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礼物

“侯爷恕罪,我家姑娘说太医已来诊过脉,不必再劳烦各位。”

挡在将军府门前的小厮耷拉着脑袋,被那人周身的气场压得声音都发颤:“姑娘还说……她今日身子不爽利,不便接见外客。”

气氛顿时蔓延出几分尴尬。

谢峥远沉着脸色将手背在身后半握着,拇指不住地摩挲食指的骨节。

“她若不想见本侯,我便不进去。只让薛太医进去诊脉,如何?”

“这……”那小厮也不知是该应还是不应,正犹豫着,便听得暖香苑的桃喜声音响在身后。

“侯爷与薛太医久等。”她朝着两人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姑娘有请,二位请随我来吧。”

谢峥远的目光在桃喜身上停顿一刻,随后漠然转开,跟着人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你家姑娘病了有多久了?”眼瞧着快到暖香苑,便听得身后有人问了这么一句。

小丫头脚步一顿,话说得有些心虚:“有段时间了……自从上次高热之后便没好利索,断断续续地病了将近两月。”

“高热……”听着身后那位重复了一句,桃喜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她本是长央郡主安排到暖香苑照顾祝暄饮食起居的,出行时并不会跟随,也算不上贴身侍女,但相比于院里的其他丫头又更了解祝暄,故而才临时被安排了这么个差事。

临出门时祝暄只匆匆叮嘱了她一些上次进宫的事,其他的都尚未来得及询问。

也偏偏这平远侯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桃喜心里跟打鼓一般,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了。

一入暖香苑,便听得屋里传来咳声。

未等桃喜带人进外间,便听得男子低沉的嗓音响在身后:“你带薛太医进去,本侯在此处等。”

桃喜一怔,不由抬眼瞧了瞧这位新晋的侯爷。

剑眉星目,俊朗十分,虽有不怒自威的气场,眉间却隐约带些许忧色,瞧着是也并不像她家姑娘说得那般无赖粗鄙。

“姑娘吩咐了,外面天冷,侯爷可在瞭春斋稍坐。”桃喜说着叫人带谢峥远去了祝暄寝房旁的那间屋子,自己则是带着薛太医进了寝房外间。

听得外面的声响,祝暄再次确认床帐已将自己挡了个严实,这才唤了桃喜一声。

桃喜立马会意,应到:“奴在。方才已安排人带侯爷去瞭春斋了。”

听得这话,祝暄也总算松口气。

为了不被谢峥远识破,她特意将茗喜安排去了别的院里躲着。幸好谢峥远还算守礼,并没乱来。

“那便有劳太医了。”她又说了这么一句,让太医进了里间诊脉。

好在祝暄也并非完全是装病,她这几日确实忧思过度食欲不振。

太医诊脉后给开了几副药又叮嘱几句,这才被桃喜领着去了瞭春斋见谢峥远。

听得桃喜带人出了门,祝暄这才从床帐里钻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朝外张望了一眼。

她躲在窗边瞧见一行人从瞭春斋出来,薛太医身旁便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只不过今日穿了身黛青色的长衫,上面用银丝线绣着寥寥几根竹,瞧着十分文雅风逸。

不知为何,她竟仿佛又闻到一股清淡冷冽的木香,那日撞进那人怀里的场景重现在眼前——

漆黑的眸子忽地朝这边望过来,祝暄一怔,慌忙朝窗边躲了躲。

心口起伏得厉害,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直到听得外面的脚步声愈来愈远,这才猛吸一口气。

“呼……好险。”她疲惫地坐回到榻上,皱眉思索着方才的事。

看来对于这人,她是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得好好再想一想下次该怎样应付了。

桃喜回时顺便将茗喜也带了回来,两人进屋便见祝暄托腮倚在榻上,指尖绕着茶盏边缘缓慢地打转。

“姑娘,我瞧这位平远侯对你十分上心,方才一见着薛太医便询问姑娘你的病情,还叮嘱了我几句。与姑娘你讲的那些,实在是有大不同的。”桃喜说着过去将床帐重新挂好。

祝暄不以为意,“能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因我现下的身份,又是圣上亲自给赐的婚,他自然要谨慎对待。”

听得主子这话里有几分赌气,桃喜也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倒是茗喜开始发愁:“姑娘,这次咱们是躲过去了,可日后呢?”

谢峥远今日能带着太医直接来将军府,明日便也能借口照看未婚妻子再来。

这样下去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到底还是要早做打算。

祝暄拧眉点头:“终究还是要做些什么,让他早日退婚为好。”

“姑娘这是有法子了?”

只见榻上的美人唇角轻勾,琥珀色的狐狸眼轻眨了下:“此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

深冬里寒风凛冽,眼瞧着已至腊月末,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前几年因着祝暄在孝期内,连过年都只是草草地操办。也是只有那几日,祝暄才会亲自出门采买。

今年除夕也算是她离开父母后过得真正意义上的一次。

“姑娘,这是今年列出来的采买单子。请您过目。”管家是个年过五旬的老伯,姓方,祝暄习惯称他一句方伯。

方伯当年曾是祝暄父亲的部下,因在战场腿受了重伤,无法再为国效力又孤苦无依,这才被祝振元安排在府中当了管家,这么多年来也是十分照顾祝暄。

“方伯,您安排就行。”祝暄接过单子,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又还回去,“只是难为大家这几年跟着我受苦,今年应当多给大家准备些东西。”

方伯点头答应:“夫人盘下来的几间铺子今日收成都还不错,府中积蓄尚足,姑娘也不必担心。”

“多亏有您,您今年可得给自己多置办点东西。”

“姑娘过奖了。”

方伯笑着同她又闲聊了几句,这才提及了一事:“姑娘,圣上既已赐婚,姑娘的嫁妆也该早日准备出来。”

“当年夫人留下来的东西,老奴都替您收着,这几日准备清点了。圣上应当也会给姑娘备下嫁妆,除此之外可要再添置些旁的?”

祝暄并非真想嫁给谢峥远,这会儿听着自然头大:“方伯,这不婚期还没定下来呢嘛,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方伯却仍旧一脸认真:“姑娘,婚姻是大事,自然要早些筹办。”

“好,都听您的。”祝暄无奈也只能答应下来,“旁的就先不添了。”

“反正那人肯定会退婚的……”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差点被方伯听到,便赶忙转移话题,让茗喜将人给送了回去。

其实自从那日谢峥远带太医来看过之后,侯府每日都有东西送过来,虽是不多,但日日从不间断。

有时是些珍贵的药材,有时是些供人赏玩的小玩意儿,更有甚时是那人的一些笔迹,或是一首诗或是一幅画,竟能让祝暄从中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

“姑娘,快来瞧瞧侯府今日送来的是什么吧。”茗喜回时带来个精致的木盒,一进屋便递给了祝暄。

她接过东西轻掂了掂重量,很轻,又没有珠宝会发出的碰撞声,盒子几乎是个扁方的,也不像是会搁置笔具的样子。

祝暄猜不出什么,干脆直接打开来看。

一抹橘红划过眼底,盒中竟是放着两片已经干透的枫叶,叶子被压得十分平整,脉络清晰可见。

“枫叶?”茗喜都跟着一怔,“平远侯可真是会投姑娘所好,前几日送来的东西您也是十分喜欢,要不……”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祝暄不由拧眉:“什么?”

“要不这婚就别退了?”

“那怎么能行。”祝暄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气,只觉得心头发闷,便将那盒子重重关上,往榻上一扔。

“我说过不会嫁给姓谢的人,所以这婚必须要退!”

见主子这是真生气了,茗喜赶忙过去哄人:“对,这婚必须要退!要不是姓谢的,姑娘也不会平白受了磕碰,险些毁容。”

祝暄仍觉得不解气,又将前几日收下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件件地让茗喜搁到别处,眼不见为净。

冬日里天短,这么一折腾便已入夜。

祝暄晚饭没吃几口只觉着困,便早早地熄灯入眠。

大抵是因着睡前还未能消化完心里的气,亦或是那两片枫叶让她回忆起了赐婚那日想起的画面,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一片枫林。

枫林万里连绵,处处皆是火红的颜色,有风拂过时便能听得接连不断的“沙沙”声,十分惬意。

而她正站在一棵树下,手边是之前看到过的那个秋千,随风轻轻晃荡着。

“怎么不坐上去?我推你。”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祝暄回眸,却只见那人着月白色的长衫,身形是说不上来的熟悉,却依旧瞧不清容貌。

鬼使神差地,她想要伸手去摸那人的脸,却冷不丁看到一团猩红从眼前的衣襟处蔓延开来,那人的心口不知何时被插上了一把匕首!

月白色被染作一片刺目的红,跟周遭的枫叶相映衬着。

祝暄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踉跄着,自己却动弹不得,只觉脸颊一片温热的湿润,却也被风吹得发凉。

那人大手费力地伸过来,冰凉的触感紧贴着她的耳畔。

“阿暄……原谅我……”

她无力站在原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可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又该如何原谅?”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吊着最后一口气,声音虚弱到几乎被风吹散。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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