恢复, 纪荷马上给家人朋友报了平安,而她那天给陆浔之发得道别信息并未得到回复, 她犹豫了会儿,选择发了条类似报平安的朋友圈, 往后的每日都这样,一张田心小学美丽的风景图,一句她在这里很安逸的文案。

田心小学有一到六年级, 一个班15-20个学生,纪荷不仅要负责3-6年级的语文,还要给孩子们上上美术课。

早上要起很早去和其他老师准备学生的营养早餐, 晚上几个老师会一起送住得比较远年龄又较小的学生回家。

一天都是在忙碌又充实中度过。

学校的学生大多都是附近山村的孩子,留守儿童比较多,家里一个亲人都没有的会选择住校,和老师同住一栋楼,纪荷常常会碰到几个脸露羞怯、小心翼翼看着她笑的姑娘,她主动和她们搭话,她们开始只敢点头摇头,后边慢慢熟悉了些,会来问她从哪里来,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北京?”一个脸很干燥起了死皮的女孩瞪大自己圆碌碌的眼睛,“我知道这是哪里!是首都。”

“对,”纪荷摸摸她的脑袋,“等你们长大了,可以去首都看看。”

说完她折回宿舍,在柜子里找到那天去小镇上好不容易买到的小面霜给那几个小女孩都擦了些,并叮嘱她们尽量别用冷水洗脸。

“小纪,纪老师!”楼下传来黄校长粗狂响亮的声音。

她走到围栏边,往下看,“黄校长,怎么了?”

黄校长笑呵呵道:“你叫几个老师和学生到校门口来,又有爱心人士给我们学校捐东西了。”

出去看后,一辆大货车拉一车的东西,有牛奶和面包,还有棉帽子和手套,被子,暖宝宝贴。

十几个人把东西搬到了仓库里,完事后黄校长去厨房给大家做了桌午饭,这个校长身兼多职,不仅要处理学校的大小事,早上还要起很早踩三轮车去镇上买菜,午餐和晚餐都是他负责。

“真不是你们北京那边学校捐的吗?自从你们来了后,之前因为资金款拔不下来而耽搁的图书馆也开始动工了,学校的安保设施也在改善中,你们可真是我们田心希望小学的福星啊。”

刘沅和纪荷对视一笑,她笑道:“匿名的爱心人士,那肯定不是学校,学校捐的话那必定会让大家伙都知晓。”

黄校长扒了口饭,乐道:“你这话讲得也没毛病!”

他接着说,脸色严肃了些:“你们可记住啊,送学生回家你们几个老师能一起就一起,不管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千万别单独走山路,很危险,你们几个来支教的老师都很年轻,我要保证你们所有人怎么来的都得怎么回去。”

秦老师以水代酒敬黄校长,“您讲得我们都明白,来前大家都看过不少新闻,心里都门清呢。”

“那就好那就好。”

吃完午饭过后,纪荷给曲芝宜打了视频,两只猫现在在芝宜那里养着,芝宜升职后只用上白班,时间很多,而且她和宋尧都特别喜欢那俩小猫,在视频里看着它俩住得可开心了。

“昨天我看见你前夫了,送几个人到我们酒店里入住。”

纪荷本是在写着教案,听到这话时停下笔,轻声问:“他看起来怎样?”

曲芝宜看她一眼,打趣道:“很好啊,矜贵有礼,玉树临风,把我们前台的小姑娘给迷得不行,人可能就没受你的影响,照样过得好好的。”

“他干嘛要受我的影响......”纪荷咬唇,“我总觉得往这边捐东西的人是陆浔之。”

这地方并没有在网络上曝光过,哪可能短短半个月就不停的有物资捐过来,况且还是在支教老师到这儿后才发生的。

下午的时间,纪荷和刘沅还有秦老师开着三轮车一起去镇上拿学校人的快递,纪述担心她吃不好,也不远千里寄来很多冻菜。

纪荷是第二回坐在这四面透风的三轮车上,冷风刺骨,有了上回的教训,这次她把自己给裹得十分严实。

南方湿冷加上没暖气,她这双脚就没有暖和过。

一路颠簸,开到半路,刘沅遭不住了,喊秦老师停车她要下去,憋不住了要吐会儿,吐完又继续赶路。

等从镇子上取到所有快递时太阳都快下山了,他们本想去市场那边逛逛的,怕天黑回去迷路,便打消了这念头。

回程的路上刘沅嘴巴里含了颗糖,总算是舒服些了。

纪荷面朝着前方,手抓着挡板,另只手拿出手机拍了张照,镜头微晃动时看见了不远处面包车旁站着的两个人。

她看着其中一男人的侧脸眼熟,便拉近镜头去看,这一看,惊讶得不行。

林至安?

走近一看,还真的是他,身侧还立着个黑色行李箱。

林至安看着停下的三轮车,再看见从车上跳下来的纪荷,满脸的无奈瞬间变成了温柔的笑意,“纪老师,终于找到你了。”

要说之前只是隐约有察觉,此刻纪荷是真的确定了件事。

...

林至安把行李箱放后面,人坐在秦老师边上,扶稳前面的把手,扭头回答刘沅老师的问题。

“嗯,我是来看纪老师的,也想体验体验山村的生活。”

刘沅暧昧地朝纪荷挤挤眼,“那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林至安把羽绒衣的帽子戴上,“没有具体时间,一切看情况而定,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会尽我所能帮助那些孩子们。”

纪荷全程都没讲话,回到学校后,她带着林至安去找校长,给他分配了间宿舍。

“那天回到北京去宋尧家吃饭的时候才知道你来支教了。”林至安问,“在美国玩得开心吗?”

纪荷点点头,“很开心,玩了很多以前没尝试过的极限运动。”

林至安笑:“那就好。”

打开宿舍门时,纪荷看到林至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不由得笑道:“这边的环境条件就是这样,而且生活挺枯燥的,还常停水停电,你真的没必要来受这些苦。”

林至安眸光微黯,他拉着箱子进去,用手把床板上的枯树叶给扫成一堆,低声说:“我想和你一样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他的内心想法是,纪荷,我想保护你。

纪荷无言以对,到外面的水池边上打了盆水进去。

林至安忙把水盆拿到手上,“我来收拾就行,你上楼休息吧。”

说完想起了什么,他半蹲在地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个小方盒给纪荷。

“暖水袋,我下飞机的时候买的。”

纪荷把盒子给回他,“你用着吧,刚来你肯定适应不了这的天气,学校给我们发了暖宝宝贴,一样暖和。 ”

林至安想说他箱子里还有一个,但看见纪荷的神色,他便没再说什么。

他把人送出去,叮嘱着:“你回去多喝点热水,我听你说话鼻音有些重了。”

纪荷停住脚步,站在阶梯上扭头看着林至安,轻轻叹了口气:“至安,你真的不考虑回去吗?”

林至安直视她,薄唇微动:“纪荷,我想陪着你。”

这是林至安第一次当着纪荷的面叫她的名字。

他从小性格洒脱,对任何人从不讲一个“强”字。

第一次遇见纪荷时林至安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悸动,他想他是一见钟情了,可却得知她已婚,饶是再怎么不甘他也做不出违背道德的事情。

时隔半年再遇离婚的她,心想着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了,便以朋友的身份与她经常见面,却在年前听纪荷说要和陆浔之一起去美国度过一整个假期。

从平常的相处中林至安也总能感觉到纪荷对陆浔之余情未了,这次居然还要一同出国。

曾经几次想把心中的情意宣之于口,可每每看见纪荷看向他时没有一点波澜的双眸时,他便把话语生生吞了回去。

后来黯然回到香港,只当纪荷是他这么多年以来遇见的一道美丽风景,只可默默喜欢。

此次回北京也本打算处理完那边的事后就再也不来大陆,可他听说纪荷并未和陆浔之在一起,还离开了北京,心里好不容易扑灭的火苗再次燃起。

纪荷抿抿唇,说:“至安,这样并不会改变什么。”

林至安胸口发闷,眉眼微垂,“我知道你不喜欢比你年龄小的,但年龄并不代表什么,纪荷,请你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

“不,年龄对我来说不是问题,”纪荷缓缓道,“重点是喜欢,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即使对方小我十岁我也不在意。至安,我不想让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说完这些,纪荷毅然转身上楼,她已经讲得够直白了。

林知安看着她的背影,内心酸痛。

宁教授出院后就回了北京,她没在陆宅住,选了陆浔之郊区的小别墅,过着和在厦门同样的生活,就是有个烦人的家伙天天都来打扰她。

这不,保姆才刚把晚饭弄上桌,门口就传来开门声,扭头一看,唉哟,她那俊得不行的小孙子踩着点出现了。

陆浔之脱下大衣,扯领带时不期然地对上宁教授的目光,走过去,弯唇笑了笑:“您那是什么眼神?”

宁教授让保姆去添一副碗筷,继而哼笑道:“我的身子骨硬朗得很,你用不着天天都来看我,该忙你的事儿就去忙,别被我给耽搁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陆浔之给老太太盛汤,“您不愿意住城区,也不让我在这儿住,我也就每晚来蹭您一顿饭,您也不肯?”

“我瞧着你心里头的事儿多了去了,有时吃个饭也心不在焉。”

陆浔之挑眉,看着脸上摆出一副‘你小子别装,我什么都知道’神色的宁教授,不禁笑道:“有吗?”

宁教授不和他兜圈子了,喝了口汤,“你心里还在惦记纪家那姑娘吧,上次在医院还糊弄我说没发生什么事,可我让人查了下,原来是小纪在那两天去支教了,难怪你伤心成那样。”

被戳中心事的陆浔之依旧面不改色,懒懒散散倚着椅背,“您还查到我身上来了。”

“是啊,还查到你是又捐钱又捐物资的,”宁教授故意说,“听说小纪要去个一年,我看你也别去打扰人家了,各自安好吧。”

陆浔之不以为然,心里想着迟早都要去把那只逃跑的小猫儿给抓回来。

夜晚,陆浔之在这边歇下,在阳台吸烟时收到了阿蒙发来的三天后飞往庆城的航班信息。

他退出信息页面,点开通讯录,盯着最上面的那个名字看了许久。

纪荷刚下班,和刘沅一起回宿舍。

“林至安真的像模像样的,真有老师的样子,而且学生们都喜欢上他的粤语歌课。”刘沅笑说。

话音刚落,纪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把怀里的书本放在围栏上,拿出手机,看见来电人时心猛地一颤。

“刘老师,你先上去吧,我接个电话。”

她往楼下走,在小球场旁的长椅上坐下。

按下接通。

听筒静默着,两端都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会儿后。

纪荷微仰着面庞,瞥向天空中的那轮弯月,轻声说:“陆浔之,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我也有好好照顾自己,你不用担心。”

“嗯。”那头应了一声,随即又道,“谁担心你了。”

语落,电话被陆浔之切断。

纪荷看着黑掉的屏幕,微微笑了下。

想到那天带回来了个没有寄件方名字的快递,里头是一个暖水袋和两双手套几双棉袜子,是从北京寄过来的,并不是纪述,至于是谁,她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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