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逆天而行,天必罚之

“小痴,你……你怎么把史侯又带下了山?”

孙氏见儿子又把皇长子带下了山,先是将张着手臂的刘辩抱了下来,对不甚在意的儿子很是埋怨。

面对阿娘的不满,何辅边挠头边说道:“近些日城南生病的人多了些,道长若不善心救治百姓还罢,若是将灾病带到了观里,孩儿身体健壮若牛尚无大碍,辩弟却是危险。”

城南是有不少人生了病,拉肚子、蹿稀……

听了他的话语,孙氏吓了一跳,转身回屋拿了两个干干净净棉布口罩给兄弟俩戴上,轮椅老人活着的时候,每一次时疫来了时,都是这么与儿子佩戴的。

何辅自小到大经历过好多次时疫,有直蹿稀闹肚子的、有红眼病的、肿半边脸的、咳嗽发烧的、脸上长麻子的……几乎年年都要来上一次两次,每一次都要死伤无数人,但轮椅老人好像对此尤为精通,每一次何辅都能安然渡过,这也让孙氏尤为信服老人话语,听不懂老人的解释,照做还是可以。

孙氏尤为害怕时疫,唯恐唯一的儿子殒命,也不管口罩是不是预防拉稀直腚蹿的,说啥也要给兄弟俩戴上,甭管此时是不是已经天黑了,反倒是何辅并不是很担忧直腚蹿、拉稀时疫,老人已经与他解释了很清楚,只要讲卫生、不喝生水、不吃生食就能避免,但他还是戴着了口罩,免得娘亲太过担忧。

小院是土坯墙小院,房舍也是简陋茅草屋,外围还有更多的土坯房小院,里里外外好几重,如同一个小型村落、军屯一般,事实上何辅也确实将此处当成了军屯,前后左右一共驻扎了百十骑家丁亲随,不仅此处驻扎百十骑,整个邙山还有二十七处同样村落,有的人数多些,有的少些,都是些老人多年收留的孤寡难民。

年年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时疫,又是三年一小灾十年一大灾的河南,汉朝历经四百年,豪门贵戚不知多少,能够投到豪门大族名下的百姓,那都算是命好的,最可怜的是没了田地又遭灾之人,这样的人很多,在宛城时何辅就知道,而且每一次时疫来了,死的最多的就是这般一无所有的百姓。

老人从未与他讲过年轻过往,病逝前也只是给他留了些账册、名单和一屋子书籍,看过后,他才知道老人究竟给他留下了什么。

晚饭很丰盛,刘辩跟个贪吃的小老虎似的,看的他一阵摇头。

“小痴哥哥每日里都会偷偷给你带些肉食,怎么还这么贪吃?”

何辅也不理会几乎把脸都埋在碗里的表弟,一边吃了口饭食一边与阿娘说道:“今日蔡先生上了山,说是皇宫里出了点事,孩儿明日要带着辩弟进宫一次,若阿娘想回城,可以一同前往。”

孙氏愣了下,她只是个普通善良的女人,也无法想的到“出了点事”有多么严重,而是担忧起他与何进的父子关系,犹豫良久,还是开口劝解了句。

“小痴年岁也大了些,别……别总是与你爹爹置气。”

……

“嗯。孩儿知道了。”

何辅一阵沉默,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孙氏见他答应,心下很是高兴,夹了个鸡腿给他,笑道:“前些日娘亲不是回了趟家里吗?你二娘说王家有一及笄女子,样貌、性情、家世都很不错,我儿也正当婚娶之时……”

“娘!”

何辅果断打断,又叹气道:“先生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不许孩儿十八岁前婚娶的,会影响了孩儿身高发育!”

孙氏一时语塞,她是听轮椅老人说过发育什么的,可所有人不都是十五六婚娶的吗?

“我儿……我儿都八尺三寸了……”

“娘……”

何辅很是无奈再次打断,苦笑道:“您老自个说,先生又有哪一次是说错了的?”

“是没有说错什么,可是……可是你爹十四岁时……”

“那是因为何遂高太过禽兽!这是先生的原话!”

刘辩来回看着母子两人,不哭不闹的,嘴角还有几粒米粒……

“且不言太早婚娶会影响了孩儿的生长发育和力气的增长,娘也是女人,知道十五六生娃娃是如何的凶险,当然了,孩儿也知道您老是心疼孩儿,为孩儿好,可这事吧……还是等上两年好了。”

孙氏心下无奈,自个儿子的性情自个知道,几乎与他爹是一个样的倔脾气,苦笑叹气一声。

“我儿不愿就此婚娶,先与那王家女定下亲事总是可以吧?”

孙氏越往王家身上靠,何辅越是心有排斥,摇头道:“娘亲若要与孩儿寻一门亲事也不是不可以,但孩儿不希望是王家。”

孙氏不解道:“这是为何?难道亲上加亲不好吗?”

何辅叹气道:“二娘是山阳王氏族人,但前司空王畅王大人却是党人‘八骏’之一,虽说二娘父亲王安是王大人远房族弟,可陛下有严令,党人门生、故吏、五服之内不得为官,若非大姑生了辩弟和怡妹,小姑成了张让儿媳,阿父、叔父都不能为官的。”

孙氏大惊失色,何辅再次开口道:“桓帝之时梁冀大将军密同朝中文武,因而身死族灭;陛下之时亦有大将军窦武勾结党人作乱之事,因此而死者不知凡几,如今姑姑贵为当朝皇后,爹爹不死,日后必为梁冀、窦武那般大将军,今日党锢未除,姑姑后位不稳,爹爹尚未官拜大将军,孩儿如何敢与党人之族往来密切?”

何辅再次叹气道:“清流党人虽有清正之人,然多为豪门贵族,我大汉历经沧桑四百年,封侯为公者无数,天下之田多为豪门所有。”

“富贵者良田千万,贫困者无立锥之地,娘亲比孩儿见识更多,想来是知晓宛城饥苦者几何,宦官也好,我等外戚之族也罢,本质上皆与清流世家豪门并无不同,无非宦官将恶摆在了明处,世家豪门隐在暗处罢了,但这些话语咱不能说出来,会死人的。”

何辅看向懵懂无知的刘辩,将他嘴边米粒塞入嘴中,又夹了根青菜塞入张大了的小嘴里。

“先生说过,宦官、外戚、世家豪门本质上都无区别,都是踩在百姓头上争权夺利,都是狗咬狗而已,但是呢,宦官与他人不一样,宦官是依附在皇帝身上的蔓藤,无论此时宦官的家人、门徒在外面做了怎样的官,贪污、搜刮了多少钱财,宦官倒台或身死后,皇帝或清流官吏士绅都会第一时间内将那些人抄家灭族,他们贪的、搜刮的,不是进入了皇帝府库,就是成了世家豪门的家财。”

“相反世家豪门就不同了,就如阿娘今日所言王家女,各家盘根错节,即便陛下党锢杀了无数人,即便党人不能做官,在家乡也还是土财主老爷,而我外戚……兴盛时极盛,亡族时亦速,然我外戚却有……”

何辅最终也未说出“取而代之”话语,轮椅老人与他说起过不少闻所未闻的故事,年幼时也只当故事听一听,随着年长后,越是品味越觉得老人说的每一句话语都不像作假,更像是真实发生的一般,可他却从未在任何典籍里见到过踪迹。

说着,脑中再一次浮现老人总是淡淡笑容……

“狗咬狗,孩儿觉得先生是对的。”

何辅轻轻拍了拍刘辩小脑袋,叹气道:“没了宫里的宦官,阿父就会成为另一个梁冀,另一个窦武,阿娘你是知晓阿父的性子,辩弟若是登基了,阿父真的不会欺负了辩弟?”

“咱家是屠家子,没有世家豪门那般名望,欺负做了皇帝的辩弟,无论是辩弟再次启用宦官,还是努嘴示意世家豪门,或是一张纸令送入边军大将手中,任何一方都能轻易砍了咱一家老小头颅。”

“没了宦官,没了我何家,那些田地万千的世家豪门就不会欺负了辩弟?”

……

何辅向面色恐慌、惨白的阿娘微微摇头,叹气道:“打仗要钱,百姓遭灾要赈济救民,频频水灾要修筑堤岸,朝中官吏也要奉养……可朝廷哪里有钱财?娘亲又以为皇帝姑父卖官为何?还不是没钱?当然了,孩儿也不认为姑父是将自己当作了天子,姑父只是将自己与朝中世家豪门等同了而已。”

“天子,代天而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姑父、满朝文武行的是人道。”

何辅低头看向钻入怀里乱拱的小表弟,拍了拍他小脑袋,笑道:“记着了,仁德也好,残暴也罢,损豪富之余而补百姓之贫苦者,即为天子,虽有毁誉参半之名,亦为圣人明君,鬼手佛心即是如此;损穷苦百姓之不足而养豪富之人,天下虽可一时安稳,终因人之道而国亡族消。”

“逆天道而行人臣之道,天必罚之!”

何辅再次轻拍刘辩小脑袋,笑道:“记着没?”

“嗯!辩儿记着了。”刘辩连连点头答应。

何辅只是笑了笑,即便他在这个年龄也难以理解轮椅老人这番话语,整日只知道玩耍的屁大娃娃又如何能明白?

何辅又抬头看向阿娘,笑道:“狗咬狗也没什么不好,任何一家都难以做大,等到辩弟登基后,缓缓图之,并非不能还天下一个万世太平。”

“所以呢,咱家不能与党人走的太近,与宦官同行无碍,与党人同行,我何家只会死的更快,孩儿更是不希望背后有太多牵连,不愿意娶一个为娘家争利的女人,更愿意娶了阿娘这般婆娘,干干净净的女人,善良又不失贤惠的女人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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