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7-8)

提到耿焜烨,他们几个有好多年没见面了。听说是跟美艳的爱妻一起,看望同学过来的,这添了许多没见上面的遗憾。论起耿焜烨跟妻子的结合,原来是有段故事的。

耿焜烨的爱人原名叫李小华,八五年从县城中学,考上古都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古都铁路职工医院,做了名泌尿科医生。九零年刚参加工作,正好遇上第四次人口普查。一天,碰巧有附近派出所户籍民警去看病,话题说到现在的父母给孩子取名,刮风一样的都取俩字,老少重名、男女重名的现象特别多。还有的人,三个字的名字叫的好好的,非要去派出所改成俩字。

她就好奇地问:“名字好改吗?”

民警说:“个人写个申请,单位开个证明,到我那儿,把户籍册的底子改了就成。但三天两头的,有人去找,就有点烦。”

“我还说改名呢,刚问你就烦了。”

“李医生,不敢不敢,小事一桩,你尽管说了。”

“我这都上班了,还是小时候的名字,就想把大小的小,改成拂晓的晓。”

“这绝对改的好,有意境,还以为是赶时髦去掉中间的小呢。谁叫咱们是熟人,老哥给你开个绿灯,你这会撕一张信纸,写上原名和要改的名字,好歹有个红坨坨给我就中。”

耿焜烨跟李晓华,是有夫妻缘的。没多久,耿焜烨跟随的领导,工作繁忙,长期处于超负荷状态,尤其是经常因为讲话等憋尿的原因,健康发生了点问题。五十多岁的他,患了前列腺炎,直到身体支撑不住,才不得不躺在医院病床上。在医院陪护,是耿焜烨分内的工作,办公室除急事召唤回去,多数时间,他就在医院呆着。领导住的是高干病房,医院自然作为重点护理对象,一位资深的老医生做主治,李晓华医生做助手,两位医生责任心强的没的说,每天跑病房六七趟。给领导汇报检查的指标,解惑病理方面的知识,询问用药后的细微变化,查看医嘱在护士环节的落实情况,真是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耿焜烨看在眼里,谢在心里,盼望在医护人员精心照料下,领导尽快恢复健康。

早饭过后一会,该是打点滴的时间段,耿焜烨看着手腕上的表,按往日的点,过了一刻钟,今天例外地出现了迟到。又过了几分钟,李晓华医生敲过门,推着输液车走进来。甜甜地说:“领导早上好,今天病号特别多,我来操作。”话音未落,挂瓶、填写卡片等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你行不行啊。”耿焜烨有点疑虑的问。“放心好了,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俩人对话的这小会儿,吊瓶里的药液,开始顺着细细的管子,流入领导的血管里。“水平确实高,比小护士手艺都好。”领导打心眼里做出评价。李晓华补充说:“领导多休息,没做到的请随时批评,我们立即改正。”

耿焜烨跟在李晓华身后,走出病房,低声追问道:“按铁路的行话,你这属于越权办理吧。”

李医生摘下口罩,解释道:“大秘书眼力就是毒,这么细微的小节,你都看出了毛病。实话告诉你,今天特别忙是客观,负责护理领导的护士,家就在医院大门外,刚才家里打电话说,一岁的孩子突然发高烧,她跑回去抱孩子来医院。我怕领导等久了,就顶了上来。但护理的质量不会出现任何的纰漏,请绝对放心。还有,我刚才的话,也请保密,千万不敢让我们领导知道。追究下来,我们这些当兵的,都得挨批扣奖金。”李医生快人快语的话,入情入理,说的耿焜烨没了脾气,挑出了毛病的他,这会儿却显得被动起来。

刚才四目相对,好像有股电流,瞬间传导给对方。平时看见的医生,都是带着大白口罩,洁白的帽子,一袭白衣胜似雪,难以见真容。李医生虽说经常来病房,俩人近在咫尺,但咋好意思专注人家的相貌呢。耿焜烨早把前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里搜寻着有关李医生的片段,低着头回到病房。领导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小耿,是局里有啥事了?”“没有没有。”耿焜烨赶紧把思绪拽了回来。在另一边,李医生的心里,本来对当秘书的人,有点戒备,他听说过有的秘书,狐假虎威,到医院吆五喝六的。刚才的小插曲,他以为这位也不是啥善茬,而俩人目光相交的刹那,她明显感觉到对方视线里,满满是善意。再回想几天来寥寥的交流,以及他守护领导的诚挚。耿焜烨的形象,在她心目中逐渐亮堂起来。

俩人对上眼后,开始把对方深藏在心底,再相遇时,连自然的交流与沟通,都不好意思了。说不上几句话,总有一方找借口溜掉。而几个时辰看不见,又神不守舍起来,再找个借口见见。

领导午休醒来,耿焜烨坐在陪护床上,有点笨拙的削着苹果。李医生敲门走进来,一心不能二用的耿焜烨,右手上的小刀尖滑了一下,在左手食指第二关节处,留了个纪念,顿时冒出红红的鲜血。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领导,急忙用大拇指按住流血的伤口,想快点止住流血。李医生敏锐的眼光,从他瞬间的表情里,已经看出来点破绽,但不好把话直接挑明,怕驳了他的面子。站在走廊等着他出来,好一会没见他的人影,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敲开领导病房门,劈头就问: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咋回事?”

耿焜烨知道露馅了,如实回话说:“不小心,划伤了点皮,没事。”

“别大意,这小小不然的划伤,不及时处理,也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有点言重了,你说的。原来在工厂干活,磕磕碰碰是经常发生的事,拿棉丝一缠,止住血就好了。”耿焜烨不以为然地说。

“破伤风,听说过吧,最容易攻击你这种麻痹的人。借这个机会,给你这位大秘书,普及点破伤风知识吧……咱们有现成的条件,为啥要冒这风险呢?!”一段熟练地常识课,说的耿焜烨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坐在床上的领导,看见李医生诚恳的表情,指着耿焜烨说:“你傻愣着干啥,还不跟李医生去,把隐患排除了啊。”

李医生细嫩柔软的小手,扶着耿焜烨结实浑厚的大手,用蘸过酒精的棉球,在伤口处来回擦拭了几下,又用镊子夹了一块蘸过酒精的棉球,重复着第一次的动作。第二次的擦拭,完全是只对他的特殊待遇。然后,再用蘸着生理盐水的棉球,擦拭过一遍,才往伤口处上了消炎药,缠了纱布和胶布。包扎的过程十分细腻,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抖动过几下,同一时间里,他的心脏,跳动的频率突然就加速。

情窦初开的李医生,面对耿焜烨的不期而遇,她的心里有点激动又有点紧张。激动的是,这么容易就遇到心仪的小伙,他的相貌无可挑剔,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紧张的是,自己年龄尚小,思想上还没做好恋爱结婚的准备。一见钟情的耿焜烨,他早到了谈婚成家的年龄,恰巧就遇到了美若天仙的她,身材小巧玲珑,气质大家闺秀,充满女性的柔情里,还兼具着刚强。这对俊男靓女,都在各自的心里,打着小算盘,这层窗户纸,却不知道咋样捅破。俩人对面的时候,从表情到动作都没了先前的自然。这些,被领导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就纳了闷了,这年轻人开始生疏的时候,公事公办,交往挺正常。现在熟悉了,却别别扭扭,好像藏着掖着什么,没了一点从从容容呢。他难得清闲,自个儿正有趣地琢磨着,脑海里忽然跳出来“男婚女嫁”这词。哦,有点意思,难道是互有好感,又碍于脸面,各自在心里敲着小鼓呢。趁吃午饭时候,领导盯着耿焜烨,直接问道:“我看你这两天心猿意马的,是让李医生给迷住了吧。看着我,说实话。”“没,没这么严重,她确实不错,挺好。再说,我的个人问题,也,也确实该考虑了。”耿焜烨有点结巴,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心里话。“那李医生的态度呢?”领导追问了一句。“说不准,也许差不多吧。”“后生可畏啊,几天的功夫,就把一个大姑娘踅摸到手了。呵呵,我这院住的,成了你俩姻缘的红线了。”“还不知道人家情愿不,真是感谢局长给的机会。”“咱看上了,就大胆地追啊,男人嘛,要主动,干运输的人,就不能磨磨唧唧。这样吧,我这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下午先别来病房,我把李医生叫来问问,给你俩撮合撮合。”“这等小事,还得让局长劳神费心,太不好意思了。”“人生大事嘛,月老做成了,别忘了给我买两瓶好酒喝噢。”“一定的,绝对的。”耿焜烨应声着,心里一阵甜美。

面对领导关注,李医生被问得面红耳赤,她始料不及的是,领导怎么就端直的把话根刨了出来。领导又了解了她的情况,最后说:“这两天我也看出来点端倪,冒昧地分析一下,你俩都有意思的话,当前横在你面前的路障有俩,一个是文凭问题,眼下正是文凭最吃香的年代,你是本科,他是中专,低你一等。再一个是年龄问题,他大你有八岁,这是个不小的距离。他那里,当然没啥问题,人好,工作好,也肯定有不错的前程。”

李晓华还真没想到这么深,她打心眼里感谢领导,还是父辈考虑的周全。领导提到的两个问题,不但她得认真思考,还得琢磨咋样回答父母将来的考问。这同样也是耿焜烨感到忐忑的,在同学和同行中,他虽然是佼佼者,但文凭的劣势,年龄的距离,跟她比起来,还是有点逊色。

经过疾风暴雨式的思想斗争后,李晓华说服了自个,自作主张,把这桩姻缘先悄悄地确定下来。当天,她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文凭其实只是一块敲门砖,门敲开了就没了用处。进了门的人,没有合适的位置,早晚还得退出来。胜任某一岗位,不是靠文凭,而是看本事。两情若是真诚,年龄不是问题;知音难觅,佳偶难求;既然相遇,缘到眷聚。

领导康复出院那天,李晓华医生特意送到医院门口专车旁,悄声说:“谢谢领导关心,我们先相互了解了解。您说的那两条,我想不会是问题。”“还是李医生给我面子,小耿这小子好福气,那我就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局长大声地说着,故意给耿焜烨听,逗他的乐。

俩人谈婚论嫁,其实比较简单。花前月下,也就是买两毛钱门票,一起转过几回附近的公园,又看过几场电影。只敢在黑暗的夜里,做贼似地拉拉手,相互偎依小会儿,说几句暖心的情话。那天晚上,从电影院回去的路上,耿焜烨提起了结婚的话题。

“还不知道给我爸妈咋说咱俩的事。”李晓华缓缓地说。

“还是早点说好,也许老人跟你一样的开明,三言两语就通过了。万一有点磕绊,咱也有时间回旋。”耿焜烨有些担心地说。

“我刚到年龄,还想多自由几年,你急个啥。”

“我都快老了啊,当然是十分地着急。再说,爷爷奶奶还盼早点抱孙子呢。”

“去去去,我又不是机器。”

“大作家沈从文说: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那我只能继续等,直到你玩累了想回窝小憩。”

“大才女林徽因说过:答案很长,我准备用一生的时间来回答,你准备好要听了吗?”

“yes!”

一对年轻人,沐浴着秋夜习习凉风,在月光注视下,徜徉在林荫道上,敞开心扉,憧憬着小家庭美好的未来。

金州分局的“巴山精神”,在上级组织重视下,很快开花结果,先是铁道部命名为“新长征突击队”称号,随后,更成为全国党支部一面红旗。慕名采风的络绎不绝,天性热情好客的张建华,只要能脱开身,一拨又一拨地陪着名人们。面对大把的陪同时间,张建华不舍得虚度,开始写过几篇随笔散文,觉得不够过瘾。后来跟在画家们身后,定睛他们手里的画笔,一落一起,一收一放,还有手腕的运势走向。看的多了,感觉似乎懂了点什么,小心翼翼掏出口袋里的笔记本,一枝一叶,一花一草,照猫画虎起来。几个熟悉的画家,看见他有点笨手笨脚,逗他说,你学成了,我们就没饭吃了。再说了,你的仕途光鲜着的,不用发愁吃穿,消遣的话可以玩玩,别当真。他笑着回答说,我就是胡乱涂鸦,打发时间的,不影响你们的兴致。

月复一月,他的劲头有增无减,从日记本上的涂抹,发展到购置画板。陪同时,也像模像样地坐在画家们的身旁,对着山峦丛林,沟壑溪流,把双眼当作变焦镜头,不断地拍摄,撷取。再用画笔,一面一线一圈一点地表现出来。形不达意的地方,就先停下来,蹑手蹑脚走到画家们身后,伸长脖子,注视和琢磨他们的运腕。

饭桌上,这些文化人,都喜欢把瞬间蹦出来的灵感,分享给大家。同行就从总体构图、主题表现、着墨浓淡、点睛妙处多方面,评头论足一番。

张建华耳濡目染,被这氛围熏陶着,兴趣更浓,几天不摸画笔,手就痒痒。他在台上讲话,饭桌上闲聊,每个字总是拥挤着从嘴里蹦出来,但一拿起画笔,格外地能沉住气,耐得住。专家们给他送的几本绘画书,硬是像小时候看小人书那样,认真地读了进去。逐渐地,绘画给他带来了乐趣与寄托,只在办公室弄墨,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又把家里的小房子,变成他的画室。特别痴迷那阵,会把自己关在里面,几个小时不出来。

只要是外出,张建华总是背上他的照相机,随时拍摄竹林松影、靓山丽水。积累的摄影作品,都成了他平时练笔的素材。画家朋友看出了他的心思,就鼓励说,绘画关键是感知,把自己看到的和想到的,用画笔表现出来就成。他是个渴望不断有刺激的男人,于是背起画箱,每逢节假日,实践着说走就走的旅行。亲近田间,融入乡野,走到溪边,爬向山巅,寻觅喜爱的风景。他不在意自己画的,是不是教科书里认同的国画油画,尽管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与追求,用画笔表现出来,这就足够。

灵感,不是循规蹈矩坚守出来的,而是源于生活积淀,在内心深处猛然地触发,或者是在强大的刺激下,瞬间迸发出来的。有一回,是个大冬天,窗外积着厚厚的雪,金州属于南方气候,家属区没供暖设备,室内的空气冷兮兮的。俩人关了灯,刚把被窝暖热,他突然端坐起来,抓起衣服,三两下把被窝里的暖和气扑腾凉了。说是想去画会画,爱人有点埋怨,说:“我看你这画画,跟抽大烟似的,瘾上来了啥也挡不住。暖和的被窝,柔情的老婆,全然跟没有似的。”“你说的对,那个劲上来了,神经兴奋,手里发痒,只有整个身心立马钻进去,激情才能通过笔墨释放出来。”“只顾你自个儿高兴,我呢?”“好女如佛,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他只有嘴甜地安慰安慰。

张建华是在分局团委工作的第三年,认识他爱人的。他的工作经常下现场,几次车上的不期而遇,她的干净、清澈、天真无邪的眼神,一次次吸引住他。俩人从相识到相知,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也没有海誓山盟的誓言,跟着感觉,轻易地就走到一起。她的美貌与他的老成,从外表上看,反差比较大。他认为他的长相是配不上她的,这是他不如意的地方,但这是爹妈给的,自己咋努力也没用。她说她一身的缺点,没多少文化,还不会持家。在他心中,她是个淡定超脱的好女子,更是个贤淑温顺型的好媳妇。在她心中,他是个激情能干的男人,是个浑身上下充满朝气的汉子。俩人共同的感悟,是福就享,是罪就受,是命就认。就这样,在互补互凉互尊互信的基础上,俩人把朋友的疑问,变成了事实,变成了永恒。相互理解与欣赏,才是一个幸福家庭的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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