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林充和校长静静地看着她,语气温和:“我看过你的演讲稿,笔墨很清醒。”
“原以为你会把一些汲汲营营之辈衬的很狼狈,大行讥切时事之言,现在看来是我过于杞人忧天。”已过暮年的他鬓边多了些银发,眼底笑意渐深,“之前约见老朋友,他们有不少人看过你那篇《论世界性经济危机对中国的利与弊》。”
说起这个,之前她通过学校编辑部收到不少其他报社发来的稿费,笔名熹微的越明珠对日渐膨胀的荷包相当满意。
“周老师说帮我查漏补缺,果然是担心我又写了什么狂悖之言。”这四个字是当初那篇入学作文经过多方转载刊登,有人用来批评她的词,说小小年纪就谈什么国际时事,好高骛远自以为是。
“什么狂悖之言,明明是他们的嫉恨之言。”林校长嗤之以鼻,时刻带笑的眼睛也冷淡下来。
待看向她时复又温和起来,“你别往心里去。”
之所以提前拿来过目,是他见过太多撞的自已头破血流的年轻人。大多家境富裕的学子行事多凭个人意气,年轻朝气不是件坏事,只是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越是寄以厚望,就越不希望她意气用事,尤其是今天这种局势复杂的场合,公开发表政治意见绝非益事。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现在想想,能从国际时事在文中分析工业商机的人怎么会看不破这一时荣光。
为了播扬这次慈善活动到处走关系,他也在小报上被骂沽名钓誉,也算同病相怜了。林充和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苦中作乐道:“个人能力终归有限,我不是个纯粹的文人。古人云:义者,天理之所宜。见利先思义,这义既可济贫,为之所动也无妨。”
越明珠听说前两天还有人拿着报纸去当面问他,林校长一笑置之,很是洒脱。后来上课对此事谈笑自若,还拿骂自已的报纸跟同学们共同欣赏点评其文章,夸它引经据典文采出众。
这种唾面自干的风度与气量,她欣赏欣赏就算了,学不来。
“君子论迹不论心,依我看来先生正是‘真廉无廉名,大巧无巧术’的典范。”古往今来文人都十分爱惜名誉,林校长竭尽所能只为多点善款反而被人诟病结党营私。她虽然是个学生人微言轻,可几句漂亮话还是会说的。
林充和闻言不由扬声一笑:“我活了半辈子,名声对一个过了知命之年的老人已是身外之物。”
“不过......”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苍老的面容在眼角笑纹牵扯下都年轻了几分,他和和气气:“你还年轻,须知暗昧处见光明世界,此心即白日青天。”
也不多做解释,林充和向她点头示意又跟其他学生互行礼后便转身离开后台。
越明珠站在原地,稍有出神。
该交待的事都已经交待完毕,剩下同学们跟她确认流程,曲冰问一会儿上台要不要带手稿。
她轻笑:“我一个学生上台做开场演讲已经是看在校方面子上了,登台还‘临时抱佛脚’岂不是贻人口实。”
入校以来参加的各种活动可没见过有谁发言是带着稿子边看边发言,不说每个人绣口一吐就是半篇锦绣文章,可进退有度、能言善辩是学生会干事最注重的能力之一。
这点她自然是过关的,就当校务会议做报告了。
宋婉莹仔细打量她仪容仪表,见耳边别着的珍珠发卡有点歪,赶忙调整,“你不紧张吧,外面好多人,我看着都心慌。”
曲冰无奈:“熹微不紧张这下也被你传染紧张了。”
“没事。”
“抱歉,我就是...”她犹豫老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说:“就是看台下小报记者的人太多了。”还有许多都是报纸上常见的人物,以工商、政、学为代表的银行、商会、社会名流、富商、政府要员、大学校长等都包含在内。
这跟校内活动不一样,稍有差错就会贻笑大方。
她面露忧色:“我偶尔在家里见我爸那些同事,别看他们一个个私下平易近人,一到公众场合那眼睛可尖可利了。”
“没关系,我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管他们眼中是审视是质疑还是探究,都无法动摇她个人意志。
越明珠见过可怕的眼睛,绝望的、死寂的、落了苍蝇都不会再眨动,每一双都令她记忆犹新。
活人眼睛的确是不一样的可怕,它们太复杂太多变,不像将死之人也不像已死之人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
可它们毕竟是鲜活的。
越明珠从来不怕直视活人的眼睛,因为,只有活人才有利用价值。
整理好情绪,她向目光关切的同窗们微微一笑,在一众稀疏的掌声中从容登台。
镶边就镶边,她越明珠就算是镶边也是金边。
台下,齐铁嘴正跟二月红说起黑背老六。
从大理上讲他本不用心虚,黑背老六信了他的卦,也可能是没别的办法,但总归来说依卦象所示人家确确实实在坡底一待到底,九门都默认那块地盘归他,眼看不知会等到何年何月,齐铁嘴就头大。
“我是怕他缘分不够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等耐心没了我也跟着一命呜呼。”
二月红笑而不语。
紧张半天没得来一个预期中的答案,他只好开门见山,讨好一笑:“二爷你,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二月红微笑,“我是不觉得你有卦不准的时候。”
至少,他还没见过齐铁嘴卦象不准被人砸了招牌,往往都是算得太准才招人恨。偏他又管不住那张嘴,能活到今天也多亏了卦算的准,后来长沙有了张启山这尊大佛照应,如今又入了九门,同门情谊黑背老六多少也该有点。
“缘分这种事如何强求,只他一人使力也不过是水中捞月。”齐铁嘴小声嘀咕,说完自已叹了口气,话题不自觉就跑偏了,“好心给他送大鱼大肉还爱搭不理,一天到晚就只会去买那干巴巴的馍馍,也不嫌噎得慌。”
听见鼓掌声,他跟着敷衍拍了两下,正想再吐槽两句,余光瞥见一个眼熟的人影走到讲台正中间,不由愣住。
短袄黑裙,稚涩文秀。
许久未见,却短短一瞬就轻易攫取了他全部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