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虫湾,无尽海中最大,最安全,贸易最繁盛的港口,是无数海上男儿心中最温柔的港湾。这里开放又自由,无论你船上运的是精灵公主,土著神明尸块儿还是死人衣服,这儿都能毫无芥蒂地买下。与此同时,只要你人还踏在爬虫湾的陆地上,海盗法典就将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哪怕是叱咤风云的大海盗,不缴纳足够的罚款也动不了你。
如此自由的城市自然需要强大的保护者,而如今的城市总督由一名退休船长担任,走私经验丰富的他效仿蒸汽城的烟酒枪炮及魔法物品管理局成立了缉私队,使得城市走私猖獗的现象获得了巨大的改善。
“名字?”
“凯兰。”
“恶颅号的凯兰。”衣着精致的审核官顿了一下,“我注意到你是一名施法者。我要提醒你的是,在巨龙湾里,未批准的施法行为是死刑。”
“恶颅号主张拥有你的二十年劳役处置权。如果你对此感到不满,可以现在提出来,而不是出于报复心理在离开之后偷偷使用魔法。”审核官似乎对比经验丰富,稍微停顿一下之后继续补充到,“最坏情况下会被当场击毙,清理费用属于市政支出。”
“凭什么……我是恩普莱人,不是奴隶……”凯兰有气无力地回应着,他虽然对海盗城市的奴隶贸易猖獗有所预期,但没想到会被挂上劳务派遣这样正经到滑稽的名头。
“战争俘虏,先生。”那名审核官清了清嗓子,“援引自《自由民法典》,你所在的船只与恶颅号发生了战斗,而你在战斗中被俘,并无力支付相应的赎金。”
“我只是普通乘客,这是海盗行径!”凯兰只觉得荒谬到没边儿了,情绪激动之下咳嗽起来。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在劳役结束后你可以恢复相应的法律权益,届时你可以向恶颅号提起诉讼。”审核官看起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的眼神已经飘向窗外,手指也在轻轻点着桌子,“我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凯兰的身体重重向后靠去,沉重的无力感压在铁质的椅背上,既现实又冰冷。作为吟游诗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敷衍,整个流程也不过是为了洗去“奴隶”这类刺儿的词所用的溶剂罢了。巨龙湾作为海盗港口有着古怪的“矜持”,因此他们能够光明正大的成为城市联邦的一员。
“我没有问题了。”凯兰低下头去。
他莫名开始怀念恩普莱。在旧世界里,一座海盗的城市只存在于吟游诗人的想象和海盗们的口口相传中,如果真的把位置公诸于众,有的是摩拳擦掌想要砍点儿什么的骑士团或者冒险者。而新世界呢?蒸汽城的发条议会有着一整套完善而公开的受贿体系,也就是政治献金,做海盗生意的巨龙湾自然有充足的资本去赢得话语权,即便是嫉恶如仇的不灭之火教会也无力直接介入,只能用教会的否决权加以制衡。
之后的流程就简单多了,凯兰在一系列纸张上按下手印,每按一个凯兰都要仔细阅读一遍,旁边的审核官尽管腿抖得跟颠勺似的却也一声不吭。出乎凯兰意料的是,这些合同和告知书里的确只要求了劳工水平的义务,甚至在工作待遇方面还明确注明了雇主应尽的义务,看起来甚至能比肩蒸汽城的工人待遇——不过细心的凯兰很快就发现巨龙湾把管理责任都推诿给了船长雇主们,如果凯兰真的履行完二十年的劳动合同,真的想要去告点儿什么的话,巨龙湾完全可以站在自己这边去扳倒那些大船长的。
这种事情想想就行了,巨龙湾显然只会站在胜利者的一方,自己缴纳的税额能赢过大船长们吗?凯兰面无表情地给最后一张废纸画押。
于是刑期结束,凯兰在爬虫湾里成功恢复了自由之身。尽管他还有一份长达二十年的劳动合同等待履行,但贴心的坏头骨劳务派遣公司批了他三天的休假,趁此机会他可以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争取之后能在巨龙湾找一份妥帖的工作。
不是所有劳工都能有这样的待遇——普通的男女都有自己的去处,最差的就是被镣铐锁在船上当浆手,在法术的刺激下终生都在高强度地进行体力劳动,唯一幸运的是终生不会太长。而好一点儿的会被挑拣去从事服务业,不过这行业也卷得严重。而掌握一些武技或者法术的就算是不错的技术工人,许多小船主都长期需要补充这样的人手。
一名坏头骨海盗——说好听点儿就是恶颅号水手用魔法刺青给凯兰脖颈上打上了一颗破烂头骨的印记,然后就没管他了。凯兰在蒸汽城见识过这种魔法刺青,平时看起来就是一根普通的针,只要接触到皮肤就能同调化作刺青图案,而解除同调后就能重新化作针,非常方便。那些魔法刺青往往是价格高昂的魔法物品,能为主人提供强力的类法术能力,只有在拍卖行里能见到。
但凯兰身上的刺青图案可不是什么珍贵的魔法装备。尽管这奴隶刺青也有与受术者同调的能力,但显然不是奴隶能主动取消同调的——从性质上来说似乎更像是一种诅咒物品。凯兰猜测这可能有追踪或者定位法术目标的作用,但有了禁止施法的告诫他也不敢随意窥探研究。
两天休假匆匆而过,凯兰的咳嗽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两天他一直待在恶颅号的营地里没动弹,见到了不少俘虏里的熟人被当成货物般来来去去。令他印象最深的是那个一头棕发的女野蛮人,她虽然还是奴隶(或者说劳工)身份,但已经在和海盗哥们儿称兄道弟了。她甚至在酒后用大腿干掉了一个身体脆弱的海盗,并因此取得了“魅魔”这样在海盗圈子里可以算得上褒义的诨名。
凯兰对自己这幅半精灵血脉赠予的小白脸很有自信,如果不是自己还染着病一看就经不起折腾,恐怕早就被兴趣别致的海盗临幸了。但谁知道海盗里有没有什么不怕染病的狂澜圣武士或者大洋武僧呢?也因此在昨天“魅魔”不经意的过来提点时,自己光顾着害怕,忘了道谢,甚至连名字都没问。
“嘿,小子,病还没好呢?”女野蛮人当时哈哈大笑着拍拍凯兰的背,差点儿把他拍到一旁的火堆里去,“我昨儿去码头喝酒就觉得少了点什么,里面的精灵豆芽就知道干巴巴的唱,一点儿乐趣都没有。”
现在想来她的意思应该是缺一个好乐手,但当时凯兰满脑子都是失身危机,而对方的话听起来也像暗示,几乎没了思考的能力。
乐手,路边随便找个叶片吹吹木桶敲敲也能称道;若是还能扯开嘴皮哔哔叭叭说唱一番,那就快要在新世界自称音乐之神了。但要称一声好乐手,那就离不开精心筹备的曲目,精心保养的乐器和经过吟游诗人学院培育的专业人才。只有他们才能随意牵动创世之音,轻易让观众们沉浸入音乐带来的纯粹快乐中。
“或许她只是好心……”怀着消散不去的沉重疑虑,凯兰在恶颅号营地的破烂毛皮中慢慢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