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巷子里的热闹散了,隋玉端碗回家,圈里的羊饿得咩咩叫,猪崽子也在拱食槽。她进灶房看锅里已经泡上水,锅底黏的粥也铲起来了,她弯腰往灶里塞腔柴,又出门去骆驼圈里挖出过冬没吃完的萝卜,萝卜已经发糠,骆驼都嫌弃,只吃发的叶子不啃萝卜。她捡五个拿去冲洗干净,再剁成小块儿丢锅里煮,煮熟了就是喂猪的猪食。
思及去年她还嫌弃一只活猪七十来斤太轻了,现在才明白猪顿顿吃这玩意儿,能长到七十斤已经是不容易。
人吃粮都拮据,猪更吃不到好东西,除了泔水煮萝卜,就是带出去吃草。
“我去山上转转。”赵西平进来拿砍刀。
“去山上做什么?”隋玉问。
“寻棵树,找木匠打床要给木头,给湿木再补点钱他就给做。”赵西平脚步匆匆去牵骆驼。
隋玉一听就乐了,她走出去倚着门,眼波流转地望着他,“怎么?你老牛叔要当爹了,你也急了?”
真不害臊,赵西平瞅都不瞅她。
“冬天那会儿怎么不砍?再有几天就五月了,山上估摸有蛇。”隋玉不再打趣,她问起正经的,嘱咐说:“你看仔细些,算了,你现在别去,等入冬了再上山。”
“冬天树上没叶子,我认不出是哪种树。”赵西平大步往外走,说:“你少操心,我心里有数。”
不识好人心,隋玉呸他一声。
锅里的萝卜汤咕噜了,隋玉提猪食桶进去,揭开锅盖将菜篮子里蔫巴的萝卜秧和老荠菜丢进去,烫软了就舀进猪食桶里。
“良哥儿,进来搅食。”她高声喊。
隋良抱着猫官跑进来,他拿过猪食棍搅食,这样凉的快。
隋玉将灶房收拾干净,又去菜园割两把韭菜拔一捆苦菜,回来了倒食喂猪,猪吃完食,她打开栅栏门放羊和猪出来。
地里的庄稼忙活完了,隋玉日常只负责照顾猪和羊,骆驼大多数是赵西平在养。
“又去放羊?”孙大娘的目光在羊和猪身上扫过,说:“这两只羊你养得还挺好,断奶了也没掉膘。”
隋玉不揽功,她搂着隋良说:“是良哥儿照顾得仔细,之前我们干活,都是他在照顾猪羊。”
“小子挺能干。”
隋良抿嘴笑了。
姐弟俩前脚刚走,一个婢女打扮的小丫头四处张望着走过来,孙大娘都进门了,又退出来问:“你找谁?”
“大娘,这里可是十三屯?隋灵你可认识?”丫鬟问。
孙大娘往隔壁巷子指,说:“那条巷子就是。”
隋慧只记得隋灵说过她住在十三屯,就打发小丫鬟过来先找隋灵。
小丫鬟挨家挨户问人,隋灵在院子里洗衣裳,她听到声走出来,说:“我就是隋灵,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慧姨娘的丫鬟,姨娘昨夜梦到母亲,醒来心口不舒服,她让奴婢来接您和隋玉小姐去陪她说说话。”丫鬟
口齿伶俐道。
慧姨娘?隋灵愣住,她姐什么时候成姨娘了?她又是高兴又是恼,当即锁了门跟丫鬟走。
“我姐什么时候成姨娘了?”隋灵直接问。
正月十三,已有三个半月。?[(”
隋灵更是气,这么高兴的事竟然瞒着她,在听到丫鬟问及隋玉时,她没好气地说:“喊她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一个爹娘的。”
“慧姨娘说的。”丫鬟讷讷。
“她不在家,这会儿准去放羊了。”
小丫鬟听了便作罢,心想养羊的身上都有羊膻味,姨娘闻到味又要吐。
隋灵憋着气跟丫鬟进胡府,跨进偏院,丫鬟才告诉她慧姨娘有身孕了。
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隋慧躺在床上还在睡,她靠吃药怀上了这个孩子,怀相不好,很是折腾人,昨晚吐了半夜,今早天没亮就喝了口水又吐。不过幸好反应大,若不是反应大,她还不知道孩子已经来了。前天大夫来把脉,喜脉很弱,说是可能刚刚足月。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得知隋灵已经来了,她简单梳洗后出去见人。
“姐,你可真享福,这会儿我要是在家已在忙活晌午饭了。”隋灵一见人就抱怨。
隋慧没理她,转头问小丫鬟:“我堂妹怎么没来?”
“小姐说隋玉小姐去放羊了,不在家。”
“你堂妹比你亲妹还重要是吧?”隋灵越发不愤。
隋慧一听羊就想到前天吃的羊肉,她捂嘴干呕一声,挥手示意两个丫鬟下去。
“你可去看过大哥?”隋慧喝口水压压,又问:“我听说春耕的时候,役人都下地干活了,你可去找过他?”
隋灵哑声,她心虚地推托:“钱威不让我去看大哥。”
这话隋慧也从隋玉那里听过类似的,两人放在一起对比,隋慧越发觉得心冷,隋灵这幅自私薄情的样子跟她爹简直是一模一样。
“姐,你跟隋玉有联系?”隋灵觉得春耕什么的消息只有隋玉能告诉她,她恼怒道:“真是个势利眼,看我处境不好觉得不值得巴结,就三番五次跟我说不来往……”剩下的话在隋慧的眼神里乍然消音,她发现她记忆里温婉的姐姐变得模糊,对面坐着的人有了她娘的气势,那一双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
隋灵闭嘴了,她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隋慧也不关心,她干坐着,脑海里盘算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了动静,隋灵听到丫鬟行礼的声音,她见隋慧站了起来,她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隋慧脸上露了笑,两撇细眉低垂,看着温婉可人,待看见胡大人,她细声细气叫了声老爷。
“给姐夫请安。”隋灵俏皮地见礼。
隋慧皱眉,训斥道:“休要放肆。”
隋灵撅了撅嘴。
胡大人看她一眼,扶着隋慧说:“见了姊妹,心情可好些了?”
隋慧又露了笑,点头说:“是好些了
,可惜奴的另一个妹妹放羊去了不在家,她没来。”
“那就等你没反应了再叫她过来便是。”胡大人冲丫鬟吩咐说:“上饭菜吧。”
隋慧有意给隋灵补补,她让人置两张榻,隋灵单独一桌,那张桌上摆上炖煮的牛肉羹,至于她跟胡大人,除了一道撇了油的鸡汤全是素菜。
但这在隋灵看来就是瞧不起她,她不配跟主人同桌而食。
隋慧没留意她,她心里有事,再加上胃口不好,吃几口菜就放下筷子了。
“这是怎么了?见了亲人还是忧虑?”胡大人关切道。
“奴……”隋慧心里咚咚跳,她强撑着忐忑,欲言又止地开口:“看见妹妹,奴便想起了哥哥,去年奴去看过他,不过二十又七,却沧桑如老翁。”说着她跪地一点一点挪到胡大人身边,她泪眼婆娑地说:“奴的大哥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年,他还不知道他要有外甥了。”
胡大人微微一笑,他伸手摸上她的肚子,他也不想他的孩子有当罪奴的姨舅,便开口说:“少哭些,这个孩子来得艰难,你可别给我哭掉了。至于你的兄长和妹妹,本官把他们的奴籍销去便可。”
隋灵大喜,她激动地伏地跪拜。
“只是有一样,去了奴籍,你们的身份就死了。”胡大人看向隋灵,说:“可明白?”
隋灵不明白,她看向隋慧。
隋慧解释说:“奴籍销去要办户籍,户籍上我们不再姓隋,我改姓母姓,叫文慧,大哥以后叫文安,你看你姓什么。”
无缘无故的,胡大人可不敢擅自放奴籍改良籍,但他可以改生为死,敦煌离长安数千里,天高皇帝远,隋家三兄妹又不是重要的犯人,在户籍登记上多三个病死的人,谁也不会注意到有问题。
“我叫文灵。”隋灵也决定跟母姓。
“这下能好好吃饭了?”胡大人冲隋慧笑,“惦记这事惦记多久了?”
隋慧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心里松快了,又拿起筷子挟菜吃,含糊地说:“老爷,奴还有一心事,奴还有两个堂弟妹,流放的路上,若不是奴的三叔舍命相救,您就见不到奴了,你再贵手一抬,也放他们自由吧。”
胡大人摩挲着扳指,半笑不笑地说:“再接着不会还有你的一众族人吧?”
隋慧听出他不痛快了,这时候打消主意最好,但她仍硬着头皮说:“那倒没有,流放的路上,他们可欺负我们了,都是奴的三叔和堂妹在保护我们。”
“隋玉都跟我们断来往了……”隋灵嘀咕一句。
胡大人看过去,玩味地笑一声。
隋慧撂了脸子,她攥着手目光冷然地盯着隋灵,隋灵在她的目光下变得瑟缩,心中的恶意迅速消散。
但已经晚了,胡大人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起身穿鞋,说:“既然已经断来往了,那就别有接触了,一个庶堂姨母,跟我儿有何关系?”
胡大人想起了隋玉的名字,撺掇士卒经商被好几个人举报,怎么看都不是个安分的,还是老老实实顶着奴籍吧。
隋慧在胡大人走后,她撑着矮榻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隋灵,她心中憋着的气难消,一手朝隋灵扇过去,指甲划过脸,脸上顿时落下两道血痕。
“蠢货,又蠢又恶,你真该死。”隋慧掰过隋灵的头,对她的泪水涟涟毫不动容,“你就该那晚死在狼嘴里,没一点感恩的心,自私自利,活着祸害人。你自己都是罪奴,你不知道当罪奴的苦?隋玉她是抢你男人还是杀你儿子了?你这么恨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隋慧听过她太多次用这句话推卸责任,她掐着她的下巴,说:“从此以后,你我断绝姐妹关系,除却生死不来往,今天的事我也会告诉大哥,不论他怎么选择,我依旧坚持今天的决定。滚吧。”
蠢人不可怕,恶人也可控,但人又蠢又恶,谁跟她有来往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