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自欺欺人

朱重阳这才明白伏隐和李东阳两人是怎么消失的,这么看来,李东阳被带走,伏隐跳入江中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心中放松下来,这至少说明伏隐和李东阳两人性命无碍。

但很快朱重阳还是为两人担忧起来,李东阳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伏隐跳入江中后又去了哪里?为何周围的人对两人的离去都没有发觉?除非伏隐跳入江中后,就和花从容扔入江中的石人一样,直接沉下去,否则一个人地从江水中爬出来,不会一个看到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朱重阳谢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对了,你们之前从船上扔下去的石头人”

花从容道:“这个和你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朱重阳道:“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就是单纯地好奇。”

花从容来到房间角落里放着的一口箱子旁,然后对朱重阳道:“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朱重阳一度怀疑花从容扔石人入江,乃是效仿昔日铁牛沉江,不过是为了保佑船行安全,他来到木箱旁后,看到木箱子里放着几块石头,他摸不着头脑地问道:“这,这大理石就是用来雕刻的么?”

花从容点了点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后来他离开后,我就沉迷于雕刻他的相貌,每雕刻出一个他之后,我就会将他的石像沉入江中,那代表着他一次次离开我,离开我的心里,我想,等我雕刻出他一百座石像,或者他就能从我心中抹去,不留痕迹,之前投入江中的石像,是我亲手雕刻出来的第三十二座他的相貌。”

朱重阳愕然道:“你这岂非是在自欺欺人?”

花从容问道:“为何是自欺欺人?”

朱重阳道:“你不断雕刻那人的容貌,那人的印象岂非在你心里越来越深刻?你说要借此忘记他,可是每雕刻一座石像出来,只怕你心中的记忆越深对了,你喜欢的人怎么怎么是个男人?”

花从容的眼睛有些红了,“他”再次用衣袖遮住自己,等到衣袖落下,花从容已从俊美少年变成了一位神情落寞的少妇形象,花从容道:“我和他在一起时,这就是我的样子。”

朱重阳心中糊涂起来:“那你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花从容道:“我既是男人,也是女人,甚至可以说是既非男人,也非女人,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朱重阳当然听不明白,但他还是劝花从容:“既然你喜欢他,何不去找他?躲在屋子里刻画他的样子又有什么用?”

花从容凄然道:“他已经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他这么一个人了,我又该,又该去何处找他?”

朱重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不出话来。

花从容道:“世上之人,谁能不死?只不过有的死得早一些,有的死得晚一点,其实早早晚晚,期间又能有多少分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朱重阳感觉花从容神智有些不清,他说道:“既然你看得这么通透,为何还会觉得难过,为何还会伤心?”

花从容道:“虽然曾经拥有过,但失去了也会感到痛苦,你说我在自欺欺人,既然想要忘了他,为何还要一遍一遍地雕刻他的相貌,岂非对他的印象越来越深刻,是不是?”

朱重阳茫然地点了点头,听他说话如此条理清晰,并不像是神智不清的样子。

花从容道:“你不懂,我心中对他的样子已经越来越记不清了,我雕刻他的石像,头几个我还能肯定那就是他的样子,最近这些石像,我已经不能肯定雕刻得像不像了,我对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我怕我自己根本雕刻不了这么多的石像,就会将他彻底遗忘,我想要忘了他,忘了这份痛苦,最近才知道,他的样子可以忘掉,痛苦却忘不掉。”

朱重阳没有这种彻肤之痛,体会不了他的心意,他说道:“痛苦是忘不掉的,只能用别的事情来取代,或者当你再喜欢上别的人时,痛苦就会减轻一些。”

花从容听到朱重阳的话,原本哀戚的面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说不尽的嘲讽。

朱重阳听得有些生气,他说道:“我是一番好意,你不听便罢,有何故嘲笑我?”

花从容还在笑,笑声中带着数不尽的嘲讽和自哀之情,朱重阳见他笑个不停,又不能捂着他的嘴,只好转过头去不去搭理他,然而花从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朱重阳听到他泪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回过身来愕然看着他。

花从容停止了大笑,对朱重阳道:“我有时就会这样失控,我不是在笑你,而是在笑我自己,在他离开之后,我为了掩盖心中的痛苦,也曾寄情于酒色,这条船就是他走了之后建造的,我搜罗了一群最懂声色犬马之人,每日在船上纵情享乐,我以为我能够借此缓解心中痛苦,到头来才知道,我无论做什么,都驱逐不掉那种孤单之感,整个人世间已经没有了他,没有人能够取代他,我不想孤独地活,却又没有赴死的决心。”

朱重阳似乎懂了他的一点心情,却又不懂,为何他如此伤心,以他的性情,连殉情之心都没有?但他也知道了楼下那些听曲饮酒作乐之人,都是从何而来了。

花从容道:“我活着,他还有我在想着他,我怕我死了,一切遁入虚无,这世上又还有谁记得他,又还有谁知道我曾爱过他?我和他曾经一起坐在岳阳楼头看明月,看世间,所以每当月明之夜,我便喜欢待在屋顶,回忆着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今日你的造访,打断了我的回忆,但我却不怪你,有那么一瞬间,我听到你的脚步声,还以为老天可怜我这一番痴情,让他回来了。”

朱重阳歉然道:“这点是我不对,来得太过唐突了。”

花从容原本和朱重阳说得好好的,虽然他一直流露出一种高人一等的自负,但对朱重阳还算客气,但他听到朱重阳的道歉后,忽然变得气恼起来:“你这个狗贼!谁让你闯入我的船上来的?你这自以为是的狗东西,你以为你能跟他比么?你连他身上的一根寒毛也比不上!”

听到花从容破口大骂,朱重阳又惊又怒又是愕然,偿若花从容现在是男人样子,说不定他早就要出手教训教训他了,偏偏他现在是脸上挂着泪珠的少妇模样,这让他如何下得去手?而且他告诉了自己他的心事,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儿,就算被他骂上几句,自己又怎忍心对他拳打脚踢?

朱重阳没好气地说道:“花兄”

花从容骂道:“花你奶奶!”

朱重阳改口道:“花帮主”

花从容刚想接着骂,门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朱重阳看着房门,不知道谁人会在此刻前来。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花从容转过身去,门口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花从容头也不回地说道:“进来。”

两名下人打扮的丫头过来禀报:“主公,有两人擅闯楼船,被我们捉住”

花从容道:“这点小事还要过来禀报么?”

一名丫头脸色苍白地说道:“不,不,主公,这两人中有一人挣脱了束缚,逃走了”

花从容转过身来喝问:“什么?逃走了一个?你们这帮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去将他给我带回来?”

朱重阳听花从容的语气中透露出颐指气使的威严,再看他的容貌,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名威武严肃的中年男子模样,配合着他不容置疑的口吻,让朱重阳跟之前流泪伤心的少妇难以联系到一起。

一名丫头道:“那人暗器功夫高明,前去捉拿他的人都被他射得无法靠近非要主公亲自出手不可!这小子虽然脱了身,却在岸上不肯离去,看来他若不救下他的同伴,他是不肯罢休的。”

朱重阳听到丫头的话,立刻明白了逃走的自然是叶乘风了,只不过燕北寒还在他们手中,他不好擅自做出什么决定。

花从容骂道:“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平时不是都自夸能耐着吗?”

两名丫头都垂头不敢多说什么。

朱重阳道:“此人就交给我来解决吧,不劳各位费神了。”

花从容看了朱重阳一眼,对两名丫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滚出去吧!”

两名丫头如蒙大赦,转身要走,花从容又喊住她们:“慢着!你们将那位没有逃走的家伙给我带过来。”

丫头答应后,这才去了。

朱重阳道:“今晚和主公一谈,解决了我心中不少疑惑,此后朱某再也不会鲁莽行事,更不会再来打搅贵帮弟子的清静,我们这就离去如何?”

花从容道:“你们可以离去,今天晚上我真是活见了鬼了,竟然会跟你说这些话,我希望咱们两人之间的谈话,就只有咱们两人知道,这件事算是我求你的了。”

朱重阳答应下来:“朱某可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花兄请放心,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死也不会告诉他人。”

不久燕北寒被人押送了过来,朱重阳替他解开捆缚的绳子,又解开了他的穴道,燕北寒一经脱困,立刻破口大骂:“他奶”

朱重阳连忙拦住他,接着对花从容道:“叨扰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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