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萧经闻这句话公事公办,下一句就满是私情了:“林老师,过敏多喝水,有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喔。”

电梯门关上后,萧经闻径直走去一楼前台,前台的两个姑娘正在签收这些花。三筐不同品种的鲜花,这些是样品,送过来叫gleam挑选的。

“萧总。”夏季拍卖会的项目经理之一韩经理正在和前台一起检查鲜花,见到他,走过来打招呼,“您是要看看花吗?”

韩经理是老员工了,五年里萧经闻从不过问展出的这种小细节,但还是问一嘴。

萧经闻点头,他瞧了眼地上的三个筐。

韩经理介绍说:“六类样品,我们会选三类花做装饰,丁经理的意思是以粉色花为主体,因为这一季画作拍品里有一幅粉色玫瑰。”

“今年不用鲜花。”萧经闻说,“样品的款付掉之后告诉供花商接下来不需要了。”

“好的。”韩经理点头应下,老员工的素养是不问原因,不问方案,直接提出建议,“那么装饰物换成热带水果?凤梨芒果这些颜色漂亮而且带有清香,展会结束后分发给员工们。”

萧经闻点头:“可以。”

正式的拍卖会之前会有一个预展酒会,所有拍品会在预展会上展出,时间是正式拍卖会的前一个礼拜。

预展酒会在gleam持有股份的酒店里,不像拍卖会那么严格,一份邀请函可以携带两位同伴。

张渺带上了小晨和隔壁咖啡店老板,老板叫邵恒,因为是画廊隔壁邻居,张渺又是比较热爱社交的人,gleam的酒会,不来白不来。

邵恒是个挺开朗又直白的人,一进来就两眼发光,感叹道:“林老板,我靠,我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场面!”

林从沚偷偷嗅了嗅,没闻见花香,他记得前几天过来还看见了他们订的花。

其实今天预展会林从沚不太想来,那个拥抱干扰了他好几天,情绪保养不到位就落不下笔。更何况他画的还是萧经闻飘在他露台上的西装。

那天他拍下来萧经闻晾在他露台的西装,底色铺上之后又怎么画都觉得不对劲。

灰色的天和黑色的西装,他是个有绝对色感的人——虽然这个说法不像绝对音感更被认可,但那种冷调的灰和冷调的黑让他非常矛盾,因为无论如何记忆中的那天是暖色的。

即便那天他断连了萧经闻车里的蓝牙,即便那天他真的决定不能重蹈覆辙,但那天依然是暖色。

今天依然斜风细雨,进来展厅的走廊地上铺着吸水材料的地毯,让客人们进到展厅里不会留下水痕鞋印。

林从沚穿一件天青色中式开衫,白t恤,水蓝的稍宽松的牛仔裤。美院生嘛,美院生最狼狈的样子只能在画室里。

他老神在在地对掖着手,长袖遮到手掌。他进来展厅后多多少少吸引了些目光过来,不过他不在意,偏头问张渺:“他们水吧台在哪里?”

——这就是他愿意过来的原因,张渺说今天调酒师coco在酒会上做喝的。

他曾经在西班牙的邮轮上喝过coco调的鸡尾酒,惊艳一整个航线,之后下船到塞维利亚见到他妈妈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碰见一个超赞的调酒师!’妈妈问‘哦是吗?联系方式要了吗?’那自然是没有。

原以为自此错过,没想到被萧经闻给找到了。

“那边。”张渺指了一下,“看见没,那个香槟杯的贴纸和箭头,自己去吧。”

“好。”林从沚点头。

coco是个中国意大利混血大叔,红棕色络腮胡,微胖,喜欢跟着音乐节奏一边shake一边扭腰。林从沚觉得他应该不会记得自己,走过去后微笑道:“你好,有什么推荐吗?”

“是你啊!”coco惊喜地捂住嘴。

“真记得啊?”林从沚惊讶啊。

coco说:“我调酒二十年,第一次有人喝多了在我吧台上说‘我要告诉我妈妈你调酒太棒了’。”

“我确实告诉了。”林从沚点头。

“哈哈哈哈哈谢谢你。”coco还是招牌式的掩嘴而笑,“今天有特别好的凤梨,给你做一杯?”

“嗯!”林从沚点头。

萧经闻正在不远处和别人聊公事,强迫自己专心,对方正在说一个不错的投资项目。萧经闻喜欢赚钱,他太喜欢了,但他喜欢的不是钱本身,他自己的物欲也并不高。他单纯喜欢从别人手里掠夺的感觉,一个野心昭昭的狩猎者。

此时这位狩猎者慢慢地有点分心,四个人站在一个雕塑作品前面说着大型3d打印机对手工雕塑的冲击力,以及未来趋势的时候,他时不时飘着视线去看水吧台那边。

一抹漂亮的天青色背影坐在高脚凳上,coco给他做了杯经典的鸡尾酒。橙汁加香槟是mimosa,但今天的凤梨很好,调酒师把橙汁换成凤梨汁,加一勺凤梨果肉,又兑入少量朗姆。

“怎么样!”coco期待地看着他。

林从沚喝下一口,接着长长地、舒服地吐出一口气:“你在中国留多久?”

“就这两天。”

“太遗憾了。”

coco大笑起来:“你太会夸人了!”

那边萧经闻也笑了下,然后咳嗽了下。原本滔滔不绝的人当即收声,说:“哦哦,萧总您应该还有其他贵客吧,真不好意思我这儿说入神了。”

“没事。”萧经闻说,“你说完,我还是想了解一下现在手工雕塑是什么前景。”

这毕竟是行业上的事情,如果手工雕塑真的越来越萧条,那么此后雕塑作品的拍卖价就会因稀少而更高。

coco托着下巴:“哎,下礼拜就要回船上了~”

林从沚这杯一饮而尽,叹道:“我记得夜星号邮轮上的那个小提琴手是你男朋友?他也还在船上吗?”

coco点头:“在的,但他有些厌倦了,他还是更喜欢陆地。”

“你呢?”

“我喜欢海。”coco耸肩摊手,“好啦,说说你吧,你在西班牙下船之后去哪里了?”

林从沚也支着下巴,两个人像学生时代的好闺蜜,在下课时间里聊天。

他说:“我妈妈住在西班牙,塞维利亚,我去她那里了。她帮我改画,陪我吃了很多饭,听了音乐会,还看了画展。”

“哦~太棒了。”

“嗯。”林从沚点头笑笑,“她在西班牙的艺术馆工作,不过今年她会回来中国探望我,我还没想到带她去哪里。”

coco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还用想?当然吃中餐!”

“是哦。”林从沚觉得有道理,“再来一杯。”

小酒蒙子,萧经闻腹诽着。找来这个调酒师不容易,这位coco随心所欲地登船出海,没有特定的航线,也没有固定合作哪一艘船。好在萧经闻的人查到了他男朋友,虽说两个人不是每次都在同一艘船上工作,但总有重合的时候。

萧经闻这边事情聊完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找林从沚,他先找到了张渺。

找过来的时候张渺在甜品台边上,小晨和邵恒正在进行此行最重要的工作——吃饭。gleam的茶歇十分美味,小晨已经吃了第三块芒果挞。

“张小姐。”萧经闻礼貌地站在旁边,“请问林老师这阵子在忙些什么?我这边有客户有定制油画的需求,他有空吗?”

张渺笑笑,如今画已经挂上了,起拍价16万,自己是甲方了。她端着板正的姿态:“画画嘛,保养情绪呀,我们林老师是画家不是迪迦,他手里已经有一幅在画了,恐怕要等久一点。”

“理解。”萧经闻点头,又问,“他最近做些什么来保养情绪?”

张渺脱口而出:“带着薯条去码头喂海鸥。”

萧经闻:“……”

第13章

所以原来去码头真的能整到薯条,海鸥会不会觉得这是大自然的馈赠。

萧经闻清了清嗓子,说:“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了,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

张渺点头微笑:“一定。”

“对了。”萧经闻也是忽然好奇,“方便问问他现在在画什么吗?”

张渺“哦”了声,答道:“在画一幅西……”

“西……”张渺怔住。

萧经闻还在等。

林从沚在画一幅西装,悬挂于雨天露台的黑色西装,肃穆沉重却无依无靠。张渺原以为那只是林从沚想要塑造的某种意境,然而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面前萧经闻身上穿着的这套,可不就是……

虽说西装这种东西大同小异,尤其男士西装搞不出什么花活,但张渺从业多年,布料暗纹剪裁,多看两眼差不多就能确定——那幅画里的西装是萧经闻的!眼下就穿在身上!

“……西方服饰。”张渺说。

“这样啊。”萧经闻点点头,“好,那不打扰了。”

“嗯……”

好险。张渺慢慢呼出一口气来。然后小晨咻地一下往她嘴里塞了块巧克力脆皮奶油小泡芙。

“好吃吧!”小晨眼睛发亮,然后悄悄问,“姐,我们能偷偷装点儿回去吗?”

“……”张渺瞪她,边嚼边说,“不准,被人看见了我们以后还怎么混。”

然后张渺咽下去:“再给我拿一个。”

coco用蓝橙利口酒、伏特加和奶油给林从沚做了杯奶盖冰川。这已经是林从沚在水吧台坐下后喝的第三杯。

连coco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单手叉腰,抹布在台面上一擦,说:“嗳,这里好歹是个艺术展诶,你拿这里当酒吧啦?”

“那又怎么了。”林从沚委屈,“我也就今天能喝到了。”

“哎呀不至于,你前夫加我微信了。”coco将抹布朝吧台底下一丢。

林从沚一口酒呛在喉咙管里,发出震天的咳嗽——

一张柔软的帕子递到他手上,他想都没想赶紧捂住嘴,然后抬眼看向来人。萧经闻无奈:“喝慢点。”

“……”林从沚更无奈,他缓了缓,说,“我喝很慢了。”

萧经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吧台上的酒,没说什么,点点头。

罪魁祸首在吧台后面笑眯眯地擦杯子,林从沚用手帕擦干净嘴和手指间的酒液,刚才coco的话真的呛了他个结结实实的,剩下的酒泼了一些到手背上。

画画的人不仅指尖有茧,手侧边缘也有常年在纸上摩擦出的茧。林从沚慢悠悠地垂眸擦手,他以为这是萧经闻在展厅茶歇那里拿的手帕,直到他看见手帕一角绣着的“x”。

coco已经做好了第四杯,今天他心情很不错,而且林从沚捧场,又调了杯颜色漂亮的贝利尼。他把酒杯往前推了推,说:“顺一顺。”

萧经闻不解,用鸡尾酒顺喉咙?

林从沚:“谢谢。”

然后一饮而尽,评价道:“香甜清冽。”

coco边笑边整理他悉心打理的棕红色的胡子。

林从沚还攥着他的手帕,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从礼节上来讲他应该把这手帕带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他,他还在斟酌用词的时候,萧经闻手已经伸过来了:“还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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