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亮从陈胖子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脚下有些飘。
那个看着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许老板让自己去绥分河,这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自己多年来手勤脚快察言观色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自己终于有了一个看似稳当的跳板,能够跳出隆安食品厂这个樊笼了!
陈胖子把话说得很明白,如果自己想留在许老板身边,那就留下,他给自己办个停薪留职。
将来如果混不下去了,再回来。
陈胖子连后路都给自己安排好了,这样自己爸妈那里,就能说得通了吧?
哎,不管了,反正自己是一定要去的,不管他们同不同意!
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
眼看着快到午休时间了,李亮出门骑上自己的二八大跨,一溜烟地朝县医院骑去。
他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和自己最重要的人分享!
大猛在后边叫道:“哎,亮子,你去哪儿啊?马上开饭了!”
“你们吃吧,我中午不在厂里吃了!”李亮模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大猛挠了挠头,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道:“风风火火的,饭都不吃了!肯定又去找小护士去了!”
县医院。
急诊科的护士们正在轮班吃午饭,铝制的饭盒里装着的菜好坏不一。
有的护士饭盒里的是五花肉炖白菜粉条或者西红柿炒鸡蛋配雪白的大米饭,有的护士饭盒里的则是一年都不变的白菜土豆加玉米面饼子。
杨柳是去年从卫校毕业分配到县医院急诊科的。
本来县医院这种美缺轮不到既没关系也没钱的杨柳,但她的成绩实在太好,小姑娘又很踏实肯干,卫校的老校长很喜欢她。
在征求了杨柳本人的意见后,老校长动用自己的关系,把她安排到了县医院。
但甭指望分到啥好活,急诊科护士,又累又没油水,家里但凡有点关系的都分到其他科室去了。
杨柳长得漂亮,身材高挑,约莫得有一米六八的样子。
眼睛不是很大,单眼皮,一笑起来就让人打心眼里欢喜。
急诊科的老护士说,杨柳长了双狐狸眼,能勾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那双眼睛能勾人,反正到了县医院后,好几个比她略大几岁的男医生都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但都被杨柳一一拒绝。
开始大家以为是她眼皮高,看不上县医院的大夫,后来被同事抓到了她和李亮在一起,大家才知道杨柳处了个食品厂的工人。
这已经不是工人光荣的时代了,家家户户向钱看,笑贫不笑娼。
这个李亮怎么看都比不上医院里的大夫。
不过李亮会来事,每次来都给杨柳的同事带点食品厂里的零食,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小来小去的最能拉近关系。
“哟,瞧瞧谁来了。亮子,这次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一个和杨柳年纪相仿的护士问道。
她嘴唇略薄,吊眼梢,虽然面容姣好不输杨柳,但却是一脸的刻薄相。
推门进来的李亮把兜里的饼干掏出来给大家分了一圈,然后舔着脸坐到杨柳身边,从兜里又掏出一根香肠,放进了杨柳素的不见一点荤腥的饭盒里。
那个吊眼梢护士怪叫一声,一边说李亮偏心,一边仗着和杨柳坐得近,伸筷子把杨柳饭盒里的香肠夹走了。
杨柳微微皱眉,桌下的手拉住李亮,生怕他暴走。
李亮却仿佛不会生气一样,笑眯眯地说:“早防着你这手呢,我带了两根,这次你可别抢了啊。”
不软不硬的话扎的对方有些难受。
李亮又往杨柳的饭盒里放了一根香肠,小声道:“尝尝,一个老板弄来的苏联红肠制作方法,用料可足呢!不像厂里以前做的香肠,一半都是粉面子。”
这个老板,自然就是许文东了。
杨柳也不说话,樱桃小嘴一张一合,顿时被红肠的味道征服,眼睛眯成一条好看的弧线。
看到她笑,李亮也跟着笑了起来。
吊眼梢护士看着狂撒狗粮的两人,心里一阵冷笑。
吃完饭洗饭盒的当口,李亮问:“媳妇儿,有时间吗?我有事想和你说。”
杨柳早就习惯了他的口花花,一边刷饭盒一边说:“有啥事就在这儿说呗,搞得神秘兮兮的。”
李亮说:“我...我不想在食品厂干了。”
杨柳刷饭盒的动作一顿,问道:“不干了?那你想干啥?”
李亮说:“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帮食品厂起死回生的年轻大老板吗?”
杨柳嗯了一声。
李亮说:“他给陈厂长打电话,让我过去。陈厂长说,许老板虽然没有明说,但八成是想把我留下。”
“陈厂长还说,如果我愿意,就留下,给我办停薪留职。”
杨柳甩了甩饭盒,说道:“你爸妈能同意吗?”
李亮咬牙说:“我想好了,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都要去。”
“在食品厂一辈子能有啥出息?之前几个月发不出来工资,这铁饭碗早就生锈了,还守着它干啥?”
“在食品厂能成万元户吗?在食品厂将来拿啥娶你?就靠一个月一两百块钱的工资?”
“许老板比我还小两岁,出手就是几万块钱,陈厂长那么个内傲的人都对他服气的不得了。”
“跟着他干,我觉得能成!干两年攒够了老婆本,我就开着桑塔纳回来娶你!到时候盖上几间红砖大瓦房,冰箱彩电洗衣机我都给你置办齐。”
李亮已经憧憬起今后的生活了。
衣锦还乡,娶妻生子,风光无限。
杨柳静静地看着心上人,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哪能不知道他的性子?
他想好的事,十头牛都拽不回来。
杨柳用还有些湿漉漉的手帮李亮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道:“你想好了就去做吧,家里不用担心。”
“但是你无论走多远都别忘了,家里还有个人等着你呢。”
也许是感觉到就要分别,李亮用力地把杨柳搂在怀里,十分用力。
李亮沉稳的心跳声盖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让杨柳十分安心。
直到护士长用力的咳嗽声才把两人分开,杨柳羞红了脸,李亮则嘿嘿笑笑,丝毫不以为耻。
当天晚上,老李家的争吵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最终以李父将李亮锁在房间里告终。
就住在隔壁的杨柳家听的一清二楚。
下半身瘫痪卧床十几年的杨父问:“这老李家吵吵啥呢,吵了半宿了。”
杨母还在缝纫机下忙活,闻言说道:“不知道。我听着今晚一直是李老蔫那个闷葫芦在喊,看来亮子这次是真把他爹惹急眼了,以前都是他妈收拾他的。”
杨父叹了口气说:“我看咱姑娘今晚回来也有些不高兴,八成和那小子有关。”
杨母咬断线头,说道:“孩子大了,有心事也正常,哪能啥都和我们说。”
杨父说:“这俩孩子打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难得的是长大了还互相喜欢。他俩要真能成,我同意。”
杨母反复检查了一下手里缝补好的衣服,确认没问题后叠好放到一旁的篮子里,然后捶着腰站了起来。
“唉,你就别瞎想了,你愿意把姑娘给人家,亮子他妈还不同意娶呢。”
“咱家这么个情况,谁娶了咱姑娘不是娶了俩累赘?更何况他老李家也没比咱家好哪去,也就她张新俊(李母)还端着!”
杨父叹了口气说“唉,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啊!法院定的赔偿金都敢不给!”
杨母一拉灯绳,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行了,这些年反反复复唠叨这几句,快睡觉吧!”
又是一声叹息,屋里陷入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