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初七下午,明国光一家返回吉阳市,刚退休的冯燕坚持随女儿刘清媛一起过去。女儿怀孕已有五个月,她必须要照顾她到孩子满月。很久以前那一记冲动耳光,已深深在她心中烙下了终身的亏欠。

无论是曾明与赵春苗还是刘思远夫妇,都很清楚刘清媛提前怀孕的目的。目送汽车拐弯消失,感动又伤感的刘思远黯然一句:“都走了,我这哪是嫁女呀?你们看看,我现在和鳏夫还有什么区别?”

“老刘,你知足吧!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又能怎样?天天微笑包裹着煎熬,惶惶不可终日啊!”邵天祥搭搂着身边双眼发红的沈婷伤叹。“沈婷,你陪娟娟在乡下看完油菜花和桃花后再过去;蔚蓝,你每周在这边三天。”

“嗯。”沈婷忍住泪流点头答应。

“好了,别让娟娟看到你们这个样子。姐夫,你就住在我们家,周末再过去看她们母女,别搞得伤兮兮的。”赵春苗挽着曾明劝道。

当晚,邵天祥单独离开去上海回江苏,在机场大厅抱够了女儿才转身登机,潇洒的背影让曾明深感悲凉。曾明紧抱住邵丽娟等待他的回头挥手,希望自己坚定的眼神能给予他信心与力量。哪知他一直都没回头,也许是没有勇气回头了。

民政局上班第一天,何丽萍与汪文泉就办好了结婚证,下午就拍了一套室内婚纱照,这速度也是快得惊人。胡秀云请了三个民工,在他们共同确定好的客厅位置破墙修建一个连接门。两家就是一家,无论怎样都不可分割。在晚上家人婚宴中,曾明、赵春苗、熊子吟和程晓曼接受了腾飞的邀请,答应明晚在五星级大酒店与他父母见面。既然事态已经出现根本性变化,不如顺势对过去做一个彻底了结。化敌为友、握手言和,这也是他们的共识。

晚间的五星级大酒店内灯光璀璨、金碧辉煌,宽敞的豪华包间普通人是难以迈步入内,这就是门槛,也是阶级的分界线。本市房产大亨腾东林一家提前到来,他新理的板寸头四周都散发着富贵的光泽,饱满浑圆的脸衬托出得意又带有一点凶狠双眼。见曾明他们进来,他与儿子起身相迎,一副习惯性的居高临下握手寒暄。

“欢迎、欢迎,没想到我们一年后还能这样相见。谢谢各位赏脸,请入座吧!”他大腹便便、富态满满、全身名牌,特大的方形金戒和名表格外刺眼。汪阑珊与腾飞妈妈孟玉莲已起身迎接他们入坐,两人一个是珠光宝气、身着华贵;一个是简单朴素、清纯靓丽,好在孟玉莲并不显得俗气。虽是天壤之别,但没有别扭感。孟玉莲确实漂亮,只是眼神的亲切很生疏,像是第一次出现。

土豪就是土豪。不一会,特大的电动圆桌陆续摆满了美味佳肴,如同一桌满汉全席。让曾明和熊子吟他们感觉不是来吃饭,而是来暴殄天物。曾明虽然见多识广,但这种极度奢侈还是首次遇见。服务员倒好拉菲红酒退下,宴席正式开始。喝完第一口酒的腾东林随手一挥,“各位请随意!我这人就是你们眼中的土豪和大老粗一个,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好在我儿子争气,考上一所好大学给我长了脸。我一直相信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没想到在你们面前长了见识。混了这么多年谁他妈的在我眼里是个人物啊?惟有你们一家人让我佩服。

我这人就是这么个鬼样子,天生就没个人样,就是你们认为的混混或是暴发户。你们也看到了,就连阑珊她做清洁工的爸爸都看我不起,不愿和我们两口子接触。好在曾总你没有拒绝小飞拜你为师,拐弯的给了我一个大面子,谢谢了!来,我敬你们大家!”

腾东林带头一口喝完红酒,话匣子便打得更开了。“曾总,你的为人我很敬佩,是个爷们!我知道你在易明峰公司做事去年也就一百来万。你若是考虑来我这当总经理带我儿子上道,我不和你谈什么股份或年薪,首先给你转一千万再谈条件。怎么样?”

腾东林虽然匪气十足,但他的坦诚倒是赢得曾明的好感。他不糊涂,知道现在自己已不适应时代潮流,他需要曾明这样可靠又有能力的人来替代自己。曾明直接谢绝他的邀请,但答应当腾飞的老师。腾飞很机灵,趁把两家公司的广告宣传指定给远大广告公司机会,请求曾明安排车鹏辉做他的助理,曾明考虑片刻表示同意。

气氛不再有生疏,孟玉莲也起身敬了大家三次。她直言自己不会应酬,不善于装模作样、逢场作戏,只知道直来直去,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她最后一次敬完酒,便侧身提醒老公儿子这一年来变化很大,与曾明的影响不无关联。既然他不愿来公司,但长年给儿子当老师的学费不能少,那一千万理应转给他。曾明哪会接收?谢拒后再严肃提出:今后再谈钱,他将不再有腾飞这个学生。

回家路上,熊子吟与代驾坐在前面,程晓曼和赵春苗坐在曾明左右。程晓曼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黏在曾明怀里就娇闹了。“哥哥,我想要一千万。”气得曾明啪的一下,狠狠地打了她屁屁一巴掌。他虽然娇纵家里的姐妹和女儿,但不代表没有底线。尽管刚才她是属于撒娇闹着玩,曾明还是不允许。

车鹏辉非常乐意去腾达房地产和建筑公司工作,可彭小薇很不放心,怕他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曾明只是淡淡提醒该让他出去挑战一下,他也快四十八了,还想胡来那就是自取灭亡。哥哥这一说法让彭小薇停止了哭闹,四个弟媳谁不相信哥哥呢?曾明要黄远大全面负责广告公司后,此话题便结束。

曾成坤他们回了乡下,曾明依然有空就去看女儿。春色开始显露,油菜花有的已经开放,桃花、梨花、李子花也露出了花蕾,万紫千红的春天一步步临近。爸爸的经常出现减轻了邵丽娟与两个妹妹和姑姑即将离别的痛,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她开始出现不良反应,曾明只好请求三姐白天全天候照看,四个弟媳轮流在晚上陪她,孔思雨和姜伶俐隔天就住在那,黄娟也经常晚上过去。没人觉得辛苦,认为这是在共同努力编织一个崭新的希望。

随着冯学文和龚海琦回家,邵蔚蓝、琴琴和萌萌也返回了省城,又一个新学期开始了。老爷子现在很让曾明头痛,节后上班十天中隔三差五就跑来捣蛋。曾明不在办公室要骂;不能陪两老吃饭要骂;要处理事情要骂,搞得办公楼的员工除了孔思雨和姜伶俐,谁看到他在总经理办公室都不敢进来。易明峰则不以为然,扔下一句老爷子在就把工作交给助理和秘书就行,便快速挂掉电话了事。他现在踢球的水平是越来越高,踢给曾明就不管不问、万事大吉。

这个星期二上午才九点过,曾明正召集各部门主管在办公室开会,老爷子威严又生气的进来,根本不顾后面老妈的劝阻。会议已接近尾声,见势不妙的曾明连忙要助理和孔思雨转移到小型会议室继续,眨眼间,一个个如临大敌般的迅速撤离。都知道老爷子又要骂人了,搞不好还会打人。

他们猜对了,见员工全部离开,老爷子挥起拐杖就打向曾明的后背。“我家是养老院是不?我们俩是孤老是不?你自己想想,哪天不是在电话里敷衍我几句就完了?今天你必须把娟娟接来陪我吃饭,我就在这里等。还有,订餐厨房不是增加人了吗?还不打电话叫春苗来!”他毫不讲理,只知道发怒。

“我的老爹,您行行好不?娟娟现在能随便到处走吗?”曾明求援的看向老妈。

“你这死老头怎么越来越霸道蛮横了呢?还讲不讲理呀?来时不是给你说好了吗?只是等儿子忙完工作就一起去吃午饭。你怎么一来就发火?还大吵大闹的影响他,不怕血压升高了?这样吧!老头子,我们先去外面走走,待会再来好不?”

“我才不呢!我想女儿想孙女了,中午必须要和她们在一起吃饭,去哪都行。”老爷子继续蛮不讲理。他是真的生气了,心里一个顽结总是解不开。为什么一生的努力最终却换来孤独的晚年?见他今天是铁了心,曾明只好先叫赵春苗过来再讲。

孔思雨送来各部门主管的意见,随即安排两老坐在沙发上并倒上茶水。曾明细看着意见思考与分析工作事宜。有孔思雨陪着聊天,老爷子缓和了许多,不一会就像老小孩一样开心地呵呵笑。此时的赵春苗急匆匆进来,叫完爸妈就急问:“爸,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到没?我说还是女儿好吧!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这样关心过我?”牢骚完就说出了这些天心中的郁闷,耐心听完的赵春苗对曾明提议,不如送两老去乡下住一段时间,这样一来问题就全解决了。两老大喜过望,马上嚷着回家去整理行装。

一起到达龙富粮家已快十二点,下车的老爷子兴奋得不停地说好,牵上老伴就走向田野去踏青。儿子悄悄告诉曾明,娟娟今天在医院时流了鼻血,花了十分钟才止住。沈婷也告知女儿总是思念爸爸,每晚都要和爸爸视频。邵天祥现在很不安心,打算等到达的肖宏伟再熟悉一周后就全权委托他管理一段时间,他已计划好下周三晚上乘飞机过来。见与赵春苗亲昵完的娟娟走近,曾明小心的将她抱起。她能坚持到分娩那天吗?曾明想起这些就害怕。

老爹和老妈太喜欢这里了,环境好又热闹,不仅天天可以看到娟娟,曾明和赵春苗也会经常来。老爷子还没三天就反客为主,非要曾明想办法给他在鱼塘边搭一个葡萄架便于他今后钓鱼或乘凉,葡萄还要种两个品种。对龙富粮则是要求少种一点菜,多种点西瓜、甜瓜、西红柿给娟娟吃,自家种的放心!夫妇俩本是计划住一周,哪知住下都不想回家了,吴姐也被安排过来,家里由一名保安负责看护。

两老每天漫步观景、种花垂钓,有时还帮衬龙富粮在菜地和大棚内做点轻活,晚餐时一定会要龙富粮陪他对酒畅聊,这也让龙富粮真正的学会了喝酒。曾明也清静了很多,老爷子再也没时间和精力来办公室胡搅蛮缠了。他的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离奇、欢乐、忙碌、煎熬和担忧,每天奔波在公司、家庭、订餐厨房和龙富粮家之间。

赵春苗发现曾明重新走向工作岗位后并不是回到了从前,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实现了超越,一种博爱情怀已逐步形成,并且是越来越宽广、温暖、坚定。他以前仅仅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钱来打造幸福充实的小家庭,一切只是为了妻儿。现在呢?企业的重任、员工们工作与生活的稳定、大家庭成员的喜怒哀乐、孩子们的健康成长、长辈的晚年安康等等,全担负在肩上。

他从无怨言,只知道默默付出,仿佛仅知道付出,像一股永不断流的甘泉。她无法预计,随着时间推移还会有多少人走进他博爱的范围。他真是个稀有的、闪光的、忠厚的、专一的、不被岁月改变的、传统的老古董。

曾成坤早已把舅舅送给他的笔记本给了妈妈,不知从哪天开始,赵春苗在自己的空间里经常叙写自己的所感所想。回忆着过去、描写着现在、展望着未来,既是日记又非日记。她只想在老的时候留给孩子们,让他们清楚地了解她与曾明的一步步足迹与真实的情感。这是不是一份最有意义的遗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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