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王离与项羽交战兵败后,其子王元、王威避祸琅邪,之后王威迁入晋阳,自此分为琅邪王氏、太原王氏,但太原王氏真正崛起成为世家豪门般存在的,却是光武帝刘秀之时的王霸。
自王离死后,王家自此衰落,即便如此,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读书识字还是世家豪门特权的年代,王家即便衰落了,凭借着读书识字,照样也能在郡县任职一小吏,尤其是在并州这般羌、胡、汉杂居之地。
一代代子孙延续,王家也成了太原郡背后事实的王,而令狐一族在王霸之时便与王家是世交,当王龚话语说罢后,头发雪白的令狐炎也抬头看向所有人……
“朝堂阉党猖獗,何家虽有女嫁入阉宦,但何家毕竟不是阉宦,将何家,将陛下牵入进来,节外生枝真的好吗?”
十余人缓缓点头,正如轮椅老人与何辅所言,世家豪门的根基是土地,是耕种土地的农人,符合这个条件的也只有人丁众多的平原之地,关中、川蜀、两淮、河南、河北、苏湖以及并州太原郡、河东郡都有成为顶级世家豪门条件,事实也正是如此。
太原郡有成为顶级世家豪门的先天条件,但相比于其他地方,整个并州九郡之地才有七十万人丁,方圆数千里的人丁甚至还不如雒阳内外城人丁多,太原郡各家族又如何可与人丁众多的河南、河北、关中世家豪门相提并论?
天下世家豪门中,太原郡实力最弱,前祁县县令陈瑜的一封竹简信件又激怒了四世三公的袁家,此时已经不只是王家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而是整个太原郡都已成了震慑天下各家族的那只鸡。
厅堂内灯火通明,气氛压抑的让人难以喘息,所有人都知道,在那封“七成真三分假”信件摆在朝堂上后,他们就已经成了朝堂上的弃子。
外无增援,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利用漠北大败,只有利用南下逃难的朔方、五原、云中无数百姓,只有他们才能迫使内外廷松口……
外朝文武已经作壁上观,原本只是太原郡与内廷宦官的战争,可张家扣押了何辅的人,竟把皇族、后族全都牵扯了进来。
张懿知道厅堂上各家族的愤怒,心下更是不住埋怨张相,却又无可奈何。
心下知道各家族就是要把雁门郡弄乱了,就是要让整个并州动荡不安、百姓惊恐,也只有如此,朝廷才能放过太原郡各大家族。
雁门郡动乱,甚至发生了民乱、叛乱,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雁门郡太守张相,就算朝廷不砍了张相脑袋,张相也只能罢职归乡,张家也必然丢了个一郡之地。
丢了一个,就要补偿一个,各家族也确实拿出了一个郡守补偿给了张家,可张相又岂是“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的人?
现在好了,事情越闹越大了,大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张懿看向王龚,叹气道:“王老说的是,之前只是我并州与阉党之争,确实不宜节外生枝,只是现在……现在又当如何?”
……
王龚沉默不语,其余各家全低头沉默,过了好一会也没见人开口,正待张懿再次开口时,王龚背后一人突然起身抱拳,众人齐齐转头,见到是谁时,皆是眉头微皱。
起身站起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家子王允王子师。
王允王子师在并州民间有些名气,不是因为文采多好而出名,而是因他砍了一个内廷小黄门,生生把他的恩主刘瓆弄死了,生生弄死了一个太原郡太守。
大汉朝的规矩就是如此,一地太守有“开府”资格,所需吏员皆由自己征辟招募,刘瓆是太原郡太守,王允是刘瓆招募的从事,两人就有了“君臣”关系,王允把朝廷遣派太原郡的小黄门逮捕、杀了,别说王允只是个小吏,就算是太原郡太守、并州刺史,那也没资格逮捕朝廷下来的小黄门,更没资格擅杀。
小黄门,甭管多大的官,那也是朝廷委派的钦差,逮捕钦差,擅杀钦差大人,可不就跟造反一般么?
结果……
王允屁事没有,太原郡太守刘瓆却死在了监牢里。
刘瓆算是被王允坑死了,按理说,这辈子,王允就算说破了天,那也甭想再入仕,但他却在刘瓆死后,为恩主刘瓆守孝了三年。
三年后,王家出身的王球出任上党郡太守,如同照顾晚辈一般,将王允调到身边任书佐,结果又因一个叫“路佛”的人,竟当堂与王球争吵了起来!
王球是王允的长辈,征辟了王允后,两人又建立起了“君臣”恩主般关系,结果却当堂与王球争吵了起来,可是把太守王球气的肚子鼓鼓,当堂就让人把他扔入监牢思过,之后王允又被并州刺史邓盛给捞了出来。
刺史与太守不同,太守往往掌有一郡实际大权,而刺史却是朝廷任命,下到地方纠察那些太守小辫子,监督太守的,刺史与太守本就有这样或那样的矛盾。
王允先是害死了恩主上司刘瓆,之后又与长辈兼恩主的王球当堂对怼,事后又被刺史邓盛救下……
杀宦官小黄门,为恩主刘瓆守孝,不畏强暴当堂与长辈兼恩主对怼,虽然让各大家族、并州太守不喜,可这名声却也闯了出来。
众人一见王允起身,看向王龚的神色也皆是皱眉不已,他们想不明白,王允如此不知轻重的人,王龚怎么还把他带了过来?
王龚心下却苦涩连连,家族利益又哪里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内廷宦官如此贪婪,不还是有无数家族出现在十常侍家门前?只要对家族有利,那王球就是任用内廷门人的路佛又如何?
王允不被并州各家族、太守所喜,但却被刺史邓盛看中,继而被朝堂三公看中,此时王家已经被外廷文武抛弃,王龚也只能期望借助王允的关系,缓和,或是让朝廷大佬们伸手相助。
各家不明所以,王龚又不能当堂解释了清楚,但他见到王允起身站起时,心脏没由来的就是一阵狂跳,唯恐二愣子侄儿又惹出什么祸端。
王龚心惊肉跳,太守张懿却心下大喜,他不怕有人开口,就怕所有人都低眉垂目。
只见王允面无表情向张懿抱拳一礼,开口道:“屠家小儿年仅十二三,一纨绔无知小儿而已,太守大人不用太过担心。”
张懿一愣,心下又生起不悦来,面上却无任何异样,点头笑道:“子师所言不错,屠家小儿竟在阴馆县城下与数百人赤膊打斗,虽有勇力却是个无脑莽夫,只是……只是那史侯龙旗……”
即便是恼怒张懿的王龚,听了这话语也不由微微点头,一屠家小儿算不得什么,关键是那龙旗背后的人。
王允眉头微皱了下,他是皇帝身边侍御使,自是知道何辅的“不孝”名声,虽未见过面,却本能的厌恶、不喜。
心下厌恶不喜,面上却无任何异样,王允又抱拳说道:“史侯龙旗本就已经触犯了我朝律法,王某也必会与朝廷清正大臣弹劾阉党私授国器权杖大罪!”
众人眉头更是皱起,他们不想听这些,现在就算把小混蛋大卸八块又如何?
令狐炎皱眉不喜道:“此处都是名望宿老,子师还不坐下?”
令狐炎开口,王龚心下大惊,正待冷脸训斥,王允却向冷脸的令狐炎抱拳一礼。
“屠家小儿带着逃入雁门郡数千百姓前来,阴馆县内就没了因粮食不足而动荡之事,我王家必深陷险境,而诸位也不得不向阉党低头……”
“子师还不住口!”
王龚大惊,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出口阻止,可他又哪里阻止得了?
王允看着不少恼怒站起的老人,面上依然无一丝表情。
“兵法云:怒而挠之,卑而骄之。”
“南阳何氏本是宛城一屠家子,若非猖狂小儿是何家之子,若非猖狂小儿假借陛下龙威,一屠家小儿又如何敢与数百悍勇之人相斗?”
“手持史侯龙旗,却又狂妄自大与数百悍勇之士相搏,如此之人自是骄狂至极!”
初时众人皆是大怒,听了这番话语后,反而都平静了下来,只见王允继续开口……
“猖狂小儿以为我并州上下不敬天威,我等就出城五十里迎接好了,如此之低伏之姿,那小儿必骄狂至极……朝廷文武又岂能容忍此等之人立于朝堂?一小儿手持史侯龙旗,我等无力抵挡猖狂小儿的欺压而恭迎五十里,陛下又当如何作想?”
“当然了,出城五十里迎接大汉威严,是我等敬畏大汉威严,而不是一低贱屠家小儿,迎驾兵卒是不能少了的。”
王允冷声开口,整个厅堂无一人敢大声喘息……
“啪!”
“好计策!”
过了好一会,张懿猛然一拍桌案,大声称赞着“骄敌”妙计,众老人像是回过了神,相互低声交谈后,也不得不认为此计大妙。
史侯只是个屁大娃娃,就算是真的太子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龙旗,也就皇帝刘宏比较异类,只要能捞到银钱,那就没什么不敢卖的!
当日何辅可是在皇帝姑父身边听了个清清楚楚,若是哪个混蛋招惹了他,甭管结果如何,不是招惹他的大混蛋掏钱消灾,就是他为自己混账胡闹付出代价,左右都是赚钱的买卖!
抠门姑父算盘打的啪啪响,偏偏还当着何辅的面算计,他又能如何?
皇帝亲至,张懿也只需要出城十里迎接,而现在王允开口却说“五十”里,这是什么?这是擅权越制,是逾制僭越,就算屠家灭族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