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正中午的太阳, 晒得人不像是在冒汗,更像是流油。
田间地头这会儿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影,大家如果不是田里完全没水了, 都会尽量避开最热的这两个时辰下地干活。
沈迁跟陆久一人戴着个斗笠, 热得都不想说话, 两人闷声往前走, 期待着能来一阵风, 吹散些暑意。
他们从离河最近的那丘田开始,检查田里的水位、稻秧抽穗的情况、有没有生虫,尤其是排水口是否堵得严实, 一直到小池塘下面那丘田,陆久看了会儿田里的水位, 微微皱眉, 伸出食指探了下。
这丘田跟附近那丘四分大的一样,是昨天上午才从小池塘放的水, 但这边田里的水位却比那边低,虽然看着不是很明显, 但是用手指头一量便很清楚。
两丘田的位置差不多,田里同样种的是稻子,不可能一处比另一处干得快这么多。
夫夫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往排水口走去。
自从一个多月前, 雨水减少,大家田里的排水口就没开过,甚至怕虫蚁泥鳅钻洞,陆久将自家每丘田的排水口都堵了厚厚的一层泥。
看到堵排水口的那些泥是干的,两人先是松了口气,可是等走近, 就发现排水口附近的杂草有被动过的痕迹。
沈迁蹲在地上,手才伸进杂草里,眉头就皱了起来,“是湿的。”xizu.org 柚子小说网
陆久三两下将排水口附近的杂草全都扯干净,没了杂草的遮掩,排水口下半部分明显湿润的泥土便再也无处可藏。
那是有人从底下掏了洞放过水留下的痕迹。
陆久的怒气一下就上来了,骂道:“不要脸的,居然敢偷水。”
两人顺着湿润的沟渠,很容易就找从排水口流出来的水是去了哪里。
确认是谁偷了自家的水,陆久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那人家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就高声骂道:“陆有为,你们家里是没人了吗?河里那么多水不去挑,来偷我田里的水。”
如今家家户户田里都缺水,一听到有人偷水,原本在屋里吃饭的也好,纳凉歇息的也罢,全都走来出来看是什么情况。
有睡迷糊了的只听到两个字,急急忙忙地问:“谁家的水被偷了?”
还有人端着饭碗,也要跟上来看热闹。
村里年纪大些的人是看着陆久长大的,知道他虽然凶悍,但是不说谎,那些有田在陆有为家田上面的,已经开始担心自家的地了,甚至有两个直接戴上斗笠去田里查看去了。
等了一会儿,院子里没人出来,沈迁直接一脚踹向院子的大门。
村里大多数人家院子的门都是竹子或木棍做成的简易门,他结结实实一脚过去,门晃了晃,差点烂了。
站在后面又稍微矮一些的人,只听得到声音,看不见人,小声问前面的人,“陆久踹门了?”
“不是陆久,是沈迁。”
人群里传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陆久也被沈迁的动作惊到,别说村里人了,他也是头一回见沈迁这么粗暴的行为。
沈迁踹完了门,在众人讶异的目光里,缓缓道:“人在屋里却不出来,莫不是偷了水心虚?”
他声音很高,不管是屋里的人,还是站在远处看热闹的村民都能听见。
“你说谁心虚?”赵月英拿着根烧火棍从灶房出来,“老娘刚才是在做饭才没出来。”
说完她将手里的烧火棍指向陆久,高声道:“还有你骂谁家没人呢?”
陆久道:“谁偷了我家水谁家就没人了。”
赵月英噎了一下,道:“反正我家水都是我们自己挑的,你别在我家门前撒泼。”
陆久道:“你家要是没偷我田里的水,排水口下面的泥巴跟水沟里怎么可能是湿的。”
“那谁知道呢,”赵月英嗤笑道,“你家田里不是一直没断过水吗,里面泥鳅也多,谁知道是不是泥鳅打的洞,再说了,我那丘田上午挑水就浇了一个角落,要真偷你家的水,我就直接将你田里的水都放干了。”
看热闹的人听到这里,好些都糊涂了,觉得谁说的都有道理。
最近一直不落雨,谁家田里的排水口不是堵得死死的,怎么可能被泥鳅打洞,但赵月英后面那句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既然都偷水了,干嘛只偷那一点。
沈迁不疾不徐地问:“你说你田里的水都是你们自己挑的是吧?”这一回他的声音不算高,但大家都听得见。
“当然,”赵月英梗着脖子,“田里的每一滴水都是我们自己从河里挑的。”
“行,你说是你们挑的便是你们挑的吧。”沈迁像是说不过赵月英,拉着陆久离开了。
留下一脸这就结束了的看热闹的人。
赵月英有些意外来势汹汹地两个人就这样走了,她还以为以陆久的性子会纠缠好一阵呢,不过很快她又得意了起来,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拿着烧火棍回了灶房。
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还在讨论着这事。
“你们说赵月英家是不是真的偷了陆久田里的水?”
“不太像,要真偷了,以陆久的性子,恐怕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那是沈迁没有继续追究,陆久总要给自家相公面子,”有人不赞同地道,“还有就是没有当场抓住人,人家不认你也没办法,赵月英他们家多少人,沈迁跟陆久家才几口人,真为了田里这点水打起来了,沈迁陆久他们也打不过啊,再说以赵月英的小心眼,她要是没偷水,沈迁将她家的门都踹成那样了,她能让人离开?”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就这么算了?”
“听沈迁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恐怕这事还没结束。”
“等着看吧,他们两家也不是第一天有矛盾了,先前赵月英在背后说沈迁坏话,就被沈迁撞破过,后面我又听人说,赵月英大姑子家的哥儿,就原本想要跟沈迁结亲,知道沈迁摔断手后又不愿意了的那个,在集市上见过沈迁后又后悔了,还遣了王媒婆去沈家说呢。”
“啧啧啧。”
“我记得你家有丘田在赵月英他们家田上面,最近多看着点吧。”
沈迁跟陆久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菜地里摘了青菜。
“还生气吗?”沈迁问。
“还有一点点,”陆久道,“刚才应该让我踹门的,我肯定能把他们家院子的门踹烂。”
沈迁:……
他不着痕迹地捏了下大腿上的肌肉,觉得最近几月力气已经长了很多了。
路过赵月英家那丘田时,陆久小声问:“她家的稻秧真的……”
沈迁点了点头,道:“肯定会有影响的。”
吵了那一架之后,连着几天,不仅沈迁跟陆久天天往田里跑,并且重点关注挨着赵月英家的那丘田,赵月英也是一样,她既怕陆久会拔了她家的稻秧,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迁那天最后两句话似乎话里有话。
第四天,赵月英的弟媳孙氏最先发现田里的稻秧出了些问题,有一小片不仅抽穗抽到一半就不动了,叶片也出现泛黄卷曲的迹象。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看到衡叔从附近经过,连忙将衡叔请过来帮忙查看是怎么回事。
衡叔是村里老一辈中种地最有经验的,田埂上挑着水桶来来回回的人看到她来请衡叔,不少人都跟了上去,想学学经验。
衡叔绕着那一小片出了问题的稻秧看了一圈,就给出了答案,“这是田里没水又施了肥,烧坏了根。”
“怎么可能,”孙氏脱口道,“我们家这丘田一直缺水,都没追过……”她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最后一个肥字生生咽了下去。
但是好几个来学经验的人还是反应了过来,小声嘀咕,“出问题的不就是靠着沈迁田里排水口的这一片吗,当初赵月英不是说水是你们自己从河里挑的吗?”
有人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家地里是没追肥,但沈迁他家田里是大家看着追肥了的,还追了不少肥。”
“当初村长千叮咛万嘱咐,田里的水位至少要两寸以上高才能追肥,他们家是没人听吗?”
“怕是光想着怎么去偷别人的水了吧。”
现在谁家田里都缺水,最恨偷水的人了,因而说起话来丝毫没留情面。
赵月英偷水的事孙氏最开始并不知情,听到村里人的这些话,牙关咬得死死的,他们家没分家,赵月英闯下的祸事,她都要跟着承担。
衡叔叹了口气,虽然陆久跟赵月英那天的争吵并没有闹太大,但事关偷水这么大的事,两人吵架的前因后果都有人跟他说过,他想了想道:“多去河里挑些水倒这边,说不定还能救下一些。”
他种了一辈子的地,向来是一根稻穗都不舍得浪费,更何况这是一片已经抽穗的稻秧,终究是不忍心,给了补救的方法。
“多谢衡叔。”孙氏跟衡叔道了谢,便打算先回去跟家里人说挑水救这些稻秧的事。
这边田间消息已经传开了,村里的人尚且还不知情,几个妇人跟哥儿坐在大槐树下歇凉闲聊,看到孙氏匆匆忙忙的,便问:“出什么事了吗,这么着急。”
孙氏面露窘迫,她跟赵月英没分家,赵月英偷水,如果田里的稻秧没出问题,她也是占便宜的,所以即便妯娌关系不好,她也没脸将赵月英偷水的事情往外说。
有跟她关系不错的妇人见她为难,便岔开话题,“我们刚刚在商量,把家里年龄合适的孩子送沈迁那里去,请沈迁帮忙教教。”
几天前陆水生跟陆柏生在集市上摆摊卖菜的事,整个村里都传遍了,有人回来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是怎么数着手指头算账的,又有多少买菜的人夸过他们。
一个村里住着,大家连陆水生跟陆柏生几岁还尿裤子都知道,现在不过跟着沈迁读了短短几个月的书,居然就学会了数钱算钱。
大家家里都有小孩子,忍不住想,要是自家的孩子让沈迁教上一段时间,会不会也能学会算钱,甚至有人憧憬着,若是学得久一些,是不是还能去城里做个账房什么的。
听说最近天热,沈迁教陆水生跟陆柏生读书都是挑中午最热的那两个时辰,这样的话,不仅不影响早晚干活,有人管着家里的皮猴子,不用担心他们偷偷去河里玩水。
几人商量了好几天,连怎么凑钱做报酬,请村长跟哪个族老当说客都商量好了。
孙氏听了心里一阵发苦,父母爱子,谁不想自家的孩子将来能有出息,但以她家跟沈迁和陆久的关系,人家沈迁会收他们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