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朝不是没有少年封候拜将的,诸如冠军侯霍去病,可那也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整日督训军将,而何辅呢?除了在邙山挑水外,可有正儿八经与军卒摸爬滚打?
当然了,人群中的蔡邕、曹操是知道何辅在邙山是有训练兵卒的,可那算什么兵卒?顶多算是乡野习武民壮。
所有人都不认为何辅有能力担任“使匈奴中郎将”一职,即便是何进、何苗兄弟,即便是卖官的皇帝刘宏,即便是一日前的蔡邕,他也不认为脾气够梗的小子能够处理好了匈奴事情。
没人相信,毕竟现在的美稷匈奴真的很危险,别说一半大少年,即便从官数十载大臣,即便颇有威望的宿将老臣,那也是不敢前往美稷。
都知道匈奴人现在极为危险,都知道美稷之事太过棘手,文武大臣皆不敢前往送死,蔡邕开口言何辅是合适人选,那不是扯淡吗?
蔡邕是个实诚君子,素来不喜与人争斗,可不代表他就真的是个任人揉捏而不敢反抗的人,见太尉刘宽口吻不屑以及同僚们的表情,极大的刺激到了老好人。
也顾不得皇帝怪异眼神,竟生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来到刘宽面前,一脸的平静坐下。
“蔡某一日前并不认为何虎贲有能力为国戍边,不是因何虎贲不够武勇,而是因为何虎贲太过年幼,若是不够谨慎,前往美稷也不过是徒陨性命尔。”
“然何虎贲有一问,问蔡某,蔡某难以回答,今日蔡某转问刘太尉……”
“敢问太尉,前任匈奴中郎将张修该死,因何该死?”
众人皆是一愣,又有些怪异,但谁都未有开口,全将目光看向同样盘膝跪坐相对蔡邕、刘宽……
刘宽眉头紧皱,张修死了两三年,杀他的理由就是“擅杀”两字。
匈奴单于几若于大汉帝国皇帝,若不是造反反叛,张修诱杀匈奴单于,那就几若于“弑帝”罪名,是在挑战皇权,亲身经历过大将军窦武一事,刘宏若不杀他,那才叫怪了呢!
张修诱杀呼征单于的事情闹腾的很大,朝中文武大臣可以为党人喊冤,却无一人愿意为张修开口求情。
此事人皆尽知,刘宽不相信蔡邕会不知道张修之事始末,偏偏却当面问起……
“张修无朝廷旨意而擅杀呼征单于,难道不该被陛下处死?”刘宽皱眉了好一会,还是说了所有人都知道的话语。
蔡邕很是失望,摇头轻叹道:“人人皆知张修擅杀呼征单于,皆知其该死,刘太尉身居帝国中枢数十年,执掌我朝天下兵事,难道仅能言贩夫走卒皆知之语?”
刘宽神色狂变,满殿堂文武更是大惊失色,却又一脸怪异看向骤然强势的老好人。
议郎卢植见无人开口,场面又是如此尴尬,也顾不得此处是不是德阳殿了,起身来到蔡邕身旁坐下,一脸的笑意。
“伯喈如此挤兑太尉大人,可不符合你这‘谦谦君子’名声啊?”
蔡邕苦笑一声。
“文人之傲,傲于骨,止于论;武将之傲,傲于气,止于战;君子之傲,傲于度,止于容;是以文武君子,容止若思,言辞安定,似兰斯馨,如松之盛。”
“小人之傲,傲于言,言无度;鄙人之傲,傲于表,表无容;卑人之傲,傲于心,心无善,是以卑鄙小人,兴则绚矣,恐人不知,废则屈膝,奴颜舐股!”
卢植神色顿变,蔡邕却摇头苦笑。
“这就是当年你我见到的娃娃所言,今日当着陛下、文武大臣的面相问太尉大人,着实有违君子之度,然今日相问太尉,非蔡某本意逼迫,而是事关我大汉朝北方之安稳,故而当着陛下的面相问,若蔡某有冒犯太尉大人威仪,还请见谅。”
朝中大臣皆知蔡邕是谦谦君子,听了他这么说,原本有些恼怒的刘宽也心平气和了下来。
蔡邕叹气道:“何虎贲虽年幼尚未加冠,其先生之才却非蔡某可比之一二,昨夜蔡某与何虎贲交谈,有些话语无法当着他人面言及,事关美稷匈奴荣辱兴衰,以及我朝日后有无鲜卑祸患之事,蔡某无法与人言及。”
“张修该死,不仅仅只因擅杀呼征单于,而是因为他的作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张修强大了美稷匈奴,更因此事,美稷匈奴在未来必然南下侵入并州。”
刘宽神色骤变,一脸骇然看着轻声叹息的蔡邕。
“刘太尉可是不信?”
……
“美稷匈奴自漠北归附我朝,于河西郡羌人、各杂胡而言,进入美稷匈奴则是外来者,但因河西郡沟壑重重,且地贫易旱而使杂居羌人难以凝聚,再加上朝廷支持,原有匈奴必然可于河西站稳脚跟,而此部就是匈奴单于本部……左部。”
“左部是匈奴单于本部,右部是吞入的羌人、杂胡诸多部族,若无变故,彼此之间强弱,刘太尉自是心知肚明。”
蔡邕又是苦笑一声。
“居车儿单于之时,单于威望已经难以压得住整个南匈奴,盖因朝廷支持方才稳住阵脚,没几年,居车儿身死,其子屠特若尸逐继位。”
“父亲无威望服众,儿子继位又如何可有足够威望?故而方才在熹平六年随我朝北征鲜卑弹汗山,只是很可惜,我朝兵败。”
“此战若胜,屠特若尸逐必因此胜而大涨威望,单于位子也可就此坐稳,只是此战败了,单于的威望不仅遭受重创,更因此战左部死伤无数,遭受重创。”
“屠特若尸逐继位没几年,因此战大败忧郁而死,仅数年间,死了两任单于,屠特若尸逐的儿子呼征继承单于,却被那张修勾结实力更强的右部羌渠诱杀……”
“左部实力遭受重创,不足十年,左部死了三任单于,张修不亲近遭受重创实力衰落的左部,不支持更为亲近我朝的居车儿子孙,却支持祖辈居于西河郡的羌、杂胡的右部,支持实力更强的右部……”
“刘太尉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蔡邕转头看向卢植,叹气道:“你我居于朝堂几十年,当是知晓平衡之道,外来的匈奴再如何强横,也很难完全消化掉本土的羌、胡,可若让数量更多的本土羌、胡去吞下匈奴……那就是顺理成章的容易。”
“羌渠联合了张修杀了呼征单于,对于匈奴人来说,那羌渠就是联合外人打自己兄弟,在稍微平息了匈奴左部怨气后,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那羌渠会如何做?”
“只能南下攻打咱们!而且还不仅仅因为这个原因攻打咱们,熹平六年战败,匈奴人已经怕了鲜卑人,一者是北方鲜卑,一者是咱们大汉朝,你卢子干自己说,那羌渠会打谁?”
看着苦笑的卢植,蔡邕再次叹气。
“檀石槐病逝,其子和连想与那屠特若尸逐一般,也想借着一场胜利来坐稳弹汗山位子,结果却在北地郡身死。”
“檀石槐活着的时候就把鲜卑分成了东西中三部,草原胡人又不似老实耕种农夫,檀石槐活着时候还能控制,死了后呢?”
“若那和连真的能够控制的住鲜卑,那也不用跑去我大汉朝边缘的北地郡攻打了,弹汗山直接攻打我朝最近的幽州不行吗?直接攻打云中、五原、朔方郡不香吗?干嘛非得不远千里跑去边缘的北地郡?”
卢植一阵瞪眼,却也点头赞同道:“虽说你蔡伯喈今日火气大了些,却也如你所说,若是东、中部鲜卑听令行事,那和连确实不会跑去西部鲜卑地盘,攻打北地郡。”
蔡邕叹气道:“正是如此,那和连已经控制不住了鲜卑各部,偏偏又死在了北地郡,也愈发加剧了鲜卑各部的离心离德,此时也正是我朝遣人入美稷之时,只要稳住、收复了美稷匈奴,我朝就能趁鲜卑四分五裂、人心动荡之时,一击可让北地数十年安稳平和。”
“唉……”
“小痴能看出美稷匈奴一族的内乱根结,能看到此时鲜卑人的内乱,仅谋略就非常人所能,此行北上美稷五千兵卒皆是小痴名下兄弟,自是上令下行,所需钱粮又皆由小痴自行筹调,你们又因何一定要阻止?”
卢植一瞪眼,不等他开口,今日脾气颇大的老好人却猛然一抬手臂阻止。
“你卢子干不就是想说小痴年幼、不够稳重么?你们不就是得知了陛下欲要将定襄郡、雁门郡,以及朔方、五原、云中等地交给一少年不放心吗?”
“至于么?”
“你卢子干真以为小痴只是个憨大个?真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年岁不足,不够稳重吗?”
“至于么?”
“不够稳重……老夫够稳重么?你卢子干若是愿意,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还不是任由你选?”
“你卢子干连与小痴问一句都无,你怎知小痴就不是谦和君子?”
众人心下一惊,又是一阵怪异,竟齐齐看向老脸通红的何进,父子两人见面就吵,不孝之名更是人人皆知,任谁都可以是“谦和”君子,偏偏那每每结好宦官的小子不能,可这话语却偏偏从老好人蔡邕嘴里说出……
怪异归怪异,不喜归不喜,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算是听明白了,就算把定襄、雁门郡卖了,那还是可以安插人手的,这么好的事情,哪里找去?
最最重要的,此事一旦做成了,日后那还不是想卖哪里就卖哪里?
“咳咳……”
皇帝刘宏捂嘴轻咳,一干大臣们慌忙重新趴在地上,蔡邕也只能重新跑到自己位子趴好……
“虎贲郎何辅欲要自募兵卒、自筹钱粮为国守边,此等忠义之士当可为使匈奴中郎将……”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
“美稷居于长城之外,何中郎毕竟年岁尚未加冠,胡蛮又每每易乱杀人,为了关外忠勇将士安危,朕欲令何中郎为安北将军,统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诸郡。”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