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田晓堂不免有些忐忑,暗想,这些日子没跟包云河联系,看来他还真的生气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包云河才拍了拍手,慢慢走过来,坐到田晓堂对面。田晓堂正想说点什么,包云河先开了口:“你这些天好像有点忙?”田晓堂听出了责怪之意,便解释说自己正在参加创卫迎检外宣组的工作,但没说自己是牵头人。包云河说:“噢,去参与中心工作了。局里那个财务管理制度改革,不也是你抓的么?”田晓堂知道包云河对这个事肯定是不大高兴的。可现在他也没必要对包云河解释,便只是点点头,笑了笑。包云河脸色阴了一下,却没有再追问,又讲起了别的事:“听说李东达又在上蹿下跳,想当那个党组书记?”田晓堂笑道:“是有这个传闻。”包云河冷冷一笑,说:“这个李东达,真有意思啊,什么位子都想争一争,从来就没有自知之明,从来也不肯服输,可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田晓堂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想包云河也管得太宽了。
位子位子,一人一会子。包云河丢掉的位子,人家李东达凭什么就不能坐一会子呢?
包云河话锋一转,问“洁净工程”质量问题目前怎么处理。田晓堂想了想,简单地说局里正在找涂老板交涉。他没有透露那个重修方案。包云河对这事相当敏感,他怕一言不慎,会惹得包云河不高兴。包云河根本不提华世达,不问华世达上任后的情况,他就十分谨慎,生怕嘴里冒出“华局长”三个字来。
问过“洁净工程”,包云河又把话题转到主楼工程上,问道:“听说主楼工程停工啦?”
田晓堂暗暗吃惊。别看包云河闭门不出,好像与世隔绝,其实耳朵一点也不闭塞。田晓堂把相关情况作了介绍,特别提到上省厅去找郎厅长,等了一天却连人影都没看到。
包云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种嘲讽的味道:“为什么郎孝山要卡住项目资金?真是因为我被停职审查吗?为什么你们见不到郎孝山?真是尤思蜀这个引见人不得力吗?哼,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田晓堂讶然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包云河徐徐道:“你也知道,郎孝山曾当过多年的副厅长,在龙泽光手下也做过好几年副职。龙泽光做厅长期间,两人积怨很深,后来甚至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龙泽光去做副省长前,推荐的继任者是另外一位副厅长,压根儿就没有推荐郎孝山。不想郎孝山还很有活动能力,找了些过硬的关系,给省委施压,最后还真的得逞了。郎孝山上台后,凡是龙泽光原来的人马都靠边站了,凡是龙泽光原来看重的工作都被挂起来了。郎孝山之所以敢搞‘两个凡是’,跟已做了省领导的龙泽光对着干,估计是因为他年岁已大,并不指望再往上走,无欲无求也就能无畏,不怕得罪任何人。我这么一提示,你应该就明白了。主楼工程项目资金的问题,症结就在这里。”
田晓堂深感震惊,没想到背后的恩怨纠葛,竟然这么复杂。他意识到,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只怕远远超过了原来的估计。
包云河又道:“你们想找郎孝山拿回项目资金,只怕还得费一番周折。可主楼工程不能老停工,要想别的办法弄点资金来。停工时间长了,就会生出其他枝节来。说不定,朴天成这个家伙都会再次搅和进来。”
田晓堂笑了笑,觉得包云河想得太多了:“朴天成还不至于跑来凑这个热闹吧?”
包云河说:“难说啊!没搞到主楼工程,朴天成一直耿耿于怀呢。”
临走时,包云河又告诉田晓堂,付全有昨天刚送他去了一趟省城,他的事情已经快有眉目了。
走出门来,田晓堂暗想,包云河会被安排到哪里,任什么职呢?是到某个小局做个清闲的头头,还是到宣传部之类的部办委任个副职?
回去的路上,田晓堂琢磨着包云河与付全有的关系。包云河曾说过,付全有送他一块名表,把他害得不轻,后悔过去真不该袒护付全有。听那口气,似乎今后会疏远付全有。可从包云河叫付全有送他去省城的举动看,他跟付全有仍然处得很亲密。付全有调到二级单位后,田晓堂与付全有见面的机会少多了。偶尔碰上,付全有总是把头扭向一边,装作没瞧见田晓堂。
华世达叫田晓堂过去,谈了自己对处理“洁净工程”质量问题的新想法。他说:“我决定明天到戊兆去,直接跟涂老板面谈一次。如果这次还谈不拢,就只有诉诸法律,追究他的违约责任……”
田晓堂听了一愣,凭直觉他认为这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华世达作为一把手,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亲自出马。既然能够毫不顾忌地追究涂老板的违约责任,那还用跟他谈来谈去吗?说到底,就是为了摆平方方面面的关系,才不得不委曲求全,耐着性子与涂老板周旋啊。
“关于陈春方的问题,”华世达说,“我想等情况进一步查实后,再作严肃处理,这次绝不能迁就。”
正谈到这里,响起了叩门声。华世达说了声“请进”,有人推门进来,竟然是陈春方。陈春方见田晓堂在屋子里,赶忙略显尴尬地说:“你们忙,你们忙,我等会儿再来。”边说边退了出去。
华世达冷笑一声道:“这个狗日的陈春方,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让我们伤透了脑筋,替他擦屁股,他却没事人一样,逍遥自在得很!”
田晓堂愤愤不平地想,是啊,凭什么让陈春方逍遥自在?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戊兆吃过晚饭后,吕副局长一边擦着红鼻头一边念叨过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脑子里不由灵光一闪,蹦出了一个主意。可他又意识到,华世达只怕很难接受这个主意。
思前想后,田晓堂决定还是说出来试探一下,争取说动华世达。田晓堂道:“您亲自出面还是不大合适。追究涂老板的违约责任,只能这么说一下气话,真要那么做,可就得慎重了。陈春方的问题,性质相当严重,肯定不能放过他。不过,我倒有个建议,不妨给陈春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派他去跟涂老板谈判,说不定会收到奇效。”
华世达却摆手道:“陈春方跟涂老板简直就是一丘之貉。指望陈春方去啃涂老板这块骨头,他会尽心尽力吗?他不怕涂老板往他身上推卸责任?”
田晓堂不慌不忙道:“他不肯尽心尽力,我们可以想办法逼着他积极出力,甚至主动放血。怎么做呢?您不妨先跟陈春方严肃地谈一次话,指出他问题的严重性,告诉他,不处理肯定不行,处理轻了也不行,给他一个下马威。然后提出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与涂老板谈得下来,将功补过,可以考虑对他从轻处理;如果谈不下来,将严格按党纪政纪和法律追究其责任。这样给他施压后,他为了保自己,一定会拼命去说服涂老板。涂老板是从陈春方手中揽下‘洁净工程’的,别人的面子他可以不给,但陈春方的面子还是会给的。
您还要通过陈春方给涂老板传递一个信息,您这次已准备孤注一掷了,如果涂老板还不知好歹,不听劝告,把您惹恼了,认真追究起来,吃亏的只会是他,请他好好掂量掂量。这是给涂老板施压。还有更关键的,涂老板之所以跟我们谈不拢,是他奈何不了那个直接惹事的包工头老陆,而老陆不承担一些重修资金,涂老板肯定不干。只有陈春方出面,才能说服老陆,涂老板、老陆和陈春方这已结成利益共同体的三方才有可能真正坐在一起,协商各自掏多少重修资金。只要他们能协商下来,事情就好办了。而能否协商成功的一个重要前提,是陈春方不仅要说服老陆拿出让涂老板能够接受的重修资金,而且自己只怕也要从得到的好处中吐出一些来……”
听田晓堂说完,华世达仰靠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你这个主意确有可取之处。我担心的是,陈春方在这个事件中本是被处理的对象,现在却代表市局去处理这个问题,我们这么用人合适吗?这样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无能?”
田晓堂答道:“我们不过是利用陈春方以毒攻毒罢了。如果您认为这也算是用人,我觉得也未尝不可。有道是,‘用人不宜刻’,也就是说用人不可求全责备,过于苛刻,要不拘一格,用其所长,容其所短……”
华世达说:“按你的想法,对陈春方还是要网开一面,宽大为怀?”
田晓堂辩解道:“不,不,我是说我们在利用他时就不要计较太多,主要看结果,看他能不能帮我们解决掉问题,至于他是用什么手段解决的就不必管了。至于以后怎么处理陈春方,那是另外一回事。可以根据立功表现从轻发落,但绝不能以功抵过,也不能搞小功大赦。”
华世达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微阖双目,又沉思了半天,才表态道:“目前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就按你说的办法先试试看,算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田晓堂听出来了,华世达显得有些勉强,并不太看好他出的这个点子。不过只要华世达答应试试,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华世达说:“你去叫陈春方过来一下吧。事不宜迟,我想现在就来跟他谈。”
田晓堂建议道:“他刚才不是来找过您嘛。我看您不必叫他,还是等他主动上门吧。我有种感觉,陈春方见您下决心要解决‘洁净工程’问题,生怕牵扯出自己,已有些沉不住气了。”
华世达笑了起来:“好,就听你的。我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他来敲门,看他先跟我说些什么。”第二天上午,田晓堂来到华世达办公室,说了几项小事后,华世达说:“昨天下午跟陈春方谈了两个多小时,他已答应去跟涂老板交涉。”田晓堂笑道:“他只怕有些立功心切吧?”华世达点头道:“他显得很积极。正如你猜测的那样,陈春方听到了风声,知道涂老板在咬他,他有些心虚,想化被动为主动,一到我这里就大呼冤枉,说涂老板颠倒黑白,倒打一耙。那个老陆是他陈春方的远房亲戚不假,可他当时并没有答应让老陆做这个工程,只是敷衍说先问问涂老板再作答复。不想那个老陆精得很,打着陈春方的旗号直接跑去找了涂老板,涂老板当场就答应下来。直到老陆进场后,陈春方才晓得这件事。所以把这笔账全算在他头上,陈春方不能接受。”
田晓堂冷笑一声道:“他这话破绽百出,鬼才会相信。”华世达说:“不过,当我提出那个要求时,他满口答应了。我真是很意外。”
田晓堂说:“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他先前说的话不实。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不是怕追查,他哪会自找麻烦,愿意去跟那个狡猾的涂老板磨嘴巴皮,讨价还价。”
华世达笑道:“是啊。所以他最关心这件事办下后,我能给他多大的回报,他的罪责能减轻多少。”田晓堂说:“他只怕把这个事又当做一笔交易了,他得掂量划不划算呢。”
华世达说:“我没那么傻,决不会明确表态,只是含糊地给了他很高的期望值,好让他卖力地去办事。事办成了,他找我要回报,我就像他那样诡辩、耍赖,死不认账。”
田晓堂大笑:“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华世达话锋一转道:“‘洁净工程’的事且看陈春方的交涉结果,我们再来扯扯主楼工程。上次去找郎厅长,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看来通过尤厅长引见还是不大可靠,我们得另想办法。你打电话叫王贤荣上来,我们三人再合计一下。”
田晓堂忙掏出手机联系王贤荣,暗想华世达眼下是越发器重王贤荣了,凡事都想到让他参与。
王贤荣到后,见华世达和田晓堂都有些犯难,想说点什么,却又似乎很犹豫。
田晓堂见状便说:“我看你好像有什么想法?有想法就直接讲嘛!”
王贤荣这才说:“我倒有个建议,通过现任厅办主任丁若愚去求见郎厅长,只怕还方便些。去年省厅组织到四川考察旅游,我跟丁主任都去了,半个月下来已混得烂熟。丁主任是郎厅长一手提拔上来的人,郎厅长很信任他。”
华世达眼睛一亮,却马上又皱起了眉头:“你跟丁主任那么熟,上次去省城怎么没听你讲?”
王贤荣不免有几分慌乱,不过他的回答倒也在理:“当时你们已找了尤厅长,我哪好逞能,再提什么丁主任。再说,上次我们到省城时,丁主任刚好出差在外,找他也没用呀。”
华世达噢了一声。田晓堂却觉得,王贤荣只怕是故意拿捏着,等到办这事的难度进一步增大后,他再献出此计来,就更能彰显其功劳非同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