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派人送了十余株碧葭过来。”完颜琮沉声道。
“那太好了,陈州的百姓有救了!”漓月欢欣道,她看了一眼宝嘉,宝嘉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
可等她再回过头看向完颜琮,却发现他还沉着脸,似乎事情并不如料想那么顺利。
漓月想到了什么,冷静道:“不会是他们没有信守承诺,没有放了云贞道长吧。”
“放了。”
完颜琮说完还是没有露出一丝和缓的样子,他之前也觉得最坏的结果莫过于这件事了,甚至还想过如果他的皇兄真的这样言而无信,自己该如何是好?
漓月心中不安的情绪慢慢扩散,既然云贞道长都被放回去了,还会有什么事情是更糟的?
完颜琮也不想卖关子,他是真的没有脸去说这件事。
竟然是他的皇兄和金国的官员可以做出来的事。
“碧葭……被收入宫中私库了。”
漓月和宝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完颜琮垂下的双眸,漓月缓缓开口:“信中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把碧葭给我们的意思?”
宝嘉满眼的不可置信,他看向自家王爷,却见他艰难的点了点头。
漓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吐出,掐着腰在门口走了几步,然后侧过脸摇摇头,一副不知如何评价的样子。
宝嘉没有漓月那么隐忍,也没有完颜琮那么纠结,反正这里也不会有别人,遂破口大骂:“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是我们给出的方子,他们得到了药材不说,竟然还密下了!这是什么意思?真要弃您于不顾了吗?!”
完颜琮没有说什么,他站在陈州百姓的立场真的很想痛骂完颜珣,但是他此时在漓月面前,更多的是羞愧难当,正如上次传来信件的内容一样。
漓月说的是没有错,但是这次又不同。如果说上次只有云贞道长一个人的安危的话,这次却是陈州城数万人的性命,更何况,云贞道长是宋人,他们有歪心思也就算了,陈州可是金国的城池、百姓也是金国的百姓啊!
“信是谁寄的,内容可靠吗?”
漓月似乎先沉静下来,没有让这个事情过多扰乱自己的思绪。
完颜琮这才想起来,赶紧说:“字迹还是完颜瑰的,语气也一样,应该不会有假,不过这次信包裹起来的样式有些不一样了。”
漓月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两眼,点头道:“这是军中密信的样式。”
漓月又仔细地翻看了一下,看向宝嘉,“你收到的?”
“门口守卫发现的,他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写着郓王亲启,便交给我了。”
陈州城外早就换成了汴梁派的兵把守,无论是云贞道长出城、还是漓月宝嘉进城,抑或完颜瑰上次的信件,以及完颜琮每次送出去的信件,都是要经由人过目的。
说是由完颜琮全权管理陈州事务,但是完颜珣怎么会没有自己人看着呢,他自然要保证所有事情尽在掌握。
但是这封信,明显没有被完颜珣的人截获过,应该是直接被送到他们手中的。
漓月面对两人疑惑的眼神,开口道:“应该是义父派人忙帮送过来的,如果是完颜瑰找他帮忙的话,那这封信的内容还十有八九是真的。”
完颜琮没有了疑虑,心头的烦扰却更盛,“他确实听了你我的劝告,不敢贸然传信,但又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让你我知道,所以,冒险找了术虎高琪帮忙,没想到,还真的传了过来。”
“我相信义父,他不会害我们。”
完颜琮是真不愿意漓月这么相信术虎高琪,但是此时,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所以,你皇兄一直没有和你说过碧葭的事情对吗?”
完颜琮每十日会向汴梁递折子,说明陈州的情况,有时能接到完颜珣的回复,有时要等下一次才会有旨意。
近来的通信自然也是不会断的,只是碧葭的事,他还真很没有主动提过,甚至是寻找的事也只说考虑而已。
见完颜琮摇头,宝嘉却率先炸了,“他们这是要装傻到底啊!”
“别管这些事。”漓月突然出声制止。
宝嘉和完颜琮都是不解的样子,却见漓月一改刚才的气愤,沉着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们现在改变不了,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怨天尤人也好、愧疚自责也罢,改变不了陈州城的现状。”
完颜琮见漓月一阵见血地点出问题,自己的脸更红了。
宝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那我们……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漓月笑笑,“不然呢?你要是鲁莽去质问,不就把瀛王出卖了嘛。这封信的内容,我们只能当作没有看过,什么都不知道。”
完颜琮看着漓月将信件在火盆里烧掉,嘴上竟然浮现一丝笑意,“那依福晋之见……”
“无论是想主持正义,还是刨根问底,首要的,也是我们能从陈州城出去才行。”
陈州早就是只进不出,除非,陈州没有了瘟症,他们可以回汴梁复命。
揭竿而起是不可能了,他们可没那个本事。
“到是我舍本逐末了。”完颜琮想通了便点点头。
漓月过去拉住他的手,“你是当局者迷。碧葭什么的其实也不用那么在意,本来也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测嘛,究竟能不能治疗瘟症还两说呢,就当本来我们也获得不了这个药材。”
完颜琮刚
刚挑眉,想附和几句,就听见宝嘉小声嘟囔着:
“那可不一样……”
漓月看她垮着的小脸,“自然不一样,但是。他们是什么人,我们知道了、心里有数了就行了,也不算一无所获。”
“你还真是……”宝嘉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半晌才挤出一句:“真是乐观通达啊!”
“没错,现在首要的是找到解决瘟症的良方,本来也没有指望碧葭的方子。”完颜琮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昔的生机,“至于别人不断让我们对人性产生的新认知,以后慢慢算账就好了。”
漓月嘴角的笑容是直达心底的,她不仅要稳住两人的情绪,指出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
她要将完颜琮和自己站在同一边,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内心煎熬了。
现在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漓月推动自己夫君重新投入到寻找解药的事情中,而她的好姐妹却没那么顺利。
静纯总觉得最近有些奇怪,好像有人在跟盯着自己。
但是每次她回头看,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将自己疑神疑鬼的事情同曾钟娥讲了,曾钟娥的眸色深沉许多。
虽然缘子的事情让她经受了不小的打击,可静纯的存在还是让她缓和了不少。
静纯这两年也逐渐成长起来,不只是出落得更漂亮,也体现在性格的沉稳上。
她觉得其一是缘子离开的缘故,其二是照顾弟弟的因素,其三嘛……
自从她和赵竑闹掰后,着实内敛了不少,人也没有原来欢快了。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曾钟娥好不容易将静纯从那个阴影中带出来,算是两个人互相扶持,在精神上互相支撑。
可是前阵子,静纯被人纵马伤了以后,情况好像比原来更糟了。
曾钟娥还从杨祖春那里听来了赵竑的一些异样举动,以及杨祖春自己的一些猜测。
哼,男人的心理。
她倒是觉得,不管赵竑的本心到底是什么,这样一次次地伤害静纯就是不行!
就算静纯再喜欢他,他日后还回来求娶静纯,自己也不会同意!
缘子当初不就是掺合到朝廷的事情中才至今生死不知嘛,静纯怎么能也离赵竑这种危险的存在那么近呢。
安北侯的小儿子虽然有了其他中意的女子,但是比安北侯小儿子好的儿郎又不是没有,她定然能为静纯找到合意的夫婿。
可是刚刚静纯说什么?有人跟着她?
静纯从小在临安长大,就算和缘子在无尘观习了几年武艺,她在临安确是从来不缺存在感的。
有点见识的人都该知道她是开国公家的独女,现在又是官家亲封的泞舒郡主,谁会不怀好意跟踪她?
更何况现在的静纯一出门就喜欢带着“拖油瓶”弟弟,丫鬟老妈子随从好几个人,谁又敢跟着她啊!
曾钟娥不是不相信静纯的感觉,而是担心她上次受的打击还没有过去,出现了恍惚的感觉。
“那要不……你这阵子别总出去逛了,过来陪我住一段呢?”
曾钟娥没法直接说静纯可能感觉错了,只能用另一种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默默盘算,相看的事可得提上日程了。
“不要。”静纯想也没想地就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为什么不要,你都多久没有过来陪我了?”曾钟娥此时仿佛也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如果不能把静纯留在将军府,她怎么可能听自己的去相看别人家的公子呢。
“这件事情有古怪,我必弄明白他,总躲着可不是个事。”静纯的目光中透露着坚定。
曾钟娥是真怕这个外甥女走火入魔,“太危险了,不行!”
“以我的本事,怕他们?”
静纯的鄙夷的语气不是没有道理的,人家有这个底气。
而对于迟迟没能动手的袁纾来说,这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
“我早就说过,静纯功夫很高,你们妄动的话会叫她起疑。”赵与莒看着袁纾一脸愁容,也没有宽慰他的意思,而是实话实说。
“我知道。”袁纾依旧拧着眉。
他来临安之前知道京城肯定和梧州不一样,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做事还是容易带着梧州的风格。
他从梧州带来的随从也很好用,所以查事情的时候还算顺利,但是在后续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上,确实碰了壁。
他的手下人根本都没考虑那些,直接提议将泞舒郡主迷晕绑了,还好这话没有传到赵与莒耳中,不然再让人家以为自己也这么蠢。
宋静纯的郡主封号是官家特意抬举的,连史弥远都不敢对她妄动,他们哪里来的胆子。
其实袁纾也不禁感慨过,自己在梧州还算个人物,可是到了这呢?
临安遍地是权贵,什么都动不得啊。
自己可不能给赵与莒添麻烦才是。
“舍本逐末了。”
半晌,赵与莒听到袁纾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不禁抬眸看过来,袁纾的脸上露出了淡然的笑容,一改刚才的愁容,看来,他是有对策了。
袁纾坦然地与赵与莒对视,然后轻轻摇头,似是在嘲笑自己之前想法的愚蠢。
“我们并不一定真的要威胁到宋静纯的安危,我们被赵竑的做法带偏了。”
赵与莒也只是一瞬,便明白了袁纾的意思。
不由点头赞同,“没错,
只要让他知道我们掌握了这个信息就够了。”
“动作要快,我怕鲁志南撑不了太久了。”
正如赵与莒所料,撑不了太久的鲁志南正在赵竑的居所喝茶。
只是这茶喝的索然无味不说,还如坐针毡。
“鲁大人,这次的方案不错啊,看来你是用心了,”
赵竑将鲁志南日前递过来的纸张看了一遍又一遍,又让孙先生他们从中找疏漏,看看是不是故意挖坑设阱。
结果还真不是。
鲁志南这几日消瘦了许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仲秋时节仍然汗流如注。
“公爷,如果能用这一份图纸换我小儿的平安,那还是下官赚了。”
“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像是公爷在威胁你一样,小衙内一直好着呢。”
不等赵竑开口,赤羽就直接将鲁志南的话怼了回去。
“是是是,下官口不择言了。”鲁志南根本没有跟人家还嘴的实力,毕竟,软肋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你要知道,你做的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若是从最开始就是帮我筹谋还好说,可惜呀……”
赵竑欲言又止。
可惜什么?
鲁志南心知肚明,可惜自己投靠了史弥远,还被发现了,还暴露了软肋。
现在自己又向济国公投诚,也只能祈求自己的儿子平安,济国公不会为自己兜底,背叛史弥远的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下官知道自己耽误了赣江治水的进展,万死难辞其咎,只求公爷看在我这一份详实的方案的份上,能保下官家人的平安。”
鲁志南说着便跪了下来,重重叩头在地上。
鲁志南这是……要赴死?
他不死,做了此等事情,史弥远也不会放过他。
赤羽心里有些感慨,他们其实也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站错了队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错就错在,他们在赵竑来南康的时候,还敢投靠史弥远。
可是他们有得选吗?在百姓眼里似乎是了不起的大官,但若是没有背景和靠山,不过也像乱世浮萍一般。
赤羽自己是靠着出众的武艺一路搏命过来的,又因为心思缜密,十分忠诚才能成为赵竑的第一心腹。
可是鲁志南也是十年寒窗苦读考取出来的,为官十数载,不说两袖清风,也算兢兢业业,最后也难免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场。
唏嘘完的赤羽不由得看向赵竑,公爷会不会心软呢?
“那也要等我把事情办完,在御前领了赏再说,不然,拿什么保你们?”
赵竑才不会心软,如果他对别人有一丝的心软,自己就会万劫不复。
这是这么多年史弥远各种算计交给自己的道理,他可以对他报以一丝丝的同情,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保证,他也不会给。不仅他不一定有那个精力,就算有,他也不想和这些人有什么捆绑。
“公爷没有一口拒绝,下官已经感激不尽了。下官会全力配合公爷,将开渠之事办好。”
看着鲁志南千恩万谢离开,赵竑觉得很是讽刺。
但眼下更要紧的是部署开渠的事情,姜生为此已经等了很久了,等到赵竑的指令便连夜出发。
还没等姜生到达他要去的地方,有一件东西便先到了赵竑所在的府邸。
翠绿慢慢消散的庭院里,桂花的香气沁人心脾,让人觉得温馨惬意。
而赤羽手下的人跪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喘,更没有人有心思去品桂花的香溢。
“你们,竟然谁都没有发现?”赤羽仿佛要把自己手底下的人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这让自己怎么和公爷交代。
“滚去山上罚练!”
这些人自然知道罚练是什么强度的惩罚,不仅仅是因为赤羽的怒火让他们不敢反抗,他们自己也知道犯了错,灰溜溜地都走了。
一个小锦囊竟然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公爷所在的府邸之外,那是不是证明公爷的安危也存在一定的隐患呢。
在赤羽盘算着怎么重新为这个府邸的安全布局之前,他必须先把锦囊的事情处理了。
锦囊里没有什么暗器、机关、毒药之类的东西,手下人虽然没有察觉它的出现,但是对其中物品的鉴别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里面只有一枚小荷包,哦不,准确的说,是浸了血的小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