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宋喻生进了堂屋之中, 黄若棠跟在了他?的身后一起进去。宋喻生坐在主位,而黄若棠则坐在他?侧手边最近的位子。
温楚有些好奇黄若棠今日为何会哭成?这?样,在旁边竖起耳朵想听二人说话。
可黄若棠却开口道:“今日棠儿来找表哥,属实是被逼到了绝路的无奈之举, 还?望表哥勿要怪罪。只今这?事, 棠儿实不好意?思?让别人听去, 可问表哥能否让别人回避一下。”
说话之间,黄若棠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宋喻生旁边站着的温楚。
温楚有?些尴尬,虽说是好奇, 但既黄若棠都这?样说了,她自然也不能在恬不知耻赖在这?处, 听她和宋喻生诉苦水。
她还?没来得及出去, 便听宋喻生淡淡道:“不过下人罢了, 你没必要将她放在心?上。若有?什么事情?, 但说无妨。”
温楚听了他?这?话进退不得, 而黄若棠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尴尬,愣住了片刻,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既宋喻生不让她走,那她自也不好再去说些什么。
她终于开始对宋喻生说明了来意?。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今日这?事和家父有?关,我说出了也实在不怕表哥笑话。今日早些的时候, 我闲来无事让身?边的丫鬟小桃去街上的糕点铺子, 想要买些零嘴回来当?早膳吃。可小桃却在巷子里头撞见?了我的父亲, 身?边好似还?带着个十二三岁大?的女子, 只见?他?们往巷子最里头的一处住所进去。我起先不信, 以为是小桃看?错,可后来, 我亲自去看?,在巷口等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竟真见?父亲从那里头出来,而那个女子想来也是被他?安置在了里头。”
黄若棠说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蹦了出来,她哭道:“十二三岁大?的女子,父亲若是问心?无愧,只管把?人往府上带去就是了,棠儿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可他?非要这?般偷偷摸摸,究竟是何意?啊!我不愿去揣测父亲,只这?人是他?的小妾外?室,棠儿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棠儿只怕只怕她是父亲不知何时在外?头生下的女儿,这?这?突然多了个妹妹出来,棠儿又是该如何自处啊。”
宋喻生问道:“是哪条巷子撞见?的?”
“永安巷。”黄若棠继续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去找谁说,若是同母亲说了,她恐怕是要闹,祖母年纪大?了,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而若是去同姨母说,姨母也要忧心?。思?来想去,也只有?表哥能帮我了。棠儿也只敢去同表哥说了。”
这?事其实并非是她胡诌,她说的全是真的,今日她撞见?她的父亲黄健,似和一个女子厮混在了一处。黄若棠其实内心?毫无波澜,她这?个没用的爹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人是他?的小妾也好,是他?藏在外?头的庶女也罢,只要他?别来碍着自己的事,随便他?如何都好。
但转念一想,她可以凭借此事在宋喻生的面前装装可怜,博取他?的怜惜。
然而现在的一切好像都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黄若棠一口气说完这?话,哭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去看?宋喻生的神情?,只见?他?仍旧是无动于衷。
黄若棠几乎都要一口气梗在胸口那处喘不上来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即便是出于礼数,他?怎么也该起身?宽慰两句啊。宋喻生的态度,让本还?志在必得的黄若棠一下子凉了三分心?,好似无论她如何引诱,宋喻生始终都不会上钩。
见?到黄若棠哭得这?般我见?犹怜,温楚在旁边也都快看?不下去了。别的不论,撞见?都已经年过四旬父亲和一个女子混在一处,那女子都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若单单是从子女的角度来看?,确实也是叫人崩溃。
宋喻生终于好心?出言宽慰了两句,他?道:“表妹莫要忧心?了,你既然将地址告诉了我,我得了空,便帮你去查查看?这?人是谁。你且放心?吧,伯父不是会做出这?些事情?的人。”
宋喻生说这?话,倒好像是比她这?个女儿还?要懂他?似的了。
只宋喻生都如此说了,黄若棠再哭下去,恐怕是要惹他?烦了。
他?这?态度不亲不近,说他?对这?事上心?吧,可他?见?到黄若棠哭成?了这?样也不曾说过一句宽慰的话来,可若是说不上心?,他?大?可以推拒此事,也没必要答应她会帮忙。
这?番态度弄得黄若棠也颇为心?神交瘁,辛辛苦苦演了哭了这?一番,却也换不得他?一丝垂怜。
宋喻生就若一块无不暖的石头一样,无论她如何接近靠近,他?始终笑着疏离着你。
即便如此,黄若棠却还?是不肯死心?,心?非石木岂无感,有?朝一日,总能冰消雪融。况且说她也看?得出来,她的那个姨母对她还?是十分满意?。
她以帕拭泪,接着问道:“既然表哥如此说了,我自然也就放心?了,这?事还?是要麻烦表哥了,若真查出了什么事情?,只管同我说就是了。”
宋喻生食指轻叩了两下桌面,温楚好歹给他?当?了一个来月的丫鬟,一下子便明白他?的意?思?,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宋喻生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后对黄若棠道:“自然。”
屋外?天色已经黑透,宋喻生下了逐客令,他?道:“今天已经晚了,表妹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再晚,就要宵禁了。”
夏日的天黑得晚,天黑得透了说明现下已经很晚了。
“无事,姨母说过几日祁家那边办马球赛,让我在宋家待个几日先,届时和表哥还?有?表妹一块去看?看?。”黄若棠听出来宋喻生逐客的意?思?,她接着道:“不过既然表哥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再在此处叨扰了。”
说罢,便起身?离开此处。
那边温楚还?是第一回 听到祁家举行马球赛,而且听黄若棠那话的意?思?,宋喻生应当?也会去,只她为何一点有?关这?个马球赛的风声都没听到?若是这?个马球赛就在三十日,那岂不就是卦象上头所说的转机之日了吗?
温楚故作随意?在旁边问道:“表小姐方才所说的马球赛是什么时候啊,我这?几日怎么也没听你说过啊。”
她已经装作很随意?在问了,然而宋喻生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自然。
他?让温楚坐到了他?的对面,温楚不明所以,却如实照做。
见?她坐下了之后,宋喻生手肘靠在桌上撑着脸,这?样,他?便能将温楚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天色已黑,早已有?丫鬟在方才黄若棠同宋喻生哭诉的时候,就已经进来把?烛台上的灯燃了起来了。
宋喻生如玉般的脸在灯火闪烁下,显得神色更加晦暗不明。
他?启唇问道:“楚娘,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温楚发现,宋喻生虽然每回都能喊她喊得这?般亲昵,然语气之中藏着的皆是来者不善。
她面上不敢有?所表露,手上不安地扣着手指,垂首道:“不过是问问罢了,不行吗?”
她受不了宋喻生这?样盯视着她,起身?道:“若你不愿意?说便不说了。”
她起身?想逃离这?处,却忽地被宋喻生攥住了手腕。
温楚被他?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那冰凉的手若烫手山芋一样,温楚想甩开,却被他?牢牢攥住,动弹不得。
宋喻生道:“六月三十,怎么,你也想去吗?”
果真是六月三十,而且又是在祁家,她对这?卦象便更信了几分。
只是温楚听到他?这?话,怎么不像是要带她的样子?分明从前去别的地方他?都会带着她一起,为何这?一回,祁家的马球赛便不带她了?
她想到许是上一回两人因着祁子渊起了争执,便叫他?怀恨在心?了。
温楚在心?里头骂道,腌臜小人,能这?般记仇。
温楚挣不开手,便也不挣了,左右这?旁边也没人在。
她回头问道:“可你从前不都带我出门的吗?为何这?回不带了?”
宋喻生听到这?话,便知道她想要去,想要去马球赛,去祁家的马球赛。
他?手上稍一用力,温楚就被拉入了他?的跟前。
他?仰头看?她,“我本是不想带你去的,因你总是喜欢给我惹出些麻烦来。”
他?虽坐着在下位,温楚虽站着在高位,然被他?看?样仰头看?着,却还?是觉得似是喘不上气来。
温楚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这?俨然是个好机会,她既能出宋府,而且马球赛人多眼杂,更好行事。
她听宋喻生这?样说忙保证道:“不,我一定听话老实,绝不会做出什么麻烦事来!”
宋喻生笑出了声来,“你同我保证过很多东西,可好像从来不会乖乖遵守。很多人骗我一次,便不会再活着了,可我却让你骗了我这?么多次。”
“只是,你的保证,我如今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宋喻生这?话却没瞎说,温楚实在是不老实,每一次又一次的保证,都是为了下一步的坏点子做准备。
温楚见?宋喻生是真不想带她去,急得都想给他?磕上几个头算了!
宋喻生也看?出来了她的急迫,心?中冷笑,总是这?样骗他?。她非要去马球赛,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因那马球赛有?祁子渊。
他?不知道他?们是何时扯上的关系,光是见?上两面,就能这?样了?
就跟之前的林宿简一样吗?
他?想到了这?里,手上不自觉地用了力,温楚吃痛,发出了一声低呼。
温楚看?着他?的神色越来越奇怪,隐隐觉得不妙,她道:“你不愿意?便算了,掐我做什么啊?”
宋喻生看?她蹙着眉,脑海中忽然蹿出了恶劣的想法,他?道:“若你想去也不是不行,可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该怎么做?”
“你该让我开心?。”他?看?着温楚的眼中似有?薄光在闪,他?接着道:“你若让我高兴了,我自然带你去。”
她既然想去,那便去吧,反正有?他?在,她能闹出什么花来呢?
但他?自不是什么善人,他?合了她的意?,她也理当?让他?高兴。
不然,凭什么呢。
堂屋一时之间安静得不行,温楚稍稍低眼,就能看?见?他?炽热的眼神。
宋喻生最后也没说让她做什么,只是道:“你先走吧,我还?没想出来让你做什么。”
说罢,便松开了手。
温楚见?他?松手,忙道:“我去看?看?晚膳做好了没。”
留下这?么一句话就逃离了此处。
手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宋喻生其实也有?几分好奇,这?次的马球赛对她而言,究竟是有?多么重要,而她又能做到哪样的地步。
他?想起了方才黄若棠的事情?,起身?去让人喊了春风过来。
春风没一会就来了此处。
宋喻生道:“去查一下黄健在永安巷安置的女子是何身?份。”
春风领了任务转身?就要去查,宋喻生想到了什么又喊住了他?,春风转回身?来,只听宋喻生默了片刻后沉声道:“ 去看?看?是不是闻家人。”
春风有?些惊诧,眼中都带了几分错愕,他?道:“闻家?是那个故去太傅吗?”
“是,闻立廉。”
春风听了这?话心?中掀起一番惊涛骇浪,当?初闻家的下场,整个京都都有?目共睹,该死的也都死的差不多了,就算是闻家后人又如何会和黄健扯上了关系不,春风想起了,当?年那个太傅确与黄健有?几分关系。
那都是快要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春风后来还?是在帮宋喻生一点一点查太傅贪污之案之时,才摸明白了个大?概。
黄健当?年高中探花之后,就入了翰林院当?了编修,他?和闻太傅还?有?一桩往事牵扯了出来。
当?年黄父早逝,黄健一人被母亲带大?,在中探花之前,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读书。
而他?确实是有?几分真才实学,虽出身?不高,后来却凭借自己本事入了大?昭最高学府国子监。黄母看?出黄健在读书上是有?天赋的,后来即便他?到了二十三岁,也干脆就咬咬牙让他?娶妻的事情?暂且搁置,一心?参加科举。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黄健一朝高中入翰林,彼时少年,二三年岁,一朝苦读终踏入大?昭学子最向往的殿堂,翰林院。然而他?出身?实在不高,又只晓得读书,在此之外?通晓的事情?也实在不多,初入官场之时,他?却因“志大?才疏”而被翰林院里头的老人排挤。
黄健就是在此官场迷途浮沉之际,遇见?了对他?一生影响最深的那人——闻立廉。
当?年若他?碰到的人是除了闻立廉以外?的任何一人,他?都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
可世上从没那么多的如果,黄健会碰到闻立廉,也只会碰到闻立廉。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整个国公?府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只偶尔有?知了鸣叫的声响,格外?清晰。
自从温楚来了之后,服侍他?起身?就寝的任务就全落到了她的头上。眼看?到了时间,温楚便去暗间服侍宋喻生就寝。
他?已经净过了身?,此刻正在屋内看?书。
别的不说,宋喻生这?人虽然动不动就发疯,身?上毛病一堆。但温楚觉得,宋喻生能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实在不是没有?缘由。
不娶妻,不纳妾,一心?只读圣贤书。他?不成?神,谁能成?神?
然而只下一刻,温楚就将为自己说过的话而后悔。
宋喻生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袍,里头是一身?雪白的中衣,他?见?到温楚来了,抬头看?向了她。
他?的唇边似乎挂着一抹浅笑,在暖黄的烛火之下,让人看?得有?些不大?真切。
他?道:“楚娘,过来。”
温楚被激得起来了一身?鸡皮疙瘩,艰难地朝他?挪动了步伐。
温楚还?记得他?晚间说过的话,他?说,她要让他?开心?。
可他?想要自己做什么呢?
她的动作十分磨蹭,不过宋喻生今日的耐心?格外?的好,其间也并没有?开口催促过她。
好不容易走到了他?的身?边。
宋喻生见?她来了,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他?伸出手来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温楚让叫这?动作惊了一跳,她下意?识就想要躲,可是却想到了他?说过的话,于是乎,强忍了躲避的念头。
宋喻生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僵硬,好心?地道:“若你害怕,便回去吧,只是三十那日也好生待在府里吧。”
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之意?,似是打定了温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温楚却也被捉住了软肋,她僵着身?子问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转机之日,错过了,说不定就不再有?了啊,她岂能甘心?。
她对自己素来狠心?,若能有?机会逃,她会不择手段,当?初她也是那样拼了命地从那个吃人的炼狱里头跑出来的,如今这?样,又有?何难。
既是她自己选择,她也不会磨磨蹭蹭。
只是,她想知道宋喻生究竟想做什么。
宋喻生见?她面上一副赴死之态,觉得颇为有?趣,他?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颌,问道:“既是你自己选的,又要做这?副贞洁烈女之态,你说,我能高兴的起来吗。”
温楚被这?般讥讽,便是再厚的脸皮都顶不住了。她气得想要骂人,但也知自己屈于人下只能矮他?一头,纵是想说想骂也得先藏在了肚子里头,待出了门再从肚子里头掏出来再骂。
她勉强扯起了个笑,烛火下,那张惨白如霜的脸上尽是为难。
可她越是这?样顺从,便越让宋喻生心?烦意?乱。她对他?的顺从,全然是为了别人。
他?忽地笑出了声,笑声从喉咙里头溢出,比平日里头带了几分低沉压抑。
温楚也不知道他?突然在笑什么,只感觉他?笑了许久,久到眼角都沁出了泪。她惊诧地看?着他?,为何突然笑出了泪,真就这?样好笑吗?
宋喻生发觉眼角有?泪淌出,不甚在意?的拂去。
这?是他?二十二年来,第一回 那么想要一个东西,却好像怎么也抓不住,她的心?一直都不在自己身?边。口口声声骗自己会不离开,然无时无刻都在打算筹谋别的事情?。
良久,宋喻生似也笑累了,他?将头埋在了她的颈间。
他?又问了她一遍,“如何都愿意?吗?”
“所以你为了能见?他?一面,我同你交/媾,同你行欢好之事,你也愿意??”
他?哪里知道温楚的心?思?,只当?她这?般想要去马球赛,全是为了见?祁子渊。
所以,她为了去马球赛上能见?到祁子渊一面,也甘愿做出这?些事吗?
两人离得极近,宋喻生说话之时,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引起了一阵酥麻感。
温楚有?些懵了,“他?”又是谁?
她很快想到,祁子渊。祁家的马球赛,那宋喻生口中之人自只能是祁子渊了的。为何又能想到了他??他?怎么就能对祁子渊这?般耿耿于怀,只要是每每提起他?来,就能叫他?成?这?副死样子。
温楚心?中不快,但也明白,自己现在若刀俎待割之鱼肉,当?慎言。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候喷出的微热气息,她的喉咙微微发干,回道:“用不着扯出别人来,我心?甘情?愿。”
宋喻生冷笑。
心?甘情?愿,好一个心?甘情?愿。
他?抬起头来,说话的声音带着不可捉摸的寒意?,道:“心?甘情?愿,究竟何为心?甘情?愿。”
“金銮殿下大?臣长跪不起,不叫心?甘情?愿;佛祖像下信徒下肝脑涂地,那才叫心?甘情?愿。即便你于我身?下媚/态尽出,可一切尽非本心?,我问你,这?也叫心?甘情?愿?”
他?手掐在她的腰上,说到了最后几乎已经带了憎恶的意?味,连手上的力气都不再掩饰。
她为了别人而愿同他?行床第之事,宋喻生光是想想就恶心?。
他?冷呵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乐得作践你便罢了,我宋喻生倒还?犯不着这?样作践我自己。”
温楚被他?这?番话说得面色涨红,既他?都如此说了,那怎么也不像是会带她去了,况且就算是真的带她去了,想也知会盯她若盯囚犯,那她又如何逃出生天。
罢,不去就不去罢了,她也省得在这?头被他?这?样羞辱。
她推他?一把?,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去,然而宋喻生的手紧紧锢在她的腰身?,他?的力气很大?,手上经络隐隐浮现,叫她动弹不得。
没了所求之事,温楚的语气也带了几分生硬,“既如此嫌恶,那我也不留在这?处碍了世子爷的眼了,撒手。”
宋喻生道:“你就是这?样的耐心??倒你像是大?爷了,我是伺候你的仆侍了。”
宋喻生总说这?样的话,哪家大?爷若她这?般憋屈?若有?朝一日他?真成?了她的仆侍,她一定给他?一个头打出两个包来。
不待温楚开口,宋喻生却忽又道:“我一直有?件事情?困于心?头,若你能为我解惑,便也是了却我心?事一桩,届时,我若开心?了,自也带你去。”
能困住宋喻生的事情?,那定不是什么寻常之事,温楚可没什么信心?能去为他?解惑,可他?都这?般说了,那她自然没能拒绝的理由。
若能解不出来,也不亏,解出来了,那更好了。
宋喻生缓缓开口。
“有?一子出身?之时天呈异相,一大?师赠言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于是得此一麒麟儿,此子父母欢喜,族中有?如此子弟,此子族人欢喜。可此麒麟,年至七岁却还?不能言说,不能通慧。”
宋喻生虽说“此子”,可温楚听到“七岁不能言说”之时,也就知道“此子”指代宋喻生自己。
“他?身?负众人所望,长成?此番,实实在在叫人失望叹息。那子父亲满怀欣喜,却碰到了这?样的孩子,实不能忍受。他?恨自己生了这?样蠢笨的顽童,于是怒从心?起,辱骂鞭笞,恨不能以一剑劈死他?来得清净。”
宋喻生好似陷入了往事,他?的眼神有?些空洞,眼中只有?烛火跳动闪烁。
只是因为恰逢天有?异相,后得一得道高僧赠言,以至于宋喻生从出身?的那一刻之时,就一直在众人的期望之中长大?。若他?真是个能够身?怀天命之人倒也好,可他?七岁还?不能言说,就比之寻常稚子而言,那都像是个傻子。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若说他?晚开慧也好,但宋霖根本等不及。宋首辅本就看?好二子,想要越过嫡长子而去立贤。本因宋喻生的出生,才改变了心?意?立宋霖为世子,可结果一看?这?所谓的天命之子,不过是一个到了七岁话都说不出来的傻子。宋霖自觉无颜面对父亲,辜负了他?的所望,对宋喻生更加严苛,给他?请最好的教书先生,自己每日下了值归家之后,也都去教他?说话。
可偏偏无论如何教,宋喻生从始至终都说不出一句简单的话来,就是连“父亲”“母亲”两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究竟算是哪门子的神童?哪一家的神童能这?样没用,能这?样叫人生气。
那时候宋喻生的身?边还?陪着一只小狗,那只狗是他?一次外?出,从路上悄悄捡回家里头的。小狗受了重伤,宋喻生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下来,只是那狗伤好了之后,四条腿里头,还?有?一条是瘸的,平日里头一瘸一拐走起来,十分滑稽。
七岁的宋喻生就跟那狗一样,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时宋喻生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事情?却看?得清楚明白,例如,父亲不会喜欢他?在家里头养狗,所以他?也一直小心?翼翼藏着它。而那只狗也甚是听话,平日里头若宋霖在的话,它便一直安安静静躲起来不吭声。
可他?偷偷养狗的事情?最后还?是被宋霖发现了,那天宋霖发了很大?的火。
他?说,宋喻生品行不端,连话都说不明白,还?敢在家里头偷偷摸摸的养狗。
他?当?着宋喻生的面打死了那只狗。
若宋喻生能说出话来,或许宋霖还?会有?放过,可从始至终,宋喻生除了跪在他?的脚边哭以外?,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宋霖看?宋喻生这?样,更是生气,恨不得干脆连他?一起打死算了。
否则,将来活着也他?们宋家的污点。
好在,宋大?夫人赶了过来。
那一天,于宋喻生而言,真真是人间炼狱,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宋霖先是打死了狗,后拿那个打死了狗的木棒,又往他?的身?上挥去,宋喻生不过七岁年纪,挨了三棍,就已经吐了血。
宋霖怒道:“上天不仁,让你生得如此蠢笨,可你竟还?敢做这?种蒙骗父母之事!年纪尚小且如此,长大?之后岂不是要弑君杀父,能不能饶?究竟能不能饶!”
宋喻生被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一个劲得往外?吐血。
宋大?夫人赶来之时,被冲天的血腥气刺痛了鼻,她赶紧上前将宋喻生护在了怀中,她哭叫道:“我如今就生哥儿这?样一个孩子,你想要杀了他?,就先来杀我!你敢弑子?将来都没脸进你宋家的祠堂!”
那时候宋礼情?还?在她的肚子里头,尚未出生,宋喻生是宋大?夫人唯一的儿子。即便他?如何蠢笨,可是为娘的又怎么舍得去怪罪。
宋霖恨声道:“你休要同我提这?样的话来,我不过是打他?几下,你就这?样护着!棍棒底下出孝子,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道理!我生了这?样的儿子已经是不孝,干脆今日就打死了干净,省得将来成?了我宋家的祸患,家门不幸!”
好在大?夫人早就已经把?消息递去了荣安堂,听说了这?边的事情?之后,那时候还?是在当?家作主的宋首辅和宋老夫人已经赶来了这?边。
这?两人倒也没宋霖这?样的血气方刚,易怒易躁,听了这?话事情?始末之后,宋首辅道:“既然你这?样厌恶这?个孩子,那便把?他?送去佛堂修养一段时日,当?初是慧空大?师说得他?有?慧根,那便送他?那去吧。待他?什么时候会说话了,通人性了,再什么时候把?人接回来吧。”
宋大?夫人惊道:“送送去佛堂?何时。”
宋首辅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宋喻生,道:“就今日吧,活得过是他?的命,活不过,那也是他?的命了。”
活得过,是他?的命。
活不过,也是他?的命。
可是,他?身?上有?血,不得入佛堂啊。
宋大?夫人哭道:“他?这?样去佛堂,谁会收他?!他?会死的,你们想要杀了他?吗?!”
宋首辅道:“若他?真的这?样愚钝,那么世子之位,断不能到你们大?房的头上,明白吗?现在年纪小,不见?人倒还?能瞒着,可将来年岁大?了呢?宋家的嫡系子孙之中,不会容许有?一个傻子存在。你自己选吧,若你不想当?这?个世子夫人,无妨,把?人留下,留在你这?个母亲的身?边。”
宋大?夫人想要孩子,可宋首辅又道:“你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孩子,实在没必要为了他?闹成?这?样。”
子孙后辈于他?们而言,素来排于家族之后,若子孙会让家族蒙羞,那宁愿没有?这?样的子孙。
宋大?夫人最后也放弃了宋喻生。
他?们打算去杀了那个麒麟子,那个饱受众人期待长大?的麒麟子,那个本以为能成?神仙,最后却成?了痴儿的麒麟子。
说来也算他?好运,宋家人,他?的祖父祖母,还?有?他?的亲生父母,全都放弃了他?,可是老天好像发了善心?,还?没有?放弃于他?。
他?没有?死在从宋家到寺庙的路上,没有?死在寺庙的门前,因他?最后,还?是被慧空大?师救了下来。
被宋家人丢弃在了寺庙门口之时,他?的怀中还?抱着那只,早就已经没气了的狗,而他?,残留着最后一口气,痴痴傻傻地笑着。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宋喻生的果,全是别人加诸于他?的因。是慧空大?师在宋喻生出生之时,说了那样的话,将宋喻生捧着上了云霄,可也就是那句话,让宋喻生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若是没有?这?句话,宋喻生的愚钝,或许也没那么能让人不能接受,可就是有?了这?样的话,宋喻生的愚钝,让人万万不能接受。
宋喻生不是因为聪慧而被人称作神童,他?是因为被人称作神童,而必须成?为神童。
神童出生,家世显赫,他?怎么能是平凡人呢?
宋喻生在寺庙养了近乎两个月的伤,其间,一直也都是慧空大?师亲力亲为。
或许慧空自己也知道,他?曾经那句无心?之言,给宋喻生带了天大?的麻烦。
慧空大?师知道宋喻生经此一遭,心?境必会天翻地覆,他?怕他?想不明白,自此走上了岔路,于是在他?养伤期间,日日在他?耳边诵经念佛,期望他?多少能听进去一二分。
然而慧空大?师每日的念经声只让宋喻生觉得吵闹不堪。
有?一日,宋喻生养好伤能下床了之后,在一棵菩提树下,他?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诵经声,忽就顿悟,也能开口说话了。
他?对慧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师,我已勘破,能回家了吗?”
他?说的话,实在不像是一个七岁小儿能说出来的话,慧空大?师却认真问道:“你勘破了什么?”
宋喻生笑了笑,道:“佛曰,不可说。我不能同大?师说。”
他?勘破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勘破,诸般业障,他?们全说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不想留在这?里再听慧空的唠叨了。
但或许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宋喻生就在心?里埋下种子,他?要逼着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再也就没人敢去打死他?的狗了。
好在,他?终于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温楚看?着宋喻生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方才还?在说他?小时候的事情?,怎忽然就不吭声了呢?她出声唤了他?一两声,宋喻生终回了神来,怔怔地看?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子。
他?神思?好不容易回笼,移开视线看?向了前方,他?问道:“你说,若一个人改了别人的命,要遭报应吗?”
他?没有?将那些话继续说下去,他?只是想知道,当?慧空的一句话,牵扯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要受报应吗?
温楚最怕谈的便是这?些事情?,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若真是要谈,能谈起三天三夜,口干舌燥。而且,她也不知道宋喻生是想要听受报应,还?是不受报应呢?若一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到了最后,她肯定也是要倒霉。
她试探性地说道:“这?个事情?嘛实在是不好说的。但我觉得呢,只是我觉的啊,若是说这?话是好话,却不小心?办了坏事的话,我觉得他?吧也确实要该承担一些因果。但若是这?样说的话,好话也不让说,坏话也不让说,那我们算命的,干脆去喝西北风算了。人世间的事情?总是有?好有?坏,也不能把?过错全推说给了算命的人是吧”
温楚明显能感觉到宋喻生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了,便知自己说的话不合他?的意?了。她两眼一闭,心?一横,干脆就说了违心?话,她道:“不不,该受报应,该受。”
果然宋喻生听到这?话,脸上也有?了笑意?,他?道:“好啊,那我便去杀了他?吧。”
究竟要不要杀慧空,成?了一件困扰宋喻生许久的事情?。
温楚听到他?要杀人,被吓到,她睁了眼来,道:“不过你看?,咱们这?话又说回来,若真有?什么报应,老天自会有?神罚,犯不着你亲自动手啊。你这?你这?犯不着为了别人再造杀戮啊!”
“你是不想我再造杀戮吗?”宋喻生道:“可我已经杀了很多了人了,手上已经沾了很多血了啊。”
温楚见?他?一副说不通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及时止损,回头是岸吧。”
温楚实在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了,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宋喻生道:“好,只要你说不想我犯下杀戮,我便不杀了。”
这?也不是什么难说的话,温楚道: “我不想你犯下杀戮。”
“嗯,那我便不杀了。”
温楚惊了,还?能这?样?
他?似是累了,让她站回了地上,他?道:“那你也算是帮我了却心?事一桩,走吧。”
温楚有?些不敢相信,“你愿意?带我一起去了?”
“你若再说,今夜就睡在这?里吧。”
温楚忙不停地跑了出去。
宋喻生突然释怀了,他?笑了一声,不杀便不杀了,若真要杀,宋家的人也都该死。
他?总不能因为慧空不姓宋,就格外?欺负他?吧?
第四十二章
眨眼之间, 又是过去?几日的?时间,这几日,黄若棠借口因黄健的事情麻烦了宋喻生,便总往玉辉堂来送些吃食以示感谢。
时至夏日, 她不是送些?糕点, 就是送些酸梅、绿豆汤等等。
不过许多时候, 若宋喻生不在,黄若棠就是连玉辉堂的门都进不来,是以, 到了后头,黄若棠干脆就挑宋喻生下值的?时间等在了玉辉堂的门口那处, 时常扯着他说上一两句话。
其间, 宋喻生多是淡笑回应, 只是再得体不过的举动了。
宋喻生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黄若棠, 他们之间只是表兄妹罢了, 但黄若棠却仍旧纠缠,始终不肯放弃。
光是从这个方面来看, 她也实在算是从一而终, 坚韧不拔。
但黄若棠送来的?吃食,宋喻生也没碰过一口,多是让温楚拿去?丢了, 温楚舍不得糟践这些?吃食, 就悄悄地一个人躲去?吃了, 到了后来, 宋喻生倒是一口没吃着, 全叫温楚吃进了肚子里头。
这日申时,黄若棠又带着她亲手做的?绿豆糕来了玉辉堂。
温楚算着时间, 分明距离宋喻生散值还有一个时辰左右,这黄若棠今日怎来的?这般早?
黄若棠又被拦在了门口那处,温楚都觉着这宋喻生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好歹人每日每日来送吃食,而她也是他的?表妹,怎么?就是连门都不让人进了。他这玉辉堂里头是有些?什么?宝贝不成,至于?这样?防人吗。
温楚和沉香在院子里头,她凑到了沉香耳边,小声说道:“要不你去?把?她的?糕点拿进来吧,前几日她那些?糕点都进了我的?肚子,我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见她。”
沉香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她,道:“世子爷不是叫你丢了吗?怎么?就全到了你的?肚子里头?”
“我这不也是想着东西好好的?吗,丢了也怪可惜的?”
沉香想想也是,世子爷不吃,但好歹也是表小姐辛苦做出来的?,丢了确也可惜。有句俗话说得实在不错,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温楚胆子大,乐意?偷吃就偷吃吧。
沉香听了温楚这话,便去?见了门口那处的?黄若棠。
温楚只能见到那一边两人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话,沉香很快就回来到了温楚身边。
她对温楚道:“这表小姐说是来寻你的?,你先前可是同她有过什么?交集?”
温楚抬声,话语之中也带了几分讶异,“找我?何?故来找我?总不能是这几日她那些?东西吃到了我肚子里头叫她发现了吧?”
沉香宽慰她道:“表小姐看着也不是这样?小气之人,况说就算是你吃的?,你也不用怕,总归这东西不进你的?肚子里头,也是进了渣斗里头,没差。”
温楚听出来沉香话里头的?意?思,“好你个沉香,骂我是渣斗!”
沉香这段时日也已经和温楚打成了一片,毕竟这玉辉堂里头,也就她和温楚在宋喻生的?身边服侍,温楚性子又好,没心没肺的?,什么?事也不往心里头放,她自是喜欢。
沉香笑道:“好姑娘,那个表小姐还等在外头呢,你快些?去?吧。”
温楚也不再闹,怕黄若棠等急了,赶紧去?了门口那处寻她。
黄若棠身着一身彩绣比甲,她见温楚来了,脸上露出了笑。
她唤道:“温姑娘。”
黄若棠的?声音十?分轻柔,说话之时若一阵清风轻拂,光是听着,都叫人心里头舒服。
温楚有些?惶恐,她道:“表小姐多礼了,唤我温楚即可。”
黄若棠道:“那怎么?行呢,你是表哥的?救命恩人,那便也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尊你的?。”
温楚听了这话,更觉要命,她道:“ 表小姐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了啊!”
她虽不知道黄若棠是何?来意?,但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她听黄若棠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你上回不是问我这绿豆糕是怎么?做的?吗,我今日细细来同你说。”
温楚叫这话说得莫名其面,绿豆糕怎么?做?什么?玩样?啊,她何?时又问过这话了?然而看了眼旁边的?侍卫,却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要去?阻拦的?意?思,便跟着黄若棠去?了角落里头。
哪有什么?绿豆糕,只不过是黄若棠的?借口罢了。黄若棠看向了温楚,小声问道:“听姑娘说话的?语气,莫不是还没入奴籍吧?”
黄若棠看得出来,温楚这人,虽经常将折煞二字放在嘴边,态度也算是谦卑,然而听她说话语气,丝毫不是做奴婢的?样?子,就是连为人奴为人婢的?基本礼仪也没有,哪家的?奴婢会如她一样??
这些?东西再简单不过,宋喻生素来重规矩,然却放任她如此作为,他心里头是什么?心思,可谓是司马之心路人皆知。
她看人看事素来很准,也能看得出来,温楚对宋喻生,不大像是有情谊的?样?子,而且,光是从举止言行来看,甚至说,她还有些?惧他。
温楚那厢也不知道黄若棠为何?突然就问起了这事,她有些?警惕,说道:“表小姐找我便是说这些?吗,我入没入奴籍又有何?差别?总归没入奴籍,也成了奴婢。”
“不,有差别。”黄若棠眼神如炬,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要将温楚的?眼神尽数收入眼底,她道:“若是没入奴籍,逃了便是逃了,无人能耐你何?。”
黄若棠算是看明白?了,宋喻生这人冷心冷情,却对温楚如此上心,只要有着温楚在,那她便更难走进宋喻生的?心里。虽温楚现在说是个丫鬟,但谁也不知道宋喻生后来究竟会不会继续让她当一个丫鬟。
夏风柔和,将黄若棠的?低语一字不拉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面。
黄若棠突如其来的?话将温楚打得措手不及,她想了诸般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同她说这些?话,温楚大受震惊,眼中带了几分肃然,“表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无妨,若你不明白?,那便不说了。”说罢,黄若棠作势就要离开?。
话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温楚岂能放过,她急急抓住了黄若棠的?小臂,“不,我明白?。我只想知道,你如何?知道我想逃,我又如何?能去?相信你。”
黄若棠道:“我如何?得知?你那心思全写脸上了,很难看出来吗?”
温楚心思明显,黄若棠自是一眼看透。
“这么?明显?”
难怪宋喻生总是怀疑她不老实光是见过几面的?黄若棠都能看出,而聪慧如宋喻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黄若棠看温楚若是看傻子一样?,她叹了口气,不知宋喻生是有什么?毛病不成,还是说他就是喜欢蠢的??
她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正色道:“姑娘,我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觉着你也挺可怜的?,若是能帮,我定然帮你。”
温楚不知黄若棠目的?是何?,她不是宋喻生的?表妹吗,帮她做什么??有些?莫名其妙的?
温楚也不敢太去?的?相信黄若棠的?话。
黄若棠看出了她的?迟疑,也不强求,只是问道:“过两日的?马球赛,你可会跟去??”
温楚点头。
黄若棠道:“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吗?”
黄若棠猜得到,那样?的?日子,温楚必然不会老老实实。若此的?话,她自然可以帮她一把?。
毕竟,她巴不得温楚能逃走。
黄若棠见她还在迟疑,说道:“要你一下子相信我,自是不大可能,无事,若你不愿意?那么?便算了。”
她这招以退为进确实管用,温楚忙道:“不,我信你。”
温楚现在也只能相信她了,能多一个人帮她,她自然求之不得。
温楚凑到了黄若棠耳边小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黄若棠听后倒也没什么?神情,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两人说完了这话以后,也没再说下去?了,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散了去?。
黄若棠和小桃走在回去?的?路上,小桃有些?不解,问道:“小姐为何?多此一举要去?帮她?若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世子爷不会迁罪于?你吗?”
黄若棠甚是不在意?,道:“能出些?什么?事情?左右她不过是让我弄一张路引来,真出事,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了。她留在表哥身边,我实在是安心不下,还是让她逃吧,她走了我才能多些?机会。女?子不比男子,表哥不着急,但如今我已经十?六了,等不得了。”
小桃有些?不明白?,为何?小姐就非宋喻生不可,这家世好的?,又不只有宋喻生一人,她怎么?就吊死在了这棵树上。她终是忍不住问出了许久以来的?疑惑,她道:“小姐为何?”
“你想问我为何?非表哥不可是吗?”黄若棠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没等她问完,就开?口打断,继而道:“母亲当年好歹出身王氏,祖上有德,怎么?也都算是大族,可后来只因嫁给了父亲,就屈居人下,平日里头夫人们之间就算是有什么?宴席,多也不会喊她。就算是沾了姨母的?光,能融进她们的?圈子,可又有谁会去?将她放在眼里?母亲受的?委屈苦楚,全是来于?我那个不争气的?父亲。”
时间流逝,夕阳的?余晖悄悄从远处覆盖而来。
她的?视线看向了广袤的?天?际,目光些?许空洞,她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身为女?子,后半生只能托于?男子。我做了这么?多,到如今这样?,也只是为了,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不再去?重蹈她的?覆辙。十?余年来,我皆为此经营,让我放弃吗?如何?甘心。”
若说黄若棠倾心于?宋喻生,倒也未必,她不过贪慕于?他的?权势,想要成为宋家的?世子夫人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男女?之情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唯有权势才是永恒。
既她想要攀附,何?不去?挑一个最好的?去?攀附呢?
宋喻生回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黄若棠来找了温楚的?事情。
晚间他用完膳后,唤来了温楚,他问道:“今日她找你来是说了些?什么?事情。”
温楚就知道这件事情躲不过宋喻生的?眼睛,但是听到她这话也不免心下一跳,只面上还是尽量故作镇定。
她随意?道:“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看那表小姐那绿豆糕做的?甚好,便有些?好奇她是怎么?做的?而已,表小姐人还真不错,教了我许久。”
宋喻生就这样?看着她在那里撒谎,脸上嫌弃毫不掩藏。她就是连饭都做得稀碎,还绿豆糕?莫不是说黄若棠这几日在绿豆糕里头下了药,能叫她越吃越笨,扯谎也不知道扯个像样?的?。
他笑道:“不肯说实话是吗?”
面上看着倒是和善,然这话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冷意?。
温楚怎么?敢说实话,她硬着头皮说道:“这话就是实话,你有什么?好不信的?啊。”
宋喻生道:“好啊,那你便同我好好说说,她是如何?教你做绿豆糕的?。”
温楚就是连最简单的?菜都能炒得那样?恶心,怎么?可能会做绿豆糕,更遑论今日下午,黄若棠确确实实没教过她。
温楚还不肯说实话,她磕磕巴巴道:“就就是先这样?,然后再加一点水,加一点油最后再往锅上一蒸,就好了呀。”
她以前在赵家村里头的?时候,见过杨大婶做过这些?糕点,应当都是这样?做的?吧
宋喻生见她不见棺材不落泪,笑容愈甚,他道:“好啊,你还真是个厉害的?好孩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做绿豆糕到了你的?嘴巴里,便是这般轻松。”
温楚以为宋喻生真是信了,还真没听出这话里头的?阴阳怪气,她傻呵呵道:“是吧,我也觉着蛮轻松的?。”
宋喻生看她这样?,更加确信温楚这脑子是叫那绿豆糕吃傻了,他这气对着一个蠢物如何?撒得出来,他只冷笑道:“既你觉得轻松,便去?做吧,何?时做得像样?了,何?时再去?睡觉。”
温楚傻了,“我做绿豆糕吗?”
宋喻生看她,“不然我做?”
温楚又问,“现在?”
“你若想夜半三更,随你。你明早最好能带着你那个破绿豆糕来见我,若见不到,马球赛你也别去?了。”
又又又威胁她!
罢,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再过两日,她的?转机之日就要到了。
天?都在帮她,本她还在发愁路引的?事情,这边黄若棠不就送上来了吗。
温楚听到这话,转身就要往膳厅去?了,宋喻生喊住了她,淡淡提醒道:“你若敢找别人代手,被我发现,那人的?手也别要了。”
温楚眼看天?色已经黑透,也不敢耽搁下去?了,只是腹诽一声变态,就往膳厅去?了。
不过宋喻生也只说不让她找人代做,别的?也没不让,她出了门后就赶紧找到了沉香去?问绿豆糕如何?做,问好了之后就往厨房去?了。
可温楚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她在厨房里头待了快有两个时辰,然这做出来的?绿豆糕始终不成样?子,不是太稀烂成了一滩,就是太实,像石块一样?邦邦硬,总之,无论怎么?做,都做不出来。
黄若棠的?绿豆糕,温楚见过也吃过,好看又好吃,有各种各样?的?形状,而温楚就是连简简单单的?小方块都捏不出来。她在厨房里头做了一遍又一遍,即便是素来不惧热的?她,都被那蒸笼热得出了一脑门的?汗。
温楚在厨房里头都待到了三更半夜也没做出来,裙裙四耳儿咡勿九一寺弃搜集本文上传后困得不行,做着做着竟倒在厨房里头打起了盹。
厨房里头的?火一直烧着,温楚坐在炉边,双手靠在腿上撑着脸打瞌睡,一不小心打了个激灵,竟不知是碰倒了何?物,一瞬间燎起了一大片的?火!温楚尚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转眼看那火都要喷到了她的?面前,她整个都清醒了过来,霎时间连滚带爬往外跑去?。
温楚做绿豆糕之时,为了方便干脆在旁边倒了盆油,只可惜现在却成了她的?催命符,火将那些?油吞了进去?,一下子蹿上房顶,厨房里头的?木头瞬间被烧了起来。
眼看火要将整个厨房都烧了,她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喊道:“来人啊!救火啊!!救命啊!!”
火已经快要将她的?出路拦住,她被火呛得不行,一边捂着口鼻咳嗽一边想往外头去?跑。
一直在暗中监视温楚的?暗卫,第?一时间便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其他人都没来之前,她最先冲进了厨房把?她逮了出来。
已有房梁从顶上砸了下来,也好在暗卫去?得快,若是再慢一些?,温楚绝也不能这样?好运,把?厨房点了,还没被烧着。
温楚已经顾不得这个眼生的?暗卫了,她劫后余生过后,便是一顿天?塌地陷。
完了这下是真完蛋了!
坐在火炉旁边打瞌睡,那不是不要命吗!她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还连带着厨房也给点了,温楚真觉这辈子都到头了。
后怕和恐惧几乎快要将她压垮,看着眼前的?熊熊燃烧的?大火,因为烟尘熏眼,她干涩的?眼中不自觉地落出了泪水。
已经有人被这处的?动静弄醒了,陆陆续续过来救火,侍卫们也都被惊动,扛着水桶来了此处。
一时之间整个玉辉堂闹得不成样?子。
宋喻生今夜也迟迟未睡,不知为何?,心总是不安宁地在跳动,他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但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没由来觉得不安。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外头的?门,声音十?分急促,他披了件外衣起身,让人进了门。
来的?是沉香。
沉香这时来这,还这般着急
他眼皮跳得厉害,问道:“是温楚出事了?”
沉香赶忙道:“厨房起火了。”
“什么??!”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直棂窗照进屋内。
这是沉香,第?一回见到宋喻生这般失态。从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曾这样?慌张过。
他来不及细问,一直都注重仪态的?他,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好好穿上,只能边往外走,边在路上披衣服了。
待到宋喻生到了厨房这边的?时候,火已经熄了大半,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到了此处之时,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
温楚此刻蹲在了角落里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身上东脏一块西脏一块,十?分狼狈,若一只脏污的?狸猫。
许因为害怕,她的?身上还抖得厉害。
宋喻生上前大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手用了十?足的?力,光是捏着手臂,都叫人痛得不行。若是从前温楚被扯痛了,必会骂上宋喻生几句。但这一回,即便温楚再痛,却也不敢吭一声了。
玉辉堂从来都没闹出大事,这回一出,便是烧厨房这样?的?事情,旁边的?那些?下人侍卫们见到世子赶来了这处,脸上表情又是这样?难看,恐怕这个点厨房的?小丫鬟是要倒霉了。
宋喻生素来进退有度,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可这回他却神色紧绷,那如墨的?神色之中,似有火光在跳跃。
清润如玉的?声音也似含了极大的?怒气,他道:“你真真是一天?都不能叫人省心,为什么?做个绿豆糕也能去?把?厨房点了?!今日若你再去?倒霉一些?,你能死在里面,怎么??是真这么?不想活了是吗,还是说就这么?恨我,死前还要烧个厨房一起去?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要去?做出这些?事情来。那日自己把?自己弄生病了,难受成了那个样?子还是不叫她长记性,今日又是烧了个厨房,若是再倒霉一点,那从房顶倒下的?横梁砸到了她的?脑袋上呢,她又还有命在这里?
想到这里,宋喻生又是一阵气结,竟有些?喘不上气来了,因窒息而激发的?耳鸣,如同地上还在烧着的?木炭一样?,时不时不发出一两声爆响。
温楚脸上尽是灰尘,因为被火熏到了,那双眼睛也红得可怕。宋喻生不骂还好,一骂温楚吓得更哆嗦,心里最后的?防线被击溃,那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了,这件事情确是她的?错,她也没脸再去?嘴硬。
她还在后怕,只是不停地哭道:“对不起对不起,绿豆糕我怎么?也不会做,我做了一遍又一遍,我真的?太累了,太困了没忍住睡着了,我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整个厨房就被点了”
因为惊惧,她就连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她感觉到宋喻生掐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温楚觉得,他确确实实是起了杀心,想掐死自己。
若是平日,温楚哭成这样?求饶道歉,宋喻生也不会再怎么?追究下去?了,可今日,她做得实在是有些?过了,饶是她怎么?哭,宋喻生这气都消不下去?。
他拉住了她的?手腕,作势要拉着温楚进到方被熄灭的?火堆里头,他的?语气尽是戾气,边拖着她走,边道:“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以前故意?拿冷水洗澡,把?自己弄得染了风寒、不死不活,如今倒好,在火堆旁边也能睡着,既如此,今日若不长些?记性你便死活也记不得痛!”
温楚看着宋喻生,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想要甩开?宋喻生的?手,但他力气太大,无论她如何?用力,如何?去?扒他的?手却都没用。
温楚明白?了宋喻生想要做什么?,知他是想把?自己往那方灭掉的?火堆上推,虽火堆是不再烧了,可也还有着残余的?温度,甚至被烧得焦黑的?木头上,还有火星在跳动。若是真碰了上去?,也能烫掉一块皮。
温楚吓疯了,害怕到了极至,眼看宋喻生非要让她长记性不可,她耍起了无赖,挣扎间,扑到宋喻生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宋喻生的?腰不肯松手。
宋喻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寒声道:“松手。”
温楚哪里敢松,若松开?了,宋喻生真能把?她推进去?,她哭求道:“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啊!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宋喻生,你别这样?啊。”
她怕死了,这碰上去?,她真的?会没血没肉的?,身上也能焦得跟那黑不溜秋的?木炭一样?。
旁边还站着许多人,只见世子爷眉头紧皱,众人心照不宣,都觉得这个小丫鬟是天?大的?胆子,敢烧厨房,还敢抱世子,直呼世子名讳。
但听着她的?哭声,也都有所动容,只世子爷铁石心肠,恐她今晚少?不了要挨罚了。
温楚整个人都死死扒在他的?身上,甚至还能听到他胸腔那处剧烈的?心跳声。宋喻生下颌紧绷,却也没有动手强硬把?她拉开?,他听着温楚这话,低头看她,他问,“你说你知错,我问你,错在何?处。”
宋喻生自不是真的?想去?烫她,若是真想动手,他何?必问她。只是这回若不吓得她狠了,她迟早要再去?做出来这些?蠢事来了。
温楚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她道:“我奸懒谗猾,又懒又没用,你吩咐我做的?事情怎么?也做不好,我还烧了厨房”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宋喻生打断,“如此看来,还是不知错。”
宋喻生说罢,便不顾温楚如何?拉扯,作势就要拉开?她缠在自己身上的?手,温楚道:“你别!你再容我想想好不好。”
宋喻生也没说可不可以,只是对旁边还在看热闹的?下人们道:“既熄了火,还不离开??”
下人们本还想知道结果究竟会如何?,但听了这话之后,忙垂首应是,离开?了此处。
一时之间,人便退了个干净,暗卫们守在不远处。
夜晚安安静静,只有温楚埋在宋喻生的?胸口发出的?啜泣声。
温楚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她又怕又累,脑子早就累得脱力了,于?是极力回想着宋喻生方才说过的?话。
他说,她这样?不爱惜自己,所以要让自己长记性。
她又想到宋喻生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一个她想也不敢想的?念头蹿上了脑海。
温楚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所以我错在不爱惜自己是吗?”
她抬头去?看宋喻生的?神色,却见他正也在看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却在此刻,地上还在燃着的?木炭,忽地爆出了火星。
夜风吹过,夏日的?夜晚,倒没白?日那样?闷热不堪,或许是周遭太过杂乱污糟,让人有些?心绪不宁。温楚的?思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视线在和宋喻生相碰的?时候,几乎就要被他用眼神凌迟。
他这回没有反驳。
他怪她不爱惜自己。
温楚懂了,忽地松开?了紧紧环着他腰身的?手。
因她知道,他不会拿着那些?黑炭来烫自己了。
这里头的?闹剧持续了很久,如今月光惨淡,天?竟然都要亮了。
“你既知道,那便也该懂了的?。”宋喻生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音调,怒气较来时那会淡去?了些?许,他知她这会心乱如麻,也不再去?碰她。
一片废墟之中,白?衣男子立在这处显得格格不入,他面容冷淡,只是紧抿着薄唇透露出来些?许紧张不安。
烧掉了一个厨房自不是什么?大事,但知道了她在厨房里头打瞌睡把?自己燎了,他便止不住得生气,怎么?会有这样?蠢笨的?人。可她抱着自己哭求的?时候,宋喻生却也心软了。
他又问她错在哪,话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干脆顺坡下驴,在今晚将话说开?。
若她能明白?,自是最好的?。
她虽然总是说那些?不会离开?的?话,可宋喻生也知道,没有一字出自真心,若是把?玉辉堂的?门给她打开?,她一定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若是他们之间不把?话说明白?些?,一辈子当着什么?所谓的?主仆,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的?。
今日发生的?事情是意?外,可是他却像被命运推着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说与不说。
如今他自愿走出了今日这一步,将自己的?本心全数暴露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懂,他便去?开?口。
宋喻生根本就不明白?他于?她的?情感是什么?,只是他想,从今往后他不想要再一个人挣扎困顿下去?,而她从始至终都毫无所觉。
宋喻生十?分聪慧,聪慧到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很聪慧。可却不知为何?,在感情一事上面,他竟如此愚钝,一窍不通。
笨拙,偏执,又自以为是。
温楚也不是什么?傻子,事到如今,他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若她还不懂,也枉活了这十?来年了。
可她明白?了又能如何?,她和他注定不同路,宋喻生是国公府的?世子,将来是国公府的?家主,而她呢。她给他当什么?,妾吗。
像是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一堆子规矩,且不说当妾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当了主母,也不见得快活。
但她不敢说什么?拒绝的?话来,因她知道,若真说了不愿,宋喻生一定会恼火。
温楚有些?着急上火,又因劳累了一个晚上,受了这样?大的?惊吓,白?眼往上一翻,两眼一黑,再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待到温楚醒来之时,发现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头,她头脑有些?昏胀,强撑着起了身子来,看向了四周。
过于?干净整洁的?被子,熟悉的?檀香味,一切都昭示着,此处是宋喻生的?房间。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温楚发现自己身上脏污的?衣服已经被人换掉,她顿警铃大作,不能是宋喻生给她换的?吧
恰在她东想西想之时,沉香从外头进来了,沉香见她醒了,端了些?药给她喝,温楚问道:“我没病,为何?喝药。”
沉香看着她道:“也不是什么?药,只是世子爷说,让你喝些?药补补脑,提提神。”
这药不过是些?补身子的?药,宋喻生怕温楚昨夜经了那么?一遭,要吃不消。
温楚打算一会回去?就把?这个玩样?倒掉。
沉香看出了她的?意?图,道:“世子爷吩咐我盯着你喝下去?不然就要把?你罚去?修厨房了。”
昨日的?厨房烧了,自然是要去?修缮,他没去?让温楚赔钱,都是天?大的?善人了。
温楚也不敢矫情了,接过这药就开?始灌。
她喝完了药便下了床,她一边穿鞋,一边指着身上的?衣服问道:“沉香,这衣服应当是你给我换的?吧”
温楚试探地去?瞥沉香的?表情,两人视线相碰,沉香想到了宋喻生早上吩咐的?话,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说道:“自是我给你换的?,不然呢?还能是谁?”
沉香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但温楚听到这话也没多想,松了一口气来,口中还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相比这个,温楚还是更加担心宋喻生昨日说的?那些?话,光是想想她都头疼。
想得烦了索性不再想了,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头之后,倒头又睡下了。
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很晚的?时候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竟都已经黑了下来,房间里头一片漆黑。她甫一起身,却听到了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撞入耳朵。
“醒了?”
温楚惊了一跳,但很快就听出了说话之人声音,除了宋喻生又还能是谁。
她只能借着屋外的?月光,模糊看见他坐在了自己床边。
她知道,宋喻生肯定还要抓着昨日的?事情不放,果不其然,她听宋喻生问道:“昨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温楚见实在是躲不过去?了,道:“那个,世子爷啊,我觉着吧,你许是因我救过你,然后就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感情,其实,你或许根本就不是喜欢呢。”
温楚说完了这话,还往里头缩了缩去?,毕竟宋喻生现在在她的?眼中,是个动不动就发疯的?疯子。
宋喻生听了这话却也没恼,轻笑了一声,“是吗?你比我还懂我吗?”
温楚心一横道:“嗯或许我不懂你,你如何?想,我确也不大明白?。可世子爷要我回答,我今日便给了你答复。我虽出身不好,可我宁愿嫁给一个乡野粗人,也是不大愿意?给人做妾的?。”
温楚说到了最后已经声若蚊蚋,微不可闻。
她此番话,说是不愿做妾,实则便是跟宋喻生说了不愿意?。
“不做妾?”宋喻生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气听着似没什么?不快。
温楚躲在角落里头,“嗯”了一下,声音听着有些?沉闷。
宋喻生笑了,说不出的?朗润,“谁说要你做妾了呢。”
他开?慧之后,一直汲汲为营,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从当年那个动辄轻易被人打死的?稚童,走到了如今就连父亲也不敢再对他拿起棍棒,为得便是没人能胁迫于?他。
他将要娶的?妻,是他想娶之人,其余的?,谁也逼不了他。
虽然娶她,或许有些?麻烦,但宋喻生也不在乎这些?麻烦。他想和她生前同眠死后同衾,堂堂正正的?,做一对夫妻,这样?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她也不能再丢下他了。
是女?子都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景,温楚不愿做妾,理所应当。世上也没有那么?多既要又要的?好事,他既然想要让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怎么?可以让她做妾呢。
“正妻之位,明媒正娶,你想要的?,以后我都能给你,你能不能不要再跑了啊。”
宋喻生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然而黑夜之中,他的?声音却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卑微,还有些?许恳求的?意?味。
恰此时,屋外夏蝉疯了一般地鸣叫,刺耳的?声音炸得温楚心都漏了半拍。
她本故意?拿不愿做妾来说事,为的?便是堵了他的?嘴。
可他却说,他从没想过要她做妾。
若说温楚幼年没有在经历过那些?事情,或她此刻真会心动几分,可她不敢。即便宋喻生答应又如何?,她若真的?当了他的?妻,将来步入的?便是她母妃的?后尘。
德妃出身宫女?,最后却因灵惠帝的?宠爱而被抬到了一个太高的?高度,最后落到了这般下场。
她的?父皇护不住她的?母亲,让她死后还遭受了这样?的?骂名。生前和生后,都是这样?。
帝王如此,国公府又能好到哪里去?。
如何?敢?她如何?敢去?应。
无论当妻当妾,她都不敢。
他情,可她不愿,若这世上全是你情我愿之事,倒也是不大可能。
宋喻生说她想要什么?,都能给她。可她想要的?,宋喻生永远都给不了。
温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对不起,可面上却又扯起了谎,她又一次骗了宋喻生,她说,“好,我不跑,一直陪着你。”
她钻到了他的?怀里,环住了他的?腰,以示衷心,她柔声道:“那既然如此,你也总要有些?诚意?的?,便把?盯着我的?人撤了吧。”
宋喻生笑了一声,嗓子带着说不出的?哑,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楚娘,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啊,这算是美?人计吗?”
他嘴上如此说着,可思绪已经全然被怀中的?女?子牵着走了。
温楚被拆穿了,有些?羞恼,她闷闷道:“你这也不愿意?吗。”
他道:“好,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不再叫人盯你。”
即便知道,知道这是一场赌,可宋喻生还是信了温楚的?话,他想,赌一回吧,赌她总能说一回真话。
第四十三章
接着的日子眨眼就过, 而明日就是六月三?十?,祁家在京郊举行马球赛的日子。
这日傍晚,黄健小心翼翼拐入了永安巷的巷口,左右看了又看, 后?进入了巷尾的那户屋子。
屋子不大, 但?给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住也是绰绰有余了。黄健是刚从礼部那边, 一下值就赶到?了这处来了,他进门前还收拾收拾了情绪,嘴角尽力扯起了个笑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是他方在路上碰见,顺手买下来的。
屋子里头?只是燃着一盏小灯, 灯火晃晃悠悠, 将小女孩瘦弱的身影投射在了墙上, 一晃又一晃。
她坐在椅上, 神情有些紧绷, 见门开了,肉眼可见的瑟缩了一下, 但?在见到?是黄健之后?她马上松了一口气, 起身到?了他的跟前,唤道:“叔叔。”
黄健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算是应了她的话, 他将手上的糖葫芦递给了她, 道:“小青, 糖葫芦。”
唤小青的女孩听了这话, 伸手接过了糖葫芦。
小青才十?二年岁, 身量不大高,但?长相却十?分?甜美, 两个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若是杏仁,水汪汪,亮晶晶。
黄健低头?看着她,心中忍不住叹息,小女孩就是因为生得太?好,才遭了祸。
黄健道:“好孩子,咱们坐下慢慢吃。”
小青不肯坐下,拿着糖葫芦却也不吃,她仰头?看着黄健道:“叔叔,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啊我看你?这些日子好像一直很忙,是不是因为我若不如你?把我送回姥姥那里吧。”
黄健扯起了个笑,只是他已经都四十?多的岁数了,这一笑把皱纹全?堆积到?了眉头?那里,显得这笑都格外勉强。
黄健笑道:“同你?有何干系,是叔叔没有保护好你?,现?在不安全?,待过几天,叔叔安排好了,你?姥姥便来带你?,你?和姥姥回去以后?便搬家,搬去别的地方去。若是将来有人来问你?认不认识叔叔,你?便也说不认识,没见过。知道了吗?”
黄健这话说的,恍若是要遭了什么大祸,饶是小青年幼,都听出来了不对劲,她这些日子受了不小的惊吓,听到?黄健这话当?场吓哭了出来。
“叔叔,小青就只有你?和姥姥了,叔叔也不要小青了吗?”
黄健眼眶也带了泪,他怕小姑娘多想,忙道:“不是叔叔不要你?了,太?危险了这里。这回叔叔救下了你?,可下回呢?小青,如今世道不太?平,你?要听话,和姥姥好好的。”
小青和姥姥住在乡野之间,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就连什么旁的亲戚一个也都没有。只有健逢年过节会派人去给她们二人送一些东西,然后?待家里年过完之后?,便再带着好些东西去了她们那里,陪她们一起再吃顿团圆饭。而每逢小青生辰之时,黄健也会寻些机会带着礼物去看她。甚至在她们俩人被人欺负的时候,都会特地赶到?了村子里头?给她们出头?。
小青问过黄健是谁,黄健只对她说过,他是她父亲的朋友,其余的便再也没有多说了。小青也曾问过姥姥,姥姥说,黄健是她们的恩人。
黄健知道小青,没爹没娘过得可怜,已经在尽力地想要在她的生命之中承担一个父亲的角色,虽不能叫她过得多好,可也至少能平平安安。
可是却在几天之前,小青在村子里头?却被一伙人贩子抢走,她的姥姥吓坏了,没办法?,只能去找了黄健救命。黄健听到?这事之后?,赶紧托关系去找了人,好在找到?了人之后?,小青还没出什么事情。后?来黄健发现?,那些人贩子专找像小青这样年岁,身体处于?半发育,十?二十?三?年岁的少女,甚至有些还是少男。
黄健救下了小青之后?,就将人暂且安置在了此处,打算过几日待她姥姥那边收拾好了之后?,就让她们搬家去别处,以免人贩子又找上了门来。
黄健以为,那些人贩子是想将这些少女卖给京都里头?的达官显贵们,毕竟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近来时日也不知是从哪里兴起的风气,就是喜欢这种身量半开的少女,甚至说喜欢少男的也不在少数。
可他即便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办,当?初还是他威胁报官,那些人贩子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又看黄健身边带着不少的家丁,身上还穿着官服,才堪堪让他救下了那一车的孩子。
天子脚下,这些肮脏的事情,从来不少,他区区一个五品官,至多也只能救一车孩子的命,其余的,再多的,他也做不到?了。
奸党当?道,斩尽忠良,而天子无能,世族只图自保。
皇城之下,遍布脏污。
这是个什么世道。
黄健因此事,看着眼前的少女,又想起了已故太?傅。
他的先生,为他授业解惑的先生。
年近五旬的太?傅,被叛了贪污的死罪,桩桩罪证被人面呈天子面前,好歹也是教养了他十?余年的先生老?师,那年灵惠帝二十?年岁,帝心大恸,群臣逼迫他下旨斩奸臣。灵惠帝不愿意,群臣便在金銮殿前长跪不起。太?傅不忍帝王被如此刁难,最终于?金銮殿前撞墙而死,倒地不起。
“太?傅!老?师!”灵惠帝凄厉的叫声在耳边盘桓不断。
太?傅之死,便是灵惠帝的锥心之痛,此事也埋下了今后?帝王乱政的种子。
那场祸事,黄健当?年也在场。
灵惠十?二年,闻太?傅死了,死在了那个奇寒冻骨的冬天,可是死的好像又不只是闻太?傅一人。
太?傅满面渗血的画面又闯入了黄健的脑海之中,他忍不住泣出了声来,四十?多的年岁,脑袋上都生出了白发,哭得却若孩童。
当?年闻家众人流放的流放,杀的杀,女子身量容貌出挑的被塞进了教坊司之中。小青的母亲便是闻太?傅的女儿,她容貌出众,年过二十?许多,却仍未嫁人,闻家出事之后?,她因容貌出挑,而被挑入了教坊司之中。
太?傅之女,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噩运,她在教坊司中被人强迫,每日迎来往送,最后?竟还怀了孩子,她求生不得,求死却也不能,日日有人看守。最后?她还是没能熬过去,生下了孩子后?,就咽了气。
她每日迎来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根本无从得知,又因她是罪臣之后?,他们嫌弃她晦气。将她的尸身连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婴童丢去了乱葬岗,黄健如此才得以捡回了她的尸体和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便是如今长大了的小青。
她是闻家的后?人,算是唯一的后?人了。
而她的那个姥姥,也是当?年闻家的家仆,小青母亲的奶母。
小青见黄健哭得这样伤心,还以为是她惹了他生气伤心。
她哭道:“叔叔,你?别生气了,我走就是了,你?不要再哭了。”
小青的声音却让黄健更忍受不住,两人哭做一团。
黄健后?又在这里待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小青最后?也哭累了,倒在他的怀里睡着了。黄健擦干了脸上的泪,把人放到?了床上之后?,便轻手轻脚出了门。
他好生把门锁上,反复检查安全?无事之后?才放心离开此处。
夜晚漆黑,然方一转身,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
黄健大惊,回头?看去。
来人一身夜行黑衣,脸上也被面纱罩着,都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黄健根本认不出这人是谁。
此地偏僻,若不有意来寻,岂能碰到?,他强做镇定问道:“是何人?”
那黑衣人也没有墨迹,不打算跟他卖什么关头?,直接揭下了面罩。
“竟然是你??!”
黄健见过这人几面,他是灵惠帝跟前的锦衣卫指挥使,韩企。
黄健心中警铃大作,问道:“指挥使跟踪我,何意?是方修让你?跟的?”
这位大昭王朝的第一宦官,此刻在黄健的口中,却被直呼其名,甚至还是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面。
韩企笑了一声,道:“黄大人,何故这般大的怨气。此番找你?,是有正事要商,你?不必视我为方修走狗。”
“我不必视你?为方修走狗。”黄健重复了一番韩企的话,遂冷笑,继寒声道:“你?们狼狈为奸,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全?都上下其手,我黄健何德何能,得你?尊称一声大人!你?此番跟踪我,究竟是何意!若我哪里又得罪了你?们,要我的命便只管拿去!”
韩企没有应下他的这话,只是道:“若你?真得罪了方修,你?断活不到?今日,他们就连太?傅也能杀,你?嘛”
“休提太?傅!”
黄健怒道,怕惊动了屋子里头?的小青,只敢低吼,然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扼住了韩企后?头?的话。
韩企果真不再继续在这件话题上说下去,他哑然道:“黄情为,也就我知晓你?的为人,否则,你?这脾性,我今日便不同你?谈了。”
情为,是黄健的字。
他继续道:“我知道里头?的那个小女子你?看得重要,只你?以外那些人贩子只是简简单单的人贩子,然后?抓些少男少女,然后?卖给富贵人家当?娈童吗?”
“不是这样?”
韩企沉声道:“若是这样,那些人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去做这些事情。京都里面,人口买卖管得又多严格,《大昭律》里面白纸黑字写着的,买卖儿童,扒皮抽筋,处极刑。天子脚下,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敢去做这些不要命的买卖?我问你?,这件事情牵扯过多,你?要听?”
黄健道:“事到?如今,你?话至此,不说我也能猜了个大半了,敢去做,是因在这背后?有人,所以便毫无所畏。”
夜色寂寥,黄健顿了顿,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他直视着韩企道:“他们头?上有人罩着,是那片笼罩了大昭臣民,最黑最暗的天——何家人。”
“对否?”
韩企没想到?黄健一下子便能猜出背后?之人,道:“果然,能高中探花的人,蠢不了。”
韩企想到?了将要说的事情,嗓子便止不住有些干涩发哑,他清了清嗓子后?道:“既你?能猜出来这些,我便也不再去遮遮掩掩了。”
他说起了何家人做的事情。
“何洪他们在京都北城边,十?几里开外的郊外,盘了坐庄子,你?可知道那些庄子是做什么的?”他没想让黄健回答,指了指小青住着的房门,继续道:“里面便锁着像她那么大的孩子,一些是从那些人贩子手里头?买来的,只不过,你?也该知道,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乐意卖孩子的父母,若光是人贩子那里买,还不够,他们便从其他各种渠道弄来这些孩子,偷偷抢抢,到?处都是法?子。总之,男女不忌,年龄不拘,多十?一至十?三?,只要他们生得好看便够了。他们把这些孩子锁在了庄子上面,至于?做什么用,你?想也知道。”
“疯了!丧心病狂至此等地步,若禽兽都不如!”黄健气到?极,说完了这话就连胸口都在上下起伏。
韩企见他这样,待他平复了心情之后?才又继续说道:“何止于?此,若真是供他们何家人享乐,倒也用不着这么多。他们对这些孩童的需求量很大,因为不只是何家人,他们还带着朝中那些私交甚好的官员一起去,也是用此,巩固他们之间的盟友干系。那些官员大臣们,白日里头?衣冠楚楚,脱去了衣服,便是禽兽不如。那坐暗庄,只要有官员去,每隔两日,便要死人。”
韩企说着这样可怖的话,声音却很平淡,平淡到?了麻木的地步,他道:“可怕吗?那个地方是他们的极乐天堂,却是那些孩童的深渊地狱。”
黄健眼中已经沁出了泪,他掩着面道:“你?知道这些,你?便和他们也脱不开关系,你?又为何来告诉我。”
这样辛秘的事,韩企又如何得知。
此刻刮着一阵又一阵的夜风,小巷各户院子里头?种着不少的树,树叶被风吹着,发出的簌簌声响若是孩童呜咽,一时之间,天愁地惨。
韩企道:“这话我也没甚能狡辩,你?说的对,他们脏,我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我之所以能发现?你?从人贩子那里救回了那个女孩,便是因为,我和他们就是一伙的。你?可知道,那日你?勒令那些人贩子放掉了一车孩童之时,他们转头?就来告诉了我。你?也算好运,还好是告诉了我,否则,何洪他们恐怕也不会放过你?。”
“为何告诉你??”
“我是方修的人,自和何洪他们少不了接触,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他们早就混到?了一起去,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方修也去过那坐暗庄,我也去过!”
泪水顺着两腮滑落,黄健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他道:“所以,你?也下手了!”
韩企低声骂道:“我能这般禽兽!我家孩子,也这样大,我如何下手!可我若不下手,他们如何放心得过,若那些事情败露,他们就算是再有权再有势,也难去遮掩了。他们不放心我,势要拉我一起下水,才肯放心,见我执意对孩童下不了手,便让我借着锦衣卫职责之便,去帮他们买卖孩童。所以,那些人贩子出了事情,便第一时间来寻了我。”
韩企也很煎熬,他恶心不耻他们这样的行径,可若是不听他们的话,他敢相信,那他的孩子就能被绑到?了这里。但?好在何洪也只是让他盯着那些人贩子,只要不出了什么大差错就行。韩企对此事也多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个一眼都是嫌恶心。但?即便再如何厌恶,也没办法?。
上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死了,说是不慎暴毙,但?死后?他的家人都遭受了牵连,“不慎”二字,多半是人刻意而为之。
韩企知道,上一任的指挥使是个烈性子,不肯受内廷大珰方修的蚕食,同他斗了三?年,最后?却在这场太?监和锦衣卫的斗争之中,输得彻底,自此,锦衣卫就在内廷宦官面前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他硬气,他用命去硬气吗?
他若不听方修那些人的话,只怕很快也有人能来顶了他的位子。
黄健见他和那些人狼狈为奸,怒斥道:“既如此,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以为我想?我不去沾他们的腥味,他们怎么可能放心?!他们势力错节盘根,当?年幼帝登基,方修做其曾在王府的大伴,跟着上位,那好歹是从皇上出生之时就跟在了旁边的人!照顾了皇上九年的情分?,上位之前便人人称他一声‘方大伴’,上位之后?,仗着皇上年幼,便同何家的人沆瀣一气,朋比为奸。一个内廷最有权势的大珰,和外廷颇具权势的家族,勾结相连,恨不能将皇上也吞食下肚。当?年宋首辅在世之时,都不能耐他们如何,你?说说,我凭什么去跟他们作对!”
黄健见他提起了宋首辅,那个曾经在国子监也教导过他的老?师,他眼中露出了嫌恶,道:“宋首辅不能耐他们何?他们宋家根本就没想过耐他们何。那片黑色的天笼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何必去和他们作对。太?傅当?年意图推行新政,宋首辅明面不做反对,可背地里呢,将此事一而再再而三?拖延不管,甚之在背后?捅了黑刀,不就也是不想要去惹一身骚吗?”
黄健不愿再去提起那些陈年旧事,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用呢。
他最后?问道:“所以你?今日究竟为何缘故寻我?同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韩企道:“黄情为,庄子里头?又死了一个女孩,被他们凌/虐死的,乱世之中,死的往往是女子老?人孩童,而太?平之世下,暗潮汹涌之间,死的也最先是他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死的是那些少男少女,明日死的又会是谁。”
黄健道:“所以,你?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便是想我去揭露他们?怎么,你?怕他们伤害你?的家人,我便没有家人了吗。”
韩企道:“非是揭露。明日祁家在京郊举行马球赛,去者?甚多,刚好那马球场距那个暗庄近,我可以把那少女的尸体偷来,丢过去,这样,就能把事情闹开了。明日大理寺卿宋喻生也在”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或许会管这件事情,但?那座暗庄很隐蔽,若是无人提供些线索,很难查到?。”
韩企能偷来尸体,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况且,他做了这件事情,虽说是在幕后?,可也犯了十?足的忌讳了,若被发现?,只怕会被何家和方修的人碎尸万段。
黄健道:“所以你?是想要让我当?那个提供线索的人是吗?”
韩企点了点头?,道:“只是这样的话,你?说不准也会被何家的人盯上。”
黄健问道:“你?凭什么以为我愿意?而我又凭什么信你?,或者?说,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韩企的神色也带了几分?惨意,“你?不让我提太?傅,可我这回不得不提。我知道,太?傅惨死,你?放不下。当?年新政没能推下去,是因为触及了那些旧党的利益,太?傅拧不过何家,被何家害死了。他们杀死了太?傅,还诛了皇上的心。”
韩企指了指天,“你?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他们?因这偌大的天下,总不能一直叫黑云荫蔽。”
韩企道:“你?知道的,皇上从前也是个好皇上,我不愿意叛他的。灵慧十?年的一场秋猎,皇上只有十?八的年岁。那一回皇上打猎的时候,也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的猛兽,差点伤了皇上。皇太?后?盛怒,要下旨杀尽那天跟在他身边的人,以示惩戒。我的父亲那时候也在其中,还只是个锦衣卫千户,差点也要跟着死了。皇太?后?的怒火如何都无法?平息,可皇上却不忍他们去死,于?是自己请罪,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二话不说又往皇太?后?的跟前跪去。”
“这样,那些人,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人,才被赦免了死罪。”
幼年帝王,时时刻刻被皇太?后?和老?师先生们教导驯化,已经养成了这样懦弱的性子。受命于?天,他的所作所为若有违天道,便要受罚。他的脾气,在一次又一次的罚跪之中被消磨,这也便是如了他们的意。
韩企道:“我敬陛下,可要有命才能敬。我今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若不愿,你?我今日全?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黄健默了片刻,若是被发现?了,他所受到?的也不止止是死了,可他光是想到?要做的事情心都止不住上下跳动,他的耳边似乎回想起来了闻立廉曾对他说过的话。
黄健曾经问过闻立廉,他说,“先生,可新政若是推不下去该如何?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继续?”
闻立廉对他说,他至今记得,他说,“凡心所向,素履以往,人活于?世,行于?天地之间,贪生非我所愿。这事即便不成,我死也甘之如饴。”
死也甘之如饴。
当?年太?傅的话,发出了一击震耳欲聋的回响,打中了如今的黄健。
只当?年的黄健还是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探花郎,可如今十?几年过去,已成了这副模样。
黄健的眼中,似有泪光在闪,在漆黑的夜中,也格外清晰,他一个人在此喃喃道:“死也甘之如饴,阖该这样,早就该这样了。先生当?年教我立身做人,可先生死了,情为又怎能独活。”
韩企听他这话,甚至是带着了些许玉石俱焚的味道,他知道他会去做这件事情了,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六月三?十?如期而至,天公作美,今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天还未大亮,太?阳就已经从东边升起。
因着心里头?有事,温楚今日醒得也格外早,比平日早醒了两刻钟有余。她起了身后?,心跳得很快,始终惴惴不安。她可以猜到?,若这次逃跑不成,她被宋喻生抓到?之后?,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人能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和背叛,况她还对他做出过承诺,承诺会一直陪着他。
温楚上次也差点就叫宋喻生蒙骗,他这人生得实在是太?占人便宜了,再加之又说出这样深情款款的话来,就连温楚竟然也差点生出了几分?悸动,但?待到?宋喻生那张俊俏若谪仙的脸从她眼前挪作之后?,温楚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什么狗屁世子夫人,什么成婚,说得好像是天大的好事,不过是他想要直接用这个将她绑死在了身边,让她一辈子都待在这宋家的宅院里面。
若是回想之前的事情便能得知,宋喻生这人,连什么是爱都不晓得,还说成婚呢。婚嫁一事在他的眼中是什么?
他要沉沦,她可不陪着他共沉沦了。
温楚起身去了衣柜面前,翻出了放在衣柜里头?,先前出卖了宋喻生之后?换来的那些银票,她上次破开了一百两的银票,给了些杨大婶还有赵大夫,这会她将那些剩下的碎银揣到?了袖子里头?,而其余的四百两,便放在了桌上。
温楚从不叫自己吃亏,好歹也给宋喻生当?了一个多月的丫鬟,总也不能白当?。
她只拿了这些碎银铜钱,而其他的东西一概不拿,若是带上了,定是要惹宋喻生起了疑心。她翻出了钱后?,发现?衣柜里头?那件云锦衣服。
这件衣服,她还一回都没有穿过。她伸手摸了一摸,最后?也只是再看了一眼,便收回了手,阖上了柜子。
又在房间里面坐了一会,平复了一会心情之后?,待快到?了宋喻生起身的时间之后?便出了门去。
温楚到?了的时候,宋喻生已经醒过来了,身穿寝衣坐在床边,像是刚刚起身的样子。
他头?发散落在身后?,低着头?,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温楚。
温楚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见他一副入了神的样子。她走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宋喻生听到?了声音,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嘴边扯起了一丝笑意,他道:“没怎么,只是方才做了梦,魇住了而已。”
宋喻生不常做梦,但?只要做了梦,那便多是噩梦。从前的时候,他的噩梦还都是自己被人丢弃的画面,可是长大之后?,便不再梦到?那些了。可他今日梦到?,温楚走了,又离开他了。
越怕什么,越是会梦到?什么。宋喻生从没担心害怕过什么事情,对所有事情都是胜券在握,可偏偏温楚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影响了他,甚至不安害怕到?了入梦的地步。为何会这样?宋喻生始终不得知,他这般心悸,几乎病态。
宋喻生有些害怕,害怕那天她所说的话,都是在骗他的。
他吐出了几口气,从噩梦之中挣脱出来,有些后?怕地朝温楚伸手。
温楚看着宋喻生朝她伸来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她不明所以,却还是伸出手握了上去。
她也不想要在今日出些什么差错。
宋喻生握住了她的手,他抬眸,看着她道:“方才我梦见你?,梦见你?跑走了。”
被说中了心事,温楚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瞬间又跳了起来,她听到?了宋喻生这话,低头?往他的面上看去,果真见他额间沁出了一层薄汗,似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强做镇定,弯腰下去,伸出袖子替他擦了擦额间的汗。
“梦都是反着的,不会的,你?这是噩梦。”她故作随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再说了,你?都说好了娶我,让我当?世子夫人,泼天的富贵不是吗?我还跑什么,又有什么好跑的。”
宋喻生看向了她的眼睛,那双杏眼之中尽是真挚,确也不像是在说谎。他点了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梦都是反的。你?到?时候给我们算上一卦,我们挑个良辰吉日。”
宋喻生光是想到?那样的日子,心都跳得快了几分?,方才的不安被瞬间抚平。
他有些着急,他想赶紧和她办了婚事,越快便也越好,即便有人阻拦,他也不在乎。
神来杀神。
谁也阻止不了。
温楚听得宋喻生说这话,一时之间竟觉有些头?皮发麻,这一刻她觉得,宋喻生这人,真得已经有些病入膏肓了不过是两日前才说的事,他今日就想要挑个好日子。
投胎都不带这么急的。
她也不耻当?感情骗子,可对宋喻生这样谨慎的人,若不用这些蒙骗他的眼,她就是连他的身边都离开不了。
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应道:“好,回来之后?我就算算。”
宋喻生听到?这话,那些戒备,全?然放下。
他想,或许,真的能有以后?。
可是一开始的路便走错了,又从哪里去寻以后?。
第四十四章
后差不?多到了巳时?, 温楚、沉香便跟着宋喻生去了承德堂那处。
去承德堂的时?候,宋大夫人还有宋礼情,黄若棠都已经在了,但除了大房的人在之外, 二房的人也在, 毕竟是亲族, 这马球赛一同前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祁夫人上回虽只邀了宋家大夫人去,但是二房的的人若是想要来, 左右一个马球赛而已,自也不?好推辞拒绝。
二房的那个次子宋喻息见到宋喻生来了便上来缠着他说话了, 而宋礼情因着上一回挨了宋喻生的说之后, 这回在他面前也老?老?实实的了, 明面上也不敢做什么不规矩的事情出来了。
无?人注意的时?候, 温楚不经意地和黄若棠视线相撞, 而后她?看到黄若棠朝着她?几乎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温楚便知?道, 上回她让她帮忙弄的事情弄成了。
她?压下了心?头的喜意,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几人也没再去说些什么,便出发?去了马球场, 待宋喻生一行人到了马球场之时?, 已经快到了正午。
祁家今日包下的马球场在京都郊外, 占地十分?之广, 这打马球素来是个费钱的消遣玩样?, 寻常的百姓就是连马都难摸到,更遑论说是打马球。这个地方自从建起来之后, 就经常租赁给王公贵族享乐,寻常百姓就是连进都进不?来这处。
而今日这片马球场整个都已经被祁家包了下来,宋家人来的不?算是早,待他们到了的时?候,里头的宾客也都已经陆陆续续到场了。只是,他们一出现?在此处,就吸引了大半片的人的目光。
不?过多半也都是在看宋喻生。
因今日是去马球赛,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一身玄色劲装,衬得身形更加挺,平日的他都一身白衣,貌若谪仙,而他这副与平日全然不?同的装扮为眉眼?之间添了几分?不?羁。
今日来的人甚多,不?过多为和祁家、皇太子交好的世族,至于?其?他的人,若是和二皇子等交好,自也不?会往这一处跑。
马球场很大,占地数亩,场上已经有不?少的公子在打马球了,而看台那处也已经坐满了看客。宋喻生的出现?,便引了不?少未出阁少女的视线看去,宋喻生这人,也不?知?是多少京都闺阁少女的理想结亲对象。且是不?说他的家世先了,光是宋喻生的相貌都能叫人目不?转睛,一举一动皆是出尘,光是看上一眼?,便能记上三年。且他这般喜笑,嘴边时?常挂笑,瞧着便是个好脾气的。
哪哪都好,只是这人有些太冷了,冷得即便是在笑都让人觉得还是冷。
不?过好歹也都是些未出阁的女子,看个几眼?便挪开了眼?,若是再看,便要惹人不?喜了。
祁夫人见到了宋家人来了,马上起身来迎。周遭的人又见到这祁夫人对宋大夫人这样?热络,心?里头也都跟个明镜似,恐怕两家是有结亲的意向了。
祁夫人也不?只照看宋大夫人,既然宋家的二夫人来了,那她?总也不?能把人冷着了,她?笑着迎了上去,道:“大夫人二夫人来了,只是不?巧,我这边上只留了一个位子,这样?吧,我这还有话同大夫人说,莫不?如二夫人先去坐着那边看看,可否?”
祁夫人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身边只有一个位子,却只让大夫人坐,而不?让二夫人坐,言下之意就是,大房和二房里头,她?选了宋家的大房。
二夫人听到了这话,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了,但祁夫人这话说得体面,若她?不?依不?挠,倒是失了气度,闻此,也只能不?情不?愿说道:“既然没了位子,那我便去别处坐坐就是了,反正空位多得是,何愁寻不?到。”
这二夫人素也是个不?饶人的,若谁让她?得了不?痛快,她?马上就要噎回去,她?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说,这天底下男儿?千般万般,难道还怕她?女儿?寻不?到夫家?
她?的阴阳怪气,那两位夫人也都听在了耳朵里面,不?过还不?待说什么,就见到她?带着宋礼德去了别处。
这宋二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宋家人,一言一行便是代表的宋家颜面,宋大夫人有些尴尬,道:“我这个弟妹就是这样?的脾性,她?也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些不?过是些不?妨嫌的小事罢了。”
两位夫人在那里说来论去,祁夫人看向了身边的祁子渊,刚想要开口撮合撮合他带着宋礼情去打马球。
却见身边的儿?子好似一直在盯着一个人,祁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一身丫鬟打扮的温楚。
阳光照在了看台这边,小丫鬟的侧脸被打上了一层光,从祁夫人的方向看去,姑娘睫毛细长浓密,黑睫之下,是一双小鹿大的杏眼?,这双眼?睛,祁夫人不?会认错的,和当年德妃的那双眼?睛太像了。
她?忽然知?道,自家儿?子一直让宋家人上门,不?是为了别人,或许正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正午的阳光十分?明艳,将祁夫人的思绪拉扯回了从前。
祁子渊患病在京都养伤的那段时?日。
那段时?间,祁子渊总是喜欢往宫里头去跑,七天里头要去五天的频次,起初,祁夫人以为他只是单纯喜欢皇后姑姑,所以才那么喜欢去坤宁宫,可后来有一回,她?悄悄跟着一起去了宫里头,才发?现?祁子渊一直在跟着那怀荷公主李昭喜一直混在一起玩。
他们在坤宁宫里头上蹿下跳,上树摘果,把那里头闹得一团乱麻,两个调皮的性子凑到了一块去了,若非他们两个猢狲还有些许理智,知?道这是在皇宫里头,否则迟早能将坤宁宫给拆了个干净。
祁夫人是个暴脾气,一看祁子渊大闹坤宁宫,气得就要拧他的耳朵,亏她?还以为这些日子他有多老?实呢,原她?若是不?来,坤宁宫都快要被拆掉了。祁夫人也是在那天,看到了传言之中的“妖妃”。
那天接近傍晚的时?候,德妃来坤宁宫里头接人了。
祁夫人原以为德妃生得是个红颜祸水的模样?,可是后来才发?现?,好像也并?不?是这样?。她?形容不?出德妃给她?的感?觉,但她?觉得她?不?应当是什么妖妃。
至少,不?能因为帝王宠爱她?,便说她?是妖妃,这样?太不?公平了些。
但她?不?明白的是,孝义皇后,为何会同她?关系这样?好,按理来说,她?身为皇后,而皇帝却这般宠爱一个妃子,她?非但不?怨恨她?,然而却对她?,还有她?的女儿?这样?好。
孝义皇后同她?说,“你也见过她?了,你相信传言吗?相信传言说她?的种种坏话?”
祁夫人说道:“我我不?知?道,虽看着不?像什么坏人,可是都说人不?可貌相”
孝义道:“是,是人不?可貌相,但我更相信日久见人心?。”
事实证明,孝义皇后确实也没看错人,德妃为了报她?之恩,最后连她?们母女的性命都不?要了,也要救下皇太子来。
当然,这件事情除了当事人知?道以外,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天下的人心?中,德妃和怀荷,是不?慎落于?叛军手中,才被磋磨致死,可没有人知?道,她?们本是有机会能逃走的。
祁夫人记得,祁子渊曾说,要和李昭喜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要一直在一起,皇后姑姑也应允了他。
祁子渊打小就在北疆长大,养了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只知?道他喜欢和李昭喜在一起玩,将来便要和她?一直做好朋友。
祁夫人对他说,这世上男子和女子不?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只有夫妻,才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祁子渊对她?道,那么,我们可以做夫妻吗?
祁夫人还能说些什么,她?不?知?道该去怎么说,只是岔开了话题,说他年纪还小,长大以后说不?定不?会再这样?想了。
祁子渊却说,他已经十二岁了,不?小了。
祁子渊和李昭喜在一起玩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只可惜,后来祁子渊还是回了北疆。那年冬天他在京都过完年后就和父亲还有大哥一起去了北疆,他走前还同李昭喜说过,要她?等他下次回京一起去御花园里头抓鱼,去坤宁宫种着的那株柿子树上面打柿子
可惜,事与愿违,祁家的将军们前脚刚走不?远,后脚礼王就发?动了政变。
祁家的人都知?道祁子渊和李昭喜玩得好,也没敢去把这些消息告诉了他,只是后来北疆那边的战乱平定了,祁子渊再次回来之后,便再也瞒不?住了。那年,十八岁的祁子渊满怀欣喜的回到了京都,等到的却是李昭喜已经身死的消息。
一阵烈风吹过,还带着几分?暑意,有些灼热烫人,祁夫人看着温楚有些晃神?,惊讶道:“这这是小喜吗?”
不?待别人出口,祁子渊率先开口说道:“母亲,你看错了吧,什么小喜,哪里有小喜。”
祁夫人听到儿?子的话,才正了正色,既儿?子都说不?,那么想来或许只是生得像了一些,她?点了点头,道:“或许真是我看错了。”
说罢,便和宋大夫人坐到了一边的位子上去。
祁子渊看了一眼?温楚,眼?神?之中尽是缱绻之意,毫不?遮掩。宋喻生的身形不?动声色往她?面前挡了挡,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向了祁子渊,问道:“祁小将军这样?看着我的人做什么?”
祁子渊的视线移从温楚身上,移到了宋喻生的脸上,显然他因为这话脸色难看了许多。
温楚眼?看周遭似有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来,她?不?动声色地朝着扯了扯宋喻生的袖子,宋喻生回头看她?,只听她?道:“别这样?。”
她?的话瞬间抚平了宋喻生的情绪,也不?打算继续和祁子渊争些什么了,总归她?现?在在他的身边。祁子渊显然也注意到了温楚的举动,从他的那个角度,能清楚的看见她?扯着宋喻生的衣袖,以及两人互相对视,眼?神?之下暗潮涌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祁子渊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受伤。
他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接触相识,只是这一个举动,便让他明白了,他们之间哪里是什么主仆。
她?和宋喻生是两情相悦?
那他呢,他该怎么办。
她?还活着。
他们分?明是幼年之时?彼此之间最好的玩伴,可为何他们不?能相认相识,就是这样?面对面站着,他也不?能叫她?一句小喜。
温楚不?忍去看祁子渊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若是能选,她?也不?想这样?,可今日她?不?敢惹宋喻生起一点疑心?。
就在此刻人心?各异之时?,皇太子到场了,周遭响起来行礼声,将几人飘散的心?绪拉扯了回来。
今日来的除了皇太子之外,还有皇太子妃,而皇太子妃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贵女,是她?家中的嫡亲妹妹。
按理来说,皇太子妃最好也是出自祁家才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皇太子妃是吏部尚书之女。而祁家没能让本家的女儿?当上未来国母,也没说什么,甚至也有几分?庆幸,还好皇太子娶的是吏部尚书之女。
原因无?外乎也是本朝党政严重,皇太子若能通过姻亲,获得一个世家的支持,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否则,若是皇太子党争,争不?过别的皇子,那还什么未来国母呢,无?论最后上位的是谁,只要不?是皇太子,他们祁家都是要遭殃的。
况且说了,祁家好歹也是皇太子外祖家,无?论如何,只要他登基,他们也少不?了好。祁家所求的也不?多,平安就好。
当年北疆动乱不?断,他们祁家身为一品的武官,在朝中也有绝对的话语权,可是如今趋势来看,重文轻武愈发?严重,文官地位急剧上升,那么武官的地位便直线下降,若非祁家祖荫深厚,还是皇太子母族,否则只怕是比之三品文官都要不?如。
跟在皇太子妃身边的那人名?胡云越,是吏部尚书的嫡幼女,今日知?道祁家这边举行了马球赛便也缠着要和皇太子妃一起来。
宋礼情和那胡云越是手帕交,两人私交甚好,胡云越一来这里就去了宋礼情的身边,她?先是和宋大夫人和祁夫人行了个礼,后来便和宋礼情坐到了一块去。
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素来喜欢说八卦事,坐到一起去就开始咬起了耳朵。
胡云越看着宋喻生道:“你家哥哥回来了啊?之前我听说他不?见了,也吓了一跳,本来还想着去你家看看你的,但我母亲说怕你母亲还在伤心?,便不?让我去触霉头。”
“莫说你了,那段时?日就连我都不?敢在家里头笑。之前不?是同你说了吗,他去找那个什么怀荷公主,结果公主没找到,他给自己找回了个小丫鬟,每天都在虐待人家,可坏了。”宋礼情说着指了指宋喻生身边的温楚,后继续道:“你看,就是那个姐姐,生得可好看了,而且还可厉害了,听说会算卦,凭什么给我哥哥当丫鬟。”
宋礼情越说便越替温楚气不?忿,嗓门都不?自觉大了一些。
胡云越顺着她?手指着的视线看去,想要去看温楚,然却见宋喻生淡淡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唬得胡云越也不?敢再看了。
她?扯了扯宋礼情的袖子,道:“你憋去说你哥哥坏话了,小心?他听见了”
胡云越哆嗦得口音都出来了。
宋礼情不?以为然,宋喻生正在和皇太子寒暄,哪里会注意到他们这处啊。
那边皇太子还在跟宋喻生说之前的事情,他道:“祈安若不?如去劝劝父皇吧何家那边还是想要去修官道,这件事情一拖再拖,拖了一个多月,内阁也议论了一个多月,父皇不?肯表态,也不?去说拒绝,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哎我跟他提了,他又嫌我烦。”
那个官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劳财伤民的事情,可灵惠帝却始终不?肯一口回绝此事,如此何党的人便也不?肯放弃,时?常要提出这件事来。
马球场上十分?热闹,似乎又谁中了一球,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雀跃之声。
皇太子妃看着皇太子愁容不?展,说道:“你啊你,都出来了还在想这些事情,今日你是来放松快活的,想着这些事情做什么,况说,祈安也辛苦,好不?容易赶上了个休沐日,倒还要在这里头听你唠叨这些。”
皇太子听了这话,终笑了笑,他道:“祈安勿怪,是我唐突了。”
皇太子妃是个很温婉的人,说起话来也是轻轻柔柔的。温楚看得清楚,两人十分?般配恩爱,她?就像是个小偷一样?,躲在宋喻生的背后看着他们二人。
若真走了,这便是见皇太子的最后一眼?。温楚知?道,自己始终放不?下,可即便走前,她?还是想要去看看他。他毕竟是伴着她?整个童年长大的兄长,她?该去怎么放下,如何放下。
他这些年过得好像也不?大好,也很辛苦,她?听过父皇的事情,知?道身为皇太子的他是多么辛苦。
就在她?偷偷摸摸看着皇太子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侍卫慌张跑来了此处。
“不?好了!!不?好了!!”
那个侍卫来得匆匆,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受到了些许的惊吓。
好歹是祁家举行的马球赛,祁夫人赶紧出面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有有人在北边的那个草垛里头发?现?了一具死尸!”
此话一出若一块巨石投入了水面发?出了巨响,马球场里头有尸体?在坐的夫人和小姐们瞬间坐不?住了,发?出了躁动不?安的声响。
这马球场只不?过是祁家今日租赁而来用了一日,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自也算不?到他们的头上,只是平白无?故在他们的场子上面出来一具尸体,也是晦气,她?脸色难看得不?行,宋大夫人见此在一边出声说道:“你别着急上火了,恰祈安今日也在,他是大理寺的,断案什么的自也不?在话下,让他去看看。”
祁夫人犹豫道:“这会不?会麻烦他了,他今日本就在休沐”
宋喻生听到死尸二字,眉头微蹙,他听祁夫人这样?说,拱手道:“晚辈职责所在,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理当我去看。”
说罢,便要跟着那个侍卫去看看,那边一直未开口说话的黄若棠出声说道:“表哥,那里太血腥了吧,那两个丫鬟要不?还是别去了吧,不?然吓着了也不?大好的。”
宋礼情虽不?大喜欢黄若棠,但黄若棠这话,她?觉得不?错,那样?的场面,让两个女孩子看到了算什么事,她?附和道:“就是就是,哥哥去就是了,你这两个丫鬟来我这边吧,我帮你看着。”
温楚见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心?跳得异常得快,看来,卦象果真没有诓骗她?。
天都在帮她?。
宋喻生听了这话也不?无?道理,尸体,让她?们看了确实不?大好,他回头看着温楚,那张薄唇张了又阖,想说的话还是全都被咽回了肚子,最后只留下了一句,“在这里等我。”
便和人离开了此处。
第四十五章
宋喻生走后, 温楚果真就不老?实了,她对宋礼情道:“三小姐,我肚子有些难受,许是出来的时候吃坏了肚子, 可否去如厕?”
宋礼情当然不会说什么了, 听到这话?的自?然应是, 温楚起身,然一旁的沉香却扯住了她的袖子。
温楚回头去看她,沉香脸上尽是担忧, 她问,“你?要走了吗?”
沉香知道, 温楚一直不想?待在玉辉堂里面, 她怕她今日就要跑了。不知为何, 她觉得, 若是温楚真的跑了的话, 一定会出事的。
温楚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只是去如厕, 真的, 你?待这里等我吧。”
温楚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装傻了,她知道沉香已经猜到了她要跑, 她这样说, 只希望不把她也牵扯进来。纵是她跑走了, 沉香也什么都不知道。
沉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终究也说不出来一句拆穿的话?, 她渐渐地松开了手指,勉强道:“好我等你?回来。”
温楚没说什么, 赶紧离开了此处。
好在那天宋喻生已经把盯着?她的人撤走了,否则,今日就算是宋喻生不在,她也跑不走。
见到温楚起身,黄若棠也跟着?一起起来,她道:“是要如厕吗?我也去。”
两?人一起离开了这处,往静室那边走去,见到了周围无人了,黄若棠从袖口中掏出了路引给她,她道:“你?那天问我要的东西,收好。”
温楚接过,翻了翻,没什么问题,道:“此事,多些黄姑娘了。”
因着?方?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大多的人也都起身要赶回家里头去,此地空无一人。
黄若棠看了看周遭,确定没人,她有些急切,道:“无妨,只是若不甚败露,你?不要牵扯出我来了即可?。你?一会继续往北边走,那里有个?小门,通往外处,快些走吧,没时间闲话?了。”
温楚也知道时间紧迫,最后拱手道:“多谢。”转身离开此处。
黄若棠看着?温楚离开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来,只希望她能逃走吧。宋喻生那边少说要去一个?时辰起步,一个?时辰,这处又刚好是在京郊,她总能离开了。
她没有再想?这件事情,又在这处待了一会便离开此处。
回去的时候,宋礼情见只有她一人回来,问道:“楚姐姐呢?”
黄若棠面不改色道:“她说她吃坏了肚子,叫我先回来了。”
如此,宋礼情便也没放在心上了。
温楚拿了路引之后,便开始往黄若棠说的地方?赶去了,方?跑出了几步,却听到身后传了脚步声,温楚大惊,想?到宋喻生动?作也不应该如此之快才是,这会一刻钟的功夫也没过去,他如何发觉。
回了头去看,却发现是祁子渊。
温楚对他道:“我赶路呢,边走边说吧。”说罢,也没等他,扭头就继续走了起来。
祁子渊见她还愿意?理会自?己,心下一喜,赶紧追了上去,他看着?温楚这样急切的模样,也来不及问些别的事情了,他问道:“你?去哪里?为何要跑?”
温楚道:“也没什么,只是不想?跟着?他。”
祁子渊也没有去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跟着?他,但他听了这话?很开心,甚至还傻笑了两?声,温楚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笑了笑,她瞥他一眼,揶揄道:“祁小将军,傻了不成?”
两?人之间已经多年没见,然而一开口,便如从前一样,像是相识了多年。
祁子渊问道:“你?要走的话?,为什么不同我来说,而且,你?我多年未见,我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你?又一声不吭就走了”
温楚眼看他要滔滔不绝开始说,打断道:“祁子渊,我不留京都,我要去别的地方?,见你?做什么,你?就当我死了就是了。”
就算是和祁子渊见了面,也无过是给人徒增烦恼,倒不如干脆断得一干二净,若非是他发现,她确实也不打算和他相认。
祁子渊被她这话?伤到,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什么当你?死了?!你?就好好在我面前,我怎么当你?死了!有你?这样的人吗,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你?张口就是这样的话?。”
温楚听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想?要凑过去看,却见祁子渊侧过头去不让她看。
温楚探头问道:“真哭了?”
祁子渊听了这话?,哭得更甚。都说男儿有泪不轻谈,曾经上过战场得人更是如此,祁子渊这辈子也没哭过几回,哭得这几次也都是因为温楚。
温楚见他这样,也不敢再说什么话?去刺激他了,她道:“行?了,你?别哭了,我今个?儿真是来不及了,若是将来有机会,我安定了下来之后,就写信给你?成不?我这不是没死吗,好好的呢。”
她一句好好的,似乎是过去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都已经放下了,她也都不在意?了,可?若是真的不在意?,为什么又不愿意?去认他们?
祁子渊擦了把泪,眼睛通红,他道:“你?在害怕宋喻生吗?你?躲我家里就好了的,他就算在厉害,总也不能去搜我家的。”
温楚摇了摇头,说道:“不成的,他这个?人很可?怕,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为何麻烦?”
温楚道:“若他真的丧心病狂呢?他知道我骗了他,非要将我碎尸万段,那怎么办呢?你?难道为了我,然后就让祁家去和宋家闹翻了吗?别傻了,祁子渊。皇兄如今本就过得战战兢兢,再和宋家闹开了,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好了。”
总之,她不能在祁家,宋喻生这人就是个?疯子,她躲在祁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到时候,被发现了,说不定连祁家都要被害了。温楚话?说得直白,说得祁子渊都哑口无言。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北边的那个?小门那处,温楚最后道:“祁子渊,回去吧,我答应了会给你?写信的。”
祁子渊听了这话?,问道:“若你?骗我呢”
“我何时骗过你?了,叫你?这样不信我?”
祁子渊想?了想?也是,他见她要走,赶紧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玉佩,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祁”字,角落里头,有“子渊”两?个?小字,他将玉佩塞到了温楚的手里,他道:“你?拿着?,这是我的玉佩,若是有人寻你?麻烦,你?也能拿着?顶一会事。”
温楚知道这个?玉佩的来历,是孝义皇后给他的,她不肯要。
他见温楚不肯要,气得直跺脚,“你?拿着?,一个?破玉佩罢了,碎了丢了都使得,你?若不拿,我马上砸地上去了。”
温楚只能接过,又骂了他两?句,“皇后给你?的,你?砸了,我把你?脑袋也要敲出个?包来。”
祁子渊将玉佩给了她后,又唤了一声,“祁迎。”
他的话?音方?落,就从暗处出来一人,他对祁迎道:“你?用命去保护她,她出了事,你?也别活了。”
祁迎应是。
祁迎是祁子渊身边的暗卫,平日里头一直躲在暗处,二人如影随形,但此刻,他却将这人给了她。
温楚道:“你?这不用这样的,带个?人我还嫌弃麻烦呢。”
祁子渊不认可?道:“你?不懂的,祁迎很厉害的,跟在你?的身边,也不会叫别人发现的。你?带着?,我放心。”
见他这样说,温楚也不再去推拒了,她收下了这人,也不敢再耽搁了,转身要走。
她跑出了几步,祁子渊喊了她一声,“小喜。”
温楚回头,阳光打在了她脸上,头发都被风吹得飘起,模样与记忆之中的人重叠,他道:“你?不会不见了的吧。”
温楚笑了笑,扬了扬他的玉佩,说道:“当然,玉佩还要还你?呢。”
说罢,便跑没了影。
她虽经常骗宋喻生,可?确实没有骗过祁子渊。
或许是遇见的时间不太对,祁子渊碰到的是童年之时的温楚,而宋喻生碰到的是长大后了的温楚。
至少,温楚小时候从来不撒谎。
宋喻生那边已经和方?才传话?的侍卫到了尸体所在之处。
尸体在一片草中,起因是路过的人闻到了一股腐烂的臭气,后来才找到了这处,发现了一具尸体。发现的那人一看到这里,便吓得屁滚尿流,禀告了侍卫,后侍卫便去告诉了今日在马球场的主家祁夫人。
宋喻生走近了那具尸体,越走近那股腐烂的气息就越是浓重。
看得出来是一个?年岁尚小的少女,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似乎被人扯破了衣衫,而露出的肌肤全?是青黑色,看着?已经死了有两?日有余,宋喻生想?要蹲下细细察看,旁边的侍卫适时说道:“世子爷,您来之前我们已经看过了,这个?少女的身上有不少被人凌/虐过的痕迹,看着?像是死在床上的只不过这样点大的年纪,恐怕也是被人强迫,而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说不准和今日来这里的官员们脱不开关系”
少女离奇死亡,而且还是今日在马球场这边,凶手说不定就在附近。
宋喻生摇头,他道:“她都已经有了尸臭,观其身上肌肤,这样的颜色,必是死了两?日有余,可?祁家的马球赛不过今早才开,宾客最早不过都今晨而来,他们怎么下手?”
那侍卫听了这话?不住的点头,知道自?己的推测错误后,忙道:“小的愚钝。”
宋喻生抬了下手,对身边跟着?的侍卫说道:“找仵作来验尸吧,这事大理寺管了。”
对一个?尚不到十五的少女下此狠手,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恶心,宋喻生眉头微蹙,嘱咐道:“让人盯着?些,别把尸体弄丢了。”
这具尸体出现在此处,许是有人刻意?为之,但不管是谁,是何目的,背后之人或许也只是想?要揭露有人虐杀少女这件事情。
宋喻生不喜欢做这些麻烦的事情,但人既然被送到了宋喻生的跟前,这个?闲事那他管了便管了。
他往回去走,路过见到一人也在慌慌张张跑来此处。
宋喻生没去管他,却见那人小跑到了他的面前。
他抬眼去看,是黄健。
黄健也颇为热络,见到了宋喻生后就扯想?要去扯着?他说话?,结果却被宋喻生不着?痕迹避开。
黄健也不觉尴尬,问道:“贤侄啊,那前面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死人了不成?!”
宋喻生没有回答他的话?,见他出现在这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他问道:“伯父为何出现在了此处?表妹也在这里,怎么不见你?去寻她?”
黄健也没想?到宋喻生戒备心这般重,他挠了挠脑袋,干笑了两?声说道:“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棠儿看我烦得很,我也不去她跟前讨嫌了,今日是和我同僚来的,说这里马球赛热闹,这祁夫人也是个?善人,不嫌弃客带客的,我便跟着?一起来了。贤侄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前头这是出了什么事呢?”
宋喻生不知为何,心里头股不安的感?觉,偏偏黄健还一直在旁边叽叽咕咕,十分的吵闹,他边往看台那边走边回答道:“死了个?少女,像被人虐待死的。”
“少女?!!”黄健颇震惊,嗓子都有些尖细,不过好在周遭也都是宋喻生的人。
黄健沉思片刻后对宋喻生道:“贤侄,说出来你?别不信前几日我老?家有个?侄女也差点遭了祸,差不多也就十二来岁。”他指了指少女尸体的方?向,又问宋喻生道:“那个?死去的孩子,是不是也差不多年岁。”
宋喻生已经查清了小青的底细,知道她是闻家后人,自?然也知道黄健在说谎,他没拆穿,面不改色道:“是,看着?也不过十二左右。”
黄健听了这话?,一下就来了劲,他道:“是了!那一定是这样了。我同你?说,当初我那个?侄女在老?家村子里头待着?,后来不知道是叫哪个?天煞的人贩子劫走了,我追过去一看,发现那边关了一车这么大年岁的孩子!贤侄说吓不吓人,起初我也没当有什么事情,毕竟人贩子这些狗东西吧,一直都有,但看今天这事,我看这两?者多半是脱不开关系了。”
黄健捂着?嘴巴小声说道:“我曾听同僚说过,有些人专门建坐庄子,在庄子里头养些娈童玩乐你?说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况呢?而且,为何这尸体会出现在此处,我记得北郊这边,好像确有一座庄子。”
黄健的话?几乎就像是在告诉宋喻生,这附近有坐庄子,庄子里头有着?玩/弄少女的变态了。
黄健知道,在宋喻生这样的人面前,你?耍不了什么心眼的,他今日只要出面,一定会惹他生疑,既如此,干脆就把话?说得明白一些了。
宋喻生听完了黄健这一番话?,便知道今日这事多半和他脱不开关系了,他对着?黄健笑了笑,说道:“伯父的话?我听明白了,我会顺着?查下去的。”
黄健听到他这话?,便知道他是明白了,他道:“你?既知道了就好,那里我也不去看了,看了也怪叫人痛心的。贤侄忙去先吧,我那同僚还等着?我呢,就先走了。”
说罢,便离开了这处。
宋喻生盯着?黄健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后收回了视线,回去了看台那处。
回来的时候,他没见到温楚的身影,难怪方?才心慌成了这样啊。
因着?出了死人这一件事情,周遭的看客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连宋二夫人也因为方?才那事不再在这处待着?了,整个?看台就只剩下了祁家人还有宋家人。
宋喻生走到了宋礼情面前,他问道:“人呢?你?说帮我看着?的人呢。”
宋喻生的语气很淡,面色如常,看着?也不大像是生了气的样子。
宋礼情这才惊觉,温楚去如厕都快要去了一个?多时辰了。不知为何,宋礼情看着?宋喻生这样,却觉得是比平日里头还要可?怕,让她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心虚。
“她说她拉肚子了或许是今日吃坏了肚子,所以一直待在了”她想?起了黄若棠是跟着?温楚一起去的,忙把话?头转向了她,“表姐也跟着?一块去了的,你?问问她”
宋礼情平日里头也没喊过黄若棠几次表姐,这会有事情了就要喊得便比谁都要顺口一些。
黄若棠知道定躲不过去,毕竟她和温楚一起起身去如厕,本就惹人生疑,她见宋喻生看向了她,起身说道:“我本和她一起去了静室,但她说她吃坏了肚子,便叫我先回来了,我也没多想?,便先走了。她说不准真是吃坏了肚子,还在那边呢,既然这样,那我去寻她吧”
一个?多时辰,都待在那边,可?能吗?她们敢这样说,宋喻生又怎么去信,但他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对沉香道:“你?去静室看。”
沉香早就已经吓得汗流浃背,听到这话?,也不敢耽搁,赶紧起身往那边走去。
宋大夫人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她出声道:“左右不过一个?丫鬟,丢了就丢了”
祁子渊也已经回来了,他在一旁出声附和了宋大夫人这话?,他道:“就是啊,一个?丫鬟而已,这世子爷何必这么在意??”
宋喻生若说本来还有丝侥幸在,但祁子渊一开口,他就知道温楚一定跑走了。
这祁子渊方?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就这般春风得意?了,连着?讥讽他的力?气都有了,想?也知道此事多和他也有干系。
宋喻生此刻站在那处,身边戾气暗涌,他的指骨渐渐拢紧,一片安静之中,似乎能听到了关节那处发出来的“咯嗤”声响。
黄若棠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有些后悔,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和这件事情有关,别说嫁给宋喻生了,她都觉得宋喻生能连她一起报复。
果然,沉香回来的时候,说静室那边空无一人。
宋喻生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却因为温楚的话?而将那些暗卫撤掉,就算是让她待在这里的时候,也不让暗卫再去盯着?她了。因他都答应让她当正妻了,他以为她的话?里头总能掺杂了几分真心实意?了吧,他企图和她真心换真心,他一次又一次地去相信她,可?她呢,到头来,还是这样去骗他。
她还和祁子渊又扯上了关系,若不是,祁子渊现在怎么会这样开心快活?
宋喻生只觉脑袋一阵又一阵地发胀,头痛欲裂,耳边又传来了一阵又是一阵的轰鸣。
为什么又要骗他?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是在骗他。
为什么还是丢下了他。
宋喻生头痛得欲死,眼前那些站着?的人,都快要出现了重影。
偏偏祁子渊也是得了好就不饶人的性子,看着?宋喻生这样,越发畅快挑衅。
宋喻生再难忍受,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祁子渊的面前。
宋大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对温楚看得重,说不准真要为了她伤人,她劝阻道:“祈安,不可?妄为!”
宋喻生没有理会她,只是在祁子渊的面前停下,凑到了他的耳边,笑着?说道:“你?信不信,不管跑哪里,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她。祁小将军,你?说,你?又能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就如他这个?人一样,十足的冷静自?持,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依旧是运筹帷幄,若能掌控一切。
祁子渊道:“疯子!你?放过她不行?吗!”
“可?是都说好了要跟我成婚的,我怎么放过啊。”
宋喻生说完了这话?,大步离开了此处。
第四十六章
一行人回去宋府之后, 宋喻生?喊住了黄若棠。
他道?:“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喻生?笑着看向了黄若棠,却让她心里止不住打鼓,无法, 她只能跟去了宋喻生的身后。
天都已经渐渐暗了下去,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宋喻生?启声道?:“那?天你来玉辉堂, 找她都说了些什么?”
黄若棠没想到宋喻生?问起?了这事,她面色如常,回道?:“也无甚事, 只是她问我绿豆糕怎么做罢了。”
宋喻生?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倒是和她说的一样, 只是表妹不知道?, 她这人做饭极其恶心,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去问你怎么做绿豆糕的。”
黄若棠脸色有些难看, 却还在嘴硬,她道?:“怎么会呢?或许也是因为跟在表哥的身边, 也想着提高一些手?艺吧。”
人都只想着逃跑, 还提高手?艺呢。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是往宋喻生?的肺管子上头?去戳。
宋喻生?也不跟她扯皮了,他声音有些冷了下来, 他道?:“表妹辛苦这么些年, 不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吗?难道?就要?这样功亏一篑吗。”
嗓音若风拂林涛, 说不出的温润清朗,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的, 让黄若棠如坠冰窟,分明是在炎天暑日, 却觉浑身冰冷。宋喻生?话都说的如此明了了,她若再听不明白,才是奇怪了。宋喻生?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一直想要?嫁入高门,也知道?她的目的一直都不单纯。可是他一直都不曾拆穿,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心怀不轨,看着她汲汲为营,若跳梁小丑,他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自己可笑有趣。
他既然知道?自己为了这事有多辛苦多努力,可他却还是用了这件事情去威胁她。他们好歹也是表兄妹,即便感情没有多么深厚,可好歹也是喊了十余年的表哥表妹。
她忽然明白了,温楚为什么一直想要?逃跑了。宋喻生?根本就不是表面那?样的人,面上多白,内里就有多黑。
黄若棠再也挂不住脸了,她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你什么都知道?一直都知道?,有意思吗,表哥,那?何不早些告诉我,叫我死心好了。”
宋喻生?看都没看她,回道?:“表妹也挺可怜的,我也不想直接拆穿,闹得多难看,但我自认为我的言行举止,不能给你造成任何误解吧?是你自己一直不肯放弃,一次又一次靠近试探。”
若是细细思之,确如宋喻生?说的那?样不错。宋喻生?于谁都是这样惠风和畅的模样,那?是因他为人品行,在世?人面前就是这副样子,不会因为谁而有所改变。他于黄若棠之间?的举止,确也有分寸,他于别人如此,于黄若棠也是如此。
可对宋喻生?这样的人来说,没有偏爱便是不爱。
别的不说,至少连玉辉堂的门都进不去这一点,都已经足够说明了态度,可黄若棠,要?便要?最好的,怎么也不肯放弃眼?前这个男子。
事到如今,话已至此,她怎么还可能继续坚持,若是继续下去,迟早引火烧身。
宋喻生?扭头?,看到她的面色一片惨白,他笑了笑,道?:“表妹莫怕了,我也不想和你闹得多难看,只要?你把那?天你们说了什么,方才一起?去静室的时候,又说了什么,讲与我听,我保证你能得偿所愿,嫁个如意郎君。”
若黄若棠说了,他便去帮她。若她不说,黄若棠能保证,她这辈子也别想嫁入高门。
思即此,她无奈地阖上了眼?,这回她也只能去出卖温楚了,她道?:“她那?天让我帮她弄个路引,让我随便找了个靠南的地方做目的地,我选了个南昌府,这或许是她要?去的地方,今日下午,我跟她去静室的时候,便也只是把这个路引交给了她。”
南昌府。
宋喻生?听到了想要?的东西,也不再和黄若棠说下去了,转身离开。
黄若棠待宋喻生?走了后,只觉浑身都失了力,往地上倒去了。
太可怕了,宋喻生?这样的人,若是同他斗,根本就斗不过的,没办法了,只能求温楚自有好运了。
宋喻生?回到了玉辉堂后,喊了春风和冬月,他寒声道?:“去南昌府的官道?有两条,一条陆路,一条水路,去找,若出了什么事情,便说宋府在抓逃奴。”
春风和冬月今日没有出门,并不知晓是出了什么事情,然见宋喻生?气成了这样,又见温楚不在,便知道?,这个不老实的又跑了。
冬月都不知道?了,这温楚为什么总是贼心不死,只要?叫她活着,便是一时一刻都安分不了,偏偏也不知主子为什么不干脆一剑杀了这个叛徒逃奴算了。
冬月理解不了,得了令之后便和春风一块出了门,他问道?:“主子在什么事情上都很狠绝,可为什么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这个小道?士啊,既叛他这么多回,为什么还不杀啊?”
春风也不明白,一向自持的主子在碰到温楚之时,总是会失控,他虽不懂,但男女?之间?,无非脱不开“情爱”二字,恐怕主子爷这是动了凡心。
他即便如此猜着也不敢多说。
冬月也不期望春风能回答他,他摇了摇头?,嘟囔道?:“快些找人吧,若是找得晚了,主子迟早能把气撒我们身上。早些找到温楚,让她自己受罪去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冬月可不想去跟着一块受罪,光是想到上回打得那?十鞭子他还要?打个抖。
温楚那?边已经和祁迎出了京都,果然有了祁子渊的玉佩和祁迎在身边,办起?事情来也都方便了一些。
有了祁迎,温楚才发现自己从前的逃跑是多么拙劣和破洞百出,他跟在温楚身边,能将她经过的痕迹抹去,若非人所见,根本不知道?温楚到了何处。况且有了祁子渊的玉佩,没有那?些身份文牒,通途也算是一片畅行。
现在已经夜黑风高,二人赶了近乎半日的路,祁迎倒还好,但温楚到了最后实在累得筋疲力竭,只能暂找了家客栈住着。
两人为了赶路走得羊肠小道?,此地人烟稀少,运气也算不错,竟还能在路边见到了一家客栈。
许是祁迎当惯了暗卫,在人前也一直躲在暗处,不肯现身,但即便如此,温楚也要?了两间?房住店。
客栈的前台那?处,温楚在和店小二说话,她道?:“麻烦两间?房。”
店小二见她只有一人,却也没多问,想来是有朋友在后头?,温楚给了银钱后,店小二说道?:“您上二楼,右手?往里拐,最里边的两间?。”
温楚道?谢,转身就要?上楼,然而大厅之中有一桌人的谈话声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故作不经意又去问了那?个店小二要?了盏茶喝,又留在了这处。
“这段时日先消停些,不用再去找人了。上回碰到了那?个官员已经晦气死了,这会又听说京都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好像死了个人,叫人发现了。兄弟几个这段时日都老实些了,明白吗?”
店小二适时递上了茶水,温楚接过的时候,悄然往那?说话那?桌人看去,四五个大汉,看着身强体壮十分骇人。若不是温楚知道?,祁迎躲在暗处,她绝对不敢在这处多待一会的。
听那?说话之人的语气,想来应该是这几人的头?子。
死人温楚想起?来了今日出来之时,马球场那?边好似就是死了人,难不成和他们口中的是一人?那?他们这群人,干的是什么营生?啊?
温楚猜测,总归不是什么好营生?。
旁边有个小弟说道?:“大哥,能出什么事情啊,还能有何大人摆不平的吗?”
为首那?人听到了那?话,顿暴跳如雷,他骂道?:“蠢货!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外?不要?称呼大人的姓!你个蠢出升天的乌龟王八羔子,是想害死谁!!”
何大人?京都又有几个何大人,除开何家又还有谁?
小弟被?吼了一声,颇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辩解道?:“这家店都是我们的人,有什么干系啊”
温楚:也不都是。
温楚扭头?去看那?个店小二,却见方才还和善的人,突换了一副嘴脸,眼?中露出了一抹狠厉。
温楚想到,这家客栈位置偏僻,许鲜有人来,此地恐怕面上是用作客栈,然而实际是他们这群人的休憩之所。
她这是进了土匪窝子里头?了!
忽地,她见那?个店小二猛一拍桌,那?边几个大汉应声而起?。
温楚用力砸了手?上的杯盏,大喊一声,“救命啊!”
杯盏破碎的声音十分炸耳,况且祁迎从进门之时就发现了此地的不对劲,一直注意着这处的动静,他一听到了温楚的声响就马上出现,待众人反应不及之时,已经提着温楚的衣领出了门。
只见眼?前似蹿过一阵黑影,而后眼?前的女?子就没了身影。
众人惊愕。
“什么玩样,方才什么玩样过去了??”
“不知道?啊,不是,那?个女?的人呢?”
为首那?人气得跺脚,“完了!全完了!给人听见了,若被?何大人知道?了,我们也没命了!”
那?个小弟提醒道?:“大哥,你方才说过的,在外?不要?称呼大人的姓”
唤做大哥那?人,本就一肚子气没处撒,听到这话,一掌拍上了那?个小弟的脑袋,怒道?:“你若不是我亲生?弟弟,我今日就把你的骨灰给扬喽!”
不只是那?些人没发现温楚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就连温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祁迎提溜了出来的,回头?的时候,那?间?客栈已经从视线之中消失不见了。
两人躲到了一个树林之中,祁迎见安全了,便松开了手?。
温楚经如此一遭,胃里头?一阵翻山倒海再忍不住,扶着树干就开始吐了起?来,吐完了之后,她也再没力气了,去了一边干净的地方,扶着树干坐到了地上。
她还不忘记夸一下祁迎,道?:“你这轻功属实了得。”
她有些好奇,看着祁迎问道?:“你说,是你武功厉害一些,还是你主子的厉害一些?”
祁迎武功都如此了得,那?么祁子渊呢?温楚记得,小的时候他还能不用手?就蹿到了树上,十分了得。
祁迎见她问,便回道?:“不能这样比,我从小到大唯一的任务就是习武,到了后来,有所成才去跟在了主子的身边。”
温楚道?:“你们暗卫都是这样的吗?打小时候就一直跟在了主子的身边?”
温楚想到了宋喻生?身边的春风他们,似乎也跟祁迎是差不多的人。甚至春风和祁迎他们分明没有见过面,可温楚却觉得他们竟也莫名得相似,许多时候为了形事方便而着一身夜行黑衣,一样的沉默寡言不喜言说,除非别人问,否则绝不多说一句。
天下的暗卫难道?都是这样的?
从小就跟在主子身边吗?祁迎道?:“我是祁家的家生?子,所以是这样的,而别人我便不知晓了。但,一个顶尖的暗卫,至少要?衷心,要?从小就开始培养,从家族里面挑选,最方便不过。”
祁迎幼时便被?挑中,自此,他的命便和祁子渊的绑在了一起?。
他也习惯了和祁子渊在一处,躲在暗处,而现在被?祁子渊弄到了温楚的身边,自是有些不大顺意的。
但主子的命令他必须遵守。
不过温楚确也有些和他的想象有所出入,他看温楚的样子,本以为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没走两步就能喊累的,但一路下来,跌跌荡荡,即便是吐成了这样,也没听她抱怨过一声,这样想着,祁迎心中的不快彻底消散。
他道?:“这附近看着也寻不到什么客栈了,若要?再找也不知是在何处了,今夜”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温楚说道?:“无事,在此地过夜也是一样。”
都这样子了,温楚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只要?祁迎别嫌弃她是个累赘就好了。
她靠在枝干上面,看着天上的那?轮圆月,困倦和疲惫同时席卷而来。即便十分辛苦狼狈,可她的心中却是止不住的雀跃欣喜,只要?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就好了,日日困在那?一方天地,困在宋喻生?的身边,她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成婚她更?不敢去想。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怕宋喻生?还是怕什么,只是知道?,她不想要?留在那?里。
只希望,能跑走吧,跑到哪里去都好,这回她这样骗他,实实在在是利用了他的真心,若是真被?抓到温楚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寒颤。
两人在此地休憩的同时,那?一边冬月顺着去南昌府的路找去,然而一路走来,却未曾发现温楚的足迹,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按照他对温楚的了解来看,她这生?得人头?猪脑的,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东西。不像是她,倒感觉是碰着同行了?
要?么温楚不是走得这条路,走的是水路?但冬月不敢懈怠,将情况想到最糟糕的地步,只是恐怕温楚的身边还有人在帮她,而且那?个人本事看着还不小,恐也不在他们之下,带着温楚这样的累赘还能不露出什么马脚来。
翌日清晨,温楚二人醒后又开始赶起?了路,而冬月也寻到了那?间?客栈。
出于做暗卫的敏锐,他觉得此处有所蹊跷,谁家会在这偏僻的地方弄个客栈?但,温楚说不准会路过此处,在此地休整一番。
他进了门后,发现店内空无一人,只一个店小二,他上前对着店小二问道?:“昨个儿有没有女?子往你家打尖住店?”
店小二听到这话脸色微变,但看他这般打扮,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善茬,他忙摇头?道?:“没有没有,这地方这样偏,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哪有什么人呢。”
冬月听了这话,似笑非笑说道?:“是吗?既然如此,还开什么客栈呢?”
店小二见他这样,也不想生?什么事情,解释道?:“那?能怎么办呢,这个房子是我家姥爷祖上传下来的,就在这里,我还能舍了不要?了吗?总也会有客人来的,少赚点就是了。这位公子,若你不住店,就先走吧,你这穿得黑不溜秋的,会叫其他客人吓到的。”
冬月有正事在身,也不跟他扯,直接亮出了剑,架到了店小二脖子上,他道?:“你在此地干什么营生?我不去管,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
在这样的地方做客栈,想也知道?是干什么别的脏事,冬月不去深究,只想知道?温楚的足迹罢了,若他不说,他连他的命也的一起?取了。
冬月对着店小二提醒道?:“你现在可以嘴硬不说,但你信不信,两刻钟后,我依旧能叫你开口说出来。”
店小二见他这样的杀气十足,也不敢再隐瞒些什么了,只把有关?他们的事情隐藏了去,他道?:“我说我说,是有个女?子,生?得白白净净,模样甚是俊俏,除了她外?,身边好像还跟着一个人,不过我也没看清生?得什么样子,好似跟你一样,穿着一身黑衣,其他的,我真不清楚了。”
冬月收回了剑,看来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温楚的身边真的有人在帮她,若是这样,那?便有些难寻了。他出门后,对着等在外?边的一个暗卫说道?:“你先回去禀告主子,说温楚有人相助。”
宋喻生?知道?了暗卫传回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大理寺的衙门里头?,他听到这话心中怒气更?盛,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他抬眼?看向了那?个暗卫,说道?:“祁子渊的人带着一个拖油瓶,若这样冬月都找不到他们的话,也别活了。”
宋喻生?头?痛得厉害,因着许久未曾阖眼?,眼?睛也红得不像话,一想到温楚当初骗他的时候,说得那?些鬼话,便更?受不了。他试图从温楚的身上找寻最后的温暖,一遍一遍又一遍诱哄她说出什么“生?生?世?世?不分离”的假话,若饮鸩止渴,到了最后毒发身亡,一丝一缕的回忆都让他觉锥心刺痛。
脑海中出现了千种?声音,撞得他精神都要?有些失常了。
“你不是神童吗?可是为什么连话都不会说。别人都问我说家里有个弟弟神童出身,你怎么能让人这般丢脸!”
“神童,不会说话的神童?我看神童是假,痴儿是真!”
“生?了这样的儿子已经是不孝,干脆今日就打死了干净,省得将来成了我宋家的祸患,家门不幸!”
“活得过是他的命,活不过,那?也是他的命了。”
他们的声音已经十分遥远,可还是在脑海之中不断盘旋不散,扯着他的神经。
“我带你回家”
“公子,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世?子的”
温楚的声音和他们的声音撞到了一起?,清灵的声音,却比那?些声音更?是叫他喘不上气来。
她的假话说得从来都不高级,可宋喻生?总是视而不见。她也真不叫人失望,从一而终。
她和那?些人一样,一旦寻到了机会,就会毫不犹疑放弃他。
父母弃他,是因他蠢笨;家族弃他,是因他令家族蒙羞。可是她呢,她凭什么,凭什么弃他。
她凭什么也要?一次又一次地抛弃他。
宋喻生?不明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竟不安到去啃噬指背,指骨上依稀可见得血。
他待她不够好吗?
他开始回忆。
可是那?些过往的记忆却在此刻和他玩起?了捉迷藏,他在这一刻,竟然想不起?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只能迷迷惑惑记得,她在赵家村里面,是怎么待他的。
若是拿她待他,于他待她相比的话,那?他好像确实待她不大好。
他的不安躁动似乎得到了一丝安慰,对,他待她不好,所以她要?跑走,那?他待她好些呢。
他像是找到了别的解法,就像是将要?溺毙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还有办法的,她回来了以后,他好好待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他了呢。
厢房内,一片死寂之中,忽地响起?了一声轻笑。
她只是出去了几天,他会等她回来的。
宋喻生?回到了宋府的时候,撞见了宋大夫人堵他。
大夫人知温楚跑了之后,宋喻生?的状态就不大对劲,可是去找了他几回,都被?他以公务推脱,无法,只能在这处逮他。
大夫人忍不住道?:“她跑了就跑了,你有什么必要?为她这样,不过是个丫鬟,你怎么能因为她曾经救了你的一命,就这样念念不忘!”
宋喻生?笑了笑,“我为什么能这样念念不忘,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曾经杀过我一回吗?是人皆有所求,所以,父亲母亲从儿子身上想要?求得什么,也是应该的,我也能去理解。可是求不到了,便想要?去杀了他,想要?让他去死,儿子始终理解不了。当年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让它过去了,我也不同母亲去掰扯什么。”
“你对我如何,我都不管。”说到这里他蹙了蹙眉,继续道?:“可是,你不要?说她的不好,今日不能,以后她回来了也不能。”
他想起?来了,从前的时候,他的母亲便时常说温楚的不好,而他却也默不作声,甚至还将她贬做了丫鬟。
可以这样吗。
不可以的。
大夫人被?宋喻生?这副样子吓到了,声音竟都有些颤抖,“什么回来?她不是跑了吗!你疯了是不是。”
宋喻生?听到这话,眉头?蹙得更?紧,还在执拗地说道?:“只是从前我对她不大好,所以,她就可能有些生?气了,但是以后她还会回来的。”
大夫人看着宋喻生?这样,俨然已经有些疯魔的样子,一时之间?竟骇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他疯了。
待到再回过神的时候,宋喻生?已经从她的眼?前消失不见。
只留下了受到极大惊吓的宋大夫人。
他对她这样执拗,是因为曾经的那?一桩旧事?
不管说是不是,若他不提这事,大夫人势必要?扯着他继续讨个说法。可宋喻生?都这样说了,她又还敢再去说些什么。
毕竟,当年的那?桩旧事,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对得起?宋喻生?。
第四十七章
温楚消失的?这段其间?, 宋喻生身边一直笼罩着寒意,大理寺的?人也不敢凑他跟前,连带着那次马球场出的?事情?,都暂且被搁置了。
有了宋喻生下的“生死令”, 冬月是一点也不敢去耽搁, 那边整整追了温楚三天, 终于追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毕竟只要是人,总不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祁迎再厉害,带着温楚赶路, 总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但只要露出一点马脚, 就能叫冬月顺着摸去。
祁迎和?温楚两?人这边在镇上的?一家客栈休息, 修整过后便?又开始上路。
街上人来人往, 十分热闹, 远处是碧海蓝天, 空气都十分清新?。温楚逃跑的?这几日?算是想明白了,人真不能贪心, 绝不能既要又要, 这回她就算是去挖野菜,也认了。
温楚走在路上,感受着久违的?自由, 想着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 宋喻生的?人也还没有寻来, 说不准是寻不到了, 如此?想着, 紧绷的?心终于放松的?了几分。
然而走了没一会,祁迎神色一变, 对温楚说道?:“糟了,有人跟着。”
祁迎十分敏锐,即便?是在这样的?大街上,但若有人跟在身后,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温楚方卸下的?心一下子又被提了起来。
怎么可能,祁迎一路过来,都已经尽力掩藏踪迹了,他们是怎么追来的??
温楚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问道?:“那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跑呗。
祁迎沉声道?:“你?受着些。”
说罢,又提溜着温楚开始跑了。
冬月在那边发现人走了之后,一声令下,“追!”一行暗卫马上追了上去。
若是说祁迎一人跑,那说不准也能跑掉,但带着一个温楚,那确实是躲不过了。
最后两?人还是在一道?空巷被堵住了去路。
温楚这回已经适应了些许,跑了这么一遭,却也没上回那么犯恶心了,她缓了几口气,抬头去看?,却见到巷口被冬月一行人堵得?严严实实。
她转头看?向了祁迎,问道?:“怎么办啊。”
这几日?温楚已经彻底抱住了祁迎这根大腿,但凡出了什么事情?,第一反应都是去问他该怎么办,毕竟,若他都没办法?了,自己更是没办法?了。然温楚并没有听到祁迎的?回答,只忽见他拔剑朝冬月他们刺去。
现在这样的?情?形,除了打,还能怎么办,不然跪下给他磕头,让他们放过她不成?
如今,不是他们死,就是他死。
祁迎深深记得?祁子渊给他下的?命令,若温楚出事了,他也别活了。既如此?,温楚被他们抓回去了,他是死,还不如现在直接和?那群人拼了,说不定还能博出一条生路来。
这样想着,祁迎出手招招狠厉,直逼命门。
冬月看?着祁迎忽地出手,暗骂一声,也马上抽出了腰间?的?配剑,随之应战。
两?人就这样缠斗到了一处去了,旁边的?暗卫们也不干看?着,一起出手打向了祁迎。
几番交手过后,双拳难敌四手,祁迎显然落入了下风。
温楚在旁边看?得?干着急,看?到祁迎身上都挂了彩,手臂给人刺了好几个豁口,温楚急道?:“别!别打了!”
她一路上就这么一个大腿了,别给人打死了!!
她急得?不行,然而那些人打得?激烈,哪里管得?住她,温楚在一边喊破了嗓子也没用。眼看?祁迎是想要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温楚想要从头上拿下了簪子,她将手高高举起,大喊道?:“你?们再打,我就先去死!”
说着,握着簪子的?手就要落下。
冬月哪里能让她真的?死了,宋喻生那一边虽然没说人要死要活,但他若是带了具尸体?回去,他马上也能变成了尸体?。而祁迎本也就是为了保护温楚,若她死了,他还有什么必要跟他们打呢?
两?人看?她真要刺死自己,终于停了手。
祁迎身上已经受了不少的?伤,唇色一下子苍白了许多,宋喻生身边的?暗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况说这么多的?人,他如何?打得?过去。
温楚知道?,没用了,这些人就跟那狗皮膏药一样,一旦黏上了就再也甩不开了,温楚放下了簪子,她看?着祁迎,眼中都沾染了上绝望,她道?:“没事的?,你?走吧,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祁迎挨了几掌,猛地呕出了一口血来,他却不甚在意思,擦了擦嘴角那片殷红,道?:“我回去也是死。”
此?话的?意思,便?是今日?就算是把命交代在了这里也不走。
方才还是一片碧蓝的?天,现在在温楚的?眼中却失去了颜色,成了灰色,怎么就躲不掉,明明都已经跑出去这么远了,为什么还是躲不掉!她心如死灰,对祁迎说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你?是暗卫,又不是畜生,你?的?命不必和?我挂钩,他若杀了你?,我就再也不认他。你?回去,回去吧。”
祁迎深深地看?了温楚一眼,许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听了这话他也没甚什么反应。只是趁着冬月不注意,突然又发了难朝他刺了过去,冬月没想到祁迎竟然偷袭,好在他反应得?及时,不然这剑,就能刺到了他的?身上。
他也不受这气,打了一掌祁迎,祁迎被这一掌打得?又是吐了一大口血。
冬月骂道?:“有你?这样不讲武德的?吗?偷袭?!谁交你?的?这些下三滥的?阴招!”
“武德?你?带着一堆人和?他打,你?有什么脸去说武德?”温楚看?着他打了祁迎,也骂了回去,她又看?着祁迎喷了这么一大口血,着急问道?:“你?是不是打死他了?!”
冬月那一掌虽将他打吐了血,但也不至于就这样把人打死了,他道?:“你?关?心关?心你?自己些吧,你?若再不跟我们走,他一会再来一次,到时候我就说不准打死他了。”
温楚知道?冬月说得?都是真的?,她最后看?了眼祁迎,也只能转身跟着冬月走了。
冬月抓到了人后就将人塞进了一辆马车里头,连夜赶路,他们本来三四日?的?脚程,硬生生被他缩到了一日?带回了宋府。到了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得?不成样子。
温楚的?身上算不得?多体?面,就连头发也还是处于昨日?那样散发的?凌乱状态,她都已经心如死水了,哪里还顾及得?到人是否体?面。这几日?她来回奔波,前几日?倒还好,至少想着前途光明,心情?也好,可是现在,她被逮了回来,想着宋喻生一定能折磨死她,脚步有些虚浮,甚至两?眼开始有些发黑。
堂屋里头燃着一盏灯,灯火些许昏暗,屋内算不上多亮堂,她被带去这里头跪着。
温楚知道?宋喻生在上头坐着,然而此?刻她就是连头都有些不敢抬起来,脑袋一直埋在胸前。
周遭的?空气十分安静,她似乎能听见宋喻生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他不说话,然光是这样都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累得?厉害,一日?的?马车坐得?她浑身难受,惊惧与害怕又在胸口那处无限放大,然而害怕的?同时,一股无力的?感觉快要把她淹没。
兜兜转转,跑来跑去,还是跪到了这处。
她这次真得?骗人骗得?有些过火了,被抓了回来不消有什么下场的?。
在温楚迷迷惑惑想着之时,眼前出现了一双墨色刻金官靴。
宋喻生见到温楚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头痛也终于得?到了缓解。
他笑了笑,就说她会回来的?吧。
昏暗烛火下,宋喻生脸上神色不明,只是嘴边挂着轻浅的?笑。
过了几息,温楚始终没有听到宋喻生开口,越发得?不安惶恐。暴风雨前的?宁静,过了这刻的?安静,谁又知道?宋喻生会发什么疯。
温楚都要觉得?窒息,喘不上气,此?刻宋喻生终于开口了。
“楚娘,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一回去了哪里,为什么走了这么久,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不过好在,你?还是回来了。不要跪了,你?从地上起来好不好,你?我是要当夫妻的?,你?是不用向我跪的?。”
说着就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动作也是说不出的?轻柔。
温楚听到了宋喻生这些话,又端他如此?行径,已经惊骇得?出不来了声,她猛地抬头看?向了宋喻生,只见得?,灯光下,他的?眉眼之间?是说不出的?柔和?,温楚看?见,他那双薄情?的?眼中,倒影出了绝望惊恐的?自己。
她想,宋喻生已经疯了吧。
这次是真疯了。
温楚有些害怕地后退,“你?你?别这样”
他的?一举一动,皆让温楚陷入了巨大的?惊惧之中。
周遭昏暗的?环境,更将此?处的?氛围衬得?恐怖诡异。
宋喻生的?笑,在温楚眼中若是邪魔,似带着些许嗜血的?意味。
温楚不断后退,可宋喻生却步步紧逼,他攥住了温楚的?肩膀,眼神之中都带了几分疑惑,他问道?:“你?在怕我?为什么要怕我。”
他拉着温楚的?手,不顾她的?不愿,带她走进去了屋子里面。
他走到了衣柜面前,从里头拿出了一套凤冠,璀璨的?珠玉在灯火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他道?:“你?看?这个,是我备好的?凤冠,我知晓你?应当不大会去做这些,便?先为你?备好了这个,可是之后,嫁衣什么还是得?要你?弄才能好些,这样吉利,有福气。”
他将凤冠递到了温楚面前,凤冠在他的?手上,被衬托得?更加华贵,他问道?:“你?看?看?,这个样子的?凤冠,你?喜欢吗。”
说到了这里,宋喻生看?向温楚的?眼中似乎带了几分期待。
然而宋喻生的?声音恍若恶魔低语,彻底击溃了温楚的?心神。
温楚觉得?他太可怕了,光是这样说话,她都受不了了,她泪水横流,嫌恶地转开了头。
宋喻生见她这样的?举动,僵愣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又笑了笑,他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吗?那便?换一个。只是,你?答应要和?我成婚,那便?不能反悔的?。”
温楚听到这话,积攒已久的?怨气已经达到了顶点,她再也忍受不住,连夜的?奔波已经让她精神涣散,现在看?到这样疯癫的?宋喻生,她的?精神在这一刻已经被击溃。温楚一把打掉了宋喻生手里的?凤冠,骂道?:“你?疯了是不是,你?想要干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说你?想要成婚,多可笑啊你?,你?明白什么叫爱,明白什么成婚意味着什么吗,你?就去说!反正婚嫁一事在你?眼中这么随便?,你?乐意成婚随便?找个人娶了就是,我不愿意!我现在同你?说,我不愿意!你?怎么只能记得?我会陪着你?,不会离开你?的?那些话,那我说我不愿意,你?能不能也给我一直记得?!”
凤冠被打在了地上,上头的?珍珠,也被砸落,散了一地。
宋喻生看?着地上的?凤冠,那是他亲手学着做的?,只等?着她回来,拿给她看?看?,若她喜欢,那是最好,若是不喜欢,他便?再去重新?做一个。
然而此?刻这个凤冠却被打散到了地上。
他们之间?的?一切,早就跟这个凤冠一样,散得?可怜,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极力地去拼凑起来的?。
宋喻生眼中的?光彩淡下去了一些,嘴角却还是强硬地扯起了笑,他解释道?:“没有随便?,为什么要觉得?随便?我是真的?要想要同你?”
他是真的?想要跟她成婚,真的?想要和?她余生都能在一起的?。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温楚打断,她本都差点就能逃出生天,可他却还始终阴魂不散,如今宋喻生疯了,可她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同你?待在一起,我只是觉得?喘不过气来,你?懂什么叫喘不过气来吗。就跟被土埋了一样,我无时无刻不觉窒息苦痛。”
温楚只觉疲累不堪,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吧。
“我累了,要不你?杀了我吧,宋喻生,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这样的?话,尸体?给你?,任你?磋磨,你?不是要我陪你?吗,尸体?也是一样的?,那也是我。这样,也算是尽了我的?承诺。”
房间?内一瞬间?安静地不像话,光线斑驳,她那个苍白的?脸上尽是泪痕,整个人破碎而凄凉。
宋喻生不断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没了办法?,他道?:“你?身上有些脏了,我们去净身吧,到时候好好的?休息一下,就不累了。”
话毕,他拉着她的?手,往净室里头去,她身上的?衣服被他褪得?干净,温楚始终不安分,手脚乱打挣扎,宋喻生也不由她,抽出了腰带,将她的?双手绑了起来。
宋喻生替她褪衣服的?时候,发现了温楚衣服里头,祁子渊的?玉佩。
他脸上的?笑再也装不出来,高大颀长的?背影在水雾之中竟带了几分凌厉,他将玉佩随手丢到了一旁,似是不在意。
他在这之前已经净过了身,这会只是把在外面饮风餐露的?温楚净身洗净,他将人按在浴池里面,手上动作带了几分强硬,很快她的?身上就被碰得?通红一片,宋喻生全然不理会她的?哭喊挣扎,见将人洗得?差不多了,便?是将人带去了卧房里头。
宋喻生随手拿了件锦衣外裳,罩到了她的?身上,只是大致将她的?身体?遮了个干净,随后将人打横抱起。
温楚本就没什么力气,方才洗了那个澡,头都快洗得?昏了过去,她这会不知道?宋喻生想要带她去哪里,但也不敢乱动,因为只要一动,定会掀动衣服,她只能任由宋喻生带着她穿过回廊,走到了一间?房屋里面。
屋子里面很黑,但宋喻生似乎很熟悉这处,他进屋带上了门之后,清楚地朝着床那处走去,他将她放到了床上,又去摸索了什么东西。
黑暗之中,似有铁链响动的?声音。
温楚脚上一凉,随后便?被什么东西锁住了。
“你?拿链子锁我?!”她简直不敢相信。
此?处似连着窗户也没有,因温楚看?不见一点光亮,宋喻生的?声音在黑夜之中更显空荡,他道?:“是啊,没事的?,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这间?屋子是温楚跑了之后,宋喻生叫人准备的?,他都想好了,只要用链子把人锁住,她就再也跑不掉了。
他的?手指摸上了温楚的?脸,似乎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你?说过的?啊,是你?自己说过的?,说你?不会离开我的?,既然你?做不到,那便?让我帮你?,不好吗?”
温楚气得?浑身发抖,“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跟着你??我凭什么跟着你?!你?活不起就去死啊,霍霍我干什么!”
宋喻生听到这话,只觉耳边一阵轰鸣,吵得?厉害,他坐到了床边,将人抱在了身上,紧紧将她揽在怀中,宋喻生的?大掌,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抚着她的?脊背。
他在她耳边呢喃道?:“楚娘,你?弄错了,现在不是你?愿不愿意了,你?不愿意,好像也没办法?了。你?想跟祁子渊是吗?他怎么还会把自己贴身的?玉给你?了呢,可是你?只能跟我了啊。你?别再说了,你?再说我真的?……”
温楚再也无法?忍受,气得?浑身上下都在剧烈抖动,忍无可忍,竟动手朝宋喻生的?脸上扇去。
“去死吧你?,多听你?说一句话,我都恶心。”
温楚这一巴掌似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宋喻生竟连头都被打偏了过去,黑暗之中,净白的?皮肤一瞬间?起了红。
宋喻生知道?,他就算是将她锁死在了这里,她也永远不会妥协,永远也不会穿上凤冠霞帔。
他挨了巴掌,却出奇地没有似以往那样生气。
他笑了一声,“有你?在,我怎么舍得?死呢。”
温楚身上披着的?那件的?锦服早不知掉到了哪里去了,黑暗之中,每一处的?感官都无比清晰,她只觉肌肤滚烫,她瞬间?明白了宋喻生的?意思,也明白了宋喻生为什么不会生气。
他想要折磨她,有的?是办法?。
宋喻生已经褪去了该褪去的?东西,温楚挣扎想逃,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她丝毫动弹不得?,一把被他死死按住。
天地之间?,似也只剩下了惨色。
温楚的?泪都已经流干了,黑暗中,身体?上的?疼痛更加明显。
翌日?再次醒来的?时候,这处也只剩下她一人了,床上的?狼藉也已经被人清理好了。
只要人一醒来,身上的?疼痛便?越发清楚。
房间?里面果然没有窗,她只能从门上的?隔板那边依稀看?出现在到了白天。
痛,太痛了,只要稍稍一动便?是撕裂般得?疼痛,而且,脚腕上的?铁链也着她的?动作,应声而动。温楚听着铁链响动的?声音,更觉屈辱,昨夜的?回忆又冲入了脑海。
她斗不过宋喻生的?。
即便?再怎么样,她都逃不出这里。
她在此?刻竟又想起了温老爹死前说的?话了,他说,苦不自救,孰能自救。
还能自救吗?
宋喻生就是她人生的?劫难,她乘天命之机,到转机之日?,却还是没用,怎么都没用,就算老天在帮她也没用,宋喻生一样不能叫她得?逞。
想到了这里,泪水滑过了眼角。
她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之人,可现在她竟生出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不管怎么样都逃不出这个地方,逃不出的?京都,逃不出的?玉辉堂,以后便?是逃不出的?小黑屋。
越是这样想,哭得?便?越厉害。
却在此?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温楚侧头去看?,她一直处于黑暗之中,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她眼睛一痛,只能依稀见得?来人一身白衣。
是宋喻生。
如今闹成了这样,便?是看?他一眼都嫌多余,她回了头去。
宋喻生今日?没有去大理寺上值,毕竟如今没了早朝,对官员之间?的?也没那么苛刻,他身为大理寺卿一日?不上值也没什么事,若有什么东西要处理的?话,让人把东西送到了宋府即可。
他甫一进门,就听到了她的?啜泣声,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他看?清楚了她的?脸上尽是泪痕,因为没日?没夜的?哭,眼睛也肿胀得?核桃一样,唇上没有多少的?血色,如羊脂玉般的?肌肤在昏黑的?房间?中更显苍白。
他阖上了门,走到了床边,他似乎是想要伸手触碰她,然而还没碰到她,便?换来她疯了一般的?反抗。
“滚!别碰我!”
她将自己缩到了角落之中,试图离他远一些。
宋喻生见她这样,也不再坚持去碰了,他缩回了手,竟还笑了一声,“很痛吗?没事的?,以后就好了。”
昨日?皆是他们的?第一回 ,宋喻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莽撞,不知轻重,想也知温楚不会有多舒服。
温楚见他还在说这样恬不知耻的?话,骂道?:“谁要跟你?有以后啊!”
听到这话,宋喻生的?声音冷沉了些许,他道?:“你?非要说这些让我不开心的?话吗?惹得?我不开心了,你?能有什么舒坦的?呢?”
温楚不想要跟他多说什么,她这样的?境况,有什么好和?他说的?呢?
她寒声道?:“你?要寻舒坦便?去别处寻,你?把我锁在这里还想来我这里寻开开心?我不同你?说别的?,给我避子汤。”
她似乎能听到宋喻生指骨被捏响的?声音,在黑暗之中格外清晰。
宋喻生极力平复了心绪,道?:“喝什么避子汤,有了就生下来。”
温楚道?:“怎么,正妻未入门,你?就要有孩子?这孩子算是什么。世子爷,你?家的?那些人不得?把我生吃下肚?”
宋家家风这样严谨,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情?,倒霉的?还得?是温楚。
宋喻生连娶她为妻都能做到,何?论一个孩子?他道?:“我说了,你?生就是了。”
“生就是了?”温楚反问,“奸生子有何?好生。”
这话确确实实踩到了宋喻生的?雷点,她果然知道?说些什么话最能刺痛他。他强迫了她,即便?她生下了孩子,那也是被人强迫所生下的?奸生子,即便?没人知道?,可是于他们二人之间?,心知肚明。
宋喻生不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人,甚至说,他的?道?德感稀碎,可是这一刻,他却还是被温楚的?这番话弄得?心浮气躁。
他不再顾着温楚反抗,拖着锁住了她脚腕的?链子,将人扯到了身边,他轻扯她的?头发,迫她在黑暗之中抬头仰视着他。
宋喻生嘴边勾起了一抹堪称残忍的?笑意,道?:“奸生子也是子,是你?的?子,也是我的?子。”
温楚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这个疯子!”
宋喻生将人抱到了怀里,摸着她的?脑袋,说道?:“疯子我就是疯子。没事的?,你?什么时候认了,我们就什么时候从这里出去。”
他摸着她的?脑袋,似乎是在安抚她不安的?情?绪,可是口中说出的?话却又冷得?吓人。
温楚伏在他的?胸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她干笑了两?声,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她道?:“我不认呢,你?便?打算用一把链子把我锁在这里当你?的?禁脔?将来只要我不听话,就要把我打断了腿困在身边?”
温楚不装了,事情?到了今日?,什么遮掩的?必要都没有了。宋喻生这人,软硬不吃,她便?攻心。
她问道?:“宋喻生,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李昭喜了。”
“你?若是想去查,我不信你?查不到,我就是李昭喜。他们一便?又一遍喊我的?名字,在京都,只要是碰到熟人都会喊我是李昭喜,宋喻生,你?我以前分明也是见过的?,你?认不出我来吗?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起疑心呢,你?为什么不去查?是不敢还是什么。”
宋喻生这样机敏的?人,不论说在什么事情?都有足够的?敏锐度,官场这样鱼龙混的?地方,他也能混得?如鱼得?水,别人说得?话再晦涩难懂,可他一下子便?能明白那句话底下究竟是什么含义。若他对温楚起了疑心,觉得?她就是怀荷公主李昭喜,那么不出几日?,他定能查明真相。
可一个这样敏锐的?人,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格外的?迟钝。
在所有见到温楚都会喊上一声李昭喜的?时候,独独宋喻生视而不见。
除了故意的?还能是什么呢?
因为比起李昭喜来,他还是更喜欢她是温楚。李昭喜的?从前有很多人,可温楚不是。
他想要她,只有他一个人。
温楚觉得?宋喻生十分可笑,笑得?眼中都淌出了泪水,她道?:“你?是不是怕如果我变回了李昭喜,你?就不能像是现在这样囚我了啊。”
宋喻生原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提起这件事了,毕竟从前她的?那些回忆实在也算不上好,可他没想到她没想到今日?她竟然自己开口了,他扶在了她腰上的?手将人拢得?更紧,“别说这样的?话,楚娘。你?是公主又如何?,我不能囚你?了吗?我给过你?真心的?,你?要了吗?囚你?是下下策,可这下下策,全是你?自己的?抉择。”
温楚想要同他攻心,结果又被他刺到,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如今这样的?朝局,皇太子都步履维艰,公主又如何?。
可是他竟然去同她谈真心,他怎么敢!
温楚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真心二字了。
温楚想要推开他,却不得?,她抬声质问,“宋喻生,你?同我谈论真心?”
回答温楚的?是一片死寂,宋喻生没有说话。
温楚坐在他的?腿上,抬起头来,似想要在黑暗之中,看?清宋喻生的?那双眼睛,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质问。她的?嗓音有些嘶哑,都带了几分声嘶力竭的?味道?,“你?竟同我这样的?人谈论真心,谁要什么狗屁真心啊!真心能救我吗?我是母妃的?亲生孩子,可她为了皇兄,抛弃了我,她死了,还要让我亲眼看?着她被人掏心挖肺。父皇说我是他最宠爱的?幼女,可他也是眼睁睁看?着我堕入泥犁,被人践踏欺辱。皇兄是待我最好的?兄长,可他也抛弃了我!”
她不恨他们,因为置她于水火之中的?不是他们,是礼王。可是,她也做不到,做不到经历了这些事情?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泪水已经爬满了她的?脸,她在哭,在嘶吼,若一只受伤的?小兽,不愿让任何?人靠近。
她道?:“我被人锁在猪圈里面,身上是烂了又烂的?冻疮,是永远空着的?肚子,还有永远都站不起来的?双腿,只能如猪狗一样爬行,我在里面不人不鬼活了月余,后被吊在午门,天下人也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不堪的?公主!宋喻生,你?看?不见吗?你?那个时候肯定也看?了啊!我问你?,桩桩件件,他们哪个人没有真心!每个人都同在我说真心,可是救我于水火的?从来都是我自己,不是什么真心!”
真心瞬息万变,真心不堪一击。
宋喻生这样凉薄的?人,又凭什么提真心。
这些年她一直不愿去提起旧事,却在此?刻被她彻彻底底地扒开了。
宋喻生脊背一寒,这些事情?他从前确实也知道?,可没有哪一刻如从她口中说出来那般彻骨。她的?手上有太多爪牙,只要有人靠近,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挠过去。
她放不下,她还是放不下过去。若她真的?放下了,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宋喻生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温楚紧紧地锢到了怀里,他一下又一下抚着她弯曲的?脊背,他附在她的?耳边,两?人如天下最亲密的?有情?人,他道?:“你?不相信我的?真心,也是,真心从来都不是靠嘴巴说的?,你?讨厌他们是吗,那我给你?报仇好不好?”
温楚哭得?不停,“我没有讨厌他们!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也是这样吗?柿子只挑软的?捏,你?知道?他们好欺负,就也要去欺负他们。二皇子他们才是真的?将我踩在了脚下,你?怎么不去动他们?!”
宋喻生笑了,他颇为好脾气地说道?:“是,你?说的?得?对。”
宋喻生又道?:“楚娘,所以你?说,我们才该是天底下最登对的?人不是吗?你?我皆被人舍弃,最该一对,而这世上,谁都会抛弃你?,可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即便?知道?了她是李昭喜,可他还是固执地喊他楚娘。
黑暗之中,他的?话甚至带了几分蛊惑的?意味。可就是这样让温楚升起一股恶寒,她道?:“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互相慰藉,也不是这样的?!我要堂堂正正做人,要走光明大道?,不是要在这里,被铁链锁在黑屋里面!也不是当你?奴婢,同你?玩什么主仆把戏”
即便?说他们之间?有可能走到一起,可也不能是因为他们都被人抛弃过,于是慌不择路凑到了一起取暖,这样算是个什么事啊。
她话为说完就叫宋喻生打断,“你?不想当奴婢,不想要被锁在里面,可是,是你?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宋喻生说想让她当他的?妻,可她有权利拒绝吗?她说不的?话,也一样要被锁着。
剧烈的?激动过后,是一阵颓然,温楚哭得?累了,她连争都不想要争了。
黑暗之中,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两?人就这样紧紧拥缠,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温楚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几日?不停转得?奔波,昨日?又被按着做了一晚的?房事,经了那么一番大吵大闹,早就疲惫不堪,竟也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宋喻生就这样抱了她一会,而后将人小心放到了床上,起身出了门。
出了门后,宋喻生回到了堂屋里头,玉辉堂常年安静,宋喻生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叫这里也一成不变,这些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他唯一信奉的?东西就是他自己。就算是后来长大,十五岁那年,被他的?祖父宋首辅打得?皮开肉绽的?那一回,他也从来没有生出一丝惶恐。他素来冷心冷情?,可好像只是没有遇到那个人而已,若是遇见了呢,一句话也能让他变得?乱七八糟。
是,乱七八糟。
他坐到了椅上,竟难得?生出了几分疲惫和?不知所措。
当年礼王发动了宫变,好在他也在皇帝的?身边,将他一起带回了宋府,后来群臣们被礼王“胁迫”,纷纷拥立新?王。宋家一边藏着皇帝,一边跟着礼王虚与委蛇,那段时日?,宋喻生时常会和?家中祖父入宫,有时候确实会看?见李昭喜如同牲畜一样在午门受辱。
他自那个时候开始就不是一个好人了,他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宋喻生记不得?了,但多半是连怜悯也没有的?。
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初春时节,独独李昭喜被杀死了。
他说他不会抛弃她,可他已经在她十岁那年,那个他们还不相识的?时候,他若千千万万个人一样,抛弃过她。
第四十八章
祁迎那边也已经赶回了祁子渊的身边, 他虽受了?重?伤,可也不敢耽搁回?去报信,一路奔波回?来,祁迎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到了祁子渊的跟前。
祁子渊见他一人回?来, 便猜到了?大概, 他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祁迎, 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她呢,走掉了?吗?”
祁迎垂首,道:“宋喻生的人找来了?我没能打得过他们。”
祁迎的脸色十分难看, 灰白一片,即便他穿着?一身黑衣, 祁子渊看不见他身上的血, 但还是能猜到他受了很重的伤。可祁子渊气在头上, 语气?说不出得差, 他质问道:“所以你就这样看着?她被抓走了?是吗?你为何这样没用, 既知是在逃跑为何还不小心一些,你你!”
祁子渊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虽不知道宋喻生和温楚之间?有什么恩怨, 可他看她这样急切想跑,想也知道若这回?被抓到了?,她的下场会是如何。
他有些不知所措, 却还是要强逼自己?镇定下来, 他看着?眼前受了?伤的祁迎说道:“你先去养伤吧。”
祁迎见祁子渊真的没有罚他, 有一些错愕。这是他第一回 ?犯了?这样大的错误, 罪已至死。
祁子渊看着?祁迎不动, 蹙眉问道:“你做什么还不走?”
祁迎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主子之前说过, 若我?保护不了?她,也不必再活”
若不是温楚以命相?逼,祁迎那个时候一定会去和冬月他们打个你死我?活,若打不过他们,他便去死。暗卫的宿命皆是如此?,他们的一声皆为主子的命令而奔走,若是主子让他去死,他也要心甘情愿。可温楚拦住了?他,他也只能回?来了?。
祁子渊听他这样说,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祁迎,你从小就跟在我?的身边,我?之所以要你去,也是因为信得过你,若你也帮不了?她,那便是真的没办法了?。你跟了?我?这么久,还看不懂我?吗。我?那些话,非是真要你去死,小喜跟我?在一起两年?,她都懂我?,为何你还不懂?”
祁子渊知道,若是温楚没有劝他,祁迎现在说不定已经拔剑自刎了?。
祁子渊有些头疼,却还是说道:“这事是我?的错,我?下回?不再说动不动就要你去死的话了?。”
因为祁迎会当真。
他转身往外走去,祁迎回?了?神来,急道:“主子,你去哪里?”
祁子渊摆了?摆手,道:“我?去国公府看看,看看宋喻生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你放心去养伤吧,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天色已经将近傍晚,祁迎上了?国公府,他拿出了?祁家的令牌给门房看,说是想要见世子爷。
后来门房禀告了?宋大夫人,宋大夫人听到了?人是来寻宋喻生的,也没有多想些什么,毕竟两人同朝为官,虽说是一个武将,一个文官,不太沾边,但宋祁两家都是皇太子一党,要商议的事情也不少。
见他来寻宋喻生,宋大夫人便也赶紧让人把他带了?进去,又去派人知会了?宋喻生。
两人没有在玉辉堂相?见,而是在宋家的后湖的水榭那处碰面。
这处的景致很好,即便是在夜晚的时候也能看出这片地方的不一般,竹树交加,每走两步就能见得奇珍异石,此?处亭台轩敞,水榭由一圈朱红栏杆围着?,几?个檐角已经挂上了?灯笼,因近夏日,灯笼四周有不少飞虫拥簇。周遭还有不少的蝉虫鸣叫的声音。
宋喻生已经等在了?水榭内,他坐在石桌前面,自顾自地斟茶倒水,旁边也不见其他的人。
祁子渊大步上前,跨过几?个石阶,迈入了?水榭内,他坐到了?宋喻生对?面的石凳上。
祁子渊也不打什么哑谜,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究竟是想如何?她何处得罪过你,要你这样对?她,非不肯放过她。世家第一公子宋祈安,就这点子肚量,连一个女子也不肯放过。”
宋喻生没有被他激怒,只是淡淡道:“我?同她之间?的事情,可不是放过二?字能揭得过去的,我?同她是有山盟海誓,外人可干涉不了?。”
海誓山盟。
此?话一出来,祁子渊的脸色果然难看了?些许,可他还在讥讽道:“什么狗屁海誓山盟,我?可看不出来她同你有什么干系,人都巴不得逃走了?,竟还去说海誓山盟,你这话说得也太不要脸了?吧。”
祁子渊的语气?十分难听,几?乎就是指着?宋喻生的鼻子骂了?。
宋喻生听他这样言行激烈,也没说话,抬手举起杯子酌了?口茶,放下水杯后,他似笑非笑看向了?祁子渊,说道:“祁小将军,你当真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祁子渊听出来他语气?之中的威胁之意,无法,他只能强压了?气?性下来,冷声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宋喻生笑道:“我?同她的事情也不用跟你汇报了?吧。你是我?的谁?又是她的谁?”
祁子渊平日里头也不是个急性子,但他看宋喻生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那气?性却如何都压不住了?。
他愤而起身,扬声质问道:“宋喻生,你是状元郎,是二?十二?岁就能大理寺卿的人,你当真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她是谁吗?!我?是她的谁?我?告诉你我?是她的谁,我?是从小就和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和她在一起待了?两年?,她在年?少之时就认识了?我?,而我?在少年?也认识了?她,我?们一起走过皇宫里的每一个地方,爬过坤宁宫的树,我?还和她一起偷跑出宫,吃过大街小巷的零嘴,一起看过戏法,看过名动天下的美?人我?和她之间?的回?忆,你以为是你能擦得去的吗?你敢囚她!你不怕我?告诉皇上?!”
祁子渊说些别的事情还好,可他非要将他们二?人的过往拿出来说,宋喻生听到了?这些话,脸色果真难看了?下去,他道:“你说你与她之间?有回?忆,那我?问你,当年?你不是也没有去救她吗?”
这件事情是祁子渊的心结,他恨自己?那个时候没能在她的身边,见宋喻生这样说,祁子渊怒道:“我?在边关?!”
“是,以前是在边关?,可你别忘了?,她也求过你的,你没帮她。”
一个少年?将军,任何时候都是冷静稳重?,可偏偏遇到了?李昭喜,就这样慌乱,他只因为宋喻生这一句话,就陷入了?巨大的颓然和后悔。他后悔那日他在大街上提着?酒壶被她撞到,可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若是认出来了?,他一定要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可惜根本就没有如果,一步错,步步错。
宋喻生从袖口那处,拿出了?祁子渊的玉佩,丢到了?桌上,玉佩和石桌相?触发出一声脆响。
“你若是要去拆穿她的身份,你只管去,拿着?你的东西滚吧。你若非要再提这些事情,我?不介意和你们撕破脸皮。只是祁小将军也该知道的,李昭喜也很在意她的皇兄吧,若是知道因为了?你,皇太子失去了?宋家的支持你说,她会不会恨你?”
说罢这话,他便不再去管祁子渊是何神情,起身离开水榭内。
祁子渊快被宋喻生气?得吐血,他该怎么办,他现在该怎么办啊,他就是连温楚的面也见不到,到头来还被宋喻生如此?胁迫,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拿回?了?被他丢在桌上的玉佩,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别的不说,当年?是宋家重?新扶着?灵惠帝上位,礼王之叛,在几?乎是所有大臣都放弃了?灵惠帝的时候,可宋喻生却救下了?灵惠帝,之后让宋家重?新扶持了?他上位。光是这一点,他们就不能得罪宋喻生,因为说他是灵惠帝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皇太子李惟言本就不得圣心,若他再去和宋喻生闹得难看,岂不是置他于死地吗?!
况说,李昭喜从前确也最爱重?他的那个皇兄,若真是因为他,而害了?皇太子,她说不准是真的会去和自己?翻脸的。
祁子渊没有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浑浑噩噩离开这里。他出了?宋府,却在门口那处撞见了?宋礼情,还有二?房的三公子宋喻息。
他们两人像是刚从外头的街上回?来,嘴里说说笑笑,看着?好不热闹高兴。
祁子渊现在看到了?宋家的人哪哪都不舒服,沉着?脸就路过了?他们,就连招呼也没打就往外头去了?。
宋礼情也有大小姐脾性,见到祁子渊莫名其面给他们甩脸子,也不惯他,直接跟着?旁边的宋喻息骂了?一声,“毛病。”
宋喻息也觉得那个祁子渊有些莫名其妙的,也跟着?点了?点头,骂了?一声,“嗯,确实毛病。”
两人也没继续理会他,骂了?两声就往里头走去了?。
却在此?时,祁子渊忽然回?了?身子来,他大步走到了?二?人面前。
祁子渊来势汹汹,吓得两人以为他是想要动手,好歹是上过战场,杀过了?人的将军,光是走这两步,就把那二?人唬到,宋喻息虽然有些害怕,但也还算有男子气?概,把宋礼情拉到了?身后。
他道:“你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在我?们宋家门口,你别犯病啊!”
祁子渊道:“毛病?到底是谁有毛病!你去问问你那个好大哥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吧。看着?比谁都正气?,还不是一样的肮脏龌龊。”
祁子渊说完了?这话头也不回?离开此?处,留下一头雾水的两人。
宋礼情问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啊?好大哥?谁的好大哥?”
这里一个大房的人,一个二?房的人,两个人都有个哥哥,所以祁子渊到底是在说他们谁的好大哥啊?
宋喻息也被祁子渊这话弄得莫名其妙的,他道:“我?觉着?应该说得是我?的那个哥哥吧?”他想了?想越发觉得如此?,他道:“别说他了?,我?时常也觉得我?哥脑子有点问题,若是我?哥哥不小心得罪了?他,那也难怪他这样生气?了?。”
宋礼情却不认可,她听着?祁子渊那话,却像是觉着?在说自己?哥哥。
宋喻息也没再说下去,宋礼情却打算一会去玉辉堂看看。
宋喻生回?了?玉辉堂的时候,沉香却说温楚一直不肯吃饭。
沉香早就猜到温楚许是跑不掉的,可她也劝阻不了?她。现在人被抓回?来了?,过得是比以前还要惨一些了?,一条链子把人锁在黑屋里面,日日夜夜都是如此?,没病也能憋出病来了?。
沉香向宋喻生汇报了?温楚的情况,她道:“姑娘她一直不肯吃饭,菜端进去,她便砸了?,她说”
宋喻生寒声道:“支支吾吾做些什么,说下去。”
“她说若不给她喝避子汤,她便一直不吃。”沉香说完了?这话脑门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宋喻生抬步往温楚关?着?的地方走去,他推开了?门,让沉香在屋里燃烧起了?灯来,后让她把饭菜放到了?桌上。
沉香点好了?灯后,就退了?下去,还将门也带上了?。
屋内寂静,没有一丝声响,温楚窝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从宋喻生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她瘦削的背影,她就这样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若不是宋喻生能看见辈子上面有轻微地起伏,都以为她这是断了?气?了?。
宋喻生走到床边,说道:“起来。”
温楚听到了?,可却没动,似在和他做着?无声的抵抗。
宋喻生也没生气?,淡淡道:“方才祁子渊来找我?了?。”
他看到温楚的身子微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不过也就那么一下,可这一下还是没能躲得开宋喻生的眼睛。
他道:“我?不想威胁你的,只是你一日没有吃饭了?,喝些粥垫垫肚子吧。”
他故意同她提起祁子渊来,温楚都能猜到他接下来又要去说些什么威胁的话来了?,她不待到他继续开口,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已经一日没有进食,却还是强撑起了?精神,看着?宋喻生冷冷说道:“用不着?你来威胁我?,除了?会这些还会什么呢?”
宋喻生见她起来了?,眼皮一跳。他说什么都没用,可只要是一提起祁子渊,提起别人来,她才肯去理会他一下。
他又想起了?方才祁子渊在水榭里面说的话了?,他强压着?心里的憋闷,嘴角浮起的笑都带了?几?分怪异,他说道:“只要会这些就足够了?,不是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温楚脚腕上的锁链,链子有些短,根本不够去桌边吃饭。他从袖子里头拿出了?钥匙,抓过了?她的脚腕,开始解锁。
女子的脚腕纤细,宋喻生的手指修长,堪堪一手握拢有余,他摸着?她的脚,却面无杂念。
温楚也懒得去跟他计较这些了?,任由他动作?。
没一会,链子就被他解开了?,屋里没有她的鞋子,宋喻生拦腰把人抱起,他坐到了?凳子上面,却不肯撒手,让人坐在了?自己?怀中。
温楚本就没甚胃口,看到了?这些饭菜更是恶心得不行,她道:“想吐,不想吃。”
宋喻生以为她还在闹脾气?,说道:“饿了?一日,还没胃口吗?以前倒是不见得你胃口这样小。”
温楚道:“你抱着?我?,所以犯恶心行不行。”
宋喻生从喉中发出了?一声笑,道:“那还真是委屈你了?,恶心你也要吃。”
见她不肯动筷,宋喻生自己?拿着?勺子给她舀了?一勺粥,这粥是鱼粥,厨子将鱼处理的很干净,也没什么鱼腥气?。但温楚吃进嘴里,却还是觉得有一股恶心的感觉蹿上了?胸膛,胃里一阵翻涌,竟直就吐了?出来。
不知是来不及躲还是如何,温楚竟然直接往宋喻生的身上去吐,也好在她空了?一日的肚子,胃里面也没什么东西能吐,除了?刚吃进嘴巴里头的那口鱼粥,其余的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她扯着?宋喻生的衣领狂吐,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从嘴角流下了?一些口涎。
温楚是真的胃里头犯恶心,但也是故意往宋喻生的身上去吐,结果什么东西也没吐出来,温楚还是有些失望的。否则,若是能恶心死他,也是不错的。
温楚知他洁癖严重?,光是这样也够他恶心很久了?,她擦了?擦嘴角,不咸不淡回?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犯恶心了?。”
宋喻生看她方才呕得那样厉害,也不像是在作?假,他没有恼,只是淡声问道:“吐了?,舒服了?吗。”
“嗯,吐你身上,舒服。”
这话实在是有些呛人了?。
可宋喻生竟发出了?一声轻笑,接着?问道:“分明可以偏头往别的地方去吐,非要扯着?我?的衣领吐我?身上?”
“来不及,我?又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你打死我?好了?。”
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吃准了?宋喻生不会耐她如何。
宋喻生却也没有怎么样,他起身把人抱到了?自己?房间?净室那处,吩咐下人去寻了?府医过来,两人洗净了?身上的污秽,他给温楚穿得严严实实,坐到了?堂屋那处等着?府医过来。
府医也在赶来的路上,到了?玉辉堂的门口,想要进门,却撞见了?府上的三小姐宋礼情。
宋礼情正愁进不去玉辉堂,这会也没想到刚好府医就来了?,她对?守在了?门口的下人说道:“哥哥生病了??我?也进去看看!”
说着?就扯着?了?府医,他们若不让她进去,她就扯着?府医不让府医进门。
那府医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头,白胡子都已经蓄了?一大把,见到宋礼情扯着?他,也只能求爷爷告奶奶,说道:“哎呦!三小姐你别为难我?了?,这世子爷等着?呢,若是去得慢了?,我?是要倒霉的!”
宋礼情却不肯一依,还在纠缠,“不成,除非让我?一起进去,不然你也别想要进去了?。”
那个府医也没法子,好在已经有下人进去跟宋喻生说了?这件事。
宋喻生传话让二?人都进来,府医才得了?救。
宋礼情跟着?府医一起去了?堂屋之中,便见到温楚坐在凳上,靠在桌子上面休息。
宋礼情记得,温楚不是跑了?吗?就在那天马球赛,去解了?个手人就不见了?的啊。宋礼情其实还挺希望她可以跑掉的,毕竟她哥哥这样的,她都有些受不了?。若是温楚对?他有意那也好说,可人家明显不喜欢他啊这是个什么事情啊。
宋喻生没去管怔愣在一边的宋礼情,他对?府医说道:“你给她看看吧,她为何吃不下饭,一吃就吐,今已经一日没吃了?。”
府医看着?趴在桌上病怏怏的温楚,上前给她把脉,他看了?看她的脉象,又看了?看她的舌苔,最后问了?些她肚子疼不疼诸类问题,一系列望闻问切过后,他到了?宋喻生跟前回?话。
他道:“姑娘许是忧思过度,焦虑不安导致的食欲不振,吃什么就吐什么的,也不用过于担心,服贴子药下去,过半个时辰再去用食,许就不会吐了?。只是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姑娘是心病,食欲不振,伴随呕吐症状只是前症,若继续下去,必会积劳成疾。”
这日日把人锁在黑屋里头,若能舒畅也是奇怪。
宋礼情在旁边算是听明白了?,她不可思议地指着?宋喻生说道:“你你虐待她了??!”
不然人为何能成现在这个样子,宋礼情分明记得那时候在马球场,见到温楚的时候,她还是面色红润,身体安康的样子,不过几?日,怎么就被磋磨得连饭都吃不下了?,不是她哥哥虐待她,还能是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宋礼情看着宋喻生的眼神尽是震惊, 平日里头也看不出他这样丧心病狂啊,难怪将才祁子渊说?,你的?那个好大哥看着比谁都正派,除了说宋喻生还能是说谁啊?毕竟这个世上若再去找一个比宋喻生还要光风霁月的?, 恐怕也是找不到了。
府医已经被人带了下去, 现在整个堂屋这处只剩下三人。
宋喻生也不管宋礼情怎么想, 只?是道:“你来干什么?若没事了就回去。”
宋喻生的?声音很冷,分明眼前站着人是他的亲妹妹,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淡漠。
宋礼情听?了这话更是一阵郁结, 她?指着温楚问道:“医师都说?了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你想要做些什么?哥哥, 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仇人!”
宋礼情虽然时常会犯些大小姐毛病, 但也是个好孩子, 见?不得她?哥哥这样磋磨人。
宋喻生道:“你走不走?不走我让人丢你出去了。你若再闲得没事往玉辉堂凑热闹”
宋喻生话还未说?完, 就听?到?宋礼情大声争执, 她?道:“为何我不能?来!我同你是有血缘干系的?亲妹妹,为何你的?住处却对我严行禁止, 大哥三?哥都不是你这样的?!岂有此?理, 这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哥哥,人人都说?我有个好哥哥,好什么好!有这样的?哥哥我还不如撞墙去了!”
她?越说?越是伤心, 气得一双的?眼睛通红, 眼泪也跟豆子一样啪嗒啪嗒地掉下。宋礼情本来是说?着温楚的?事情, 可是谁知道提起了这些年来的?伤心事, 就在这处哭了出来。她?始终不能?明白, 为何会这样,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冷心的?人?可是说?他冷心, 他对温楚却又不是这样子。
别说?宋礼情不明白,就是宋喻生自己也不理解,他习惯了孤身一人,亲人的?接近让他恶心又厌烦,他听?着宋礼情的?哭泣却始终不为所动?,他寒了声道:“出去。”
这一声让宋礼情更是崩溃,她?恨得都快咬牙切齿,一生气,便开始口不择言了,她?愤愤道: “谁稀得来似的?!我不才不稀罕来呢!”她?还觉得不够,指着温楚也说?道:“我不稀罕,她?也不稀罕,没有人稀罕!”
说?完这话,宋礼情就头也不回得跑了出去。
四周安静得吓人,温楚也没想到?宋礼情忽然发作了,宋喻生背对着她?,温楚看不见?他是什么神情,只?能?见?得,男子原本笔挺的?背,似乎一下子被人压弯了似的?。
宋喻生也非生来冷冽,至少幼年之时,他也会去捡一只?受伤的?狗回家?。
他不是已经如愿长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吗?为什么一个两?个还都不满意。
死寂之中,宋喻生嘲弄一笑。
对,他没错,他有什么错。
是他们太贪心了。
温楚叫宋喻生这笑声吓到?,她?起身想要离开这里,躲起来,可她?一起身,宋喻生就转过了身去,朝她?走去,他看着温楚说?道:“你为什么要躲,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好吗?”
温楚想到?了他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了,那个“神童”的?故事,虽然她?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能?猜到?,其中经历一定算不得多么美满。
温楚步步后退,可宋喻生步步紧逼,直至她?退无可退,身后便是椅子,挡住了她?的?退路,昏暗的?灯光之中,宋喻生的?神色若一滩死水,波澜不惊,可温楚知道,波澜不惊之下,恐隐藏着惊涛骇浪。
温楚撞到?了凳子,双腿一软,瘫坐了在了上面,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形将最后的?光亮隔绝了开来,夏日沉闷的?气息让人如置身泥石之中,喘息不得。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温楚却道:“我没骂你你犯不着把气撒到?我的?身上。”
这话让宋喻生神智回笼了一些,他笑了笑,只?这笑在昏黑之中听?着格外瘆人。
宋喻生道:“楚娘,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抛弃我,独独你不行。”
温楚不懂他为何非要如此?执拗,与她?何干?究竟同她?何干?
她?问道:“为什么?凭什么!就因为我救过你吗,就是因为我救过你,你便同厉鬼一样缠上了我!当初六爻起卦,卦象大凶,我亦不曾放弃你,你为何就不肯行行好放过我?”
宋喻生呵笑了一声,道:“不放弃我?你那不是自己有所图谋吗,若我不是国公府的?世子,不是名满天下的?宋喻生,你可曾会救我?你会因我仅仅是宋喻生而?救我?”
卦象大凶,知而?不避,还不是因她?亦有所图。人皆有所图,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事宋喻生很早就知道了,是以,他也无所谓温楚这样的?做法,可她?为什么要让他行行好放过她?。
两?人都有一堆自己的?理,温楚争执道:“论迹不论心,无论我心里如何想,可我最后还是救了你,这便是不争的?事实。你想赖掉?你赖不掉。”
宋喻生淡淡道:“五百两?。”
又来。
温楚受不了他了,起身推了他一把,想要离开。
这人从?来只?记得别人背叛过他,对他好的?事情一点也记不得。
偏偏宋喻生若一堵墙似的?堵在了她?的?身前,她?想走也走不得,因饿得头脑发昏,推他一把还推不得,连带着自己重新摔回了凳子里头。温楚摔了个屁股蹲,心里口更气。
两?人之间充斥着火药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便是谁也不肯让谁。好在沉香那边端着药来了这处,她?自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世子,药好了。”
宋喻生听?到?这话,终理智了些许。
是,她?还在生病,他囚禁了她?,她?阖该有怨言。
他呼出了一口浊气,很快就平复了心绪,他接过了沉香手上药,在温楚面前单膝蹲了下去。宋喻生脸上的?笑很快就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似乎方才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笑道:“喝吧,喝了一会就能?吃得下饭了。”
烛火摇曳,他的?肌肤在光下更显冷白,玉白指尖握着勺子,将药递到?了温楚的?嘴边,温楚无力再去争什么,阖了眼睛张嘴咽下了递来的?药。
宋喻生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喂着她?,直到?汤药见?底,坐到?了一边等着。
府医方才说?过,让她?用了药后半个时辰再去用食。
其间二人也没再去说?些其他的?话,宋喻生让人把他办公的?文书搬来了这处,坐在了温楚旁边的?椅子上面处理公务。
温楚问道:“你处理你的?事情,让我在这处做什么?”
宋喻生头也没抬就回道:“等着吃饭。”
说?罢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了。
宋喻生的?事情总是这样多,即便是在家?里也闲不下来。也无怪乎此?,年少成名的?人总是要经历得太多,不说?别的?,光是精力便要比寻常人丰沛太多,晨起练功,笃学不倦,耐住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还始终如初,没有一丝倦怠。
温楚也没心思去想他什么事,但在这里等着半个时辰也不大好熬,她?的?自制力说?不上多好,若不是因为身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实在是闹腾不动?了,不然想也不肯安生。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半,温楚饿得不行,想要趴到?桌上歇会,但桌子旁边是宋喻生在办公,温楚脑袋一正,又正襟危坐。
宋喻生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方想出口说?些什么,堂屋回廊那处传来了脚步声,没一会春风就来到?了堂屋里头。
春风此?刻前来显然是有事情想要汇报,然而?又看到?了温楚在旁边也不知该不该开口,一时之间有些踌躇不定,却听?宋喻生启唇道,“说?便是。”
春风明白宋喻生的?意思了,这是不在乎温楚是否在场了,既宋喻生这样说?了,春风也不再有所顾及,他今日来也不是说?些别的?事情,他要说?的?是有关少女遇害的?那件事情。
上次仵作验完了尸之后,发现那个少女在马球场被人发现之前,死了至少两?日以上,而?且身前还曾遭受过非人的?虐待,尤其是□□那处更甚,撕裂明显,浑身皆是被虐待过的?青紫。
光是看着,都让人连连摇头啧声。
宋喻生想起来那日黄健说?过的?话,后来便让春风去寻了京郊那处的?暗庄,看看有何不对劲,可惜,去得晚了,那里早就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了。
春风汇报道:“许是暗庄的?主人听?到?了什么风声,那坐庄子像是被人处理过了一样,我们在外面也没能?发现什么异常,只?怕这周遭都是那些人的?眼线,马球场一出事,然后就叫他们知道了这些,马上将那处闭了。”
庄子的?消息是黄健给的?,那便说?明他许是知晓些许内情,可他却也不敢多说?,只?敢明里暗里暗示一些,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坐庄子定然有问题,可具体如何,还是只?能?靠着宋喻生去查。
宋喻生沉思片刻之际,温楚忽开了口,她?道:“何家?,那个尸体一定和?何家?逃不脱关系。”
她?的?声音很淡很淡,连日的?折腾让她?虚弱不堪,可说?起这话来的?时候,她?的?眼中却是异常的?坚定。温楚的?话一下子引了两?人的?视线,春风和?宋喻生都向她?看了过去。
温楚知道自己突然开口也很突兀,但兹事体大,她?也不想在这件事情闹什么脾气,她?硬着头皮说?道:“那天我路过京都外头的?一家?客栈之时,听?到?了有一群大汉在说?马球场死尸的?事情,他们好像是在拐卖孩童,我听?他们说?起什么提起过一位何大人,京都里头姓何的?大人也就何家?了。”
宋喻生笑了一声,神色不明地看向了她?,“你这是想要借我的?手去对付何家?吗?”
温楚没有理会他的?讥讽,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不信自己去查下去就是了,你自己也清楚,拐卖少男少女,弄出人命,整个京都能?这样为非作歹的?除了何家?又还有谁。”
话已至此?,信或不信全由?宋喻生自己去想。
这事多半就同何家?逃不开干系。
宋喻生眸色深沉,看了她?一会,最后移开了视线,对春风道:“听?到?了吗?既如此?便去查查何家?吧,去查查他们和?那坐庄子什么关系,是何时买下的?,有多少的?年头了。”
他又对温楚问道:“那间客栈又在何处?”
温楚报了个具体的?位置。
宋喻生对春风道:“去吧,也一并查查。”
其实那间客栈多半也和?庄子一样,查不出什么来了,但以防万一,还是顺带查下才好。
春风得令之后就离开了此?处,此?处又是只?剩下了两?人。
安静的?夜晚只?有宋喻生翻动?文书发出的?声响,谁也没有先?去开口说?话,先?是宋喻生打破这处的?安静,他手上动?作未停,口中说?道:“你恨何家?人,为何不恨你皇兄,你的?父皇。你说?了,他们也曾抛弃过你。”
宋喻生想,若是温楚真的?放下过去的?事情,绝对不会是如今这样,因为若真是放下了,应该和?他一样,不管宋家?人做什么,都再激不起宋喻生心中的?涟漪,可温楚只?要是碰到?了有关于他们的?事情,好像就冷静不下来。可他说?了能?帮她?报仇,她?却说?他们也没错,他们没错,那她?又为何不肯去认他们呢?
宋喻生洞悉人性,可温楚此?举两?难自解,实在叫人看不明白。
温楚听?到?了宋喻生这话,竟反常的?没有炸毛,开口同他呛声。宋喻生这样的?人,怎么也不会明白的?,因为宋喻生于宋家?人没有感情,可温楚于她?父兄,实实在在有着深切的?情谊,她?现在虽不愿意见?他们,可却也是打心眼里不愿意他们受到?伤害。
温楚走不出来过去,宋喻生也理解不了她?,两?人又有什么好去说?的??
若对牛鼓簧,夏虫语冰。
好在宋喻生也没有想要去深究此?事,她?的?情感他理会不了,可她?若是厌何家?,厌恶曾经欺辱过她?的?二皇子,那不用她?说?他自然也会动?手。毕竟,当初的?事情,他总是有所亏欠。
后待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到?了,温楚便可用饭了,用完了饭后,宋喻生起身把温楚带进了里头的?卧房。
他道:“你先?进去歇着吧,我晚些再来。”
说?罢便又要往外走去。
温楚喊住了他,“我今夜在这?”
宋喻生不把她?锁小黑屋里头了?
宋喻生顿步,问道:“你想回去?”
方才那个府医的?话也给宋喻生提了个醒,温楚现在的?身体状况算不上多好,若是把她?锁在那个屋子闷着闷着,只?怕闷出了一堆病来,倒还不如待在他身边。
宋喻生是这样想,但温楚显然不是,她?虽然待在那个屋子里面上不能?喘气,下不能?好眠,但好歹也不是在他的?身边,若是让她?日日夜夜和?宋喻生腻歪在一起,那她?宁愿睡去那个小黑屋。
她?听?到?宋喻生问她?是否想回去,犹豫了片刻,想明白了其中利害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温楚宁愿去小黑屋里面被锁着,也不想在他的?屋子里面。
宋喻生看着她?,淡淡道:“想都别想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得往外头去了。
这一日后,温楚便一直宿在了宋喻生的?屋中,从?前的?那个小黑屋她?也再没去过了,但因为温楚跑过一次又一次,宋喻生再不肯相信她?了,若他在家?,便要让她?跟在自己的?身边,若他不在家?,便也是让暗卫盯死了她?,一举一动?皆要被汇报于他。
温楚不愿意理他,可他到?了晚上两?人躺在一起之时,他总是喜欢拉她?做一些男欢女爱之事,她?推不得,拒不得,可到?了最后,身体竟也可耻得生出了几分迎合。
她?时常会想,若是再这样下去,或许一辈子真的?就要永远留在了这里,而?她?,或许也会去慢慢习惯了一切。
温楚在玉辉堂待着的?日子,也无甚大事情发生,只?是外面就有了几分热闹,因再过个一月左右的?时间,八月初十,便是灵惠帝的?诞辰,举国上下要恭贺皇帝诞辰的?万寿节。
虽说?灵惠帝这个昏庸无度的?皇帝实在是上不了什么台面,也没什么会真心去祝贺他的?寿辰,但他既为皇帝,一国之君,这面子功夫总也不能?少,少不了的?礼仪,也要跟着走一趟。
这边礼部早早就已经开始准备,灵惠帝届时参加典礼所要穿的?衣服了。
黄健身为礼部仪制司的?五品郎中,自也管其中差事,他和?他的?同僚,名陈度,官从?五品员外郎,两?人在一起准备灵惠帝诞辰当日所要着的?衮冠礼服。
皇帝的?诞辰,也不只?是皇帝一人的?诞辰,大昭自从?建朝以来便崇尚君权神授之说?,作为一国之君,上苍之子,他的?诞辰典礼是再被重视不过。以往灵惠帝尚且懂事之时,皇太后和?内阁几位官员,以及皇帝的?老?师先?生们,对这件事情重视得不行。
这世上那么多的?事情,若不重视也还好,一旦叫他们重视,其中所要受得苦和?罪那便不是一点了。
典礼所需要的?东西十分繁复,别的?东西就先?不说?了,皇帝一整日都要戴着厚重繁复的?冕冠,而?当日所要穿的?礼服都要好几套,根据不同时刻,换上不同的?礼服,以示他对此?次的?典礼的?重视。说?是皇帝的?诞辰典礼,但一日下来,他得敬天法祖,祭拜先?祖牌位,再在皇太后面前背诵他早就倒背如流的?赋文诸如此?类的?事情,要进行整整一日,这个时候,皇帝已经疲累不堪,可一日下来,还有着君臣同乐的?晚宴要去参加。
这样疲累的?诞辰,一过一个不吱声。
但是灵惠帝从?九岁即位那年,便是一直这样过来。一个九岁的?幼年皇帝,在众人的?拥趸下,一步一步做着礼仪官们事先?教好他的?动?作,一遍又一遍背诵着先?生老?师教他的?赋文词稿。好在他年龄虽小,却也算是聪慧,从?始至终,也都不曾出过什么差错。
若说?那个时候的?灵惠帝倒还能?算是个勤勉的?皇帝,也愿意配合众人做着这一套又一套的?表面功夫,可是早在十几年前,灵惠帝的?诞辰便再也没有这样过下去过了。
员外郎陈度和?黄健两?人坐在厢房之中办公,此?刻正坐在一处比对着要用到?东西的?单子。
他们已经整理了一日典礼所要用的?东西,陈度看得两?眼发黑,怨怼道:“若是要我说?,也无甚什么好整理的?,准备这么多套礼服又有什么用?咱们皇上又不穿,也别去费什么力气才是,直接给他备上一套道服我看就行了。”
这陈度素来心直口快,况说?这处又是只?有他们二人,黄健为人他也信得过,不怕他会去把这个话传出去。
灵惠帝这么些年来,哪年还会老?老?实实配合他们走完这些流程?自从?太傅在他二十岁那年死后,君臣之间闹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再加上后来他又在他二十四岁那年碰上了他生命之中的?那个女人德妃,自此?从?当初那个听?话懂事的?小皇帝一去不复返。
就是连早朝都给自己废了,还论去配合他们走这些仪式?
他能?在诞辰露个面,群臣们都应该感激涕零了。
黄健听?到?陈度编排灵惠帝的?坏话,只?是淡淡提醒道:“文昌,他终究是皇帝,别这样说?他了。”
陈度字文昌。
陈度听?到?他这话,不免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冷嗤,“黄情为,也就是你还替着他说?话了,他能?做这样的?皇帝,怎就还不能?说?了?你想要堵我的?嘴,你何不如去堵了天下人的?嘴!”
虽然东厂、锦衣卫没一个听?灵惠帝的?,但他若是让他们去捉那些嚼舌根,说?他坏话的?人,倒也还是指挥得动?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罢了。
若说?做皇帝做到?了灵惠帝这份上的?,也算是无用到?了极点,往上头去数数有哪一任皇帝会任由?天下臣民这般辱骂他,他也真真算是头一个了。
黄健听?了这话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去,“幼帝当年如此?殚精竭虑怎也不见?得人夸他一声?逼他到?了此?等地步,还想要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陈度争执道:“他有何好殚精竭虑的??这其中的?功劳又同他有何干系,你怎么不说?是当年宋首辅辛苦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何不说?是他辛辛苦苦教养了皇上?”
“若他真心教他,皇上会是如今这样!上上下下,满口仁义礼智,道德捆绑,他用他的?那些东西,将皇上教成了一个只?能?跪着,没有膝盖骨的?皇上是不是!”
黄健声声质问,唾沫飞溅,他从?没有哪一日像是今日这样失态,失态到?了全然不顾仪态。他亦有他的?锥心之痛,而?他的?痛就是当年的?皇帝和?太傅。
若当年的?灵惠帝能?强硬一些,能?果敢一些,会不会会不会太傅根本就不会死。
黄健站在太傅的?身后,太傅举着新政的?剑,意图去和?何党打一仗,可是到?了最后,他们输得一败涂地,彻彻底底。
为何?黄健也想了很久,他们为何会输,分明当初就是连皇帝都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他想了许久许久,才发现,当年的?帝王,或许早就已经被他们驯化,即便心中有所图谋,亦有自己的?雄心抱负,他也曾为太傅口中的?新政而?激情澎湃。可,他是个九岁就登基的?皇帝,他的?一生,在登基那一刻起,似乎便是注定好了。
他想走出那一步,走出反抗的?一步,他好不容易迈了出去,去和?太傅共图新政,可是最后,太傅之死,新政流产,将他又重新拉了回去。
黄健和?陈度,两?人所经之事不同,黄健跟着太傅,太傅怜惜皇帝,那么黄健必也会于灵惠帝有一二分之情,可是陈度呢?陈度只?知道,皇帝是一个昏庸的?皇帝,是一个无能?的?皇帝,是一个有亡国之气的?皇帝。
黄健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声音都带了一份不自觉的?哀伤,他道:“文昌,我不是在为他开脱什么,可他成了如今这样,你去看看他过去都经历了些什么啊,他幼年之时勤勉努力,一直到?二十岁都始终如一,十一年的?苦日子都过去了,你说?他是突然变成了如今这样吗?未必吧。”
陈度还想再去争执些什么,但门外有人来找,一个传话的?人进门,对着黄健说?道:“黄郎中,有人来找。”
黄健很快就平复了心绪,几息过后,他问道:“是谁?”
“是工部尚书何大人。”
第五十章
何洪已经等在了礼部的会客厅里?头, 他一个工部的尚书来了这里?,难免会惊动了礼部的那些人,但或许是他刻意而为之,此处也没别人, 独他一人等着。
黄健不知何洪为何会来寻他, 他与他并无甚交集, 他来寻他,恐怕是那日在马球场的事情传到了他的耳中
祁家举办的马球赛,发生的事情却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的耳目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如?此,那天黄健说的话, 何洪定然也就知道了。
何洪向来睚眦必报, 锱铢必较, 既如?此, 怎不?干脆让人杀了他算了, 又何苦来见他一面?他与他之间,又有什么好说。
即便黄健这些年来做惯了面子活, 但何洪这人, 他打心眼里?嫌恶,自?从踏入了会客厅之后,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黄健看着他, 分明已经在竭力遏制自?己对他的憎恶, 可脸上的神情始终算不?得多好。
何洪是工部尚书, 正二品的大官。
黄健向他行了个礼。
何洪见他来了, 也没起身, 仍旧坐在椅上,后又看他行礼, 阴阳怪气笑了两?声,说道:“黄大人大礼,何某岂敢去受。”
他这番言行,让黄健更加断定,那日马球场的事情,何洪就是知道。既然知道了,黄健也懒得再去同他做这些面子功夫了,他直起了身,面上是说不?出?来的冷,黄健道:“尚书大人既不?愿受下我的礼,那我也就不?多礼了。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总之你我也没什么好待在一处。”
何黄二人年岁相仿,都是年过四旬。一人金尊玉贵,绯红官服上绣着的锦鸡象征着身份的尊贵,面色也颇有几分意气;而另一人,身上穿着的官服洗得都有些发白,脸上也沟沟壑壑,看着哪里?像是四旬的人。
此时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何洪见他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竟然也没生气,只是脸上的笑褪去了些许,他脸上已经蓄起了短短一串胡须。美髯公,亦是他身份尊贵的一种昭显。
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而后淡淡开口,“黄情为,二三中探花,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好不?出?息,也不?你这贵人可曾记得,当年我也是和你同一年参加的科举。虽然你是一甲探花,而我只不?过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可是那又如?何?如?今我是二品尚书,可你不?过是个五品的郎中。你说说,当初就算是出?再多的风头又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大人呢。”
说来也是可笑,何洪同黄健是同一年的贡士,二人也是差不?多的年岁,可黄健天赋异禀,二十三就中了探花,但何洪只不?过是个三甲进士,虽然也算不?错,但和那个年纪轻轻的探花郎比起来,就逊色了太?多。
何洪如?今年岁大了都是这样的目中无人,年轻之时更甚。当年他的父亲在家中时时拿了他去和黄健比较,说人出?身虽然不?高,但却?如?此能?干,他的言辞之间,恨不?能?直接收了黄健当他的儿子,甚至还向他伸出?了橄榄枝,邀他入何党,只可惜最后还是被?黄健拒绝了。
年轻气盛的何洪又岂甘居于人下,他不?敢去和家中父亲顶嘴,便只能?去背地里?头给黄健使绊子。
当初黄健中了探花入翰林,在翰林院中饱受排挤,逃不?开何洪的关?系。当然,其?中也有他年少成名,带了些许少年人的心高气傲之缘故,人情世故也不?够豁达,不?能?很好地去处理读书以外的事情。
何洪一开始还不?肯放过了黄健,但后来太?傅死了,黄健也跟被?摄走了魂魄一样,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颓,何洪便也知道,他已经废得差不?多了。
他懒得去管他,但是这个废人,又是怎么敢来插手他的事情?!
何洪想到这里?,阴恻恻地干笑了两?声,他道:“黄情为啊,你这是想要步你先生的后路吗?一人贪心,举家受累啊。你说说,闻家的下场,怎么还不?够警醒你呢?”
黄健又听何洪这样虚伪恶心的人,提起当年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气得浑身发颤,舌尖都被?咬破了,沁出?一股浓浓的铁锈味。
何洪却?还是不?依不?饶,他道:“你说说看,这世上有他这样贪心的人吗?他想要干什么啊,他分明已经什么都有了,怎么就还不?肯满足,功名利禄,富贵利达,就是连身后名都有了,就这样还嫌不?够啊?竟还想要在京都做出?只手遮天的事情,考成法?考谁?”他指了指黄健,又指了指自?己,厉声质问道:“是考你,还是考我,还是整个京都的官员都去考呢?!”
何洪口中的考成法是当年太?傅提出?新政的举措之一,眼看官场贪腐行为日益猖獗,闻立廉推出?考成法,意图监察各级官员,按理来说,若此政能?够推行下去,总能?限制住一些违法乱纪的现?象。但官员们又如?何会甘心自?己被?人监督管理,闻立廉推行考成法,实实在在是和京都整个官僚群体作对。
是以,无论?是闻立廉生前和死后,都有不?少的人对他极其?憎恶。
闻立廉企图用考成法去限制恶行,后来考成法确实也被?推出?试行了一段时日,可正是那段时日,闻立廉被?人检举犯了贪污的罪。
闻立廉就成了死于考成法第一人。
何洪提起考成法,黄健便再也无法忍受,他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考我便考我,我没有犯错,为何害怕人查!”
何洪见黄健提声说话,忽也猛地拍桌,“你不?怕,你便推!岂有此理 ?!妄图将所以官员都监察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像话吗?合理吗!好啊,考成法不?是如?你们所愿推出?去了吗!最后又是能?怎么样呢,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他自?己!怎么,你满意了吗?你们满意了吧。闻立廉他已经什么都有了,谁让他这样贪心呢?既然贪心,那也怪不?得他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皱眉现?眼,笑着道:“探花郎啊,当初你在翰林院里?面被?人欺负,而他不?过是恰好出?现?罢了,如?此一来,你便将他当成了你的信仰,想加入po腾讯群思而咡二勿九依四七,看最全网文揉纹来也不?过是被?他蒙骗了不?是吗?你我也算是同年,我奉劝你一句,他人都已经成了一抔黄土了,你也没必要再去对他念念不?忘不?是吗?这十几年的官海浮沉,怎么就教不?会你去闭嘴呢?”
何洪身形些许肥胖,肚子微挺出?,故作与人亲近的样子更是恶心。
黄健眉头紧紧蹙着,他瞥开了视线,只是问道:“你若是要我的命便只管拿去,又有何必要如?此惺惺作态。”
何洪的笑变得更加诡异了几分,他看着黄健说道:“你这话确实不?错,杀你不?若杀死一只蝼蚁简单,可是你说,现?在有一只蟋蟀跳到了我颈间,你说我会如?何?定然是浑身瘙痒难受,可不?一会这一只小小蟋蟀就发出?了悦耳的鸣叫。你说说,是不?是也挺有趣的呢,我何妨不?去陪这只不?自?量力的小东西?玩一会,逗弄逗弄它呢。”
在他的口中,黄健不?过如?同最不?起眼的东西?,况说,他的父亲曾也时时拿二人比较,看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成了如?今的模样,说不?快意都是假的。
何洪道:“黄情为啊,你看不?惯我又能?怎么办呢,你也只能?看不?惯,而就算是你知道我背地里?头做的那些事情又能?如?何?蚍蜉岂敢撼大树。你若想来动我,你有证据吗?没证据的事情,我有什么好去惧你的,你的一举一动,在我眼中,不?过小丑尔尔。”
何洪看着黄健面色发白,笑得更加猖獗,他起了身往外头走去,只给黄健留下了一个再嚣张不?过的背影。
他问他,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是啊,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凭什么无罪也能?被?他们强加有罪,又是凭什么有罪却?又能?变成无罪。
这天下哪能?有这样的道理啊。
日子平平淡淡轮转,少女尸体一案,宋喻生这边也一直在查,只是连续过去二十来日,也只能?偶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即便宋喻生大概能?猜出?这背后的真相,可没有证据,也暂不?能?如?何。
一转眼,又到了月底,即将迈入八月份。
七八月份的暑气十分燥热磨人,但温楚却?似毫不?察觉,许是因为幼年挨多了冻,竟然十分喜欢这样的天气,暖暖的,让她心里?头觉着莫名的安心。
温楚坐在窗前发呆,在此处她可以见得外头的院子,院子里?头栽着一株圆叶玉兰,这个月份开得茂盛。
这段时日,温楚惴惴不?安,只怕宋喻生房事行得频繁要出?事,好在昨日,她的月事总算是来了,这让她也松了一口气。但她也怕,怕这些次运气好,侥幸躲过,但以后哪里?又能?次次好运。
宋喻生却?像是和她拼了命的赌气似的,无论?她如?何说,都不?给她喝避子药,似也是铁了心真想让她去生个孩子下来,好像这样就能?绑死她一样。
温楚想想就恨得咬牙,怎么会有这种人?还要不?要脸了啊。
不?过也好在温楚这人适应性极强,除刚开始的那段时日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可后来竟也生出?了几分麻木,甚至偶尔会去想,若不?如?就这样过下去算了,反正再怎么也逃不?开。
但,每每生出?了这种想法,温楚就狠狠给自?己抽两?个巴掌,再把?自?己去骂一顿。当初她在猪圈里?头的时候,也正这样想过,莫不?如?干脆真当一只猪好了。
无能?为力之感觉最能?磨平人的心气,因如?何都挣不?脱枷锁,时常就会叫人生出?一种与其?用这些东西?困住自?己,倒不?如?接受枷锁,戴上枷锁的想法。
可是被?厄运同化?的人,那样倒不?像是个人了。
人之所以是人,而不?是猪,因灵魂难得。灵魂甘愿被?禁锢,望岫息心,知难而止,她不?愿。
说得好听了得夸她一句坚韧,说得难听了,不?过四字,贼心不?死。
温楚吸了吸鼻子,坐在窗边看着屋外,似还能?闻见玉兰花的香气。因为上一次她用冷水浇了自?己一脑门,落得风寒,那个时候风寒好得快,不?过几日就养好了病,谁承想竟落下了病根,许是那冷水太?过伤身,伤到了小肚子,来了月事的时候时常肚痛,一痛起来便是浑身都不?舒坦,哪哪都不?舒服。
这事还真怪不?到别人头上,只怪她自?己作的,疼也没法了,只能?叫自?己忍着些了。
临近午时,沉香端来了午膳。
温楚虽无甚胃口,却?还是强撑着精神起来用饭。
因为月信期间腹痛,她的嘴唇都白得不?像话。
沉香看着她这样也颇有些心酸,自?家世子爷平日看着多光明磊落的一个人,可在这件事情上也忒过执着了些吧,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有何乐趣。
可既然世子爷始终不?肯放手,那沉香就算是再看不?下去眼也没有办法,她只能?去劝慰温楚想开一些,若是想开了,人也不?会那样难受了。
沉香道:“姑娘,其?实世子爷待你也挺好的,你若是给他服个软,他明白了你的心意,自?待你更好了,也没甚必要同他死磕,到时候吃苦的还是我们自?己啊。”
温楚知晓沉香的心意,她此番劝她,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能?过得舒服一些,可温楚就是不?肯低头,凭什么要她低头,她又做错了什么。她满脑子都是抗拒,怎么也不?愿意和他做出?什么相亲相爱的事情来。
温楚也来了一点气,语气都难听了一些,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说道:“我做错了什么?若说有错,撑死了也不?过当初识人不?清,救下他回家了。可是我为何要同他低头,分明是他囚我于此等地步,倒是成了我的错了。”
沉香没想到这话惹她这样生气,她讷讷道:“我只是想着你这样会太?累了若是你不?想听我说这些,我不?说便是了。”
温楚意识到自?己火气太?旺,分明是宋喻生的错,她又为何要去同沉香撒这老舍子气,她看着沉香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忙道:“对不?住,沉香,我不?该同你撒脾气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沉香也没料到她会道歉,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以为自?己这话惹得她心烦了,听到了温楚这样说,她也急急道:“不?不?,姑娘不?用同我说道歉的。我只是想着你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挺难过下去的。”
沉香发现?温楚太?过于抵触宋喻生,也不?再去说他的好话了。
温楚听了这话,笑了笑,她道:“不?妨事的,再苦再难我都熬得过去,这也算不?得什么,人不?死则道不?生嘛,熬一熬,总能?柳暗花明。”
她也说不?出?别的话再来宽慰自?己了,只能?这样说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玉辉堂门口那处传来了动静。她们坐在堂屋里?头的桌子上用饭,抬头就能?看见门口那处的动静,这回也不?知道来的是谁,就连门口的守卫好像也拦不?住人了。
温楚和沉香对视了一眼,眼中都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
待人进来,温楚还有些印象。
这人好像是跟在宋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老嬷嬷走到了温楚的面前,说道:“老夫人想见你,姑娘,跟我走上一趟吧。”
温楚也不?知宋老夫人为何突要见她,一时之间心里?头也是止不?住得上下打鼓。
她有几分愕然,道:“老夫人见我?为何。”
杏嬷嬷没有回答她的话,面上也无甚表情,让人无从去猜测,她道:“问我我又如?何知道,姑娘跟我走上一趟就是了。”
她是宋老夫人身边的人,宋老夫人来找温楚,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事呢,说这话一听便知道是唬人的,不?过温楚既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不?去多问了。玉辉堂的人都拦不?住这老夫人,她又怎么说出?拒绝的话来。
毕竟本朝重?孝道,宋喻生再怎么不?敬尊长,除非彻底和宋家撕破脸皮,不?然,不?管如?何,面子功夫也要做。
温楚即便不?知道此次是何事,还是老老实实起身跟人出?去了。
来到荣安堂内的时候,也无别人,只宋老夫人一人在堂屋内。
她此刻正阖眼坐在主位之上,手上盘着一长串佛珠,见到温楚来了,她依旧没有睁眼,温楚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进退维谷,也不?敢去轻易动弹,见她口中似乎还在喃喃诵经,也不?敢吱声,就这样愣在了一边。
温楚上一回虽同她说过几回话,但这国公府的老夫人,一言一行皆不?显露山水,叫人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宋老夫人终于睁开了眼来,她淡淡道:“来了。”
温楚见她不?再诵经,先行了个礼,后回道:“是。不?知老夫人喊我来是何事?”
温楚猜到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否则又何故晾她这么久。
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眼底古井无波,她张口说道:“你的事,情姐儿都已经跟我说过了,听闻你不?大愿意跟在祈安身边?”
宋礼情那日撞破了宋喻生囚着温楚的事情之后,每每想起便日日夜夜不?能?安宁,她也不?敢将这件说与母亲听,因为想也知道母亲一定会站在哥哥那边,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祖母好说话,祖母说的话哥哥总能?听进去一些吧。
宋礼情觉得她哥哥的做法实在不?妥,她也是女子,而且还是个贪玩的女子,一想到若是有人这样对她的话,她就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而且,她又因为上一回在宋老夫人寿辰,害了温楚的事情,一直对她心有愧疚,见她如?今这样,更是良心过意不?去。
她最后还是将这件事情同宋老夫人说了,希望她能?给温楚做主。
温楚抬眼,看向了老夫人,发现?她也在看她。
温楚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期许,宋老夫人知道了,那她能?帮帮她吗?毕竟宋喻生这样,那是私德有愧,说出?去多败坏宋家的名声啊。
温楚点头,算是应下了宋老夫人口中她确实不?大愿意跟着宋喻生的话。
她跪到了地上,说道:“奴婢高攀不?起世子爷,若是可以的话老夫人能?不?能?放奴婢一条生路。”
温楚不?知道能?怎么办了,但若是有一点机会她也想要去求。万一呢,万一有可能?呢。
还好宋喻生不?在此处,若是在的话,指不?定又要生气。
宋老夫人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也稍震惊,她给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赶紧上前扶起了人,她劝说道:“姑娘有话怎么不?能?好好说,跪什么呢。”
宋老夫人也出?声说道:“你先起来说话,这样是做什么。”
温楚宋老夫人这样说,也不?敢再跪下去,顺着嬷嬷的手起了身来。
女子身形看着比上一次见面还有清减了些许,光是从面上神情都能?看得出?来她这些时日过得不?大好。可是即便这样,她的姿容艳丽依旧不?减,反而微微发白的唇色竟还添了几分娇弱之气,更是我见犹怜。
宋老夫人见她如?此跪求自?己,却?还是没有生出?什么怜悯之心,她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不?想要跟在祈安的身边?”
温楚听到这话以为是有戏,不?住点头。
可谁知这个老夫人下一句话就给她泼了凉水,老夫人无视了温楚殷切的眼神,缓缓道:“这么些年来,也没什么人能?入祈安的眼,但既瞧上了你,想来你也是有些许过人之处,你跟着他,他护着你,怎么就不?愿意呢?他的性子执拗,若是看上了什么,等闲不?会放手的。你求我?我这老婆子半截骨头都埋进去土里?头了,我也没法子啊。”
此话是什么意思,温楚还能?不?明白吗。
她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这宋家的人就是一头的,宋老夫人又凭什么为了她去和宋喻生作对。
她明白了这事之后,嘴唇变得更白了些,那她找自?己来又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继续说道:“不?过你也别担心,祈安他这孩子,打小就薄情得很,薄情之人感情又如?何能?够长久呢?你就在他身边陪个一两?年的,他若是没了意趣,迟早也会放你走的。”
温楚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听到了什么话,看向了老夫人的眼中竟是震惊。
这是清流人家能?说出?来的话吗。
待到宋喻生没了意趣,再放她走。那她又是什么,是什么供人玩乐的玩物吗?挥之即来,用之即弃。
这老夫人面若佛陀,慈眉善目,谁想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温楚气得浑身战栗,老夫人看出?了她在生气,却?还是不?肯放过,甚至就连语气也差了些许。
她冷冷地呵斥道:“你要摆清楚自?己的位子,你这样的身份,光是给世子做妾,那都是些许上不?了台面,充其?量不?过是个外室、通房的身份。有骨气是好事,但若是掐了尖,冒了头那便是毛病。若你好好服侍了世子,别去存了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将来就算是待到主母进门,世子也还留你的话,你自?也有富贵日子享。宋家是大族,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小门小户,你能?明白吗?别再去闹出?什么难看的事情来了。”
她此番话无非是想要警告温楚,让她安安生生,老老实实地别去闹出?什么动静来。若是宋喻生喜欢,只要他不?闹得难看了,老夫人才不?在乎温楚愿不?愿意,充其?量不?过让她做通房妾室。
宋老夫人也非是为了宋喻生着想,只是她想,若和宋喻生因为这事起了争执,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倒不?如?顺着他的心意,左右不?过一个温楚。
温楚这回算是彻彻底底看清楚了这宋家老夫人的嘴脸了,看着慈眉善目,实则也够蛇蝎心肠。
温楚蜷紧了手指,忍不?住出?声讥讽道:“那若是我不?愿意怎么办呢?老夫人,你要杀了我吗?”
宋老夫人也知道温楚不?会轻易安生,她上一次见过温楚,就知道她是一个硬骨头,不?是会一个轻易就放弃的人,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跑去闹。
老夫人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她,旁边有着下人去给冰鉴里?头添冰,丝丝寒气渗出?。
老夫人的声音如?同那冰块一样,冷得不?行,她道:“现?在祈安最是看重?你的时候,我倒也不?会去在这个时候杀你,触碰了他的晦气。但你也知道,我不?动你,也无甚大碍,总归你能?如?何?”
“你不?能?如?何。”
温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荣安堂出?来的,她到今日才发觉,自?己原来竟这么迟钝,这宋家哪是什么清流人家,当初宋喻生和他父亲在书房吵架的那一次她就应该知道的。当初太?傅之死,说不?准也和他们有关?,这样的人家,哪能?算是什么好人家。
温楚回到了玉辉堂的时候,脸色差到了极点,小日子本就不?舒服,后又听了宋老夫人的那一番话,她更是恶心得不?行,回来竟直直吐了去。
沉香也不?知道温楚这是怎么了,为何去了一趟老夫人那处竟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老夫人是在那里?同她说了些什么。
她见温楚这样恶心难受,也不?敢去问些什么,恐怕再问又要戳得她伤心了。
她不?再去多说,只待到宋喻生下值归家之后将此事说与他听了。
宋喻生听说了过后,蹙眉问道:“吐了?”
沉香点了点头,回道:“刚好在用午膳,然后就被?叫了过去,回来之后脸色也难看得吓人,再后来没过一会就吐了。”
宋喻生听了这话,想也知道是他祖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了人难受,又想到了她昨日来了小日子,身上也不?爽利,这样一吐,人也不?知道被?折腾了什么样。想到了这里?,宋喻生脸色更沉。
他也不?用去问沉香,温楚现?在在何处。
除了在屋子里?头,也不?会再在别的地方了。
他收敛了情绪,很快就如?平日那样,回了屋。
温楚浑身乏力,面朝着墙里?头那侧,躺着一动不?动,绵薄的衾被?遮在她的身上,拱出?了一个小山丘的形状。
宋喻生薄唇紧抿,他发现?,这段时日她好像是又瘦了些许。他见温楚的呼吸起伏不?大规律,便也知道,人还醒着,没有睡着。
他抬步走到了床边,撩袍坐到了床边,他没有去碰她,只是淡声问道:“她今日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样恶心。”
温楚听到了,但是没有出?声回应他,依旧什么话也不?曾说。
宋喻生见她这样,伸手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道:“说话。”
温楚有些烦闷,拂开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皱眉说道:“说了什么你猜不?到吗?猜不?到你不?能?自?己去问她吗,你问我做些什么?”
温楚这话听着火气极强,宋喻生已经更加断定老夫人说了多难听的话,她就是连提都不?愿意去提。她不?想说,宋喻生也不?再去继续逼迫,他伸手将人揽到了怀里?,敛了眉,说道:“好,你不?想说,那便不?说。你今日吐过了,别躺着了,一会起来喝些清喉的汤,再吃些东西?。”
宋喻生这些日子都很平和,就如?同今日,即便温楚同他这样说话,他也依旧好声好气。然而他越是这样,温楚就越是来气,不?管她怎么样,宋喻生也都不?曾放在眼里?,面上柔情蜜意,可从也不?曾管过她的意愿。她不?愿意生孩子,他不?曾管,自?顾自?地行事便罢了,连一碗避子药也不?肯给她。
她不?情愿的事情太?多,能?生气的事情也太?多,可宋喻生总是那样,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情绪这样全都轻轻揭过,事后又是该如?何就如?何。
他就像是打定了用这样的怀柔政策去对付她,让她潜移默化?得去接受这一切,熬下去,熬得她没了气性,熬得她懒得再去抗争,熬到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而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谎言与欺骗。
温楚再受不?了,出?声质问道:“她让我好好服侍了你,她还说我这样的身份,光是给你做个妾都不?够,你舒服了吗,宋喻生,她这样说,你能?舒服了吗。”
屋子里?面没有冰鉴,因为宋喻生发现?温楚好像是很惧寒,光是在这样的夏日也不?喜欢用冰祛暑。如?此,宋喻生便也不?叫人在屋子里?头放冰鉴了,只晚上二人行事的时候,他才会用冰鉴。
可是,现?在屋内分明没有冰鉴,宋喻生听了温楚这话却?觉胸腔被?一股寒气侵袭,身上也沾染了几分寒气。
他扯了扯嘴角,有些艰难地开口,他道:“你知道的,我可从没有这样想过的,是你先一次又一次骗我的啊,我能?怎么办呢”
他的话带了几分委屈,似乎真觉得受到了天大的苦楚,语气之间尽是疑惑不?解,束手无策。
温楚再也不?想听他说这些恶心得要死的话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楚打断了,她推开了他,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出?去。
她看着宋喻生还是这般心平气和,忽就笑了一声。
他想熬她是吗?那便熬呗。
温楚同他对视,宋喻生不?知她想要做些什么,只见本来还颇为激动的她却?忽然笑了起来。她似乎笑得真心实意,就连眉眼也比平日柔和了几分,不?过一会,宋喻生就见她面上露出?几分认真。
温楚掰着手指头说道:“宋喻生,我算算,你如?今二十又二,可我不?过十六,你长我整六岁,你想熬我?那便看看,谁熬得过谁。”
这话果然刺痛了宋喻生,他长她六岁,又同她的从前错过了太?多,她和祁子渊在一处爬树捉鱼的时候,而他和皇太?子在文?华殿读书。宋喻生知道,温楚是个怀旧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对那些人如?此念念不?忘。
他好像在她的心中永远也比不?过别人。
而且,他如?今还强迫她留在了他的身边,两?人似乎不?能?再走近。
说句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话,那便是他碰得到她的人,却?始终不?能?碰到她的心。
而温楚也说不?上来能?有多快意,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在笑,然而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悲戚与不?甘。她用这话去刺他,可也把?自?己刺到了,她口中的熬,说得轻松,可若是细细思之,那便是无数个春夏秋冬,无数个日日夜夜,又该怎么熬得下去啊。
温楚从未有这般疲累过,因她知道,宋喻生这人的内核太?过强大,无论?何事情都能?言笑宴宴,波澜不?惊。温楚她怕自?己有一天,比不?过宋喻生,最后真的会变成了宋喻生所希望的样子。
她非是她,那还算什么。
果然,一阵寂静无言过后,宋喻生脸上难看的神色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日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他笑了笑,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好姑娘,那你一定要好好的长命百岁,争取走在我的后头才行啊。”
温楚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一定。”
宋喻生也没有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起身去了荣安堂那处。
宋老夫人像是知道他会来似的,等在了屋里?。
宋喻生到了她的跟前,请安。
宋老夫人没应,只是看向他的眼神终究多了一丝震惊,她道:“你你就是这样看重?她?!”
她今日才不?过把?温楚拉过来说了一会话,他这边呢,马上就来了这处。平日里?头也不?见得他往这头跑过,今日就来得这般殷切,想也知道是为了那个女人。
宋喻生见她没应自?己的礼,也不?管她,自?顾自?地坐到了椅上,他神色寻常,看不?大出?有什么怒气不?满,只是淡淡道:“祖母,她胆子小,心思重?,素没有安全感,是我强迫她留下,你吓唬她做什么呢。”
宋老夫人听到这话,即便是上了年纪,再如?何波澜不?惊,那张生满皱纹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缝,呈现?出?来羞恼,她道:“我吓唬她?她胆子不?是大得得很吗!怎么我同她说两?句话还就成了唬她的,不?知晓的人以为是什么掌上明珠,稀世奇珍!祈安,祖母敲打她几句,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样呢?!是不?是她同你说了什么坏话。”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她就是不?明白了,宋喻生行事从来都有分寸,为何碰到了温楚就要这样?
老夫人见宋喻生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寒了声,“祈安,你是宋家的世子,将来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国公府,你怎么能?为了小情小爱而做出?这样不?合礼法的事情呢。”
宋老夫人现?在就说他是不?合礼法了,这才哪到哪啊,若是叫她知道了他想娶她为妻,如?此岂不?是能?活活叫她气死了去。
宋喻生没有同她说这事,只是反问道:“不?合礼法?”
老夫人不?明白他的反问,厉声问道:“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宋喻生看向了老夫人,一双薄情的眼中尽是讽刺,“不?合礼法,不?光彩。”
他先是重?复了一边她的话,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后来不?过一会,忽开口道:“你们总喜欢这样,当年你们意图对我赶尽杀绝,你们又合礼法,人伦纲常了吗。做了这样的事便罢了,祖母又总是喜欢拿这事来刺我,怎么?祈安便是没有心的了吗,又还是说,宋家的世子阖该没有心。祖父离世,可这宋家到处又都还是祖父。你们想让我也变成下一个祖父是吗?”
宋喻生放肆地笑了一声,若冰雪笑容,暖春降临人间。他这副样子,宋老夫人从未见过。他笑得放肆,丝毫不?因为面前的人就是他的祖母而有所收敛。
而他说的话,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冽,他道:“这样的话,你莫不?如?还是当宋喻生早就死在被?送去寺庙的那一年吧。”
宋霖曾说过宋喻生不?恪族规,不?守德行,而他的祖母现?在也说他不?合礼法。
可究竟何为族规,何又为德行。满口仁义道德,虚伪矫饰,三百余条族规,条条要人性命。什么兄友弟恭,家族繁盛,他凭什么去守,他们又凭什么要他去守。
他们在他弱不?能?言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杀他弃他,如?今竟还敢如?此厚颜无耻。他们以为,宋喻生能?被?驯化?,因至少他的身上也流着宋家的血不?是吗。
可六亲缘弱,宋喻生最厌恶的便是血缘这一词。
若可以,他也恨不?能?扒皮抽筋,脱胎换骨,将这一身宋家的血还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