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翻越沙漠取芦花 编茅鞋

搓伤的冻疮一夜之间发肿生脓, 隋玉早上起床的时候发觉脚背不对劲,她坐在床上往外喊:“赵夫长,拿根火来把油盏点亮。”

赵西平将灶里的柴往里推了推, 又抽一根燃烧的树枝护着火出去,他推门问:“天亮了还点油盏做什么?”

“我看看脚,屋里太暗了。”隋玉套上四条裤子,她挪到床外侧坐着,油盏亮起,她伸脚去看, 右脚的脚面肿起,搓伤的冻疮没结痂, 上面有黏糊糊的脓水流下来。

隋玉嘟囔一声,她套上足袜踢了踢举着油盏的男人,说:“帮我拿一下鞋, 在那边。”

赵西平看她一眼,抬脚去给她拿鞋, 顺便跟隋良说:“起了,包子快馏热了。”

隋玉接过鞋穿上,脚一落地她就顿住了, 草鞋硬且糙,脚背磨在上面像磨刀石搓的一样。她又走一步, 改为瘸着脚往外蹦。

赵西平已经大步进灶房看火了,听到动静他扭头看过去,皱眉问:“脚疼?”

“脚肿了显鞋挤, 脚背蹭在草鞋上疼,我怕把冻疮磨烂了。”隋玉赶他起来,她自己坐下, 这时庆幸一叹:“也是因祸得福,今天若是还卖包子,那我可遭罪了。”

赵西平沉默,她一向待身上的冻疮仔细,若不是被昨日的事刺激到,半夜她不会急躁成那个样子。

他将灶台上温着的水倒洗脸盆里端她面前,说:“洗吧,洗完了喊我倒水。”

说着他又低头出灶房,一头钻进卧房在屋里翻腾。等隋玉喊吃饭的时候,他才翻出一双落了灰的旧茅鞋,是用稻草和芦花搓绳编织的,每年下大雪的时候穿都不冻脚。他爱惜的紧,一年也只在最冷的三九天穿一次。

“给,你穿我的鞋,这双鞋不扎脚,软的。”他将鞋上的灰拍尽,递到隋玉面前。

隋玉接过鞋看了又看,说:“这双鞋指定暖和,你自己编的?”

“不是,是一个一起打过仗的老叔给我编的。”赵西平撩水洗手,他揭开锅盖挟包子,问隋玉跟隋良要吃什么馅。

“能不能请他给我和良哥儿也编一双?我们给钱。”隋玉穿上鞋了,鞋太大了,哪怕是有芦花撑着也还是灌风,“敦煌也有芦苇荡啊?你怎么不采些芦花回来,芦花总比干草挡风御寒。噢,给我个豆芽包子。”

赵西平用筷子戳了递给她,说:“人多芦花少,入冬了我又忙着家里家外一摊事,等想起来了,芦苇荡已经秃了。”说罢他瞅了眼她脚上的茅鞋,说:“老牛叔打仗的时候没了一只手,他编不了了。”

“那你这双鞋已经好几年了?挺耐穿啊。”

“三年了。”赵西平咽下一嘴的食,他盯了隋玉和隋良两眼,说:“吃了饭你们就坐床上捂着,我出门一趟,晌午我回来馏包子煮粥。”

隋玉动了动脚,喜眯眯地说:“那就劳烦赵夫长了,一日三餐我就等你伺候了。”

伺候?赵西平斜她一眼。

肚子填饱,隋玉坐灶前烧火陪男人说话,他收拾好灶台准备出门,她也起身打算回床上躺着。然而没走两步她就嚷嚷脚疼,“赵夫长,你来扶我一下。”

赵西平没多想,他走过来扶着她,纳闷道:“还疼?”

“疼。”隋玉斩钉截铁地点头,“去年两只脚上的冻疮都磨破了,穿着双破草鞋在雪地里一走一天也没事,如今有人疼了,这脚也知道娇气了。”

赵西平咬牙,他停脚不走了。

隋玉被他拎着,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卡在门外,她笑盈盈地回头,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赵西平盯着她,他琢磨着是他低估她了,还是她忘性太大,昨晚还满腹牢骚,丧得像条离水的鱼,睡一觉起来又开始变着花样招惹他。

隋玉挣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说:“我脚卡着疼,有话我们进屋说。”

男人抬脚跟她进屋,将人扶到床上扭头就走。

隋玉嘻嘻笑,听脚步声去骆驼圈了,她提着嗓子喊:“门从外边锁上,你不回来我不出门。”

没人吱声,但她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隋玉脱掉穿在外面的脏裤子坐床上,她将装钱的木箱也搬到床上,这两个多月来赚了多少钱她只知道个大概,今天正好算个清楚,顺便也教隋良数数。

此时赵西平骑上骆驼直奔城外,出西城门时遇到黄安成当值,他下骆驼去打个招呼。

“大冷的天,你这是要去哪儿?”黄安成从炉子上倒一碗热水给他。

“我出城转转。”赵西平说得含糊。

“家里没卖包子了吧?街上也没有人出来。”

赵西平摇头,他没隐瞒,坦诚地说:“罪奴不得经商,昨天被人告去胡大人那里了,卖包子的事就停了。”

黄安成面露复杂,问:“可知道是谁?”

“这哪能知道,也不敢打听,事情闹大了对隋玉不利。”赵西平将碗递给他,说:“你忙着,我出去一趟。”

他牵着骆驼穿过城门,出了城门满眼是黄沙,沙丘上落了雪,雪压着沙形成一道道白弧。赵西平骑着骆驼一路往西,不知行了多久,他身上积了沙落了雪,骆驼身上的毛也打湿了又结了冰渣,耳边狂风呼啸,放眼四望没有人烟。

终于听到水声,赵西平驱着骆驼沿河北上,在看到隆起的沙山时他下地牵着骆驼往上走,脚陷进沙里拔不起来的时候就靠骆驼拖着他走,一人两驼废了不少时间才爬到峰顶。沙山环绕的中央有一弯湖,湖泊浅滩是芦苇荡,这里离城远,知道的人少,芦花没被人采走。

赵西平坐地一路滑下去,到了低处速度变缓,他用脚蹬沙停下来,顾不得拍衣鞋里灌的沙,他走到芦苇荡里折顶着雪的芦花。

“一共赚了十四贯钱,买布用了五贯,还剩九贯……我算算,一斤猪肉五钱,一只猪崽子得有十斤吧?活猪比猪肉要贵,我最少要准备七十钱。”隋玉将七贯钱放回木箱里,看了看另外的两贯钱,她也给放木箱里,说:“都存着,我明年多买些鸡崽子,鸡长大了我们每个月炖一只,今年就让嘴巴受些穷,憋着吧。”

隋良点头,不管隋玉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觉得对。

隋玉拍了拍床,她掀开被褥躺下,说:“睡一会儿,等你姐夫回来我们再起床。”

赵西平正在回城的路上,他背捆芦花骑头骆驼,另一头骆驼背上捆着半人高的芦花,有了这些,够他们一家三个人熬过这个冬了。

到西城门时已经过了晌,守城官看他这个时候还能搞到两大捆芦花,纷纷出声问他是在哪里弄的,还有没有。

“有,应该还能折两捆,你一路往西,听到水声再顺着河北上,爬上一座沙山,沙山正中央有个不小的湖泊。”赵西平坦诚相告,这个湖是他去沙漠套骆驼的时候发现的。

“你出城就是为了折芦花?我家就有,你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提一捆。”黄安成说。

赵西平就是怕他这么说才含糊其辞的,“家里用的多,我出城一趟费些力就弄回来了,不费事。你吃过了?没吃饭到我家去。”

黄安成摆手,示意他快回去。

赵西平先去官府一趟,用半捆芦花换一捆稻草,回家听屋里没声音,他将骆驼关圈里,又出门去十七屯找老牛叔,过去了发现人不在家,他又回去。

隋玉跟隋良也醒了,听到动静她开门出来,一眼就看见放在檐下的芦花和稻草。

“我明天请老牛叔过来指点我编茅鞋,这几天他在我们家用饭。”赵西平说。

“没问题,有包子有饼子,我再煮个汤炒个菜就够吃了,就是要不要去买肉?”隋玉问。

“不用,他牙口不好,菜煮软烂些就行了。”

隔天上午,赵西平又往十七屯跑一趟,这次没扑空,隋玉也见到了他嘴里的老牛叔。老牛叔身量矮,面容苍老,眼睛下挂着俩黑眼袋,衣裳上打的补丁针脚粗得能钻蚊子,一开口只见舌头不见牙。

隋玉出声问好,她将灶烧着了,灶房里暖和,人坐灶房比躺床上还暖和。

“西平,你跟老牛叔坐灶房里忙活,灶房里暖和,也亮堂。”隋玉说。

赵西平看她一眼,没外人的时候她一口一个赵夫长,家里来个外人她就装模作样,喊的亲切。

“这就是侄媳妇了?你们成婚怎么没请我?”老牛叔有些生气。

“回老家办的喜宴,这边没办。”赵西平将芦花和稻草搬进去,随口问:“你昨天去哪儿了?我下午去找你,你家门从外面挂着锁。”

老牛叔嘿嘿一笑,瞅着隋玉出去了,他小声说:“去妓营了,我又没婆娘暖被窝,只能花钱去快活快活。”

正要推门的人顿住,隋玉收回手,她抚了抚胸口转身回卧房。

赵西平往外看一眼,早知道他不问了。

之后的三天,隋玉除了炒菜煮汤就没进过灶房,赵西平看出她的不喜,他抓紧时间学会了编茅鞋,就捡了两盘包子将老牛叔送走了。

“家里的面还剩不少,我再和半盆面,明天烙一筐饼子?我看你挺喜欢吃鸡蛋韭菜馅的饼,你明天去街上买两把韭菜回来。”隋玉说。

赵西平没空说话,他坐在灶前用嘴咬着稻草绳收劲,收好结,他松开嘴呸了一声,说:“行,吃完饭了我和面。”

隋玉看了下手,这几天没沾冷水没挨冷风,手上脚上又抹了骆驼油,红肿的冻疮收了势,没再往恶处发展。

“啪”的一声响,赵西平将编好的茅鞋扔地上,说:“试试大小,看合不合适。”

隋玉脱掉他的鞋,新鞋有些紧,但有芦花虚撑着,脚伸进去不箍着也就不疼。

“合适。”她原地走几步,说:“不大不小刚刚好。”

“那我给隋良编了再给你编一双,你换着穿。”赵西平垂眼将割断的草绳都扔灶洞里。

“给你自己编一双吧,这双旧的我拿来换脚就行了。”

“家里芦花多,我今年多编几双,明年不折腾了,麻烦死了。”赵西平拍拍手,起身洗手准备吃饭。他这双手也遭罪,白天搓绳,晚上搓脚,没个消停。他多编几双,明年天一冷就让她穿上茅鞋,脚不受冻总不能还长冻疮,一天天的折腾人。

饭后他又动作熟练地和面,面盆刚端上锅,泡脚的人又喊忘拿擦脚布了,他手都不洗又出门去找擦脚布。

“在哪儿放着?”

“木箱上。”

过了片刻,一道人影从夜色里走进光亮处,赵西平将擦脚布递过去。

“我以为你要扔我脸上,赵夫长,你最近脾气好得离谱。”隋玉仰身打量他的脸色。

赵西平不理她,他蹲下用洗脚水搓手,一只脚搭他膝盖上,他也无动于衷。

隋玉惊讶地“哇”了一声。

赵西平还是不搭理她,倒了水,他自己又舀半盆水泡脚。

晚上隋良睡了,隋玉又跑到床尾跟他并头躺着聊天,她小声问:“你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好?我有点害怕。”

“吓死你。”

隋玉点头,“这才对味。”

赵西平翻个身背对她,在她将脚伸过来时,他伸手拧着她的皮肉转个圈。

“疼疼疼——”隋玉拍他。

“舒坦了?”赵西平扔开她的腿,说:“回你的位置睡去。”

隋玉哼了一声,她起身回床头,离开前迅速掐了男人一下,怕他报复,她躺下了缩着腿。一直等睡着了,两条腿又熟门熟路伸到男人的怀里。

赵西平握着她的脚不让她乱动,她一动他就给她挠痒疙瘩。半夜迷迷糊糊想起她的话,为什么脾气变好了?不过是他看她因罪奴的身份困在家里像团发霉的馒头,他心里不舒服但又不想拼了命为她脱籍,只能对她好点,换自己心里踏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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