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还应当从十年前说起。
二〇一〇年十月九日早上八点四十分,一大早在阳台上静坐两小时的曾明尽显疲惫,但还是与往常一样,继续细心照顾料患癌症三年的妻子起床洗漱,并端来她爱吃的馄饨。才喂完四个,妻子冯兰便出现难受和呼吸困难了。
“曾明,快送我去医院,再不排水我会憋死的。”冯兰说完就出现了昏迷症状,急得曾明立刻拨打120。
妻子冯兰在喘息,在挣扎,在抗争,让曾明心如刀割。曾明条件反射的帮她轻抚胀鼓如十月怀胎的腹部,随着“呕噗”一声,几股墨绿色液体连续喷出。客厅茶几、地面和曾明身上皆为一大片污渍,浓烈的腥臊斥满了整个房间,可曾明嗅到的则是这三年来最大的一次惊恐。他忐忑不安、心乱如麻的安稳好冯兰,快速对客厅地面与茶几作了清洁处理,并用湿毛巾帮冯兰擦干净脸、嘴、鼻和手。爱干净的冯兰,竭力给他挤出一个夸赞的微笑。
担架车通过重病患者专用电梯直上六楼原来的住院处,已是朋友的章医生带领一护士已做好准备。刚躺靠好急救室病床上的冯兰向一旁的曾明颤抖地伸出手,心明的曾明赶忙凑过去,让她顺利摸到了自己的脸。
“我可怜的男人,我的爱人,你辛苦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你!曾明,昨夜你睡着时,我在电脑里给你留下了一封信,在C盘里。你记得看啊!还有,我爱你!真的好爱你!”冯兰哽咽的话语使得章医生和护士同时流泪呜咽。
随着一阵清脆急促的跑步声传来,曾明的兄弟车鹏辉的妻子也是冯兰的闺蜜彭小薇,提着一饭盒进入病房。见章医生已准备给冯兰排体内积水,便要曾明去外面先吃早餐,她来照看冯兰。
拿着饭盒出来的曾明只见墙壁上的时钟已指向上午九点三十二分,没吃早餐的他确实饿了。他坐在走廊长椅上开始大口吞吃着彭小薇带来的米粉,希望能早点吃完回到冯兰身边。因为曾明清楚冯兰需要他!谁知才吃上一半,病房就传来彭小薇的惊哭与尖叫!
搁下饭盒的曾明正要冲进去,彭小薇已跑出病房看着他泣不成声了。“曾明,曾明!冯兰她,她刚才走了!啊!啊!我不想她走!呜呜呜!”彭小薇撕心裂肺的大哭,随即坐在地上悲痛得掩面发抖。
曾明顾不得这些,闪电般冲入病房。只见冯兰睁着眼静静地躺靠在病床,嘴角和鼻孔在流淌着墨绿色体内积液。她走了,终于走了!尽管她乐观了三年,尽管她与病魔抗争了三年,最终还是走了。毫无生色的眼神,像是对生的留恋,对爱的不忘!
“曾明,冯兰她走了,你节哀顺变吧!”章医生艰难说完与护士一同洒泪离开。冯兰这多半年改在中医住院期间,确实经常感动相关医生和护士。
病房陡然间如子夜般寂静,彭小薇在廊外的痛哭仿佛是天外之音!曾明像一根孤立的没有生命的木桩伫立在病床边,两眼直痴痴地看着不再属于自己的爱妻。他一时没了悲痛,没了感知,没了呼吸,像是灵魂已随着冯兰远去天国。他甚至还麻木地认同应该这样才好!他机械地关上急救室房门,默默地俯站在妻子床边。
他将妻子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静看着妻子无神的双眼,期盼她能再次出现以前常有的、调皮的、灿烂的、妩媚的笑。然而,她不再会这样了,永远也不会了。她像不认识他般,如第一次见面时骄傲的无视他的存在!她努力扮出这幅冷漠,是不是在提醒自己应该要忘记她呢?问题是这忘得掉吗?
“砰砰砰,曾明,你快开门,你可千万不能做糊涂事呀?不然冯兰是不会原谅你的!听到没?快点开门!”彭小薇在门外惊恐地敲门,痛哭都被吓回了肚里。这时的曾明已经再次帮冯兰擦去嘴角和鼻孔流出的积液,但那墨绿色液体随后又继续涌出。这难道就是她内心不舍与牵挂的体现吗?
开完门的曾明重新轻靠在冯兰身上,幻想能奇迹般出现心跳。就像以前每次出差回家,她都会把自己的头按在她左胸口去聆听她的心声。“我的宝贝,你听到了吗?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吗?”只是一切都没了,只有一件寂寞孤独的冰凉衣裳将他紧紧裹住。
“曾明,求求你让我帮冯兰的双眼合上吧!让她瞑目安详的走,别到时合不上了。”彭小薇提醒又恳求着曾明。
“不必了!我自己来!”曾明说完起身细看着冯兰,很久才轻拥着她深吻了她的额和脸。“兰兰,你现在已经彻底康复了,记得每晚回家陪我睡。听到没?”冯兰似乎很满意,很乖的随着曾明的爱抚闭上曾经柔美的双眼。
彭小薇怜爱的走近曾明搀扶着他。“曾明,坚强点!让冯兰放心的走吧!车鹏辉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我要敏子给冯兰买一件最漂亮的孕妇装和一双高跟皮鞋来,到时我们两姐妹帮冯兰更换,我还要给她化妆。冯兰以前最爱漂亮了,我一定要让她漂漂亮亮的走。”
曾明并不是大意,而是不相信冯兰会走!他一直坚定冯兰一定会好的!所以他从未考虑过要给她置办什么丧衣,或拍什么遗照。
在殡仪馆的三夜与两个白天,曾明除开吃饭和上卫生间,一直都是痴坐在冯兰的冰棺旁。无声无语,又似有声有语。刚读初一的儿子曾成坤,跪在爸爸和妈妈的冰棺间悲痛欲绝,最后被彭小薇和敏子轮番抱住。四个铁哥们只知道曾明几乎是没间断过抽烟,如同划完一根火柴点燃一支香烟后,便不停的燃烧了两天三晚。
来吊唁的亲友很多,这也证明曾明夫妻俩的人缘很好。只是曾明仅能麻木呆板的回一声一一谢谢!对他妈妈和三个姐姐姐夫也是如此犯糊。他唯一清醒和惊异的是父亲一家人竟然从深圳赶来,并罕见地看到父亲伏棺痛哭。父亲老了,应该有七十三了,鬓发也白了过半,更显得陌生。倒是他老婆,比自己大刚好十岁的“后妈”还颇显年轻。身高与相貌还不错的儿子已高中毕业,不知道他在何处刚上了大学。
约两小时后,父亲一家人便与曾明辞别,没想到父子俩竟是这样永别了。应该是属于悄无声息的永别!
在殡仪馆第一个晚上子夜后,四个铁杆兄弟轮番都劝不了曾明去睡觉,他非要坚持陪伴冯兰。他只有一句话:“别影响我,让我好好的多陪陪她吧!今后想这样却没机会了!”
忧心的车鹏辉马上召集四兄弟及其妻子们一起商议:“老大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他会出事。我给你们几个说好了啊!这两天我们可要轮着照看好他,丧事办完后老大就住在我家,因为就我家是三室两厅方便。曾成坤就先安排在他奶奶家一个月好了。你们这一月内要取消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有空就来我家陪他。希望你们都别忘了是老大给了我们发展机会,是他亲自手把手的带领我们上了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都清楚老大这三年多是没有收入的。这前期买房,嫂子治病和一家人生活,我估计他那几十万也空了。因此我提议:我出两万,你们三个必须要每人提供一万,一定要让老大重新开始!如果有谁不愿意,那就别怪我亲手断掉兄弟之情!”
“车哥,我看你是说偏了吧!我们五兄弟是什么感情?那可是买都买不来的手足之情!这样吧!还是一碗水端平,我们都出两万。加上他爸爸来给的两万,这十万应该能让老大重新起步,我是第一个相信老大!”黄远大说完,黎光耀和康永建马上表态同意,四位好姐妹也是一致认可。
“老大目前他能有动力吗?我看还是先让他在公司待上一段时间,就让他做总经理助理吧!我也需要一位帮手。彭小薇,你看呢?”车鹏辉问向妻子。彭小薇马上点头同意!
在冯兰火化那天上午,曾明终于爆发了,那歇斯底里的惊天嚎哭让四周的树木都出现了颤抖。当看到遗体被送入火化炉时,大喊一声冯兰的曾明喷血昏迷,在车鹏辉家里沉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曾明见四兄弟他们和儿子都在焦虑地看着自己,但他仍然不甘心的努力寻找,希望能在彭小薇、蔡亚玲、安静和敏子中间找到冯兰的身影与笑容。只是她真的没了,永远的没了!他重重的坠落在床上。
“曾明,你先喝碗鸡汤再去洗漱吧!求求你坚强起来好吗?不然冯兰她怎么能安息呀?不管怎样,你可要为成坤想想啊!”康永建的妻子端来一碗鸡汤宽慰道。
“哥,嫂子已安葬好了,你放心吧!等你好一点,我们再带你去看看。这八万是我们四兄弟的集资款,另两万是你爸给的。加上亲友们的慰问金和扣除办完丧事的钱,一共有万,你收好吧!哥,我们还是那句话一一节哀顺变!
我们的建议是你恢复后就去我们公司工作,长期或短期由你自己定。若是长期,你就继续领导我们走向更好的发展之路。现在除了药品经营外已建立了六家社区大药房,业绩还算不错。”车鹏辉说完,将钱和慰问金花名册放在了曾明旁边。
只是曾明对车鹏辉的话像是没什么反应,那是他突然想起冯兰临终前说过给他留了一封信,他决定吃过早餐后就回家。
曾明边吃着专门给他做的早餐边对车鹏辉他们做了答复。首先,要他们四人各自拿回自己的两万,他不希望别人跟着自己受损失。至于工作和未来的生活,他答应先去他们医药公司工作一段时间,但不作为管理人员,而是去仓库工作。他的原因很简单一一需要安静!如果能行,每月工资1500元即可,他将在一周后正式上班,工作时间最多为两年。
见他如此肯定又是在特殊时期,四兄弟也不好提出异议,只是要求今晚吃一餐团圆饭再走。看到大家集体挽留,曾明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