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美诊所。
“子弹击穿了肩胛骨,但是肺部的情况暂时不能确定。我做简单地处理,你们立即找车把人送上海。”
惠美诊所的医生康斯坦丁先生在中国已经十几年了,中文极其流利。
他说完这句话,立即和护士把李奉泗推进了手术室。
临关门时,又回头叮嘱苏纳言——“快,时间就是生命。”
苏纳言如梦初醒,来不及道谢,拔脚就冲了出去。
惠美诊所的院子里停着自行车。苏纳言骑上自行车,不假思索地向昌隆街的“苏公馆”赶去。
一路风驰电掣,苏纳言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冲进了“苏公馆”的偏房,唤醒了正在熟睡的司机老周。
老周却为难了,“明天一早老爷要去宁波公干,现在开车去上海……需要老爷同意才行。”
苏纳言咆哮。
“姓周的,你他妈还想不想干?!”
老周执拗地坚持。
“少爷,不要为难我们底层人,您去请示了老爷,我立即发动汽车。”
正争吵间,老仆苏茂从主楼里走了出来。
“老爷都看到了。”
说着,他的目光落向二层卧室的窗户。
苏纳言抬头望去,父亲苏翊鼎正站在窗前。只是灯光昏暗,完全看不到父亲的表情。
“老爷说,少爷有什么要求一概满足,他明天公干另外安排就是。”xizu.org 柚子小说网
老周再次确认,“老爷同意我出车,对吧?”
苏茂认真地说:“老爷原话——我儿子的需要就是我的需要,未来一概按照这个原则办事。”
“好嘞!少爷您稍等,我发动汽车。”
苏纳言坐上了车,奔往惠美诊所。
适才苏茂转述父亲的话,让他的心里不由得暖暖的。或许是李奉泗的出事让苏纳言内心痛楚异常,而父亲那句话里所透露出的、此前从未当面表达过的父子亲情让苏纳言的痛苦多了一丝慰藉。
可这份慰藉,却是来源于那样的一个父亲。
苏纳言陷入了矛盾。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此前“上海救济姊妹会”的冯桂姑娘所说都是假的,是专门针对他们父子的,是挑拨离间的阴狠手段……
车子来到了惠美诊所,康斯坦丁先生已经在门口久等了。
不到5分钟的时间里,李奉泗被抬上了轿车后座。
来不及寒暄了,苏纳言命老周立即全速驶向上海。
车上,后座躺着的李奉泗发着低烧,还有一些意识残存。
“纳言……”
“奉泗,不要说话,闭眼好好休息。”
李奉泗像是没听到,依然调整呼吸,用自己仅有的气力继续说。
“康先生,助手,奇怪。”
“奇怪?康先生的助手?”
“嗯。调查惠美。”
李奉泗念叨着,沉沉睡去,不知道是体力透支了,还是陷入了意识的昏迷。
一天后,上海法租界。
李奉泗的手术颇为成功,医生取出了弹片,索性重要的脏器并没有受伤。不过病人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最起码也要半个月。
苏纳言执意要陪床,却被恢复意识的李奉泗赶走了。
李奉泗说慈溪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吴子秀还等着苏纳言去审讯,那具男尸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还没有查清;雨衣怪依然逍遥法外,在未来任何一个雨夜都有可能重新作案,必须加紧侦查。
另外,还有在被抢救当夜,李奉泗在惠美诊所的发现。
“那晚你让我调查惠美,还说康先生的助手什么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一晚你和康先生在说话的时候,我虽然闭目躺着,介于半清醒半混沌的情形下,但你们的对话和周围的环境,却像是被放大了一样,止不住地往脑子里涌。这可能就是人体的玄妙吧?
“在被推往手术室的走廊里,我看到右侧有一个房间门敞开了一道缝。或许大家都觉得我已经昏迷了吧,并没有任何防备和避讳。
“从那道缝里可以看到屋内有一张简陋的铁架子床,上面躺着一个人。虽然我只能看到小腿以下的部分,但还是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浑身赤裸的死人,小腿是青灰色的,像是死了很久的样子。
“于是我在想,那会不会是正在康先生那里尸检的子孙巷命案的被害人。这个时候,我看到尸体旁边有两个高个子的外国人,感觉和康先生来自一个国家。他俩端着个酒瓶子,你一口,我一口,正喝着呢。”
苏纳言感到莫名其妙。
“在尸体旁边喝酒?”
“是的。现在我已经无法说出当时具体的感觉了,人在那种意识涣散的半昏迷状态里,其实脑子是很灵光的,甚至比平时还要灵敏。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很多东西,也想到了很多东西。我当时感觉他们在欣赏。”
“在欣赏?”
“对,在欣赏!我刚进警界时,师父是从上海租界警局回来的,他跟我说,有很多凶手在行凶之后,会反复地回到案发现场,反复地欣赏自己的成绩,无法自拔。”
这一点,苏纳言在美国上学时也曾了解过。
美国和英国有许多案例都是根据凶手的这一特性破的案。
回到案发现场回忆此前这里行凶的过程,因而获得心理满足,这种特性与连环杀手、无差别犯罪的特征常常吻合。
不过,当凶手仅仅靠回忆已经无法得到内心满足的时候,新的行凶目标就会浮出水面了。
“接着,我就被推进手术室了。我无法确定那两个外国人究竟是谁,也无法确定他们喝着酒欣赏的到底是不是子孙巷的受害者……甚至根本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当晚我真的看到的东西……”
“我明白了,奉泗,我会便宜行事,去惠美诊所探探情况。”
苏纳言辞别了李奉泗,赶回慈溪。
可刚刚到达慈溪警局,苏纳言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警局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大家都倒上了酒,正在欢庆。一见苏纳言来了,更是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直奔办公室的中央。
一名警员大喊——
“这回,苏探长功不可没!苏探长万岁!”
“万岁!”
“万岁!”
“万岁!”
苏纳言莫名其妙,“什么事情,我功不可没?”
嘈杂的人群中,王局长端着香槟来了。
“贤侄!回来的正好!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准备端着香槟去上海找你了!”
“局长,何事庆祝啊?”
“何事庆祝?!哈哈哈哈,你还跟我装糊涂?明白了,想听我再说一遍、再表扬你一遍,对不对?好,我就说,雨衣怪连环命案,告破!苏纳言擢升警局刑事组组长,李奉泗破案有功,掉入警局,升探长!”
“啊?!案子破了?”
王局长哈哈大笑。
“对啊,贤侄,案子终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