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棋盘山回来,没有来得及问依依那个与大家围着炉子烤火的晚上,我和她都聊了些什么。我自诩头脑一直都很清醒,却没有料到喝过酒之后,那些和她单独说过的内容竟然一点儿都回忆不起来了。回到小津桥,我把此行经过和自己的担忧都记录在了柚木书架的那个记事本里。
随后意外果真发生了。就在小津桥的出租屋里,当把前面叙述的那些事情都做好之后,我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我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中,梦到了毕业前夕那一段难忘的时光,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仿佛是那个有着明月高悬天空的夜晚,一群人漫步在北戴河软软的沙滩上。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海洋深处传送出来的咸腥味道。海浪一排排卷上沙滩,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似在轻轻述说着那些浸润在历史长河中的陈年往事。周围的同学们窃窃私语,依依袅袅娜娜走在我的身旁。可是,我手里还握着那只和莱Golden Melody的十孔口琴。正当我想要与依依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呼喊我的名字。回头的功夫,天地突然变了色,骤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然后,我失去了一切知觉,进入了熟悉的混沌状态中。等我从这个梦境中醒来的时候,似乎又回到了公司里。不过,我立即分辨出这场景只能是另一个梦境。是小雨入职报到的那一天,公司外面下着大雨。我喜欢雨,但那天的雨大得惊人。公司里灯光全被点亮,窗外的天空如同夜晚一般漆黑,甚至更加黑暗。因为,黑夜还有星光和月光,而那时的天空如同蒙上了整张的黑布,只有闪电出现的时候才会将那块黑布偶尔撕裂,转瞬之间又即合拢。梦境中我并没有害怕,只是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甚至怀疑这已然被我初步认定的幻象,是否也许有那么一刻可能才是真实的情境。不过很快,动摇就被我自己否定。梦境中又回到了穿越之初的那个下午,我在操场上与赵凯和一鸣聊竞选班长的话题,看到了有球员在射门,听到了同学们欢呼的声音,闻到了空气来蕴含着春天的气息。接着是五爱街,是联谊舞会,是溜冰场,是骑行的路上……
最后,我彻底醒了过来,知道自己依然还是躺在小津桥出租屋里的那张大床上。经历的一切竟似南柯一梦。心中不由想到,也许该信了那些哲人所言,人世浮沉不过一念之间。
我下了床,从缸里舀了一盆凉水,把脸整个浸到冷水中,渐渐恢复了理智。无论如何,先前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如果还有时间留给我,我绝不应该任其荒废。我还弄不清楚梦境中出现的事物是否与穿越有关,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种混沌状态令我担忧。这种混沌状态之前是出现在清醒状态下的,可是这一回与以往不同,出现在了梦境中。难道说,回到未来那个现实的空间里也许会是在梦中吗,我不敢确定。
所以接下来,我要考虑尽快实现最后一个愿望了。如果可以等到暑假的话,我准备与我的同学们去旅行一次,当然一定要带上依依。这个愿望还会实现吗?
旅行需要资金。我们那点儿助学金大部分都委托会长周萌存入了银行,准备留作毕业旅行的资费。剩下的一点儿根本不能考虑,又没有其他的收入。这个情况我当然了解。自从租了小津桥的房子,我的经济状况又回到了相对紧张的状态。穿越过来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所有消费全依赖从五爱街带过来的业务勉强支撑,没有太多的积累。要想组织一次旅行,还得另想办法。学校美术课做的手工给我带来一些灵感。在我的经历里有过做圣诞挂件和小礼品的经历,关键是要尽快找到这种小商品经营的渠道。这件事需要抓紧,看来还得麻烦我的发小去办了。
说做便做。第二天晚上我便找到了石磊,把我的想法和他说了。石磊说这事儿还真是比较麻烦,因为他从没听别人说起过有做小礼品这种事情。我求他想办法在五爱那个圈子里打听打听。课间的时候和老大说了旅行的想法,同样得到了质疑。也许只有资金的问题解决了,愿望才有可能实现。
周三。已经到了夏至,就要进入伏天,天气越来越热。一过了上午九点钟,太阳的火气就上来了。树上的鸟儿还在不停地呱噪,站在操场上,阳光晃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下午,我们被于林找去蘑菇房劳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了两大麻袋的锯末子,一部分准备用做配置菌床的土壤,一部分准备用来周末大扫除时清理地面。用锯末子清理地面这个方法倒是不错,而且特别适用于水磨石地面。篮球先生们连拉带拽地把这些锯末子安顿妥当,才腾出空闲去忙自己的业务。见依依留在教室里翻书,我便也留了下来,继续散我的汗。由于得抽出不少时间搞创收,所以读书小组的活动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了,不过我知道依依和明菲还在坚持。
我转回身问依依在看什么,她把手中的书本立了起来,让我自己看封面,原来是《徐志摩诗集》。
“怎么,最近开始研究诗歌了?”我问道。
“读书会上推荐的。”
“他的诗,我也喜欢。有一首《再别康桥》写得真好。”
“是这首吧,你说过实习老师会给我们朗诵的,我正在看。”依依把书瓤翻给我看。
“对,就是这首。还有一首《沙扬娜拉》也不错。实际上,我就喜欢他的这两首诗。”
“为什么?”
“不清楚,就是喜欢。而且只喜欢这两首。”
我没有告诉依依,之所以能够引起我的共鸣,是由于这两首诗中所蕴含着的那种依依惜别的情怀,一个是对物,一个是对人。那种缠绵的离愁总会令我生出难以名状的一丝伤感来。
“那我得好好分析分析。”依依斜了我一眼,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
“依依,有件事一直想问你……”我岔过了话题。
“什么事啊?”
“就是棋盘山那天晚上,和你聊些什么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这个问题近两天一直在困扰着我,今天好不容易算是找到了问依依的机会。
“不会吧?”
“真的,也许喝多了。还能给我些提醒不?”
“那晚也没具体聊些什么呀,就是后来你讲了许多下学期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大家都听到了?”我有些担心。
“那倒不一定,有的你是对我讲的。有的对大家讲了,也都没当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依依脑袋歪向一边,显然是在极力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都说什么了?”我追问道。
“太多了。说了我们班会换班主任,说下学期要开物理,还让我提醒你认真听课,说有一次小测验你没及格,好像是说那次全班就你一个没及格的。”
“就这些?”
“还说音乐老师也换了,叫张——张什么龙来的?”
“张云龙。”我补充道,心想怎么都说到了张云龙身上了。如果不是喝了那么多酒,关于下学期发生的这些事情也许会单独说与依依的,而绝不会在那种场合下信口开河。
“对,叫张云龙。说他挺有意思的,还搞了支乐队——”
“管弦乐队。我还说其他的什么了吗?”我更担忧了,担心大家听了我说的话会吓个好歹。
“没有了。”
噢,阿弥陀佛。但愿大家都不要像依依这样,听得这么认真才好。不过,依依说的这些仿佛还不是我想要了解的那个答案。“不对呀,我印象中一定是还说了些什么,怎么想不起来了呢?”我自言自语道。
“噢,你好像提到以后有什么不同了什么的。”依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是了,就是这个。因为许多事情都是之前没发生过的,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包括这次去棋盘山。所以我觉得以后也许会有些变化了,会与我所了解的不同了。”
“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会更好吧。”我说道。
按照事件目前发展的逻辑捋下去,我觉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极有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可是,那个故事不属于我,它只属于和我外表一模一样的那个小白杨。据此推测,多维空间的理论也许是实际存在着的。那么,我们本来便不属于同一时空,只是偶然的原因使我来到了这里。我,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