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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端

不, 一定是她的错觉。

那条蛇不是走了吗?怎么还会?回来,还是说又有旁的蛇来了……闻楹好不容易回醒的理智,再度几近崩溃。

她忍不住怀疑——上天莫不是要故意作弄自己, 给了她希望, 却又?要给她更?无尽的绝望。

这一回,闻楹甚至开始了自暴自弃。

也罢, 总归她身为魔物?, 不可能真的被一条蛇弄死, 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胡思乱想之际, 那东西已经爬到?她脸畔。

闻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回的蛇倒是没有先前那般拖延, 想必它是盯准了自己的脖颈, 打算直接从最脆弱的位置下口。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 却迟迟没有到?来。

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 滴到?她的唇瓣上。

该不会?是这条蛇馋出了口水吧, 呕——闻楹胃中在翻江倒海,倒恨不得这蛇给她个痛快, 直接咬死自己得了。

她动弹不得, 只能任由那一滴滴落下的液体,沿着?唇线缓缓侵入自己的唇齿间。

意料之外, 并不是什?么恶心?的味道, 却似是某种?花果的汁液,甘甜之中又?带着?淡淡的苦涩。

甘甜逐渐在舌尖淡去, 那苦涩却愈发浓烈, 充斥在口腔之中。

苦意从舌尖蔓延开,闻楹不由得皱紧眉头, 眼睫也跟着?颤了颤。

等等……自己好像可以动了?

闻楹垂在身侧的手指试探着?动了动,竟当真感受到?柔软而?又?带着?点硬茬的草尖戳在指腹。

柔软的肌肤被刺痛, 闻楹的手臂下意识向旁边避开——她居然真的能动了!

闻楹陡然睁开双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漫天?红霞,暴雨过后的苍穹之上每一片云都镶着?金边,西边乌金沉坠,云层中透出缕缕日?落光辉。

闻楹无暇欣赏这美景,她只是浑身一激灵,猛地坐起身来。

环视四周,却并未看到?意料之中,任何属于蛇的影子。

她重重舒了一口气——莫不是先前与那条白蟒相处过,导致她稀里?糊涂做了一场恶梦?

不等她再细想,身下的草地忽然发出嗡鸣般的振动。

这动静从神树的方向传来,闻楹侧过头一看,原来是远处的孟云追正好破开了乾坤树的结界。

结界的碎片,被她释放出的魔气毫不留情吞噬。

而?孟云追自己缓步上前,站到?银白色的乾坤树下,从袖中取出一枚深蓝色玉瓶。

她看着?眼前的神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随后缓缓打开瓶盖……这时,一团黑雾迅雷之速朝她手中的玉瓶落过来。

在玉瓶即将?被掠走的那一刻,孟云追忙侧身躲闪而?过。

看见来人?居然是本该昏睡不醒的闻楹,孟云追眼底流露出一丝诧异:“姐姐?”

“你不能这样做。”闻楹猜出孟云追的意图,“你可知神树一旦被毁,神境便再也无法生出灵气,仙凡两界就必定会?发生大乱。”

孟云追愣了愣。

旋即,她轻声笑了:“姐姐莫不是忘记,你我本就是魔界中人?,倘若仙凡两界当真大乱,只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况且,孟云追本就是为此而?来。

乾坤树开花千年难得一遇,此时神树会?将?所有灵气用于滋养这朵神花,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好不容易等到?的大好机会?,一旦摧毁乾坤树,便能够给予仙界重重一击,又?怎能轻易放弃?

闻楹眼中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

从前在她眼中,孟云追在魔界所有不堪的手段,都是为了活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可如今,自己竟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几分迫不及待的兴奋。

原来……她早已真正适应了魔族这个身份。

只是自己还停留在从前罢了。

“所以……仙界大乱之后,魔族接下来就要趁虚而?入是吗?”闻楹的呼气声似叹息,“你可曾想过,若是走到?这一步,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飞出的幽蓝魂蝶,幻变成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模样。

孟云追眸光微动,似被它勾起了什?么回忆。

“我记得那条狗的名字叫做小花。”闻楹道,“它被人?摔死的时候,你哭得伤心?。”

孟云追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姐姐。”

她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现在这样就很?好,没有人?敢再做出这样的事来。”

闻楹轻哂:“对你而?言的确是过去,可一旦仙凡两界大乱,这便是许多无家可归之人?的将?来。莫说是狗,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护住。”

那也是他们活该!

谁叫他们生在无依无靠之家,又?没有本事,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弱者只能沦为盘中餐……

这样理所当然的念头,孟云追却并不会?对着?闻楹道出来。

她唇角依旧挂着?笑,乖巧的模样:“世间从古至今,多的是无家可归之人?,他们自会?去寻出路,姐姐又?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忧心??”

“倒是仙族从未容下过你,对你百般欺凌,这些人?便是丢了性命也死有余辜。”

说到?此处,孟云追眸中难掩不忿。

分明是一张天?真如稚子的脸庞,行起事来却异常果决,说话之间,孟云追已缓缓倾过玉瓶瓶身……

见软的说不通,闻楹神色一变,魔气朝孟云追袭去:“你若当真拿我是你的姐姐,那就快住手——”

然而?,在魔气要抵达孟云追周身之前,她手中的玉瓶里?,便已有一滴墨色粹黑的液体滴落。

魔气腾腾的黑液没入草地间,原本青翠灿烂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姐姐为何不明白,我做这一切,不也是为了你啊?”

说着?,孟云追顺势躲过攻击,她抬起手释放出一道光芒,阻隔在两人?之间,让闻楹难以再拦住她的动作。

闻楹意识到?以孟云追如今的修为,自己要想拦住她并不容易。

看来,唯有动用体内的魔骨……正暗忖之际,一道寒光自她身后飞射而?出。

闻楹睁大了眼。

是师姐的剑。

片刻前,在那一片堕龙尸身四下零落的山坡间,她不止瞧见了师姐的剑,还连带着?找到?剑鞘。

她想将?这柄剑保存好,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将?它亲手还给师姐。

没想到?负于身后的长剑,竟会?在此刻脱鞘而?出,朝孟云追释放出的光华刺去。

即便剑的主人?不在,长剑中蕴含的威力却依旧不容小觑,轻而?易举便破开了那道法术。

看到?这柄剑,孟云追眼底闪过一抹冷冷的不甘。

她手中握着?玉瓶,与戚敛的剑周旋起来。

一人?一剑斗得不可开交,闻楹趁虚而?入,试图夺去孟云追手中至关?重要的玉瓶。

然而?,还不等两人?真正交上手,神树上方的苍穹之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数十道身影转瞬即逝,他们身穿道袍,为首之人?乃是苍山书院的院长郑长宗。

而?跟随在他身后的十多人?,亦是在书院里?潜心?修行的修士。

郑长宗上前半步,嫉恶如仇道:“我说怎么过去大半日?,进了神境的人?竟音信全无,原来是有魔物?在作祟。”

看到?神树下方花草颓败的样子,他更?是怒目圆瞪:“大胆狂徒,竟敢私闯神树结界,看来你们两人?的命不要也罢。”

说罢,他已持剑杀将?过来。

方才还与闻楹对峙的孟云追脸色一变:“姐姐当心?!”

孟云追拉住她的手腕,躲过朝闻楹劈来的一剑。

气势磅礴的剑意盖过来,竟将?闻楹方才站过的位置劈出一道深沟,倘若她没能躲开,眼下的后果已是不言而?喻。

孟云追冷哼,她再度幻变出魔气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诸位莫非以为我既然敢来,还会?怕你们不成?”

说罢,她已上前主动迎战。

按理来说,孟云追入魔也不过十多年有余,而?身为书院院长,郑长宗修行数百年,道行远在她之上,两人?胜负早已分明。

没想到?两人?交手起来,竟打得有来有回。

闻楹从孟云追释放的魔气中,感受到?某种?熟悉的力量——是魔尊八十六的魔气,才会?有的让人?不由胆寒的气息。

怪不得孟云追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开神树结界,原来在她体内,还有魔尊分给她的魔气。

在孟云追与郑院长交战之际,剩下那些人?也兵分两路,一些人?帮着?郑长宗围剿孟云追,而?另一些人?持着?剑,朝闻楹杀了过来。

闻楹对此并不意外。

显然在这些人?眼中,自己与孟云追是同伙。

况且,他们的猜测也算不得错。

闻楹不愿看着?孟云追毁掉神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对仙族之人?束手就擒,闪身避开一道剑光,她余光陡然瞧见,银白神树之间,那朵已经被魔气浸染的乾坤花,正缓缓从枝头脱落。

闻楹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而?属于师姐的那柄剑,像是读懂了她的心?声般,朝着?围攻她的数名修士横扫而?去。

这一道剑意来势汹汹,将?这些修士逼得后退了几步。

闻楹趁机轻轻向上一跃,抬起手接住了那朵乾坤花。

落在旁人?眼中,却像是她趁众人?不备,将?神花摘入自己掌中。

看着?这一幕的郑长宗,更?是气得目眦欲裂:“好一个无耻之徒,竟敢窃取神花!”

盗取乾坤花的罪名,总比毁掉神树要好得多。

闻楹将?那朵花轻飘飘握在掌心?,故作傲慢的口吻:“不过是一朵花而?已,本公主想要便自己来取,已经是给够了你们面子。”

闻言,十多名修士俱是一愣。

据他们所知,魔族的确有一名公主,而?她的名字在仙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郑长宗眯起双眼,持剑的姿态中更?多了几分警惕:“你是——”

“本公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魔族公主闻楹是也。”闻楹轻蔑一笑,“想要这朵花,等你们有本事找上门再说。”

说罢,她高声唤出朱雀:“绛繎——”

火红色的朱雀应声而?出,带着?闻楹朝外围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从众人?头顶飞过的时候,闻楹手疾眼快地拉住孟云追,将?她一并带到?朱雀背上。

直至朱雀飞出几丈远的距离,底下的人?方才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快追——”

变故

身后, 书院院长与十数名修士紧追不舍。

而朱雀振翅向前飞着,它问闻楹:“主人,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闻楹:“朱雀, 你能用最?快的力气, 飞到对面山顶吗?”

“好。”

朱雀用力挥动?翅膀,迎着?欲颓的晚霞, 用力向对面山顶飞过去。

这时, 闻楹看向孟云追:“一会儿快落到山顶地面时, 你就立刻打开回到魔界的传送阵法。”

“姐姐为何知道……”孟云追的声音没下去, “姐姐果然聪明,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这倒不是自己有多?聪明。

闻楹心道, 既然孟云追敢进?魔界毁掉乾坤树, 那必定是准备好了万无一失的退路。

而且这退路不能耽搁片刻, 否则一旦被?察觉, 在仙界修士的围攻下,两人搞不好会是死路一条。

所以?最?便捷的办法, 莫过于和昆仑境中的传送阵法一样, 直接回到魔界。

只不过孟云追究竟是如何打算,闻楹也?没有十成把握。

她只能赌一把, 并且恰好赌对了而已。

然而, 孟云追又道:“没有完成尊上的任务,姐姐, 我还不能回去。”

“好啊, 你不回去,那我也?不走。”

闻楹赌气般开口?, “你猜郑院长此刻已经唤了多?少境外?的修士来?围剿我们,你以?为自己当真还能毁得了神树?你若不走, 大?不了我留下来?陪你一起送死。”

孟云追沉默片刻,最?终无可奈何的应声:“好,那我随姐姐一起回魔界。”

闻楹面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说话间,朱雀已快要?飞到山顶上。

孟云追闭上眼,双手掐出一道阵法。

闻楹只听得一阵铃铛声响,便有一张细网从她掌中向下落去,待落到地面上,细网化作半人高的法阵,正?是回到魔界的传送阵法。

她轻轻跃到地面,看了看不远处即将追来?的修士,又看向孟云追:“我们快——”

剩下的那个走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股力道朝她后背涌来?。

这力道算不得重,只是恰到好处地,将闻楹朝传送阵法推去。

孟云追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歉意。

消失在传送阵法的前一刻,闻楹听到她低声道:“抱歉,姐姐。在没有完成任务前,我是不能回去的。”

耳畔风声呼啸,昏暗视线中似有无数景色在变幻,最?终化作闻楹所熟悉的,魔气缭绕的殿宇之中。

她……这是回到魔界了?

只是稍稍愣了一瞬,闻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孟云追将她推进?魔界,而她自己却还留在神境中?

几乎是不假思索,闻楹折返回身,试图通过眼前这道阵法回去。

然而传送阵法的光芒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叫闻楹只能撞了个空。

她愣了愣,脚步飞快地朝殿外?地小跑而去。

大?殿之外?,对于陡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魔族侍卫难掩诧异,又忙行礼道:“见过公主。”

然而,往日待人随和的闻楹此刻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顾着?向前跑去。

她的身影穿梭过长廊,又在墙角处绕过弯,消失得无影无踪……

徒留下几名守卫站在原地:“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外?头,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可不是,莫非遇着?了什么事?”

“行了,上面人的心思咱们就少揣摩,还有多?久交班……”

闻楹一口?气,跑到了魔尊八十六的寝宫之外?。

她知道,平日里若是无事,自己的姨母大?多?时候都是在寝殿中寻欢作乐。

气喘吁吁的她没有停下脚步,正?要?闯进?去时,却被?大?门口?的守卫拦住了:“尊上正?在忙,任何人都不见,还请公主留步。”

“我找姨母有要?紧事,你们先让开。”

见她神色焦灼,守卫犹豫道:“还请公主稍等片刻,属下这就进?殿禀告……”

话未说完,等不急的闻楹却直接一咬牙,她双手用力推开殿门,直接闯了进?去。

还未靠近床前,闻楹便已听到床帐之后,传来?女子满意的笑声,以?及男人的低喘。

闻楹对此置若罔闻,她掀起裙摆跪倒在帐前:“姨母,请您想办法救一救九幽王,她如今落在神境尚未回来?……”

帐中魔尊尚未开口?,身后守卫却已追进?来?:“公主,尊上的寝殿不可擅闯,还请公主随属下出去。”

说着?,两名守卫便作势要?将她带出去。

闻楹避开了两人,放出朱雀与他们周旋,双眼依旧紧紧盯着?帐后:

“此次计划失败,全?因我一人而起,千错万错,尊上只管罚我一人便是,可一旦孟云追有什么闪失,姨母便少了至关要?紧的左膀右臂……”

这时,帐中终于传出动?静来?:“你们先退出去。”

说话之人并非魔尊八十六,而是男宠的声音。

这名男宠向来?得尊上欢心,守卫毕恭毕敬地应了声后,便退回殿外?。

只留闻楹一人站在殿前,魔尊越是迟迟不肯开口?,她心中愈发焦灼。

她又一次噗通跪下:“姨母……”

话音未落,帘帐掀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却是男宠的脸:“公主请回吧,尊上她并不想见到任何人。”

闻楹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她眉头微微一皱,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接着?,她遵循某种直觉站起身,直直朝床帐的方向走去。

那男宠的面上果真一慌,急忙又道:“公主莫要?再向前,否则惹恼了尊上,后果不是你我能够担得起……”

说着?,他挡在了床前。

“让开!”就连闻楹自己也?没料到,她的声音竟能冰冷至此。

男宠仿佛受到某种震慑,他身形定住,什么都不敢再说,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到了一旁。

闻楹伸手掀开床帐,瞧见帐中恍惚还有一道人影。

定睛一瞧,那人虽是魔尊八十六的模样,却并无她的风姿和活气,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傀儡而已。

闻楹心中猛地一跳,她意识到什么,看向那名男宠:“姨母呢?”

男宠欲言又止,余光看向尚未关闭的殿门。

“来?人——”闻楹会意,她高声道,“本宫与尊上有要?事禀告,你们先将殿门关上,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话音刚落,不疑有他的守卫便忙关紧了殿门。

那男宠这才慌慌张张地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地:“尊……尊上她,不在魔界了。”

“不在魔界?”闻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眉头拧起,“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在三天前,魔尊便秘密地召来?属下,说她要?离开一些时日,让奴才留在殿中,装作侍奉她的样子,做给旁人看。”

三天前……莫非姨母是不放心自己和孟云追,到仙界寻她们去了?

闻楹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测。

身为魔尊,八十六日理万机,不可能为了她们两人,贸然离开魔界。

除非是有什么要?紧事,使她迫不得已要?出去一趟。

闻楹想不出缘由?,她看向那名男宠:“那这几日,可还有旁人发生异样?”

男宠摇了摇头:“兹事众大?,属下不敢叫外?人晓得,只敢此时禀告给公主……而且……”

闻楹:“而且什么?”

对方一脸惶恐:“而且魔尊留下这具傀儡,本该能够自由?行走说话,前两日骗过旁人绰绰有余。可不知为何,今日却突然失去了灵智,属下猜测……可能是尊上出了……什么意外?,无法再操纵它。”

闻楹眼皮不禁一跳。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头孟云追生死未卜,魔宫之中,姨母竟也?不知所踪。

稍稍冷静过后,闻楹后背不由?得生出一层寒意——魔尊八十六失踪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莫说是仙魔两界本就水火不容,一旦仙界知晓让他们最?为忌惮的魔尊不知所踪,未必不会趁虚而入。

况且就算抛开仙界这个外?敌不谈,整个魔族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焉知旁的野心勃勃之人会不会伺机而动?,就像当初魔尊八十六取代她的父王一般,取代她的魔尊之位……

偏偏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闻楹正?在思忖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瞒过魔界众人,殿外?响起一道雄浑的男声:

“臣,七幽王之子青昊,请求见尊上一面。”

闻楹下意识看了那男宠一眼。

谁知男宠也?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等着?她拿主意:“公主……”

闻楹压低了声音:“既然傀儡已无用,方才尊上的笑声,又是何人发出的?”

听到她这样问,男宠脸上略微浮现出一丝羞赧:“属下自幼被?当成玩物养大?,为了讨权贵欢心,特?地也?学会了模仿女人的声音。”

闻楹:……

她开口?:“那你现在再学着?姨母的声音,就说你不想见任何人,让他速速离开。”

男宠听话照做。

谁知青昊听到这话后,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在短暂的沉寂后,声音提得更高了些:

“尊上怜恤下臣,准许臣继承父王的七幽王之位,臣心中感激不尽,特?意前来?拜见尊上,还请您准许。”

七幽王……

闻楹心头一跳,蓦地想到什么——

先前孟云追曾无意间同自己提起过,七幽王蓄意谋反,在魔尊的授意下,她将其斩杀。

没想到七幽王之位,却落到他儿子头上。

想来?魔界人人都不干净,也?懒得讲究株连九族这一套,只不过……这继位的七幽王青昊偏偏怎么来?得这般凑巧?

闻楹尚在揣测,外?头青昊似乎又朝殿门逼近了半步:“尊上?”

眼熟

饶是对魔族局势一窍不通, 闻楹也心中清楚,这位七幽王青昊似乎来者不善。

她看向男宠:“你是姨母身旁近侍,本宫问你?, 她往日?待外头这人?如何?”

“据属下?所知, 尊上与他并不熟悉,往日也从未提起过这人。”

听男宠这般说, 闻楹心中飞快地有了盘算。

她拖延了?片刻, 等到外头青昊再度开口:“尊上为何不出声, 莫非是臣说错了?什么?”

闻楹冷笑一声, 并且故意提高音量, 好让外面之人?听到笑中的轻蔑之意。

接着, 她方才?不紧不慢朝殿外走去:“本宫在与姨母商议事情, 何时轮得到不三不四的人?插嘴?”

说话间, 闻楹已走到殿门之后。

守卫忙打开大门, 叫她看?清这位七幽王的模样。

与魔族大多数人?相同,七幽王生得煞气腾腾, 身上所着的盔甲更显出此人?魁梧的身形, 眉眼间却又难掩对闻楹居高临下?的打量,一眼看?上去就绝非善类。

闻楹心中不由?得一突。

但她知晓自己?绝不能露出一丝怯意来, 否则便叫人?看?穿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七幽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想要看?出闻楹是否在虚张声势。

闻楹微微皱眉, 流露出一丝不悦。

她没有多说半句废话, 下?一秒,手中便已召出长剑, 剑身对准他的脖颈。

闻楹眯起双眼,她冷声道?:“本宫瞧你?甚是碍眼, 烦请七幽王速速离去,否则便莫要怪我无?礼了?。”

这剑,是她从神境带回来,往日?戚敛随身佩带的那柄剑。

长剑犹带弑杀堕龙之后的威压,逼得七幽王不敢再小觑闻楹,这才?低下?了?头拱手拜见她:“公主身为魔界的人?,竟会用仙界的剑,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尊上瞧见了?竟也不恼?”

最后半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并且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识。

察觉到他话中的试探之意,闻楹握住剑柄的手指更紧了?几分:“姨母乐意纵容本宫,与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又有何干?”

“我看?倒是七幽王居心不良,以己?度人?,以为本宫用仙界的剑便是居心叵测,焉知不安于分的却另有其人??”

她这一番话,显然?是在含沙射影。

七幽王没有意料到,这传闻中脾性温和的公主,竟是这般嚣张的性子。

泛着冷光的剑逼在脖颈间,叫他心中不由?得怯退,可想到不久前收到的那封密信,七幽王心中一横,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般,硬要朝寝殿内闯去:

“臣只是想见尊上一面,还请公主让路,否则便莫要怪在下?不客……”

然?而,他想象中的冲突并未发生。

闻楹收起了?剑,面上的薄怒也转为微微一笑,她让到一旁:“好啊,七幽王不妨在这个时候进去,你?猜自己?若是扰了?姨母的兴致,她会怎么对你??”

她这一退,反倒叫七幽王迟疑了?起来——

身为魔界共主,八十六喜怒无?常而又嗜杀的性情人?尽皆知,七幽王也不例外。

若没有魔尊允许,他贸然?进去,惹恼了?她的后果不堪设想。

只不过?倘若那密信上说的是真,自己?又岂能错过?这大好机会……

七幽王稍有迟疑,便听得闻楹冷哼:“怎么,七幽王方才?不是还闹着要进去,本宫让开后却又不敢了??”

她放低了?声音,像是看?破他迟疑的缘由?:“还是说,你?做贼心虚,害怕叫姨母看?穿你?的心思?”

说着,闻楹抬起了?手中的剑,却只是将它平放在身前似在观赏,指尖轻轻敲打着银冷剑身。

像是在弹奏一只风花雪月的琴调。

她越是松弛平稳,七幽王心中愈发惊疑不定?——他的父王才?在不久前因意图谋逆而死无?葬身之地,而自己?收到的密信,焉知不是魔尊的试探,只为故意设局引他入瓮……

思及至此,七幽王背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他后退了?半步,毕恭毕敬地对闻楹行了?个大礼:“是臣一时心急,太过?想要面见尊上,这才?失了?规矩,望公主海涵。”

说罢,他已退到阶下?,撩起衣袍下?跪行礼,对着殿内高声道?:“臣自知冒犯,还请尊上恕罪。”

殿门之后,传来魔尊八十六冰冷的声调:“既然?知道?冒犯,还不快滚——”

这一出声,叫七幽王浑身一僵,他重重叩首:“是。”

说着,青昊忙不迭起身,朝庭院外退去。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闻楹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出空城计,总算是没有失效,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应对。

至于方才?魔尊的声音,闻楹无?比希望,真的是姨母回来了?。

然?而等她返回殿中,瞧见的却依旧是那位战战兢兢的男宠:“属、属下?方才?可有何处做得不好……”

“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若不是他学着魔尊说话,只怕七幽王未必会信服离开。

可就算眼下?他走了?,等回过?味来,未必不会用旁的法子试探。

若姨母失踪的消息当真叫人?晓得,魔界必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所以,下?一步该如何做?

闻楹走到桌旁,试图倒一杯茶水让自己?缓缓,可提起茶壶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放下?茶壶,她深深吸气,闭上了?双眼——冷静,再冷静……闻楹下?意识握住师姐留下?的那柄剑,脑海中浮现一双漆黑的眼。

不如将这想象成一场恶战,如果自己?是戚敛,又会怎么做?

半晌过?后,闻楹揉了?揉额心,眉宇间多出一丝凝重。

她走出殿外,对守卫道?:“尊上吩咐,即刻去传二百五殿下?前来,你?们快去快回,不许叫任何人?知道?。”.

是夜,闻楹离开了?自己?的寝宫。

夜色降临下?的魔界,是宫灯都照不透的浓墨般黑雾,四下?游走了?整日?的魔气也都消停下?来,静静蛰伏在草木墙头间。

闻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朝魔宫深处走去。

直到一炷香后,她方才?在一座石殿前停了?下?来。

看?守殿门的守卫甚是敏锐,顿时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闻楹一言不发,只是取出手中一枚令牌来。

守卫退下?了?,将门打开放她进去。

石殿中别无?他物?,唯有幽暗的油灯发着微亮。

静谧之中,闻楹的脚步声回响起来,她一直朝前走着,直到走到石殿深处,在一面雕刻着诡异花纹的石墙前停了?下?来。

她抬起指尖,摩挲着将令牌嵌入刚好吻合的一处花纹之中。

下?一刻,石壁应声而动,竟是一道?门向两边打开。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在看?清石门后的景象后,闻楹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数丈宽的池中,粘稠浓郁的绿液正在翻涌中吐泡,像是被猛火烧得快要沸腾起来。

对于这看?上去令人?作?呕的液体,闻楹并不陌生。

在她来到魔界的头一回,魔尊八十六便是用这样一杯陨日?泉的魔液,觉醒了?她的魔骨,也叫她痛不欲生。

仅仅是一杯而已,便能折磨得她奄奄一息,倘若自己?整个人?泡入这池中……闻楹齿间不禁打颤,下?意识想要后退。

可是闻楹别无?他法。

白日?里,自己?先是假借魔尊的名义,让二百五舅舅率领魔族数名精兵,以大不敬的名义,将七幽王扣押进魔族的石牢。

但这只是缓了?燃眉之急,就算没有七幽王,保不齐还有旁人?作?乱。

唯有自己?变得更强,方能够掌控局势。

思及至此,闻楹眼中闪过?一丝坚决,她闭上双眼,颤着手解开腰间的束带。

斗篷,披帛,碧色襦裙……闻楹身间所着,皆悄声落于地面。

随后她向前走去,探出脚尖,打算沉入这一汪浑浊不清的陨日?泉中。

足尖尚未触到绿色泉水,闻楹却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收回脚来。

好痛——

如同被烧得火红的针尖,齐齐朝她肌肤刺来。

闻楹咬了?咬牙,脑海中回想起八十六曾同她说过?的话:

“修仙之人?有洗髓的灵药灵池,魔族自然?也有能够让你?变强的力量,光是能遣使魔气还不够,你?若能到陨日?泉中泡上三天三夜,这魔界除了?本尊,便无?人?能是你?的对手。”

彼时闻楹一千一万个不情愿,毕竟她从未想真的成魔。

可事已至此,哪里轮得到她愿不愿意。

闻楹没有再给自己?迟疑的机会,她张开双臂,直直向池中倒去。

“唔……”低微的痛吟声,回响在石室之中。

与先前服下?陨日?泉液之后,五脏六腑传开的痛意不同,这一回滚烫的疼意是先从肌肤间蔓延开。

仿佛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灼烧得融化掉,成千上万只看?不见的利齿,正在撕扯啃噬着皮肤之下?的生肉,要将她分食得一干二净。

好疼……这样,或许她会死掉的吧?

在求生本能的趋势下?,漂浮在池中的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在虚空之中抓住些什么。

可终究也只是握了?个空。

很快,闻楹便连这一点?抬起手的力气都不剩。

她只是无?力地向下?跌去,任由?绿色池液漫过?来,将她困在池底……有什么冰冷而又柔软的东西,似乎缠住了?她的脚踝。

意识模糊不清,闻楹甚至没有力气睁眼去看?。

反正这是魔界最污浊不堪的陨日?泉,会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直到那东西缠得越来越紧,而且似乎逐渐缠到她的腰间,透过?她单薄的绉纱里衣,是鳞片收缩摩挲的触感。

闻楹陡然?睁开双眼。

也就是这一刻,她被这力道?从陨日?泉卷了?出去。

周身滚烫的痛意尚未完全消退,她整个人?便已泡入一旁用来盥洗,干净而又清澈的温泉中。

与此同时,闻楹看?清卷住自己?腰身的,果然?是一条蛇。

而且这条通身雪白,双瞳宝石红的巨蛇,似乎眼熟得很。

等等……这里是魔界,它一条神境里的蛇,又是怎么来的?

还是说这条蛇跟了?自己?一路?

一更

真是?跟做梦一样。

闻楹尚未脱离白蟒出现在魔界的惊愕之中, 它却?已嘶嘶吐出鲜红的信子,蛇首朝她的脸庞靠过来。

闻楹下意识后退,奈何自己浑身使不出半丝力气?, 况且腰身还?被蛇尾缠住, 她只能僵硬着?身躯,任由蛇信落到她的脸庞。

凉意叫她瑟缩着打了个寒噤。

尽管知道对方不大可能伤害自己?, 可?是?这本能的畏惧, 依旧叫闻楹喉咙发干, 就像是?与杜美莎对视过般浑身石化。

蛇信掠过她的脸庞, 然后落到她的眉眼间?, 嘶嘶□□着?。

闻楹逐渐感受到, 这条蛇是?在?一点点将她眼睫上沾着?的绿液舔干净。

它动作称得上有几分温存, 像是?在?□□一只初生的羊犊。

但这并不意味着?, 闻楹就能坦然接受它的亲近。

惊惧褪去之余, 眼睫间?凉丝丝的寒意,似是?透过了肌肤, 直直传到心口。

往日分明是?最怕蛇的闻楹, 也不知何处生出的力气?和胆量来,上半身后退着?, 手脚并用从蛇尾的约束中挣脱。

然后飞快地跑开几步, 拾起地上凌乱衣衫中戚敛的那柄剑。

长剑脱鞘而出,对准白蛇的方向。

闻楹微微咬唇, 她眼眶通红, 看上去像是?被吓得不轻,又像是?受了某种委屈:“我不需要你帮忙, 你快离开这里。”

白蛇没有动,血红竖瞳静静与她对视。

似是?听不懂少女在?说些什么。

然后, 蛇身又盘旋着?朝她靠过来。

闻楹不明白,它为什么就非得跟着?自己?,每每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她也不明白,自己?竟破天荒地试图同一条蛇讲道理:“你以为救得了我一时,就救得了我一世?你只是?一条什么都不懂的蛇而已……”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石壁外传来守卫的禀告:“殿下,二百五殿下正在?找您。”

闻楹心中一紧。

二百五舅舅这个时候来找她,只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但愿莫要是?坏消息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穿好衣服走出石殿,闻楹便瞧见一脸焦灼不安的胖胖男子,正是?她的二百五舅舅。

一见着?她,二百五压低声音:“公?主,不好了,刚刚收到的消息,七幽王的下属闯进石牢,强行将他带走了!”

闻楹眼皮猛地一跳。

呼吸在?刹那间?收紧,可?闻楹的语气?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陌生:“可?知他们逃往了何处?”

“约莫是?逃往了封地。”

“即刻派人去追。”闻楹又道,“去取一件七幽王随身的衣物来。”

二百万虽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但在?他眼里,这位魔尊最宠爱的公?主吩咐的事必须照做。

很?快,二百五派下去的人,将七幽王被困石牢时脱掉的盔甲取来了。

闻楹闭上眼,抬手召唤出魂蝶。

幽蓝的透明蝴蝶在?盔甲上短暂停留后,缓缓振翅朝西南方向飞去。

这便是?七幽王逃离的方向了。

闻楹正要召出朱雀去追,却?发觉二百五舅舅正惊恐万分地看向自己?身后:“这……”

回?过头,原来是?那条白蛇已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那双红宝石般的血瞳直勾勾盯着?闻楹,仿佛无论她去往何处,它都会紧追不舍。

此刻,闻楹已分不出精力将它驱出魔界。

她只是?似认命般淡淡道:“你先?好生在?此处待着?,我有要紧事去做,不能带上你。”

说着?,闻楹唤出朱雀,可?不等她跃到朱雀背上,脚踝便又被冰冷的蛇尾勾住。

“不行。”闻楹坚决道,“你这么大一只,就算我愿意带你,朱雀背上也坐不下。”

这只是?闻楹下意识找的一个借口,没想到这句话说出口后,原本如?同屋梁一般粗的白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最后只有手指粗细。

……

怎么这一句偏就听得懂了?

闻楹总算明白,它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神境跟来的了。

想必这条蛇变小后,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在?她衣裙中。

事已至此,闻楹只能无奈地轻声叹气?:“罢了,你随我来吧。”

夜色之中,鲜红的蛇瞳幽幽发出亮光,顺势爬上闻楹的脚背,便要沿着?闻楹的脚踝向上爬。

“不行。”闻楹忙止住了它的动作。

迟疑刹那后,她弯下腰,朝它伸出手:“你到我袖中来。”

虽然还?是?很?害怕,但也只有这样,它才应该不会被高处的风吹落。

小小一只的白蛇偏了偏脑袋,然后听话地顺着?少女的白皙指尖向上爬。

蛇鳞摩挲过闻楹的掌心,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触手,紧紧向衣袖深处的手腕间?攀附。

肌肤间?传来触电般微不可?察的战栗,闻楹咬了咬牙:“够了,不许再往里爬。”

白蛇乖乖趴在?她的手臂间?。

闻楹定了定神,坐到了朱雀背上。

一路上,闻楹无心分神去管袖中的白蛇,她只是?紧紧盯着?魂蝶飞往的方向,仔细查看下空的黑暗之中可?藏匿着?七幽王的影子。

终于,魂蝶飞落到一片黑黢黢的枯林之中。

此间?魔气?弥漫,纵然是?半丈之内也视物不清,闻楹抬手掐诀,将所有意念附着?到魔骨上。

刹那间?,林中的魔气?朝她涌来,向她体内的魔骨汇聚。

魔气?散尽后的树林,终于有月影从枯枝间?落下。

闻楹瞧见了藏在?暗处的七幽王。

刹那间?,她脑海中浮现出戚敛与堕龙对战时,为了抢占片刻先?机,丝毫不退怯的一招一式。

这般想着?,闻楹一言不发,便已将方才蕴集的魔气?重?重?朝七幽王袭去。

在?被捉进牢狱时,七幽王本就受了伤,眼下闻楹这猝不及防的一击,叫躲闪不及的他重?重?呕出一口鲜血。

闻楹有些意外地睁大眼——不是?说好有下属保护,怎么只有他一人?

似是?猜到闻楹心中所想,七幽王捂住伤口,用手背擦掉嘴边的血,阴沉沉冷笑道:

“公?主殿下莫非以为杀了我,便能够万事大吉?却?不知臣早已命令下属,将尊上失踪的消息传给魔界各个幽王……你瞧,他们都来了。”

不用七幽王提醒,闻楹也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魔气?,正以自己?为中心聚拢过来。

闻楹心中一沉。

魔界果然没有一盏省油的灯,这七幽王显然是?自知命不久矣,索性将各个野心勃勃的对手引到此处,要与她拼个鱼死网破。

转眼之间?,月光再次被遮蔽,不知是?谁点起了火把,黑鸦鸦的魔雾幻化成人形。

其中有一人最先?站出来:“听说尊上消失不见了,还?请公?主殿下给个准话,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我等身为臣子,对此事甚是?关心。”

余下之人附和道——

“是?啊,尊上怎会无故没了音信,莫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还?请公?主如?实交待,莫要隐瞒的好。”

“倘若当真是?尊上出了什么意外,真是?叫我寝食难安……”

火光明晃晃地照着?每一张脸,闻楹又如?何看不出来,他们怎会是?真的关心,不过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而代之罢了。

后背已生出冷汗,闻楹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

这一回?,她没有否认魔尊失踪的消息,而是?冷声傲然道:“姨母不在?,这魔界自然也有本宫撑着?,何时轮得到你们来置喙?”

可?惜闻楹生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叫她说出去的话很?难有什么威信力。

在?她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四周传来魔王们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为首的男子又上前了几步:“看样子,照公?主殿下这么说,魔尊是?当真消失不见了?”

闻楹眯着?眼,看向癞疤头的男人。

“公?,公?主……”

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二百五正巧赶上这一幕,瞧见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他小心翼翼地附到闻楹身旁低声道,“这位三幽王最是?凶狠,公?主千万要小心,切莫惹恼了他……”

话未说完,闻楹已低声念出法?诀:“辄指三光,春日燎猎,司命奈我其何——”

二百五目瞪口呆。

不只是?他,四周不怀好意的笑声顷刻间?消散,众魔目不转睛地看向一言不合便已朝三幽王杀去的少女。

只见闻楹周身魔雾缭绕,化作一团团势如?流星的魔气?向三幽王攻去。

而她冷凝的眼眸间?,竟当真有几分魔尊八十六杀伐果决的风采。

一时间?,其余的魔王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心思——不如?隔岸观火,先?等少女与三幽王斗得个你死我活,他们再乘虚而入也不迟。

原以为凭借三幽王的道行,他与闻楹杀起来,落下风的多半是?后者?。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当两人同时施展出魔气?在?半路撞击,势不可?挡的竟是?闻楹这一头。

三幽王被重?重?击飞在?地,魔气?趁机附着?而上,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困住了他,然后收拢侵蚀他的血肉。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魔王,发出痛苦的喊叫:“啊,啊啊啊——”

闻楹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实则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为了降服所有人,她方才用最快的速度,施展出了八十六曾经交给她的杀招。

这一招虽好用,可?对魔骨的反噬甚是?厉害,而且一旦出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虚弱的状态。

就连八十六也曾提醒她:“这一招是?留给你自保的,有本尊做靠山,不到万不得已,切莫用它。”

此时,横亘在?闻楹脊背之中的那道魔骨,已经如?烧得火红的烙铁般,发出滚烫的温度。

肌肤之下的血肉,如?同岩浆般流动着?,连最轻微的呼吸,也化作细针刺入最软嫩的五脏六腑之中。

闻楹却?像是?没有知觉般,她眸中一沉,抬起手五指向着?三幽王的方向轻轻合拢。

砰——血雨纷飞。

魔气?竟在?顷刻之中,将片刻前还?不可?一世的男子碾成了碎片。

血雾落在?少女雪白的脸庞,她却?并未伸手擦拭,只是?静静环视神情各异的众魔:“不知各位还?有何人不服?若是?不服,尽管站出来便是?。”

一瞬间?,死寂,鸦雀无声。

一更

如果这些魔王彼此足够信任, 联起手来一哄而上,就算闻楹再厉害,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更何况, 眼下的闻楹其实只是一个耗尽了魔气的空架子。

奈何许是被方才少女的杀伐果决给慑住, 余下的魔王无一人?敢再上前,害怕自己也落得和三幽王一样惨不忍睹的下场。

不仅如此, 他们?不约而同使出在魔界这个斗兽场, 与生俱来的保命法宝——死道友不死贫道, 皆齐刷刷后退了几步。

只?剩下受了重伤的七幽王还站在?原地。

他眼底泛起孤狼般的幽光, 心知自己这回必死?无疑, 索性也不再后退, 而是猛喝一声?, 拿出了死?也要死?得够风光的架势, 化作一团魔雾朝闻楹直撞而来。

闻楹暗道一声?不妙。

眼下自己体内的魔气已是空空如也, 哪里还应付得了这样视死?如归的攻击?

况且血肉之间烧灼的疼意,叫闻楹便是连勉力应付的力气都没有。

电光火石间, 闻楹来不及思索出应对之策, 杀气腾腾的魔雾便已袭至眼前。

闻楹下意识闭上了眼,迎接即将而来的剧痛。

下一刻,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却似有什么自她袖间脱飞而出,掀起猛烈的狂风, 吹得少?女发?丝翻飞。

睁开眼, 竟是鳞片雪白的巨蟒,已挡在?了她的身前。

“不要——”闻楹已使不出力气, 这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它会受伤的……闻楹不明白,这条蛇为何这般执着地要帮自己。

她只?能眼也不眨地死?死?盯住它, 看着白蛇在?四周的惊呼声?中,蛇身势如一道银白闪电,缠绕向黑雾。

七幽王化成?的魔雾,似乎难以逃脱它的约束,最?后竟被逼得化成?人?形。

红宝石般的眼珠一片冰冷,白蟒顺势勒上他的脖颈,将他绞成?两半。

它的动作着实是太快,快得所?有人?都不曾看清,七幽王死?不瞑目的头颅便已落到地上,咕噜噜朝闻楹的脚边滚落而来。

头颅上的血污即将沾染到她的绣鞋上,一道蛇尾轻轻卷过,将其扫至与闻楹相反的方向。

以雷霆之速杀死?七幽王过后,白蟒缓缓盘旋起蛇身,似一座难以动摇的小山,挡在?了闻楹身前。

它血红的竖瞳看向剩下的人?,嘶嘶吐着蛇信,似乎在?警告他们?,倘若还有谁敢上前,便会落得和七幽王一样的下场。

闻楹定了定神,脑海中已有了应对之策。

她维持着面上早已僵硬的平静,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居高临下:“回来,本宫何时说过要你自作主张了。”

说着,闻楹朝它抬起了手。

白蟒果?真?盘旋着身躯,蛇首朝她的方向落过来,蛇瞳定定盯着少?女。

闻楹仰头看着它,眨了眨眼,眼底露出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哀求。

一定要给自己这个面子啊……

下一刻,白蛇竟当真?俯下身来,蛇首搭进闻楹的掌心。

肌肤间传来冰冷的触感,这一回闻楹没有再躲开,只?是看着白蛇逐渐变小,又?重新顺着她的腕间蜿蜒而入,附在?自己的胳膊上。

温热的肌肤,霎时像贴上了冰玉,且这枚玉并不安分,探出蛇信舔了舔自己手臂内侧的肌肤。

闻楹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这白蟒……似乎是在?讨好她?

它是不是以为,自己方才是真?的在?生它的气?

闻楹来不及安抚她,只?是环视四周,对着一言不发?的众魔轻蔑一笑:“各位若还有不服的,尽管上来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众魔又?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

在?他们?眼中,一炷香前还算不得什么的魔族公主,此刻已变得道行深不可测,竟能先后杀死?三幽王和七幽王。

还有那条来路不明的白蟒,也不知是何方神兽……

衡量过利弊得失后,有魔王笑着出来打圆场了:“公主这是哪里的话,三幽王和七幽王狼子野心,死?有余辜,但我等对尊上,那可是忠心耿耿,天地皆知……”

“是啊是啊,公主方才这几招,可真?是叫我等开了眼,只?怕放眼三界,也难有人?是您的敌手。有您这样的公主,正是魔族之幸……”

魔族的人?溜须拍屁起来,并不比凡间的狗苟蝇营之辈差不到到哪儿去?。

倘若不是闻楹还冷着一张脸,只?怕他们?连跪下来,给她舔干净鞋上的灰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这时,更有机灵的人?站了出来,跪在?地上:“魔界不可一日无主,既然尊上不见?,公主身为尊上最?宠信之人?,德高望重,理应继承魔尊之位。”

她这一跪,其余之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跪倒在?地:“还请公主继承魔尊之位。”

没有意料到局势会发?展成?这样,闻楹微微一愣。

不等她答应与否,一旁的二百五舅舅也跟着跪了下来:“属下拜见?尊上,愿尊上福泽无边,与天同寿。”

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说出声?后,枯林之中,所?有魔齐刷刷开口:“属下拜见?尊上,愿尊上福泽无边,与天同寿。”

闻楹唇瓣动了动。

最?终只?化作一句:“本尊知道了,都起来吧。”

饶是她这样说了,这些魔依旧磨蹭着跪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原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是这样的感觉。

只?需她挥一挥手,所?有人?都需要听从自己的命令,生杀予夺的大权皆在?她手中。

闻楹目光冷冷扫过所?有人?,用?自己都陌生的声?调道:“既然尔等诚心归顺本尊,今夜之事,本座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胆敢有再犯者——”

她顿了顿,模仿着姨母说话时的语气:“尽管来试一试便是。”

这一声?似笑非笑,着实是像极了上一任魔尊八十六的风采,诸魔心中不由得颤了颤,齐声?应道:“属下不敢。”

话已至此,闻楹也没什么同这些人?多说的。

她既然已是魔尊,这些人?自然毕恭毕敬地等着她先走。

少?女召出绛繎,又?坐回朱雀的背上。

在?一声?声?“恭送尊上”之中,闻楹乘着朱雀,返回魔宫的方向。

留下众魔站在?原地,直至她渐行渐远,身影再也瞧不见?,这才松了口气。

理了理衣冠,掸掉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偃旗息鼓的诸位魔王故作轻松地闲聊了几句家常,便迫不及待地找起借口各回各家,当做今夜无事发?生。

只?留下二百五殿下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后,他提高声?音呵斥随从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赶紧将这个消息传到宫里。”

“是。”

随从领命,忙不迭转身离去?.

朱雀落在?寝院之中。

此刻的闻楹,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实则思绪早已一片恍惚。

被反噬的魔骨,就像是血肉之中多出来的异物,每分每秒都散发?出滚烫的温度,好像要将闻楹从里之外烧成?灰烬。

每走一步,闻楹的脚心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是能够将人?劈开的疼。

可外头还有守夜的婢女和侍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保持着这个念头,闻楹终于咬牙走到寝殿正门。

屋里的宫女三千七闻声?打开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略带几分诧异道:“公主?”

闻楹已继位为魔尊的消息,还不曾传到魔宫里来,在?三千七眼中,向来虚弱的公主殿下这是哪里不舒服。

她忙伸手要扶,闻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没事人?一般走进殿中。

直至身后的殿门合拢,她方才身形晃了晃,险些一个趔趄倒下去?。

闻楹这才搭住三千七的手,低声?问道:“殿中可还有旁人?没有?”

三千七摇头:“奴婢按照公主的吩咐,没有放任何人?进来过。”

“那就好。”闻楹道,“你先去?外头守着,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本尊已睡下,不许任何人?进来。”

听到她口中的自称,三千七一愣,又?忙道:“是。”

待她出去?后,闻楹方才缓缓挪动着步伐,坐到羊毡地毯上,她在?地毯中间的矮桌上摩挲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温热的茶水,并不能让魔骨的反噬减轻,但至少?可以舒缓她胸腔之中,那难以言喻的恶寒之意。

尽管片刻前,死?在?她手下的是并不无辜的魔王,可鲜血落在?脸上的黏腻之感,依旧叫闻楹几欲作呕。

眼前似乎闪过枯林中的景象,黑雾与鲜血交织,七幽王死?时仍睁大了眼的头颅……

闻楹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呼气。

她又?想到一件旁的事情。

于是闻楹拿起另一个瓷杯,往里面倒入茶水后,对着袖中轻声?道:“你要喝点水吗?”

话音刚落,雪白的蛇首便从她袖中探了出来,嘶嘶吐着信子爬到桌上。

尽管被它救过不知多少?回,但本能的恐惧,还是叫闻楹险些伸手将它扔出去?。

幸好自己现在?没有那个力气,否则岂不是成?了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思及至此,她看向白蛇道:“无论如何,方才还是要多谢你。”

白蛇自是不会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

闻楹唇角微抿,动作有些僵硬地将茶杯推过去?:“你不喝水吗?”

白蛇没有动,依旧看着她。

看样子是真?的不渴。

闻楹也想不出自己还能同一条蛇寒暄什么,只?有开门见?山道:

“我……谢谢你,还有,如果?你是跟随我来到魔界的话,可以为了我,再多留上一些时日吗?”

这句话说出口,白蛇宝石红的竖瞳发?出亮光。

仿佛它一直等着的,就是少?女这句话。

不用?白蛇做出任何示意,闻楹便已明白,它这是答应了。

闻楹低下头,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够卑鄙,明明怕它怕得要死?,但为了稳住眼下的魔尊之位,甚至不惜同一条蛇做交易。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能够回报它的呢?

一更

闻楹暂且想不到一条蛇会想要什么, 四肢百骸间的?疼痛,叫她也无瑕去想。

在白蛇应允留下后,她只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轻轻拍了拍身下的毛毡地毯:“这儿很暖和, 你晚上可以歇在这里,我先去睡了?, 明……明天见。”

说着, 闻楹双手撑住桌沿便要站起身。

却没有料到, 这小小的?一张矮桌竟无法撑起自己的重量。

刹时, 闻楹一阵头重脚轻, 伴随着茶盏稀里哗啦落地的?声音, 重重向下摔去。

外头三千七听到这动静, 忙隔着门问?道:“公主……尊上?”

“我……本尊无事?。”

闻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几乎快要带上了?哭腔。

虽然没有摔着, 可情况并?不比摔倒好到哪里去。

因为先前?还是细细一条的?白蛇,在她即将落地之际, 竟又化出了?白蟒的?形态接住了?她。

掌心之中是它冰冷坚硬的?鳞片, 某种难以言喻的?触感,使得惊惧瞬间从肌肤传到闻楹的?后脊骨。

本就?勉力维持着的?理智, 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闻楹的?手颤抖起来, 她本能地想要从蛇身的?圈弄中逃离,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在极度的?惊慌之下, 闻楹不复方?才的?小心讨好, “你快走开,快走开啊啊啊啊——”

白蟒偏起头, 似有几分懵懂地看着她。

“你……你快走啊……”

闻楹的?声音发着颤,眼泪不争气地啪嗒落下。

她浑身使不上力气, 想将手往别处放都做不到,只能抵着它令人?恶寒的?鳞片,感受这无异于凌迟的?酷刑。

终于,白蟒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缓缓挪动着,蛇身自少女掌中抽离。

然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就?这样吧,闻楹侧身蜷缩在地毯上,她顾不得丢人?,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臂弯里。

衣袖逐渐被泪水浸湿,许是因为害怕,也可能是又痛又累,抑或旁的?原因……闻楹甚至没有一丝精力再去多思?考,只是沉沉睡过去。

寝殿之中,只有锦壶水漏滴答作响。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屏风后的?角落里,闪出一双红色的?眼,白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它的?目光落到少女身上,见她呼吸匀净起伏,应当是睡熟了?的?样子,方?才谨慎地朝她游走过来。

蛇鳞摩挲过地板,发出沙沙声响,尔后又悄无声息地爬到地毯上,在闻楹身旁停了?下来。

熟睡中的?少女浑然不觉,她最?惧怕的?白蛇,正在一点一滴靠近。

尔后,蛇首试探着,轻轻在少女的?腰间拱了?拱。

闻楹对此浑然不觉,只是潜意识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白蛇就?这样看着她,等到她许久不再动之后,蛇尾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探入她的?腰与?地毯的?缝隙之间,慢慢将闻楹整个人?卷起来。

它的?动作极为小心,像是呵护着某种易碎的?珍贵品,缠绕着少女,将她带向床榻。

在将她放到床上那一刻,闻楹唇瓣动了?动,梦呓般轻轻唤了?一声。

白蛇吐了?吐信子,靠近床畔,它听清楚少女唤的?是什么:“师姐……”

它偏了?偏蛇首,像是没能听懂的?样子,待到闻楹不再出声后,用蛇尾卷起锦被的?一角,慢慢盖到她身上,只露出脸来。

宝石般深红的?眼,就?这样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

……

一夜无梦。

闻楹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僵痛得像是被十几名大?汉拳打脚踢地暴揍过一般。

值得庆幸的?是,魔骨的?反噬总算消停下来了?,不会让她像昨日那般疼得路都走不动。

忽然间又想到什么,她猛地掀开被子,脚尖正要踩到床前?的?地毯上时,又忽地停了?下来。

那条白蟒,已化成小蛇的?模样,正静静蜷缩在自己的?床前?。

见她醒来,白蛇嘶嘶吐着信子,打算朝她靠过来,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旋即变了?个方?向爬去,像是要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

闻楹忙出声唤住了?它:“等等……”

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在白蛇跟前?蹲下。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与?白蛇对视时,闻楹仍是止不住喉咙咽了?咽,她竭力将声音放缓:“昨天夜里,我很抱歉……”

也不知白蛇听懂自己的?话没有,她又鼓起勇气探出手:“我……我可以摸摸你吗?”

听说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往日一见着蛇,就?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心里去的?闻楹,此刻却已试探着,将指尖靠近蛇身。

白蛇乖乖的?没有再动。

闻楹的?指尖,先是落到它蛇身的?鳞片上。

凉凉的?,凹凸不平的?纹路,在指尖被感受得分外清晰。

她深深吸气,指尖顺着蛇身向下滑,想要记住这让她不寒而栗,却又不能不接受的?触感。

在无数个刹那间,闻楹都想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却依旧在意识的?强迫下没有这般做。

她僵硬的?手颤抖着,在向下摸索时,蛇尾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指尖缠了?上来。

闻楹动作一僵。

没有关系的?……她告诉自己,既然想依仗它的?力量,那自己总要习惯有它在身旁才行。

这般想着,闻楹开口道:“那个……你可以变回昨夜的?样子。”

白蛇看着她,却没有依言照做。

闻楹眨了?眨眼:“真的?,我不会害怕的?。”

白蛇收起了?蛇尾,将身子逐渐盘旋起来,然后只是一眨眼之间,它又变成了?白蟒的?形态。

白蟒竖起来的?上半身,已经高?过了?跪坐在地上的?闻楹的?头顶。

只要它愿意,顷刻间便可以张开血盆大?口,将少女吞下去。

显然,它丝毫没有这样的?念头,而是顺从地低下头颅,将最?脆弱的?命门展现在闻楹眼前?。

闻楹可不敢摸它的?脑袋,她只是缓缓抬起手,触碰它身上比掌心还要大?的?鳞片。

冰冰凉凉的?鳞片,散发着白玉一样的?光泽,又像是寒冰般的?滑意。

闻楹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直到她能够坦然自若地触碰蛇身时,她由?衷地出生赞道:“其实……你长得真的?挺好看的?。”

鳞片像玉,红色的?眼瞳又像宝石,便是最?出色的?工匠,也无法雕刻出这般的?灵气。

白蟒的?眼瞳定定看向她。

下一秒,蟒首便朝她的?脖颈处靠过来。

闻楹不由?得浑身一紧,这一回却强撑着没有躲开。

紧接着,她肩上一沉,似有丝丝凉意略过脖颈间。

是白蟒在一下又一下地舔舐她。

它似乎不满足于仅是舔舐少女的?颈间,又挨蹭着肌肤,在她的?脸颊上□□着。

闻楹若有所悟——它这是……听到自己夸它好看,表达开心的?方?式。

闻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唇畔勾起一丝笑意:“不止长得好看,还很厉害,而且又聪明……”

白蛇似乎被她夸得很是高?兴,在少女脖颈间轻轻拱了?拱。

只是这力道对它而言算轻,却将闻楹撞得向后一仰,倒在了?地毯上。

血红蛇瞳中的?那一丝欢喜,霎时凝固起来,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正在小心地看大?人?的?脸色,害怕自己又如同昨夜被赶走。

闻楹生出一丝愧疚之余,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索性就?这样躺在地毯上,双眸弯了?弯:“没关系的?,这上面很软和,你也可以躺下来试试。”

见白蟒依旧不敢动,闻楹对它招了?招手:“快来呀。”

白蟒这才靠了?下来,见闻楹当真没有生气,又将脑袋蹭过来。

老实说,平躺着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齿边,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闻楹已经很清楚,白蟒不会伤害自己。

除了?本能的?惧意,坚硬的?蛇鳞挨着她的?肌肤,带来窸窸窣窣的?痒意,叫她不由?得笑出了?声:“不行,好痒,你快退开些。”

奈何白蛇似察觉到,话中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它非但没有退开,反倒又得寸进尺地挨蹭得更拢。

闻楹甚至怀疑,若它的?尾巴是毛茸茸的?,还会欢快地摇起来。

她只得认命地被它缠着嬉闹了?一会儿,这才硬着心肠将白蟒推开。

起身整理好衣裙和头发,闻楹朝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白蟒伸出了?手:“进来吧。”

白蟒会意,又化作只有手指粗细的?形态,钻进了?闻楹的?袖子里,牢牢盘在她的?手腕间.

打开寝殿大?门,最?先迎上来的?人?便是婢女三千七:“见过公主……尊上。”

不止是她,庭院中其余人?也齐刷刷跪倒在地:“见过尊上。”

看来,宫中都已经知道她继承魔尊之位的?消息。

闻楹略微颔首,示意他们都起身之后,问?三千七道:“可有何人?来过?”

“有的?。”三千七一一禀告道,“有二百五殿下的?人?来过,还有……”

闻楹沉吟片刻:“先派人?去传二百五殿下过来吧。”

毕竟除了?二百五舅舅,她说的?其余人?,闻楹一概不认识。

在等他来的?时候,闻楹认真思?索了?一下,往日姨母是如何当魔尊的??

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大?多时候都是将事?情扔给孟云追和二百五去办,自己在寝殿里和男宠寻欢作乐。

一更

果?不其然, 等二百五来后,与闻楹说起魔族大大小小的事务,他似乎都清楚得很。

闻楹心中明白, 他是魔族为数不多自己可以用的人?。

毕竟这?位二百五舅舅, 用姨母的说法是人和名字一样傻,不敢有丝毫歪心思?。

但在闻楹看来, 魔族的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 傻一些?反倒也是一种才能。

“本座只是暂理魔族事务, 有许多事情都不熟悉, 还是要?麻烦二百五舅舅代为操劳了。”闻楹道, “相信姨母很快就?会回来, 也就?用不着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公?主……尊上这?是哪里话。”二百五道, “我既然是您的舅舅, 做这?些?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着, 他似乎有几分动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看到尊上, 就?让我想起当年的皓月公?主, 几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兄弟姐妹们?都拿我当傻子取乐, 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只有皓月公?主心地善良,凡事都照顾着我……没想到一转眼, 您都这?般大了, 可惜公?主却再没有机会看见……”

闻楹神色略有几分怔忪。

皓月,便是原身素未谋面的娘亲。

从姨母和这?位二百五舅舅的话中,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一位温暖得像太阳般的女子。

可惜死得太不应该。

遗憾归遗憾, 对于一个从未见过的人?,闻楹很难生出过于充沛的感情,她只是随意应和了几句,便将二百五舅舅送走了。

虽说大大小小的事务有他担着,但闻楹也没闲着,毕竟许多事最后都需要?她这?个魔尊拿主意。

整整一日,闻楹都将自己埋在书房中没有出来。

直到夜色逐渐暗沉,见屋子里依旧没人?传唤,守在门外的婢女三千七按捺不住了。

她记得从前,公?主可是一天三顿饭准时得很。

总不能当了魔尊,就?不吃饭了吧?

这?般想着,三千七去了一趟厨房,取了几碟闻楹爱吃的点心来,轻手轻脚地走进了书房。

夜色昏暗,屋子里点着几盏幽暗的洒金红纱宫灯,三千七偏着头一瞧,并没有在书桌旁瞧见闻楹的身影。

她正?要?收回目光,冷不丁却瞧见一幕画面,叫她顿时僵在了原地。

只见靠窗的梨木榻上,笼在鲛纱中的萤明珠散发莹润光泽,仿佛一道无形的结界,将睡得正?沉的少女和床畔的白蛇,与外界相隔绝开。

少女睡容恬静,只不过在她床边的那条白蟒,未、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似察觉到有人?进来,白蟒刹时间警觉地竖起身子,将闻楹挡在身后,幽冷的血红竖瞳里亮起冰冷光芒,朝对方看过来。

虽说对尊上身旁这?条白蟒已?有所耳闻,但亲眼见到时,哪里见过这?般世面的三千七咽了咽口水:“我……我是来给?尊上送点心的。”

说着,她颤着手将瓷盘放到桌上。

奈何心中实在是害怕得紧,瓷盘放到桌面上时,磕碰出清脆的噔噔声响。

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闻楹,从床上撑着坐起来:“怎么了?”

三千七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遍。

这?时,她瞧见方才对着自己还充满敌意的白蟒,像是在一瞬间被人?拔去无形的利刺般,身段柔软且灵活地沿着少女纤细的腰身,逐渐缠了上去。

如同霸占了珠宝钻石的恶龙,盘旋在宝藏之上,时刻提防旁人?会抢走她一般。

偏生尊上对于这?般的占有欲,像是丝毫不曾察觉,只轻轻拍了拍蹭在她脖颈处的蟒首:“别闹——”

又对着三千七道:“我有些?累,劳烦你将点心端过来好吗?”

“是。”三千七低垂着头颅,心里像有几只兔子正?活蹦乱跳地打着架,就?连端着盘子的手都在颤抖。

她一步步挪动着步伐,将瓷盘放在榻边的春凳上。

闻楹这?才察觉到,往日开朗的三千七这?会子低着头,怕得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猜到了缘由,不禁笑了:“你不用怕它,它很乖,也不会咬人?的。”

三千七嗯了声。

她其实很想说——公?主,这?白蟒对你就?像小狗对主人?一样乖,但对她们?这?些?旁人?,那可就?未必了。

“真的,它只是看着吓人?而已?。”闻楹道,“不信的话,你可以摸一摸它。”

许是她循循善诱的口吻打动了三千七,再想到闻楹从不会拿这?种事戏弄人?,三千七鼓起勇气,当真朝白蟒伸出了手。

只是手才举到一半,在闻楹看不见的角度,白蟒鸽子红的竖瞳泛起冷冷幽光,释放出蛇类攻击时才会有的,叫人?毛骨悚然的姿态。

三千七一惊,匆忙后退了几步。

这?下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条白蛇果?然是有灵性的,在公?主面前只是装乖而已?,争宠的手段罢了!

可三千七也的确没有胆量,与这?样一条看着便叫人?后脊骨发寒的白蟒争宠,她只是识时务地道:“奴婢忽然想起,锅里还熬着给?尊上的粥,奴婢这?就?去看看。”

说罢,她逃也般地退出殿外。

只留下闻楹一头雾水地在原地,暗暗思?索着——莫非当真是自己变得胆大了,才会不害怕白蟒?

正?出神之际,蛇首冰冷的鳞片,又蹭到了她的脖颈间。

闻楹已?经习惯它这?小狗般的黏人?,只随意用手推了推,捻起盘中一枚点心:“你要?尝尝吗?”

白蛇先是偏着头看她,像是看得心满意足了,这?才低下蛇首,咬住了少女手中的糕点。

就?连她掌心的残渣也没能被放过,被它舔食得干干净净。

许是点心的香气勾着她,闻楹终于有了几分食欲,自己也捻起一枚糕点咬了一口。

可她却尝不出味道来,只闷闷想着事情——也不知师姐眼下,伤势可好了,又在何处?

还有孟云追……若她落到仙族之人?手中,只怕下场好不到哪儿吧?.

仙族,不忘山。

“简直是岂有此理——”

伴随着男子义愤填膺的怒声,他的大掌重重拍到椅背的扶手上,“魔族的宵小实在是太过嚣张,竟然连神境都敢进,还盗走了乾坤花,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

说话之人?,正?是殷家的一位子弟。

不止是他,此时议事堂内沾满了人?,无一不是仙族德高望重之辈,他们?皆面色凝重,流露出几分愤懑来。

站在当中的,便是苍山书院的郑院长,他的眉头紧紧夹拢:

“可惜那罪魁祸首,魔女闻楹如今只怕已?逃回了魔界,只有她的属下孟云追被关进囚塔。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修复神树,以免日后……”

话未说完,却被一道哼声打断。

出声之人?,是一位穿着儒服的道长:“郑院长,从前在下敬佩你是读书人?,对苍山书院避世不争很是钦羡,只是如今魔族已?猖狂至此,依在下之见,还是先杀一杀她们?的威风最要?紧——”

“此事说得容易。”又一人?开口,“要?知道魔族有魔尊八十六坐镇,又有数代魔君炼化出坚不可摧的结界,除非举仙家之力一齐破开结界,那便是仙凡两界正?式开战……”

“开战便开战,魔族随意进出仙界,视我等为无物?,连神境都敢闯,难道你我还能忍气吞声不成?”

“仙凡两界,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几十年不到,若是再开战,岂不是一场浩劫?”

“那也是魔界先挑起来的,仙族不过是自保罢了……”

一时间,议事堂中吵得不可开交,战或不战,每个门派的掌门长老?们?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

更有性情中人?,互相脸对着脸眼瞪着眼,你一眼我一语地来回着,若不是碍着颜面,只怕下一秒就?要?拔剑杀将起来。

就?在这?时,有一位身着雪色道袍的青年,推着轮椅进来了。

他微微一笑,嗓音如同融化的松下雪水般清冽:“诸位何必心急,在下倒是有个主意,既能够拿捏住魔族的命门,也不必大动干戈,不知你们?可愿意听一听?”

他这?一出声,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对于轮椅上的青年,大家都不陌生——昔日清徽宗闻掌门座下首屈一指的大弟子,谢端砚。

可惜,那也只是昔日了。

听说他这?双腿,便是闻楹那妖女在从清徽宗逃离时,出于报复废掉了他的经脉和灵丹,从此谢端砚再也无法练剑,只得勉强当一个丹修度日。

思?及至此,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丝同情,口吻也和善了些?:

“不知谢兄弟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来便是?”

“是啊,谢兄弟不妨先说说,大家一起商议也行?。”

对于这?些?同情的眼神,看似关怀实则不以为然的口吻,谢端砚早已?经习惯,也明白他们?为何会是这?般姿态。

毕竟……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废人?而已?。

他极好地藏起眼底阴鸷,微微一笑道:“办法自然是有……只不过到时候,少不得需要?各位配合。”

说着,他便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

一番话结束后,不知是谁先站了出来:“妙也妙也,这?个主意当真是天衣无缝,只不过谢兄弟当真确定,那魔女会来?”

谢端砚淡淡笑了:“诸位尽管放心便是,这?魔女闻楹和她的师姐戚敛,曾经都是在下同门,我知道她二人?感情甚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到时候当真这?样行?事,不怕她不来。”

见不少人?依旧将信将疑,谢端砚眸中暗了暗,他抬起右手,三根手指并拢作发誓状:

“在下以谢家满门名?节起誓,届时,若她要?是不来,我谢端砚愿以身祭剑,只求诸位持剑破开魔界,为我报谢家满门被灭之仇。”

他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众人?——十多年前,谢端砚的族人?,也全?都惨死在闻楹手中。

想来普天之下,没有人?比得上他更恨不得要?她的命。

是以,谢端砚这?个法子,更添了不少说服力。

“好,我赞成谢兄的主意。”金鼎派聂掌门最先站了出来,“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够将那魔女擒住,简直是最好不过。”

人?难免都是从众的,有他这?一带头,不少人?纷纷应和:

“如此也好,至少先试一试,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我也赞成谢道友的法子,不知我们?何时筹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起来,又有人?问站在一旁的殷芙蕖:“殷娘子为何不出声,莫非是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殷芙蕖勾唇淡笑,这?才柔声开口:“我……”

她还没答得上话,这?时却有苍山书院的人?惊慌失措闯了进来:“郑院长,不、不好了……关在塔里的魔族孟云追,她……她竟然消失不见了!”

一更

听到孟云追逃走的消息, 在场之人俱是一惊。

其中?最不敢相?信的,当属苍山书院的郑院长:“怎么会……囚塔不是派了十多名高手看住,怎么能?叫她逃得了?”

“听说?那十多名高手, 都在今日晨间悄无声息地丧了命。”报话之人道, “一刻钟前夫子去巡视时?,才发现孟云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原本传音给?院长, 可您却迟迟没有回音……”

郑长宗这才发觉, 挂在腰间的传音玉闪烁着光芒。

想来是方?才与各路掌门商议讨伐魔族一事, 太过投入, 才会没有注意到。

却不曾想到, 魔族的人早已使出一招釜底抽薪, 偷偷潜逃了。

郑长宗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魔族的人能?轻易潜入书院, 就已经够让他忧心的了, 没想到竟还会杀死院中?高手说?逃便逃,看来已经嚣张到了极点。

“真是岂有此理!”原本并不愿掺和?仙魔两界恩怨的郑长宗, 在这一刻也怒道, “魔界猖狂至此,若我书院再置之不理, 岂不是为虎作伥。”

说?罢, 他看向谢端砚:“谢小友尽管放心,就照你的计划行事便是, 我苍山书院必定鼎力支持, 不留余力。”

接着,问仙派文惠师太也站了出来:“我问仙派一样, 届时?,我会带领门中?的得力弟子前来相?助。”

“二位果然是古道心肠。”又有人附和?道, “诛杀邪魔,我等义不容辞,到时?候,在下也会和?门中?各位长老一并前来。”

这一番决定,显然是众望所归,众人同仇敌忾,纷纷表达了诛杀魔族的强烈意愿,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齐声振臂高呼:

“诛杀邪魔,义不容辞!诛杀邪魔,义不容辞——”

就在这时?,一道女修慌乱的声音响起:“殷娘子,殷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循声望去,只见气色本就不大好的殷芙蕖一幅虚弱的姿态,若不是被女修扶住,只怕就要晕倒过去。

“我无?事。”殷芙蕖靠她搀着,勉力站稳身?形,“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头晕目眩,竟有些体力不支,叫各位见笑了。”

她瞧上去花儿般娇弱,叫人难以?生出谴责来,反倒是文惠师太先出声宽慰:

“想必是连夜联络众人前往不忘山商议要事,叫殷娘子受累了,不如?你先去歇息吧。”

“这怎么好呢……”殷芙蕖还要推辞,其余之人却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她回去。

她这才略微颔首,“那晚辈失礼,就先走一步了。诸位若有要事,尽管遣人来寻我便是。”

说?罢,她这才在旁人的搀扶下,一步步离开议事堂。

女子离开时?的身?姿羸弱,像是不胜凉风的亭亭菡萏。

待她走远后,方?才响起数声叹息——

“殷娘子这些年,倒也真是难为她了,先是没了夫君,殷盟主前两年也因病去世了,偌大的殷家就她一个人撑着,也难怪会病倒。”

“也亏得她心性坚韧,换作旁人,未必撑得下去。”

“可不是嘛,终究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夫君又不在,哪里扛得住这么多风风雨雨……”

……

对于她离开后的种种议论,殷芙蕖自然是无?法耳闻。

出了议事堂,殷芙蕖谢过照顾她的女修,便在候在外头的婢女搀扶下,慢慢回了自己的寝院。

时?值初春,院子里的桃花含着粉嫩花苞,柔曳轻风拂过她的脸颊。

殷芙蕖只是让婢女在外头候着:“我想歇息一会儿,没有我传唤,你们都不必进?来。”

“是。”婢女听话地停住脚步,站在廊外。

殷芙蕖步入寝屋之中?。

夫君多年前离世后,她的屋子里便布置得素洁无?比,素白绢纱被风卷弄起,唯一的装饰,便是桌上一只冰瓷胆瓶里,插着几朵干花。

殷芙蕖继续向里走,直到床前方?才停下。

她先是在大殿四周布下一道结界,这才闭上眼,抬手掐出一道复杂的法诀。

收手的那一刹,床前的莲纹石砖地板,竟应声轰隆隆动?了,露出一条半丈宽的地道。

殷芙蕖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缓缓步入地道的石阶之中?。

地道四周的石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灯,有萤明珠,也有鲛油制成的长明灯。

它们皆用金银玉器打造而成的灯具托起,照得短短的一段暗道亮如?白昼。

而在暗道的尽头,更是耀眼的璀璨。

数丈宽的方?室之中?,顶上是最纯粹的琉璃打造成的整块镜面,四壁的墙面磨得整整齐齐,镶嵌着细碎的钻石。

像是梦境中?才会有的,如?梦似幻的屋子。

而这间屋子里,雕花红漆的桌椅板凳,流水绢面的丝绸屏风,都布置得分外妥帖。

就连金纹淡粉花瓶里,插的也是新鲜摘下来的桃花,薄粉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沁过的痕迹。

所有一切极具美感的装饰,却都比不上床榻间,宫灯照耀着一粒粒拇指大珍珠的盈润光泽。

这些珍珠串联起来,钩织出一条贴身?的衣裳,将女子雪白的肌肤半遮半掩,更显出她身?段的丘壑起伏。

而在她修长的脚踝间,一条金色镂空的链条隐隐发着光,隐没进?锦被中?,连接向床柱。

殷芙蕖就这般在床前驻足,像是欣赏着一幅泼墨画般,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像是生怕自己看得不够仔细,错过了什么细节,她又端起桌上燃着的红烛,举在半空之中?,细细端详着。

一场无?声的胶着,使得空气似乎凝固在这一刻。

直到床榻上的女子忍无?可忍开口:“要杀要剐,你尽管动?手便是,不必对本尊用这些羞辱人的手段。”

殷芙蕖眼底微微泛起光泽,就好像她整个人在瞬间被点亮。

“姐姐总算肯理我了。”她柔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她将烛台放到一旁,在床沿坐下,撒娇般开口:“我又怎敢羞辱姐姐呢,只是实?在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只好壮着胆子这般行事。”

说?着,她伸出了手,轻轻去勾弄女子的发丝。

若是有魔族之人在场,瞧见这一幕,必定能?惊得眼球都掉出来——他们最畏惧的尊上,竟然被一抹深黑菱纱覆住双眼,双手腕间亦是细细的金链,将她囚困于檀木床之间。

这样的对待,对于昔日?威风凛凛,从不屈居人下的魔尊八十六,不是羞辱还能?是什么?

“好一个壮着胆子。”八十六冷哼,“本座倒是没有想到,终朝打鸟,却被自己养的鸟儿啄瞎了眼,你可真是好样得很。”

说?完这番话,她的红唇便抿紧,似是不愿再多说?半个字。

“姐姐还在恼我将你骗出魔界的事?”

殷芙蕖偏了下头,“可我实?在是想你想得紧,若不找骗你说?是凌慕歌现身?,你又怎会离开魔界?”

八十六没有回应她。

暗室之中?,顿时?静得可怕,沉默得像是一场无?声的凌迟。

殷芙蕖蓦地笑了:“姐姐不愿意听我说?话,可那位闻姑娘的消息,你总愿意听吧……”

她顿了顿。

果不其然,尽管双眼被覆住,魔尊八十六还是朝她看了过来。

殷芙蕖眼底浮现一丝不甘:“姐姐关心的,果然只有她罢了。”

八十六一顿,淡淡开口:“她是本尊亲妹妹的女儿。”

“那我呢……难道我就不是姐姐的亲人了吗?”殷芙蕖红了眼眶,“我在这世间,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啊。”

话虽这样说?着,可她不安分的动?作,显然不是对待亲人时?会有的姿态。

八十六皱眉:“将你的手拿开。”

“可姐姐从前在魔宫,不是最喜欢那些人这样伺候你吗?”殷芙蕖明知?故问,“为何芙蕖就不行呢?”

她非但没有停手,反倒更加得寸进?尺。

八十六身?躯绷紧了,断断续续地骂道:“孽……孽障!”

殷芙蕖非但不恼,反倒愉悦笑了,又与她说?起在议事堂发生的正事:

“那些人打算将她引到仙界来,再趁机以?她的性命威胁姐姐,可他们哪里料得到,姐姐你根本就不在魔界,也无?法现身?。”

她俯下身?,红唇贴着八十六的耳畔,用最温和?的语调说?出狠毒的语言:“真是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姐姐你说?……该让他们死才好?”

“本……本宫想杀的人,自然由本宫动?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尽管竭力保持着气息平稳,www.youxs.org。

她终是忍无?可忍,趁着殷芙蕖靠近这一刻,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殷芙蕖被扇得偏过了头,云鬓间的冰纹流苏发出清脆的撞响。

她微微一愣,旋即笑了。

“是我有错在先,姐姐便是恼我,也是应该的。”她柔声道,“不如?姐姐先好生在此歇息,等过一些时?日?,我将整个仙界都当做赔礼,送给?你如?何?”.

午后,闻楹正在书房里处理魔族政事。

“尊上……尊上!”三千七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九幽王,她……她……”

听到孟云追的消息,闻楹忙放下笔:“她怎么了?”

“是九幽王回来了。”三千七一口气道,“只是她带了伤,眼下动?弹不得,正在寝殿里休养。”

闻楹喜出望外,她猛然起身?,就要直往外头,去看望孟云追。

可等她的身?形刚绕过书桌,脚踝却被一抹冰冷勾住。

闻楹这才想起盘旋在香炉旁午寐的白蛇,她看向它,笑意盈盈地伸出手:“快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往日?反应迅敏的白蛇,竟像是睡糊涂了般,偏着脑袋嘶嘶吐了吐信子,没有动?作。

等闻楹又催促了一声,它方?才化作最小的形态,盘旋进?她的衣袖中?。

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情?愿。

一更

整整有十多日没有见到孟云追, 闻楹脚下生风,一路上跑得飞快。

若不是两座寝殿隔得并不远,她?定会?召出朱雀, 直接飞奔而去。

也不知孟云追伤得重不重, 又是怎么逃出来的……闻楹乱七八糟地?想着,转眼?间?便已到了寝殿门?口。

殿门?大开着, 婢女们忙进忙出, 端着带血的水盆和衣裳。

血腥气中, 闻楹嗅见苦涩的?药味。

微微一愣过后, 她?快步走了进去, 便瞧见床上脸色苍白的?孟云追。

幸而此刻的?孟云追是清醒的?, 听见脚步声, 她?转过头来, 唇角竭力勾起看上去若无其事的?笑:“姐姐, 我回来了。”

闻楹眼?眶中一阵酸胀,她?走过去, 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下也的?确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婢女忙着给?孟云追包扎伤口,里里外外换上干净衣裳, 等到忙完这些活, 她?们才退了出去。

这会?子时间?里,闻楹调整好了情绪, 也终于可以在床边坐下, 问?孟云追道:“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我也不清楚。”孟云追道,“有人在暗中帮助我, 我猜可能是月城城主的?人。”

“月城城主?”闻楹若有所思,“她?一直都在帮姨母做事?”

“嗯。”孟云追道, “我与她?接触不多,只知道她?是魔族在仙界的?内应,尊上似乎极为信任她?。”

听到她?这样说,闻楹下意?识将自己可能认识的?人过了一遍。

旋即,她?又止住了这个念头——仙界这般大,自己兴许从未与这位月城城主的?真身见过面?。

她?只是不无庆幸地?叹了口气:“回来了就好,以后……不要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孟云追沉默了一瞬:“好。”

“不要只是嘴上答应。”闻楹看穿她?的?心口不一,“既然你?拿我当姐姐,就应该听我的?话?才行,放心,我现在已经是魔界的?至尊,我会?保护你?的?。”

孟云追笑了笑,看着她?欲言又止。

闻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孟云追摇头,垂下眼?遮住眸中的?暗色。

真的?没有吗……闻楹总觉得,她?像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可不等她?再追问?,婢女已端着药进来了。

“放着我来吧。”

闻楹从婢女手中接过药碗,她?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吹,像哄小孩子一般,“啊——”

尽管身上疼得厉害,但看着少女关怀的?神情,孟云追不由心口一暖。

她?正要低头喝药,余光却?陡然瞧见,闻楹的?衣袖之中,似有幽冷的?红光,嘶嘶吐着信子,朝自己发出警告的?信号。

定睛一瞧,竟是一条细细的?白蛇,盘旋在闻楹的?腕间?。

孟云追动?作一顿,毫不示弱地?与它对视。

闻楹这才想到这事,对她?解释道:“不用害怕,这白蛇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帮了我好多的?忙,一会?儿得空了再同你?讲。”

秉着让孟云追和白蛇彼此认识一下的?打算,闻楹索性将它唤了出来。

白蛇将将脱离闻楹指尖,便化作白蟒的?形态,挡在了闻楹与孟云追之间?。

它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孟云追,仿佛准备着下一刻便要向她?进攻。

闻楹只当是一人一蛇尚未熟悉,本能的?戒备罢了。

正要开口让白蟒退回来,有婢女来禀告消息:“尊上,二?百五殿下正到了书房找您,说是有事。”

闻楹对此见怪不怪。

自从她?成为魔尊后,二?百五舅舅每天都会?向她?禀告处理好的?事务,算起来,今天也到这个时候了。

她?只好略带歉意?对着孟云追道:“你?先好生歇息,等我见过二?百五舅舅,再来见你?。”

“姐姐莫要太过劳累。”孟云追温声道,“若是太忙的?话?,也不必过来,我只消三五日自然会?好。”

说话?间?,闻楹站起了身。

白蟒见状,瞬时化作片刻前的?形态要跟上她?,却?被闻楹止住了:“你?先留在这里,替我好生陪一陪九幽王。”

白蛇偏了偏头,继续要往她?袖中爬,却?被闻楹伸手点住了蛇首:“乖,不许装作听不懂。”

说完这番话?,她?将一人一蛇留在殿中,独自出去了。

然而,闻楹想象中的?友好画面?并未发生。

在她?离开后,白蛇并未多看孟云追半眼?,只是爬到少女方才坐过的?位置,将自己盘旋成一团,闭目浅寐。

孟云追半眯着眼?打量它,只觉得这条白蛇,给?她?带来某种似曾相识的?不虞感受。

一样的?漠视,不将她?放在眼?底,却?又时刻防备着,不愿让她?从闻楹身上分得一点关怀的?眼?神。

明明对方只是一条蛇,可对那人的?恶意?却?在心底蔓延滋长,叫孟云追不由轻声奚落般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霸占着她?。”

这句话?出声的?瞬间?,白蛇的?蛇身僵住了,接着它身上的?鳞片缓缓摩挲着,竖起了上半身,蛇首嘶嘶吐信,以对峙的?姿态看向孟云追。

“原来你?真的?听得懂。”孟云追眼?底闪过兴味的?光彩,“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

“你?只是一条丑陋,恶心,连化形都无法做到的?蛇而已。不要真的?以为自己对姐姐有救命之恩,就能够霸占她?,明白了吗?”

说罢,孟云追掌心化出一团魔气,猛地?朝白蛇袭去.

刚在书房坐下没多久,闻楹听到外头婢女焦急的?声音:“尊上,不好了,不好了,九幽王殿下和、和……打起来了!”

闻楹:???

在匆匆折返回孟云追的?寝殿后,闻楹怎么也没想到,场面?竟会?发展成这样。

之前还好端端的?寝殿之中,已经是一片狼藉。

桌椅被掀翻了不说,就连屋子里的?梁柱都断了两根,只剩下其余几根摇摇欲坠地?支撑着已是破败不堪的?大殿。

杯盘瓷盏碎了一地?,就连内室的?拨步床也被掀翻。

而身处旋涡中心的?一人一蛇,似乎对此浑然不在乎。

只见孟云追虚弱地?扶着床柱,而白蟒蛇首高昂,嘶嘶吐信之际,蛇尾轻轻摆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拧断对方的?脖颈。

在瞧见闻楹到来后,孟云追身形晃了晃,黑白分明的?眼?瞳透露出楚楚可怜来:“姐姐……”

白蟒亦是在此刻收起嗜杀的?气息,又化作小小一只的?白蛇,想要朝她?游走过来。

闻楹深吸一口气,掩在袖中的?手捏紧成拳:“不准过来!”

从未见过她?这般生气的?模样,白蛇僵在了原地?。

孟云追也是愣了愣,才若无其事地?笑着开口:“姐姐这条蛇许是灵智未开,一时发狂也是难免的?,好在我没有受什么伤,姐姐不用担心。”

闻楹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她?唇瓣动?了动?:“你?无事便好。”

有尊上在场,婢女们这才壮着胆子进来,将孟云追扶到尚且完好的?偏殿去歇息。

闻楹在她?床前,安慰几句后方才离开。

至于被落在原地?的?白蛇,却?无人问?津.

入夜,闻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隐约听见,窗外传来某种沙沙的?窸窣动?静,像是有什么不安分地?在她?窗前爬来爬去。

闻楹轻叹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打开窗,只见月色之下,白蛇的?鳞片似覆着一层寒霜,红宝石般的?蛇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闻楹。

它的?蛇身向前扭动?着,习惯性想要上来缠住少女的?手腕,却?又似想到白日里她?的?斥责,僵在了半空中。

闻楹垂头看着它,低低叹气出声道:“抱歉。”

白蛇偏着头看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

闻楹又道:“我知道今日……应当并非你?的?错,也没有生你?的?气。”

白蛇的?眼?睛亮了亮,忙将头挨过来,蹭了蹭她?的?手背。

闻楹继续自言自语:“好吧,其实一开始……也是有些生气的?。”

只是等她?回过神来,便猜测出,事情可能并非自己听到看到的?那般。

想清楚这一点,闻楹气的?人便成了自己——

她?曾经以为,兴许自己做些什么,就能够让孟云追变得更好些,不要走上原文里的?老路。

可当看到她?在自己面?前装着乖,背地?里却?又阳奉阴违时,闻楹不禁生出无力之感:“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白蛇自是无法回答她?,它已顺势缠上少女的?手腕,紧紧的?游走在她?的?腕间?,像是在竭力蹭取她?的?气息和温度。

闻楹知道,它这是在安慰她?,也是在表达自己的?委屈。

“今日真是委屈你?了。”闻楹轻声道,“罢了,今夜难得魔界有这样好的?月色,你?想要去魔宫外看看吗?”

说罢,闻楹已跃出窗棂,轻轻飞上了屋顶。

月色下那一片灯火璀璨处,便是魔宫之外的?城池。

入夜之后,没有宵禁的?城池,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得多。

闻楹没有召出朱雀,而是如一只羽翼轻盈的?鸟儿般,避开宫中守卫的?视线,朝亮光辉煌处直奔而去。

在她?袖中,白蛇盘在她?的?腕间?,时而一阵风轻曳而过,衣袖翩飞,泄出魔族的?万家灯火,星河璀璨.

闻楹带着白蛇,在魔族的?集市上逛了一大圈。

这儿和凡间?的?集市大差不差,也有卖各种吃食和新鲜玩意?儿的?,她?买了些点心,自己吃一点,又给?袖中的?白蛇喂一点。

点心吃多了,难免嗓子眼?儿发干,正巧前头有一家茶铺,闻楹快步走过去,在桌旁坐下,要了壶热茶。

茶很快送上来,闻楹就着茶吃点心,偷听邻桌聊八卦。

虽说有噬骨渊两边的?结界在,仙族无法进入魔界,魔界的?人也没办法出去,可八卦这种无论?人还是魔都喜闻乐见的?东西,就像是长了翅膀会?飞一般,结界哪里拦得住。

邻桌的?两三个魔,从谁家孩子揍了爹说起,又说起好朋友里谁最近发财了,谁最近倒霉了,谁在噬骨渊叫别的?魔给?吃了……一阵唏嘘过后,又扯上了仙界。

闻楹正听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听说这谢端砚和戚敛的?婚事,那才叫气派!婚宴还有大半个月才举行,清徽宗山脚下的?流水席已经接连摆了十多日,就连路过的?狗都给?撑得不像话?,见着肉骨头都要绕着道走……”

闻楹端着茶杯的?手一僵。

她?疑心自己莫不是对师姐想念得太紧,才会?恍惚间?把别人的?名字听错了。

然而下一刻,便有声音戳破她?的?假设:“等等——你?说的?戚敛,该不会?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破开魔族结界的?那位女修吧?”

“说不定还真是,掐指一算,这戚敛似乎是有好些日子没来咱们魔界作乱了,怪不得我近来睡觉都要安稳些。”

“嗐,要不说你?们消息还不够灵通。”

说这话?的?魔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声音却?没能逃过闻楹的?耳朵——

“这你?们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说当初戚敛一直想破开结界,为的?就是见上公主……也就是咱们现在的?尊上一面?。

可那时候公主不昏迷着吗,哪里见得着。后来公主醒了,面?是见上了,戚敛却?又不知怎的?离开了魔界,再也没出现过。”

“真的?假的?,你?这消息哪儿来的??”

“我有个在宫里当差的?兄弟,亲口给?我说的?,那还能有假?”

“照你?这话?,戚敛跟咱们尊上,还真跟仙界传的?一样,是那种关系?”

“www.youxs.org,这两人曾经是师姐师妹,形影不离的?,难免擦出点火花来……”

几只魔闲聊得愈发情绪高涨,他们的?声音落入闻楹耳中,却?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罩般,愈发的?不甚清晰。

他们在说什么,师姐要和谢端砚成婚?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闻楹的?第一反应不是上前质问?清楚,也不是手足无措,只是无比笃定地?相信——

不可能,师姐绝对不可能会?和谢端砚成婚。

“叮——请宿主完成任务:破坏戚敛和谢端砚婚事。任务奖励:作妖值+10000。”

久违的?系统出现,打破了闻楹坚不可摧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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