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难道他该知道吗?!
全身带着新鲜水汽的猫又场狩呆呆站在队尾。
一路风驰电掣从合宿浴室冲到排球馆,他甚至来不及擦干水分。
就差一点,他就要如黑尾铁朗所说直接早训迟到。
想到那种可能性,猫又场狩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单向忽略身边来自灰羽列夫等人的问东问西,猫又场狩默默垂下眼盯着面前地面。
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
不、无论怎么看,这个说法都很奇怪吧。
如果把这个‘朋友’的脸从布丁头换成其他人,比如翔阳或者静弥……
“……”
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动静,还在跟芝山优生叽叽喳喳的灰羽列夫话一顿,闻声奇怪看去。
看清的一刻两人大惊,惊慌失色上前搀扶住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的黑发少年。
“场狩你还好吗?!脸色好差!!”
猫又场狩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他默默捂住胃部,曲起身体,不想承认自己某一瞬间被脑中的换脸联想直接吓到心肌梗塞。
翔阳、静弥、愁他们都不可以。
出现在那里的……研磨前辈的脸。
其他人都不可以,完全不能不能接受。
只有研磨前辈……
猫又场狩顿住,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
研磨前辈,是特殊的。
……啊。
……啊?
一瞬,猫又场狩掉线。
大脑发出运行困难的警告。
得出这个结论,他只用了不到三秒钟。
消化这个结论,却花了整整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内,黑发少年飘若幽魂,无论是上场擦地板还是场下打辅助,全数差错频出。
站在场外目睹全部的直井学冷汗涔涔,余光不住瞟着坐在教练席上表情愈发黑暗的猫又育史。
他情不自禁捏了把汗,在心底呐喊,‘不啊,那个……场狩,你快点清醒过来吧,再这样下去,受苦的还是你自己啊!’
很遗憾,直井学的好意没能传递到持续走神的黑发少年耳中。
最后一次,再一次漏接了一个本该落入他区域的球后。
教练席的座椅划出一道刺耳的金属锐鸣,场上音驹众人动作一顿,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教练席上胖墩墩的身影。
猫又育史一贯笑眯眯的眼睛终于睁开,锐利视线扫过底线处接球失败的黑发少年。
球网对面做好防御准备的生川有些奇怪,纷纷望向陷入停滞不动的音驹。
直井学迅速出来打圆场,“夜久,你来交换一下吧,就场狩的位置,辛苦了。”
“噢、哦……好的。”
夜久卫辅有些摸不着
头脑,但还是走到边界预备替换。
擦身而过的瞬间,三年级的小个子自由人重重一拍气场萎靡的黑发少年肩膀,嗓音嘹亮道,
“怎么这么低落,今天这个状态以后可不能带到场上哦,先下去休息吧!”
猫又场狩默默应了声。
不、这个状态……也非他所愿。
他也控制不住。
满脑子都是一个人什么的……
夜久上场后,场上气氛好转许多,但场下氛围宛如冻结。
一上一下,对比鲜明。
猫又育史眯起眼,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各归其位。
转过头,望着沉默站在身侧的黑发少年,招财猫般富态的年迈教练沉声道,“场狩,出来吧。”
“……是。”
猫又场狩死目。
在心底给自己念了声阿门。
两道身影消失排球馆门口,影响仅限于音驹内部,但并未持续很久。
众人心神很快就被拉回场上的练习赛。
但此刻,更有另一双眼睛从始至终观察全部,从未移动分毫。
“……”
“在担心吗,研磨。”
黑尾铁朗扣完一球后,借着捞起衣领擦汗的短暂时间很快问了句,孤爪研磨垂了垂眼,没说话。
他哈哈笑了声,“放心吧,猫又教练虽然很魔鬼,不过对待猫咪君可不会套用排球的那一套~暂时先放轻松——”
“我知道。”
孤爪研磨平静阻断黑尾铁朗的话,转过头,看着球网对面气喘吁吁的生川。
猫科动物般的瞳孔缓缓竖立,冷淡视线如捕食者的凝视一眨不眨。
他兴致不高,抬起手不动声色再度组织了一次对生川的精准打击。
“…好慢。”
“算了……比赛,快点结束吧。”
……
两道身影没有出去很久。
很快,黑发少年就跟在猫又育史的后面回到球馆。
音驹正好处于休息轮次,与他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一年级很快凑过去询问情况。
芝山优生有些担心,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看清黑发少年面上表情一瞬愣怔,他迟疑叫了声,
“场、场狩……?”
“嗯。”
黑发少年面颊上还挂着水,与早上急匆匆跑来时携带的水汽不同,水流成束从他脸颊流淌。
深黑发丝黏湿在脸侧,眼睫微动,抬起一双沉黑的眼睛。
眼中沉静稳定,情绪不再浮于表面,似幽深的黑潭、一眼望不到底。
冷静下来了。
甫一对视下,芝山优生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怎么突然……场狩的气场就变得,好可怕。
猫又场狩平静拿过毛巾盖在头顶,擦了两下,甩干面上、发上的水渍,放下毛巾。
他走到夜久卫辅面前,单膝蹲下,时刻
关注后辈状况的可靠三年级一顿,有点疑惑掺杂着担忧开口,
“那个,场狩你没事吧?”
“夜久前辈。”
黑发少年声音干脆利落,“刚刚的失误,我不会再犯了。”
“啊、哦,那个没什么……”夜久卫辅挠头,“只要你没事就好…嗯。”
猫又场狩没说话,只是维持着平静的姿态起身。
长身直立的黑发少年兀地气势就沉静下来,与刚刚对比仿佛换了个人般,整个人就如拭去尘埃的明珠,一点一点绽放出明亮光彩。
此刻,在众人眼中前后对比剧烈的猫又场狩的内心,其实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果敢坚定。
带他出去的猫又育史没有像其他人的种种猜想那般对他做出质问或是苛责,血脉联系的另一方敏锐察觉到了他的踟蹰。
于是,猫又育史只是提醒了他一句。
“场狩,不要让你的迷茫阻碍他人。”
“站在这片球场上的大家,没有人是抱着简单应付的想法过来的。”
“从小到大,你都一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你要自己去思考,是什么遮住了你的眼睛?”
“你的迷茫来自于哪里,”
“你自己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在下一场练习赛,猫又场狩再度被拉上球场练兵。
同样上场的一年级灰羽列夫忍不住频频回头向后看去,却被山本猛虎猛地一敲后脑。
“虎前辈——为什么打我!”
“你小子……担心的表情也太明显了!”
“呃、毕竟,那个……”
他的支支吾吾回答没有绕过人精般的前辈们,同样轮转到前排的黑尾铁朗低低笑了声,
“担心的心情可以收收了哦列夫~”
“欸!”
“我们的场狩同学,现在可是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有斗志啊。”
黑尾铁朗说得没错,
再一次站上球场,猫又场狩捕捉到一点迟来的灵光。
思索良久的难题似乎终于得到了一条线索,
[研磨前辈是特殊的。]
该如何去对待特殊的存在,该如何给特殊的存在下达定义,该如何去面对明显过线的关系。
他都不知道。
但此刻,唯一清晰的,就是他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他可以迷茫,但不可以因为自己的不足,导致队伍、有研磨前辈在的队伍输掉比赛。
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弓道,而是六个人的排球。
他要找到自己的方向。
首要前提——
他不能再成为前辈的累赘。
无论是排球部的前辈,还是……研磨前辈。
“砰——!”
是皮肉接触排球皮质表面发出的一声闷痛声,隐于其下的闷哼声很快咽下。
手臂的主人猛地卸力,
一球不算到位的一传终于成功传出。
球网对面,发出这一记大力跳发的攻手挑了下眉,还没发表什么言论,直觉性地、他兀然感受到一双直盯盯的眼的存在。
幽深似黑洞、存在感过高的纯黑眼瞳,不断吸引周遭视线。
他只静静站在那,但任何动作似乎都难以逃开他的眼睛。
“——被我看见了哦,你的动作。”
仿佛听到少年声音的攻手背后莫名冒出冷汗,不知何时竟起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
他啧了声,再抬头时、对面的音驹气势兀然一变。
融入那个奇怪的、存在感过高的青涩家伙后,整支队伍的行动变得更为诡谲、难以捉摸。
啊啊……真是糟糕,明明只是最为普通的一球,
他们,好像唤醒了潜匿在猫群里的什么奇怪存在啊。
……
练习赛过半,轮换的猫又场狩被换下板凳区,他头顶搭着毛巾,努力平息呼吸。
他还是不能独自撑完整场,体力是个大关。
垂下的胳膊因过度接球红肿一片,皮下出血的状况相较于之前更加严重。
对面的攻击几乎是大部分都朝他而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音驹的短板。
更加因为……只要站在球场,站在他的对面,任何人都绝不能从他身上挪走视线。
莫名驱使下,绝大多数进攻在出手的瞬间都情不自禁移转,以他为突破口。
于这股莫名冲动的驱使下,除他以外的音驹所有人,或有或无地、都感受到一点微妙的轻松与顺畅。
如加速血液流动,更快通向大脑,中间的阻隔妨碍都被不知名的谁全数担下,血液涌动、使大脑加速运转。
垂下的黑发与毛巾交掩间,一道身影停在垂着头的黑发少年面前。
来者无声无息,极为符合他的作风,难以忽略的视线投注、停在面前的少年的身上。
抿了下唇,始终沉默的黑发少年慢慢抬起头,他看着垂着眼望着他的孤爪研磨,
心底一时涌流过很多情绪,很多话落在唇边,但难以全数说出。
特殊的。
特殊的他。
所以……试探一点,应该没问题吧?
黑发少年抿了下唇,似是开玩笑般开口,“作为朋友,研磨前辈现在是来关心一下我的情况如何吗?”
孤爪研磨应了声。
“研磨前辈,”
黑发少年突然叫了他一声,似乎是在笑,唇角弯起一点弧度,回忆起什么般,他又飞快说了句“我可不想再被前辈说什么第四次了。”
皮下血点密布的手臂内侧微动,就这么主动展现在他的眼前。
第一次赤忱坦率地向他露出伤口,不再隐瞒自己对其的不在意,黑发少年露出点为难的笑容,试探着慢吞吞吐词道,
“总觉得……看起来情况似乎不太好,大概。”
“嗯、前辈考虑一下帮帮我怎么样?”
“毕竟前辈和我是很好的朋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