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印照着景灵宫通红,值守的将士纷纷朝着河对岸的仓基上望去。
正月十三,子夜。
苏秉灯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呼喊:“苏使,救救我们!”
漫天血红天幕下,有一只满目疮痍的手伸到苏秉灯面前,抓着苏秉灯的右手手腕歇斯底里地求救,这只手的背后是血淋淋的面容。
紧迫感从手腕一寸一寸传递到了苏秉灯的脑海中,苏秉灯想要去抓那只手,可怎么抓不住,想要去看那面孔,可怎么也看不清。
手刚一收回,就听到身后有喊:“都是因为你!”
“都是你的错!”
“你就是背叛者!”
一个个模糊的身影时隐时现,指着苏秉灯责备和咒骂。
苏秉灯潸然泪下,胡乱的挥舞着双手,后退再后退,可怎么也无法逃离。他蹲下身,双手抱头蜷缩在自己的角落,嘴上不停的说着:“我没做错!”
一声喊,苏秉灯突然惊醒,刚才那一切都消失不见,原来这只是梦境,身旁还是那一片火海肆虐后的灰烬,带着炙热的余热,噼里啪啦地炙烤着周边的一切。
苏秉灯的耳朵在嗡嗡声中慢慢恢复。
受伤之人互相搀扶,忙碌的人群搬着一个个躺着的身体,朝着百万仓外而去。
苏秉灯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发现周边已无一人,只有孤零零的自己。
灰烬在热风中缓缓飘着,带着一丝火星明亮,在黑夜中稍纵即逝。
“苏巡!苏巡!”
苏秉灯闻声看去,迎面而来的便是焦急的王一理。
倒是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还记得他这个名义上的师父。
“巡检司和火禺都已经赶过来了,还来了很多禁军和亲卫……”
“禁军和亲卫?”苏秉灯有些纳闷。寻常火势,自有巡检司和火禺处理。若是巡检司和火禺都还没有及时赶到,两个部门自然会被训斥。倘若是火势难以控制,临安府也会与巡防营联系,求其从中协助,怎么也不会要出动禁军,更何况亲卫。
不过苏秉灯压根不想听这些,打断王一理,问道:“省仓怎么样?”
王一理抿了抿嘴,脑海中搜索了先前听到的消息,回应:“省仓好像也被烧了,基本所剩无几。”
“这帮贼人!”
苏秉灯狠狠的骂了一句,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口水中掺杂着血丝。
王一理不明白百万仓和省仓同时被毁意味着什么,可苏秉灯一清二楚。虽说省仓内的粮食大部分都是临安城拿着高官贵族的私粮,但是百万仓国粮被毁,临安城缺粮之时,朝廷肯定不会置之不理,花着钱财征收省仓的私粮也是情理之中。可如今两个粮仓都被毁,这临安城哪里还有粮可用?
王一理惊讶的看着苏秉灯,他不知道苏秉灯喃喃细语的这些话到底的意义,只是觉得十分高深。
“苏巡,那我们怎么办?”
苏秉灯二话没说,扯了半截下摆,选中一旁灰烬中一根木头,将下摆裹在没有燃烧过的一端,用力抽了出来。虽然过着布,木头依旧有些烫手,苏秉灯对着被烧成炭的一端吹了口气,原本还是零星的红点,连成了一片,最后窜出火苗变成了火把。
苏秉灯举着火把,看着火苗的方向回忆了片刻,跟上前头的人群,径直走出了百万仓。
随后离开人群向东而去。
王一理急忙跟上,疑惑的问道:“苏巡,你不回巡检司处理一下伤口吗?亲卫请来了杏林院的周院长,带着一众大夫给伤者治疗。”
苏秉灯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手,直接往身上擦了擦,头也不回:“不去!”
“那苏巡这是去何地?”
苏秉灯没有回应,沿着文市河摸索前进。
河对岸便是御街,一众百姓被爆炸声吵醒,纷纷出来隔河观火。
苏秉灯盘算着夜晚的风速和孔明灯飘行的距离,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又画,便估算出释放孔明灯大致的位置,应在仓三巷、市斤弄、六五巷、河边弄围成的该片区域。孔明灯爆炸威力巨大,贼人能做出如此动作,若是没有周密的计划定难实现。此时赶去,贼人来不及处理,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甚至堵住准备撤离的贼人。
想到此处,苏秉灯脚下不免快了几分。
可刚出仓一巷,还没有过仓基上地界,便被一组四人的巡逻小队群拦住了去路。
巡逻领队上前呵斥:“禁军封锁,所有人速速回仓基上巡检司!”
“禁军封锁?”
苏秉灯有些吃惊,连忙解释:“在下仓基上巡检司苏秉灯,需要离开此地查询线索。”
领队突然警觉起来,拔出腰间的佩刀质问苏秉灯和王一理:“离开此地?”
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苏秉灯也是见过世面、沙场征伐之人,自然不会慌张。可是王一理初来乍到,入巡检司不过三日,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被吓得两腿直哆嗦,就差跪倒在地了。
“指挥使有令,所有人不得离开仓基上!”
“这位军爷,在下确有要事在身。若去晚了,袭击百万仓的贼人说不定就跑了。”
禁军领队审视了苏秉灯,见他虽然一身破旧衣服,但并没有着火痕迹。现场火势如此凶猛,眼前的两人均无损伤,领队内心不免怀疑。
“贼人?我看你俩倒像是贼人,鬼鬼祟祟试图逃跑。来人,抓起来,押回巡检司,好好审审!”
身后的三名禁军摆开架势,持剑相逼。
看着渐渐靠近的禁军,苏秉灯面露愠色,随即估摸了下时辰,离百万仓大火已经过去了两刻钟,再拖延下去,贼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其中一名禁军见二人并不还手,便收剑回鞘,从背后抽出一把绳索,欲将苏秉灯二人反手捆绑。
绳子顺着苏秉灯手腕缓缓落下,开始缠绕。
苏秉灯抓住了禁军松懈的一刻,猛得往身后一靠,撞倒了背后捆绑的禁军,挣脱手上的绳索,回身一把夺过那禁军腰间的长剑。
众人始料未及,在这临安城胆敢有人偷袭禁军,那是死路一条,死罪难逃。
另外两名禁军见状,出手便刺。
剑在苏秉灯胸前划过,刺破了些许衣服,若是再近一分,苏秉灯便去见了阎王。
苏秉灯接连后撤了两步,左手拉起坐在地上颤抖的王一理,右手横剑挡住禁军的攻势。
只听叮叮当当金属相撞数声,面对禁军二对一,苏秉灯带着王一理却丝毫不落下风,左卸右挡,把禁军进攻的招式一一化解。
被苏秉灯撞倒的禁军反应过来,怒气冲冲的起身,掏出怀里的匕首,从右侧杀了过来。
苏秉灯左手将王一理推到白墙边,把右手的剑换到左手,微微一侧身,顺势接过匕首,往前一拉。禁军连匕首带人冲过了头,手还在身后,那样子十分稀奇。
随后苏秉灯反手轻轻一扭,匕首便落入了他手中。
禁军也踉跄倒去,只觉脖子上一疼,晕了过去。
接连几招,禁军领队都看在眼里,不得不惊叹苏秉灯的身手,也明白苏秉灯并不想真的伤了他们。
随后,苏秉灯看准时机,脚踩墙脚上了白墙,欲飞檐走壁绕过禁军,直奔目的地。
眼看就要成功,从暗处飞来一支银头箭。
苏秉灯躲避不及,只好伸手抓住来箭,翻身落墙。
还来不及看清箭出何人,身后的禁军带着王一理就黏了上来。
“贼人,速速束手就擒!”
“我们不是贼人,我们是巡检司巡检!”
“违抗军令、袭击禁军还不是贼人?!押回巡检司!”
“一群赤佬!”
苏秉灯脱口而出,入禁军之耳。
三名禁军何时受过此等侮辱?
军中,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优秀者,都是通过层层选拔选入禁军的,别说厢军,连巡防营都不看在眼里。平日里,不管是军人还是官人,看到他们都是恭恭敬敬,退让三尺。今日居然一个小小的仓基上巡检司巡检,口出狂言,辱骂他们!
赤佬那可是对军人的贱称!
“给我打!”
为首禁军怒气冲冲的吼道!
二名禁军士兵听到指令,如同下山的猛兽见到了久违的食物,对着苏秉灯和王一理拳打脚踢,发泄身上的不满。
苏秉灯连忙护住王一理,毕竟是新兵,原本就已经被禁军吓得不轻,此时根本承受不住这般拳脚。
拳脚如雨点般落在苏秉灯身上,一口鲜血从苏秉灯口中流出。
而王一理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惊一乍的蜷缩在苏秉灯的身下。
拳脚持续了片刻,背后传来一句:“住手!”
这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禁军恋恋不舍地停手散去,撤到一边。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从亲卫府匆匆赶来的赵忆南,身后整整齐齐站着二排将士。那支箭便是出自亲卫神箭营的强弩。
随后王晓白带领着亲卫将三名禁军与苏秉灯和王一理分开。
亲卫这阵仗比禁军还威严。
苏秉灯擦了擦嘴角的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怕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拉了一把王一理。拳打脚踢的疼痛,扎扎实实的留在了苏秉灯身体上,苏秉灯身体再结实,也禁受不住从军之人使上全力。
“这帮赤佬真是往死里打!”
苏秉灯嘴上骂了一句,俯身捡起扔一旁的火把。
赵忆南下马询问禁军情况,禁军将领便将先前发生的情况添油加醋一番,转告给赵忆南。
赵忆南皱了皱眉头,结合眼前的情形,自然听得出来禁军将领口中事实有些许夸大,但好歹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由,她便指令禁军速速封锁仓基上,此时的关键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贼人逃脱。
苏秉灯一旁端详着眼前这名女子一举一动,锦衣玉指、高髻金钗,腰间配着一把银色的剑,胯下白马,一张瓜子脸,年轻貌美,一看着装便知道是高官。
赵忆南布置完禁军任务,转身对着苏秉灯。
两人四目相对,停滞了几秒钟。
苏秉灯邋遢的着装不经让赵忆南怀疑禁军所言或许属实。不过此时她也不想再顾及,仓基上大火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现场情况都还未曾了解。
“晓白,带几个兄弟,押他们去仓基上巡检司。”
赵忆南说完便重新上马,欲先行前往巡检司。
“不行,我得先去那。”
苏秉灯拦住了赵忆南,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前方。
赵忆南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火光无法涉及之处一片漆黑,那里已经离开了仓基上,意味着离开了禁军的封锁范围。这般冒险举动赵忆南自然不会理会,自顾自离去。
这般情形与当初在是如何相似,苏秉灯捏了捏拳头,压制着内心的冲动,不得不跟着
心中骂道:“做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王晓白等人押着苏秉灯和王一理跟随其后。
深夜,除了火把的微弱火光,只有上天的月光才能指引人们看清前行的道路。
长长的队伍又陷入平静,只有行进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