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平走了,隋玉跟隋良送他出东城门,目送他过了城门,身影慢慢变得模糊,隋玉这才牵着隋良往回走。
为了赶狼,骆驼脖子上挂了铜铃,在孤零零的铜铃声里,赵西平坐在骆驼背上回头望,城门已然看不清,更别提城门里站的人。
男人勒住缰绳,骆驼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仔细回想有没有漏掉的事没交代,从起床做饭到天黑关门,一日之间能发生的事他都回想一遍,发现就算他忘了交代,隋玉也能解决。
“驾——”
骆驼又开始急奔。
迎着干冷的风急奔一天,天擦黑时,赵西平找到一处农家投宿,他给骆驼喂了干草,又提来半桶水,这才拿下包袱去生火烤包子。
农家的小孩闻到香味偷溜到灶房,他扒着门框眼巴巴盯着烤得金黄的包子。
“好吃吗?”小孩问。
赵西平点头,他思索一下,掰了一坨包子递过去,问:“你几岁了?”
“五岁了。”
比隋良小一岁,但隋良的个头跟他差不多。
“哎呦,贪吃鬼。”一个年轻的妇人满脸歉意地拉走小孩,说:“官爷,你晚上跟我男人睡,就睡西厢房。”
农家人多房屋少,想赚过路人的房钱都是家里的人挪一挪挤一挤,腾半张床出来。赵西平点头,他三两口吃完两个包子,说:“小嫂子,我带的有干柴,借你们的陶釜烧口洗脚水。”quwo.org 橙子小说网
“行。”
妇人拉着小孩进屋了,过了片刻,赵西平拎上包袱披着狼皮走进西厢房,床上的男人还没睡,等人进来了才躺下。
赵西平不是第一次跟男人同榻而眠,然而今晚听到呼噜声他却很是不习惯,尤其是伸过来的脚臭不可闻,他被熏得头晕脑胀,竟然想起了隋玉的脚。
隋玉也在想他,床上少个人空荡了许多,睡前她往褥子下塞了两个热水囊,水囊贴在腿捂着,被窝里却不如睡个男人暖和。她睡了一夜脚还是凉的,夜里没被痒醒却被冻醒了两次。
天明,隋玉穿衣下床去烧火煮饭,豆粥煮沸时,巷子里有了人声,她喊隋良看着火,进屋抓一把铜板拿着碗开门去集市上买猪血。
“哎?赵夫长回老家过年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抱柴的妇人惊讶。
“天太冷了,我们身子骨弱,在路上冻个六七天,到家估计没命了。”隋玉摇头,惋惜道:“今年只能他一个人回,明年身子养好了,我们再一起回去给爹娘拜年。”
“这倒也是,赵夫长的老家离敦煌是不近。”妇人抱柴往院子里走,说:“你拿着碗做什么去?”
“买猪血,西平说吃猪血补血,他让我多吃,还交代猪肉佬每天给我留一碗。嫂子,先不说了,家里烧着火,我要快去快回。”
“行,那你快去。”
等隋玉走了,抱柴的妇人跟她婆婆说:“赵夫长还挺稀罕他媳妇,前天我看他买了一大坨猪肉回来,估摸着有四五斤,
吃了一顿就走了。”剩下的可不就是都留给隋玉姐弟俩了。
她婆子下巴一抬,说:“男人都看脸,就稀罕那中看不中用的。钱家的媳妇跟隋玉是堂姐妹,那个长得娇俏,隋玉养胖了也丑不了,赵西平看了那个还不知道让家里的这个多吃点?”
经老太婆这么一说,妇人立马打消了羡慕的心思,以色事人的玩意儿,长久不了。
等再见到隋玉,她的眼神就变了,满目的审视,这才发现隋玉瘦归瘦,脸长得可不丑,脖子还长,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衣裳还能看见脖子。她瞅了瞅自己,为了保暖她也穿了不少,往水缸上一照,活像个萝卜头子成精了。
吃过晌午饭,隋玉牵着隋良出门放骆驼,赵西平骑走了一头骆驼,家里还留了一头,出门前交代她每天带他的宝贝骆驼出去跑一圈。
骆驼已经养熟了,隋玉不担心它跑了,她丢了骆驼绳让它四处转转,她拉着隋良往自家地里走。雪化了,雪水浸润了松软的土壤,埋在地里的黍子根叶泡得发软发烂,混着土壤散发出让人心安的味道。
隋良走到地头捡起一粒黑豆放掌心看,隋玉瞟了一眼,惊喜道:“兔子屎?良哥儿你捏一捏,是不是软的?”
隋良不仅捏了捏,还拿到鼻子下闻了闻,是臭的,他伸手让他姐闻。
隋玉摆手,“是屎?”
隋良点头。
“走,我们回去。”隋玉想逮兔子了,“你姐夫要是还在家就好了,他肯定知道怎么逮兔子。”
她牵骆驼回去,到家了拿上铁锹和砍刀,切块儿萝卜又带着隋良出门。姐弟俩兴冲冲的,趁着天还没黑在自家地头挖个不大的深坑,坑底插几根用砍刀削尖的树枝。隋玉用草杆在坑上搭架子,又铺上地头长的野草,最后再撒上一层薄土,那块水润的萝卜就放在正中间。
“走了,回去,天快黑了。”隋玉扛起铁锹拿上砍刀,收拾收拾带隋良离开。
“我们明天早上放骆驼的时候过来看,要是逮到兔子就宰了吃,除夕的晚上吃一半,另外一半留到你姐夫回来,我们再吃一顿。”
隋良笑着点头。
天色昏了,路上看不见人,隋玉迈脚大步跑,顶着风喊:“良哥儿快来追我,看我们俩谁跑的快。”
隋良立马追过去,姐弟俩一前一后互逐,裤腿里塞的干草一路掉。跑进军屯时,裤腿已经瘪下去了,隋玉喘着粗气拎着裤子笑得要撅过去。
隋良不知道她笑什么,他抹掉被风吹出来的鼻涕,也跟着张嘴傻乐。
回到家,猫官一溜烟从灶房里跑出来,天黑了家里还没人,它急得喵喵叫。
“好了,知道你饿了,我这就来煮饭。”隋玉将农具放进柴房,转身去灶房生火。
灶洞里飙起火苗,烟囱也袅袅飘烟,这座沉在夜色里的小院顿时有了暖意。
煮两碗稠粥,晌午没吃完的酸菜炖猪血放篦子上蒸着,隋玉推开粮缸舀三瓢灰面出来。
“酒糟还有吗……噢,还有不
少。”她自言自语。
隋良抬头看过去,瞅一眼又挪回视线继续盯着火。
“良哥儿,你还记得堂兄吗?”
隋良又看过去,他迟疑地点头。
“再有几天就过年了,我们去看看他。”隋玉早有这个打算,在流放的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她顿顿吃饱饭,耗了半年身体才有起色,隋文安的身体可想而知。或许是明天,也或许是后天,他倒下就起不来了。她这次去探望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去探望一回尽尽心,也全了这一世的缘分。
“我们流放跟他无关,但我们能过上寻常人的日子是他出的力,我明晚蒸一锅包子,后天我们去看看他。”隋玉扭头询问隋良,“行吗?你愿意去吗?”
隋良想到了堂兄为了求李都尉救三个姐姐,那晚在城墙上磕破头的场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行,我们后天悄悄去,不让你姐夫知道。”隋玉贼兮兮地笑了。
稀面调好,锅里的菜和粥也热了,隋玉将锅底的粥刮干净,添水将锅洗干净,又舀水倒进去,就着灶里的余火烧洗脚水。
一夜过去。
隋玉和隋良吃过早饭就挎着半筐干草出门放骆驼,出了军屯,姐弟俩迫不及待地跑起来,裤腿里的干草又掉了,骆驼跟在后面捡了吃。
“坑塌了。”还没靠近隋玉就发现了,她丢下筐奔过去,还没看清先听到动静,坑底缩着一只灰毛兔,兔子还活着。隋玉伸手将兔子提起来,这才发现它身上有血,坑底的尖棍戳伤了它的肚子。
隋玉将棍子拔起来,用砍刀削掉沾血的部分又插进去,手伸下去发现不对劲,坑底竟然挖了个半掌长的洞,如果兔子不是受伤了,估计已经跑了。
她又多削些棍子插进去,表面做好遮掩,再放一块儿萝卜吊着,她拎着兔子走了。
兔子在河边用石头砸死,隋玉漫不经心地继续放骆驼,晌午时去地头看一眼,见没有动静就牵着骆驼回去了。
刚走进巷子,猫官从孙大娘家的墙头蹦下来,它高高竖着尾巴,鼓着肚子走在骆驼前面。
“猫官又逮到耗子了?真厉害啊。”隋玉已经摸熟了它的姿态。
猫官甩了甩尾巴,一进门它就往灶房走,挺着大肚子从门缝钻进去,不一会儿又叼着半个老鼠屁股挤出来。
“厉害厉害。”隋玉敷衍地又夸两句,她进屋拿刀划破兔皮,兔血流出来,猫闻到味丢掉耗子跑过去守着。
兔皮难撕,隋玉用脚踩着往上拽。身上的皮毛撕掉了,兔头却是如何都处理不好,她拿着兔头看了再看,又看了眼一直守在一旁的猫,手一松,兔头进了猫官的嘴巴。
兔肉一分两半,两半都抹上盐挂在墙上,等隋玉将包子蒸好,兔肉上的血水也沥干净了,她给取下来放进食柜里。
“猫官,夜里盯着耗子别来偷嘴。”隋玉不担心猫偷吃,它肚子撑得溜圆,半个兔头和半个鼠屁股还藏在柴房里。
又是一个安静的夜,隋玉半夜冻醒琢磨着赵西平走哪儿了。
天一亮,隋玉将赵西平抛到脑后,她忙着煮饭,饭后又忙着牵骆驼出门。大门刚锁上,猫官一跃上了墙头,又一跃下了墙头,它急匆匆跑出巷子,等人走近,它又颠颠跟着骆驼跑。
“猫官你回去!”隋玉急了。
猫不听,它也要去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