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毫无任何意外,顺顺当当入了城,入城后,身边除了留下了周嗣良、周嗣忠两人外,余者全被他赶去了英雄楼。
若是往日,何辅必然不耐烦陪着孙氏逛街,但今日的他好像很有耐心。
“何夫人……夫人……”
孙氏、何辅刚从一家绸布庄走出,一名三十余岁绿裙红衫妇人慌忙上前,但她没敢伸手拉住孙氏手臂,只是用着半边身子挡住去路。
“夫人,我家店铺最近新进了些上好绸子,不仅细密厚实,色泽也尤为鲜亮,要不……夫人入小店看上一看?”
妇人开口招徕客人并不稀奇,稀奇是她竟认识自己娘亲,也让何辅颇为好奇。
这也不怪何辅好奇不解,除了习武外,他都是闭门读书,不是在邙山脚下小院就是在道观里,日常穿着打扮都是娘亲按照老人教授法子,亲手织出的纯棉粗布短衣,很少身穿绸布衣衫。
像是知道儿子心下所想,孙氏笑道:“前阵子你二叔不是添了个小子吗,而且辩儿也需要件合适的衣袍,阿娘就在三娘子店里选了些上好的绸子。”
一旁的妇人忙点头道:“是呢是呢,何夫人眼光着实不错呢,一眼便看出了我家绸子是上好蜀锦呢!”
孙氏笑道:“三娘子店里的料子还是不错的,我儿也着实需要些上好料子。”
何辅今日出来就是陪老娘逛街的,无论去哪里都成,也跟着点头笑道:“阿娘若愿意,那就一同进去看一看好了。”
听了他这么说,绿裙红衫妇人顿时有些犹豫,见她如此,何辅不由眉头微皱道:“布庄又不是胭脂水粉铺子,难道还不允许男人入内选购吗?”
何辅在开裆裤时就在宛城乱跑,也不知见识过多少回男人过年过节时为妻儿选购好看些的布料,刚刚他也是陪着阿娘入了隔壁的布庄的,那家店主也没有多说什么。
听了他这么说,孙氏轻轻拉了他一把,又看向妇人笑道:“三娘子莫看我儿身量魁梧,今时却仅十五。”
又拍了拍何辅手臂,笑道:“三娘子的店铺确实不适合我儿入内,会冲撞了里面的贵人的。”
何辅眉头微挑了下,又不甚在意道:“阿娘说如何就如何,孩儿在对面茶肆等着阿娘……”
就在这时……
“嘿!本公公还当是遇到了哪位孔武有力壮士呢,原来是小何将军!”
尖锐嗓音传入耳中,何辅心下一惊,忙回头去看,正见一身穿青衣绸缎宦官,此人相貌平平,独独一副鹰钩鼻最是显眼。
见到是中常侍郭胜,何辅忙叉手抱拳笑道:“倒是巧了,竟在此处遇到了郭公,小痴与公公见礼了。”
“呵呵……”
郭胜不由笑道:“说巧也真是巧了,此处布庄便是本公的店铺,说不巧也算不巧,本公得知了小何将军入城,也是特意寻了过来。”
“哦?”
蔡鞗心下一个咯噔,面上却未有任何变化,大手伸出,笑道:“对面正好有家茶肆,小痴不若请郭公品茗一番如何?”
“哈哈……”
“那家茶肆也是本公的!”
郭胜大笑,又看向绿裙红衫妇人。
“小何将军不似他人,下次不得有半分阻拦!”
“三娘子记下了。”
妇人慌忙低身福礼应下,又向何辅蹲身赔礼。
“是三娘子眼拙,还请小将军恕罪。”
何辅又岂会在意这些,摆了摆手后,又伸手邀请郭胜来。
“郭公先请。”
……
郭胜是南阳宛城人,与屠夫子何家是乡邻,也正因此,何辅的大姑才得以入宫,也才有机会被皇帝相中,否则……即便有再多银钱,那也甭想入了门,更甭想让十常侍倾力相助。
当然了,何辅心下也知道,仅仅只是同乡近邻,那也甭想让十常侍如此卖力,究其根本,还是内廷宦官们着实害怕了“大将军”一事,害怕了世家豪门成为大将军。
梁冀、窦武两次要砍了内宫诸多宦官,同为世家名门的他们有着天然一呼百诺号召力,若换了个世家豪门素来不屑一顾的屠家子为大将军呢?
没了威望、号召力的大将军,又如何有能力杀他们?
何辅很清楚内廷宦官们的算计,可那又如何?自己老子心甘情愿陷入权利漩涡中,他又能怎么办?
正如郭胜所言,当茶肆伙计见到他时,慌忙将两人迎入内间,内间不大,除了两张不大小几相对外,另有一张瑶琴静静摆放在淡翠色山水屏风前,细碎阳光透过格窗照入,略显阴暗的书柜上竹简书册多了丝生动……
轻嗅着鼻尖淡淡安神香气息,何辅很是怪异看向长相略显阴沉的郭胜,开口轻声赞叹……
“窗几穷幽致,图书发古香。”
“郭公,好雅致之人。”
郭胜不由一愣,嘴角低喃了几句“窗几穷幽致,图书发古香”诗句,继而大喜,又忙摆手笑道:“让小何将军见笑了,仅小将军一句诗言,那就不是本公可以比的!”
又一脸恼怒瞪向一旁伺候的小宦官。
“小何将军在此,还不赶紧去请红姬姑娘前来伺候?”
“对了,别忘了把本公的珍藏好茶拿来!”
看着郭胜一脸恼怒,何辅顿时有种老牛嚼牡丹的无语来,刚刚还夸赞老混蛋格调雅致呢,这一瞪眼训斥,屁个格调也没了!
何辅心下摇头苦笑,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异样,依然笑意盈盈,好像很是赞叹老混蛋有格调一般。
小宦官脚步急匆离去,就在郭胜献宝似的为他介绍自己珍藏古籍时,头戴遮耳网纱帽的小宦官再次低头请入,身后更是跟着一名点缀碎花淡粉色长裙的女子,即便不甚在意的何辅也有种眼前一亮之感来。
郭胜见何辅一脸“猪哥”模样,心下顿生得意,笑道:“小何将军,红姬姑娘若何,可还入得眼?”
何辅再一次打量盈盈低身福礼女子,点头轻赞。
“红牙催拍燕飞忙,一片行云到画堂。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
何辅看向郭胜的目光很是怪异,笑道:“郭公收藏之物堪称世之极品,小子到有些期待了郭公所藏之茶了。”
“哈哈……”
郭胜仰天大笑,身为宫内权势宦官,拍马屁的人海了去,可却从无今日这般让他畅快,忙怒向小宦官。
“还不赶紧拿出本公珍藏?!”
小宦官哪里敢稍有迟疑,慌忙拿出一方紫檀木盒,看着木盒雕工样式,何辅也不由坐正了些身子,只是郭胜话语一出,何辅顿时有些失望了。
郭胜一边示意梳着朝天冠发髻女子跪坐在何辅身边,一边笑道:“寸两寸金,寻常之人,本公也根本不舍得让人品尝团龙半分!”
“原来是团龙啊……”
郭胜得意的老脸一僵……
何辅向呆愣的郭胜拱了拱手,叹气道:“确如郭公所言,团龙已是天下之极品,只是……只是小子随在先生身边太久了些,更为喜爱些君子茶。”
“君子茶?”
郭胜顿时一愣,他也是好茶之人,可却从未听闻过有什么“君子茶”的。
何辅笑道:“君子本色……郭公可莫要想歪了,先生可是严厉警告过小子,说是‘饮酒不醉最是高,见色不迷为英豪’什么的。”
又是一笑。
“君子茶……其实就是清茶,什么都不用添加,茶叶炒过后,一杯山泉热水冲泡,闻之清香若兰,视之清翠见底,饮之口齿留香、真纯厚朴,若君子之性,故而为君子茶。”
“先生常笑言: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
何辅挠头道:“小子随先生日久,也就不怎么习惯了今时之茶,当然了,团龙乃天下茶中之极品,郭公所藏也必然更胜他人一筹。”
郭胜深吸一口气,摇头轻叹道:“本公酷爱了半生茶水,今日方才知晓,原来一切……”
“唉……”
郭胜摇头苦笑,他也不怎么在意一旁目露异色的歌姬,叹气道:“本公素来知晓周公公的忠义、仁德、谋略,却从未注意过周公公之文采,甚是可惜……”
郭胜叹气道:“本公今日来寻小将军,不为别的,只因本公与诸位公公担心小将军的安危,想着……若是小将军背后有些安稳退守之所,本公与诸位公公也能稍微安心些。”
何辅不由一愣,他没有想到郭胜会说出这句话语,犹豫说道:“公公的意思是……雁门郡?”
郭胜微微点头,对面前小子的机智、聪慧很是满意,笑道:“小将军不顾自身安危,能自募兵卒为国守边御敌,咱也不能枉顾小将军性命于不顾,所以……所以咱已经说服了陛下,定襄郡、雁门郡皆可置于小将军名下,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也由小将军自行处置。”
何辅蹭得站起,他又哪里能够想到郭胜会说出这般话语,刚要开口,又苦笑一屁股坐下,轻叹苦笑。
“想来郭公是知晓小子因何前往西河郡的缘由,五千兵卒已是勉力支撑,小子……小子已经拿不出更多的钱财了……”
何辅又是苦笑一声。
“自鲜卑人不断侵入劫掠,即便小子不言,郭公也当知晓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的窘迫,虽不敢言三郡百姓逃了个干净,不敢言三郡丢了个干净,可也差不了多少。”
“三郡已然算是丢了,即便姑父当面,即便小子有银钱,也不会掏钱的,但定襄郡、雁门郡却不同,此时也还在我朝控制之内,可……可小子着实拿不出了四千万钱,顶多……小子顶多可再给姑父三千万钱。”
郭胜深吸口气,正色道:“三千万钱就三千万,咱也绝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见老宦官如此坚决,何辅顿觉上了大当,可话语已经说了出去,想要后悔也不可能了,只能捏鼻子认下。
“郭公如此说了,小子就算砸锅卖铁也会守住我朝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