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箐最近还是喜欢往天台上跑, 默默地写日记。
但她今天刚在天台上翻开笔记本,就看见昨天的日记下出现了一行血字:已阅,宁宁留。
郁箐:“……”
郁箐蹭蹭蹭地往前翻。宁宁不仅每一页都已阅了, 还留下了简短的评价。
一些最近没注意到的生活细节, 突然浮现在郁箐脑海中:
郁箐很奇怪为什么最近每天早上死神都会做一碗蛋花汤给她喝。
死神说:“这是人生完蛋汤。”
——郁箐以为是人参完蛋汤。
现在郁箐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在她悲惨的人生完蛋日记下, 死神留言:已加入菜谱。
郁箐怒发冲冠。
她蹭蹭地往前翻,看见了自己幻想乞讨的那一页,死神的炸裂发言;
她继续往前翻,发现她的每一句“喜欢宁宁”都被圈了起。
郁箐:“……”
不过, 这些都不重要,她着急忙慌地翻到了和黑老大的365天的观后感那一夜。
死神很平静地留言:嗯,已阅。
他还真看了!短短三个字, 郁箐耳朵开始发红,脑袋开始冒烟。
她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把日记合上, 在天台上到处找扫把,就要下去和卑鄙无耻的死神对峙。
她要和他拼了!
但是在翻出来几块板砖后,气势汹汹的郁箐又慢慢地垂下了肩膀,再次消沉了下去。
宁宁知道了吧。guhu.org 完美小说网
郁箐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她不想给宁宁增加负担, 所以从来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宁宁是这座怪谈里自由自在的一只鬼影,每天只需要下楼恐吓怨灵, 本就不需为活人世界的事烦心。
他收留了她,让她有了容身之处。可是郁箐却一直回报不了他什么, 似乎只能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且——
她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他。
这是最让郁箐难受的事。
过去一段时间, 郁箐很乐观地觉得自己可以解决一切。
她将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找到一份好工作, 等到过去的债务不再是沉重的负担, 解决掉身上所有麻烦,就可以一身轻松地告诉宁宁:她有一点点喜欢他。
就像是在怀里揣了一只兔子,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可今年的春天不会来了,小兔子也要死掉了。
她不敢说出口了。
天台上的风很安静,伸出手就好像可以碰到漫天的繁星,真是个晴朗的夜晚。
她却比去年寒风里快要坠落的小雪花还要难过。
……
许久之后,她听见了脚步声。
身边的气温骤降,她的头顶的星光都被遮挡住了,高大的鬼影默默坐在了她的身边。从她的角度,只能够看见他屈起来的长腿。
——既然都被他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安静地一起看了会星星后,郁箐说:“宁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鬼影微微偏头。就像是从前在密林里坐在大树下一样安静地听着她诉说。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名叫箐箐的笨蛋。
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买彩票中大奖。她认为这是某种上帝的启示,就按照梦境里的号码买了彩票——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然而现实里根本不存在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很快,郁箐就收到了中奖电话,告诉她中了一千万,需要她带着证件去彩票中心附近的办事处登记。被中大奖的喜悦冲昏了脑子的她,忽略了许多细节。
等到晚上回到家发现了不对劲,办事处已经人去楼空。
她报了警,但是钱款转手了四五道,根本追不到去向。
据警察说,这家骗子租那栋楼的办事处一个月,一共就骗到了她一个。还很关心地询问她究竟是怎么上当的。
将这段过去讲出来,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郁箐从来不敢和任何人讲这件事。
如果是出意外欠的钱,郁箐还不会那么难受。如果骗子的骗术高明一点,她也会觉得是自己智商不够——然而并没有,楼下八十岁的阿奶都没有被骗。
她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厌自弃:箐箐你怎么那么笨呢,怎么一眨眼就把自己的人生弄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了呢?
她不敢和任何人倾诉,怕说出来人家就会嘲笑她:哎呀,箐箐你可真笨。
夜色里,鬼影安静地听完了。
果然说:“真笨。”
郁箐想过要是有人和她一起谴责自己,她也许会好受一点。但是现在真的听见他说她笨了,她却觉得天都要塌了,一边哽咽一边决定今天晚上就离开怪谈,再也不给他添麻烦了。
突然,她的脑门被弹了一下。
鬼影又重复了一遍:“真笨。”
不是指责和嘲笑,语气就像是看见郁箐在路上踩到了小水洼——
好像是天塌下来的完蛋事,仅仅只是地上的一个小水洼,顶多弄湿她的裙子,他把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就好了。
郁箐哽咽的声音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
仿佛是哄摔倒的小孩似的,死神伸出尖尖的手指剥开了一颗牛奶糖,塞进了她的嘴里。他哄她的方式简单而笨拙:吃颗糖,就不难过了。
可是被这样哄的她就好像变成了一只小猫。
她在那个除夕夜没有等到派糖果的圣诞老人。
却在今天遇见了给她发糖果的死神宁宁。
她尝到了一点甜味。
可以告诉他么?
告诉他,好像不会被嘲笑和轻视。
就这样,仿佛被他蛊惑着,她一步步地挪过来、靠近了他,把下巴放在了这只高大鬼怪的膝盖上。
夜晚如此静谧。
她窝在他的怀里,下巴压在了他的膝盖上,宽大的黑色外套把她裹进去。死神尖尖的手指就像是抚摸一只小猫一样安抚着她。
——但是因为控制不好力道,有点像是在厨房里拍打一块面团。
小猫面团虽然脑瓜子嗡嗡的,但因为感动没有提出意见;
死神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没有把她的脑袋拍扁,发现她的脑袋还是圆的后,只觉得自己柔情似水。
夜晚如此静谧,在梆梆梆的伴奏声中,他们的心从未如此贴近过彼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死神宁宁有长蘑菇和冬眠。箐箐也有笨蛋箐箐和变成小雪花的故事。
这些事情她从不和任何人倾诉,也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就这样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比方说只吃得起白水面啦、欠债被打爆电话。大雪天第一次跑外卖,半夜迷路回到家发烧了好久没人知道,差点嗝屁啦。
他突然把她搂得紧了一点,用的力气很大。
像是只要死死地搂住她,大雪天发烧的箐箐就会跨时空被他抓住一样。
死神拍她的脑袋,很愤怒:“不许发烧!死!”
郁箐笑了:“可是那个时候要是继续烧下去,我可能真的要死掉了。”
他不说话了。
他不再拍她的脑瓜了,
而是将她完全的、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死神不理解自己怎么了——死去的心脏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但是他却感觉到那颗不存在的心脏很难受。
他告诉了郁箐。
郁箐在他的怀里愣了一下,她告诉他:“这叫做心疼。”
她有点受宠若惊。
死神戳她,他现在说话利索了,威胁也变得顺畅多了:
“郁箐,让我心疼,死!”
郁箐被戳得往他怀里缩,脑瓜子嗡嗡的。
渐渐的,压在心底里那些沉甸甸的东西都被倾吐完了。
她讲到了那个在除夕夜变成雪花的故事。
她窝在他的怀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酸楚和难受都一起消失了。
在说到那一天坐在天台上准备跳下去的时候。
她突然有种过尽千帆的感觉。
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到,那些痛苦的过去,真的结束了。
不知不觉,漫长的夜晚就在倾诉当中度过了。
……
郁箐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讲完小雪花的故事后。
高大的死神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当中。
作为鬼影的时候,最难受的应该是在树下长蘑菇那一年——他从前认为自己消失了就消失了,反正在怪谈里游荡也只是踩踏花花草草。
他在这座怪谈里游荡了不知道多年,见过无数死掉的人。有人因为悔恨婚姻一跃而下;有人因为当初错误的职业选择吊在了树上;有人因为染上赌博而消失在了浴缸里……世界上每一秒钟都有人在死亡。
他一年年地旁观着死亡,早就习以为常。
可一旦联想到郁箐身上,死神突然变得双标起来:
郁箐不可以死!
她必须好好活下去,活到一百岁,变成怨灵也要跟在他的身边!
此时他却被自己给惊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有点害怕。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以恐惧为食,为什么会自己产生恐惧呢?
他在恐惧她的消亡。
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已经是从黑夜变成了白天。厚厚的云层遮挡之下,日光折射出来绚丽的丁达尔效应,穿透了云海。
当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死死地盯着她,脸上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像是纸片一样焦糊、化作一阵青烟。
但是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疼痛,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箐箐,不要死。”
郁箐愣了一会,立马回过神来、把他推回了黑暗里——
天啊,宁宁糊了!
怎么会糊了呢?郁箐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拽着这个大家伙往楼下走。
她匆匆地拉着他回了家,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但是宁宁怎么还在冒烟!
有点像是活人被烫伤的样子。
郁箐想到了小说里吸血鬼在阳光下灰飞烟灭的场景,试图去拿冷水之类的东西看看能不能缓解阳光的烫伤。
但是她刚刚要走,被她按在沙发上的高大死神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不愿松开她。
他说:“箐箐,不要死。”
语气竟然有点无助。
郁箐愣了一下。
他的脸上还有着伤疤,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可怜——她以为是被太阳烫疼了。
她朝着他走了两步,想要伸出手摸摸他的脸。
下一秒,手腕被扣住。
她被他猛地拽了过去,跌进了他冰冷的怀里。
死神宁宁不喜欢活人的体温,对于他而言太烫了,就像是外面会灼烧他的阳光。
碰一下都觉得烫,还会疼。
但从未有那么一刻,他如此贪恋活人的体温。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被灼烧的痕迹,有点疼。但是他并不在意,他拥抱着她,试图汲取她身上的温度。受伤的面颊贴在她的脖颈边上,紧紧抿着的薄唇就这样不停地蹭过她的面颊和脖颈,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温度。
箐箐,箐箐。
好烫,好烫。
但是他根本不愿意停下来贪婪的汲取。
被冷冰冰的面颊不停地蹭着脖颈,就像是被野兽嗅闻着命脉,危险得让人坐立不安,但郁箐立马看见了他脸上的烫伤在慢慢地扩大,她不停地躲着他的伤:“宁宁,你的脸!你松开,我要去拿冷水。”
但是他并不放开,甚至反手将她乱动的手腕也给轻松抓住了。
他说:“不松手。”
蹭蹭蹭。
他要一直蹭着箐箐,死死缠着她!不让她变成小雪花飞走。
郁箐大喊:“你要是毁容了,我就不喜欢你的脸了!”
果然,这是个非常严重的威胁。
听到这句话,死神宁宁才终于停了下来,勉强松开了手。
他被郁箐要求在沙发上不能动,虽然很不满但是他还是乖乖照做了!
他的眼神追随着她,身后的黑影如同潮水一般地跟着她的动作,仿佛随时要把她死死缠住,拖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他说:“箐箐,你不可以死掉。”
郁箐:他重复了一百遍了啊!
但是他很快就不当复读机了。
因为焦头烂额担心他灰飞烟灭的郁箐翻箱倒柜,终于翻到了退烧用的冰凉贴!
她捧住了他的脸,他感觉到了她的温度就安静了。
甚至还抓住她的手,蹭了蹭她的掌心。
郁箐蜷缩了一下手指,感觉被他蹭过的地方麻麻的。她开始觉得昨天晚上安慰她的稳重死神,变成一只大狗狗了!
他乖乖地仰着脸让她动作,但还要抓住她的腰,占有欲极强地把她搂进怀里。
郁箐只能站在他的怀里,紧张地仰着头观察——发烧用的冰凉贴,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难道要画符?找点黑狗血黑山羊什么的?
幸好,糊了的那部分好像不再扩散了。
郁箐松了一口气。
继续撕开另外一张冰凉贴。
“箐箐,我有钱帮你还债了,你不要死。”
“谢谢你,但冥币还不了哇。”
“我夜里去鬼屋打工了。工资一个月70元,全都给你。”
“我阴天还可以分身去兼职。这样只要打一百二十年的工,就可以帮你还清债了。”
“……”
什么?多少钱?
死神还打算凑过来邀功,一张冰凉贴啪地贴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