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07

方识深知要让皇帝厌恶姜蘅,就不能让他和先太子解绑。

于是,他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砰。

在朝会将要结束结束的时候,一直不曾发言的定国公突然跪倒在皇帝面前。

不光其他人惊讶,姜去寒也皱眉,快要下班了,不是大事就下次再议好吗?

定国公他奏的还真不是大事──“国子监的学生罢课,肃立于宫门外,已有三天。”

在两个月前,姜去寒还是国子监学生,他太了解他的老师和同窗,每日读着为生民立命,见到不平便燃起怒火。

时不时就要去宫门口站一站,严重了就静坐绝食。

盖因先帝曾赞过国子监是“无官御史台”,又下令不杀不打不驱逐敢于进言的学生。

姜去寒问:“这次是为了什么?”

“是……”方识一顿,垂下的头没有看到他的同僚们快要用眼神把他盯穿,他道,“学生们认为先帝与先太子已在殡宫停灵二月有余,实在不妥,他们恳请陛下举行大葬。”

姜去寒当了两天皇帝,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他面前直接提起先太子。

再一看,那几个原本站着的大臣也齐齐跪下,离他最近的齐嘉言用一种“我的老天啊,你是突然疯了吗”的眼神看方识。国子监学生闹事不是大事,迟迟不举办大葬更算不上事。皇帝的陵墓需要几十年才能建成,皇帝的葬礼准备三五个月的也有。

雪衣在整个朝会一直保持安静,宛如一尊脊兽在舆图支架上站立。方识开口时它睁开双眼,飞离架子,焦躁得在殿内到处冲撞。

像一颗跳动着的白色心脏,最终落到帝王肩头。

“你是来替他们传话的。”帝王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天色大亮,阳光像瀑布一样冲进宫殿,然而丝毫无法改变这里冰封的气氛。

“不,”方识抬头,除了燃烧的嫉妒心,没有别的能支撑他,“臣想说大葬一日不举行,朝廷中就有无数像国子监学生那样挂心的臣子。”

伏在地上的齐嘉言一愣,很快明白他的意图,飞快抬头瞧了一眼皇帝,却发现他似笑非笑。

“你告诉朕,都有谁挂心此事?”

“臣……听闻吏部尚书从昭狱回来后,在家披麻戴孝痛哭流涕。”

“还有呢?”姜去寒俯身,月华色的衣袍垂地,“你告诉朕,朕把他们都杀了,剖骨挖心株连九族。”

骨髓颤栗,口中像被人塞了一大块冰,一下子浇灭所有心气。

皇帝在朝堂上表现的太随意,方识都忘了到眼前的人,是踏着包括父兄在内的尸山登上皇位的人。

他膝行几步,重重的在皇帝的衣袍上磕头:“臣不敢。”

“礼部……”皇帝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臣在!”礼部尚书丝滑跪出来,满眼狂热。

姜去寒预感不妙,果不其然脑海里发出一声叮。

【礼部尚书王闻礼正在被激活……】

【礼部尚书王闻礼已激活,可随时邀他进入会议室。】

这都能戳到你xp!

姜去寒大受震撼,不对,他问系统:“我记得他不是……戒尺吗?”

【没有错,】系统平静的根据数据做出分析:【请您继续用语言的戒尺鞭挞他吧。】

【他热爱您冷酷而怜悯的目光,热爱您带给他的切肤之痛。】

【并能把痛苦转化为甘美的果实,飘飘然飘飘然……】

显而易见,在姜去寒对祂的激活方式产生抵触情绪后,祂对人类xp做了很多研究。

“别在我脑海里写诗。”

姜去寒被祂烦的忘记要说什么,目光下移礼部尚书还跪在他脚边。

“大葬的事交给你办,缺人的话。”他一个想到他爹,观察他爹十八年,姜去寒觉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忠臣直臣有很大区别,“先太子党羽有一大半都闲赋在家,你随意用就好。”

皇帝说完,耐心到达极限,摆手让他们离开。

“臣等告退。”

方识低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虽然皇帝没有点名道姓,但他绝对能把姜蘅塞进主事名单。

跨出殿门时,一个沐浴在金光下的青年向他们致意。方识听到齐嘉言热络道:“裴先生在这里等陛下传召?”

那人点头,没有多言。

方识扫一眼,发现他身边放着一把椅子,还有两个侍奉的小太监捧着笔墨纸砚。随即想到,殿内发生的事情应该被他全部知道了,但此人却像和周围一点都没有接触一样。

“裴琚光……”方识一直到出宫的马车上都还在咀嚼着这个名字。

一回府,他直径到书房,打算和幕僚商议,门还没有打开,身后便传来叫魂般的声音。

“爹!”方彧游穿着一身赤红骑装,急匆匆迎上来,马鞭还别在腰间,“怎么样?”

一见他这个没大没小的样子,方识就忍不住把他和姜蘅的儿子姜重一做对比。

差太远了!

他自诩和姜蘅争第一争第二,但他儿子肉眼可见在姜重一的几百名开外。

这也跟当年他被姜蘅娶到兴平郡主,获封姜国公一事刺激到,决心不娶到比兴平郡主更高贵的人就不结婚有关。

他晚婚晚育,方彧游就小了姜重一好几岁。

姜重一开蒙,论语倒背如流时,方彧游还在吃奶。姜重一才名远扬,当选太子伴读时,方彧游刚刚把论语读清楚。

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方彧游虽然比不过姜家老大,但是绝对比姜家老二强。

多少个日夜,方识一想到方彧游读书时,和他同岁的姜去寒正在满园子养动物,就能极大的缓解焦虑。

姜家要是都是这种小孩该多好。

“爹?”

“齐嘉言那个老匹夫借着边关战事出尽风头。”方识回过神来,概括上午发生的事。

方彧游皱眉:“他是外戚,陛下不会重用他的。”

“不好说,”方识道,“你知道裴琚光这个人吗?”

“知道,他与姜重一走的很近。”

方识道:“陛下让他在梦溪阁外听政。”

“不会吧。”方彧游满脸不可置信,“他来京城尚不足三年。”

“对,不足三年就成为姜重一的至交好友,现在说不定正在梦溪阁与皇帝议事,让我们这些人情何以堪。”方识嘱咐道,“你将要出仕,记得多注意裴琚光的动向。”

“是。”

他们说话间,定国公府的几个幕僚赶到,在远处驻足,没有吩咐不敢靠近。

“你先下去。”方识示意幕僚们过来。

“好。”方彧游走了两步,又转头道,“姜国公府有动静。”

“我知道,姜蘅回来了。”

“还有,他们家二公子丢了。”方彧游受方识影响,自然视姜家为死敌,但是猛地打听到姜去寒丢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方识惊愕:“好好的,又不是七八岁小儿,怎么丢了?”

方彧游上前,低声道:“不过是有人趁乱对姜家下死手。”

就是在赌姜家就此倒了,就算是兴平郡主也得咬牙认了。

“行,我知道了,会留意这件事。”方识再次嘱托,“你这段时间,一定要搭上裴琚光的线。”

方彧游点头,回到自己书房,执笔写拜帖。然后找来管事,让他打听打听裴琚光在京城的宅邸,把拜帖送过去。

仔细想来,他其实与裴琚光有点交集。

大概是在两年前这个时候,他因为马球场上被姜去寒比下去,所以计划让人捉刀替他写文章,好在七日后的春日宴上压姜去寒一头。

捉刀的人不好选,既要才华出众又要身无长物。

方彧游派人找了四天,看了无数狗屁文章,就在绝望到准备自己写时,他那不靠谱的堂弟从花楼给他拉了一个人。

正是裴琚光,远没有现如今这样超凡脱俗,反而形容狼狈的裴琚光。

或是因为畏寒但没有棉衣,他穿了一层又一层的薄衫,面色苍白如纸,怪里怪气的出现在方彧游面前。方彧游从头到脚打量他,除了眼睛比之前那些人更亮一点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诗词写得好啊!”堂弟动作夸张,竖起大拇指,“配上我家牡丹娘子的歌喉,绝妙。”

方彧游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穷书生是在花楼写淫词艳曲的。

“那便写写看,写好了重重有赏。”

裴琚光不悲不喜,平静道:“是。”

三日后,方彧游拿了春日宴魁首。出自裴琚光之手的《曙光赋》在每个人手里传阅。传到姜去寒手里时,他正盘腿坐在草地上喂他的白孔雀。

“诶呀,怎么写得这么好。”姜去寒惊叹,目光越过十几个宾客打到方彧游脸上。

方彧游一阵紧张,心想要是被姜去寒发现这不是他写的,他就不活了。

所幸姜去寒看过后,把文章交还给宴席小童,继续一门心思侍弄白孔雀去了。

春日宴喧嚣热闹,美人名士像狂舞的蜂群,魁首方彧游被簇拥在中央,纵情吟诵,眼神却不自觉落在边缘那片春光泛滥的草地上,与神鸟相伴的少年。

方彧游想,自己为此准备许久的宴会,他怎么一点也不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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