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逸南和母亲来到酒店大堂,一个头发微微谢顶的司机模样的中年人远远地迎过来,恭恭敬敬地问:“请问,您是朱先生么?”

“我是。”逸南微笑。

“您好,我是您这几日的司机。”

“车钥匙给我罢,把联系方式给我,我需要你开车时,再通知你。”逸南道。

“是。”那人道:“车停在地下二层48号停车位,我去将车开上来,请您稍等一会。”

“好的。”逸南点头。

司机转身离开,淑贞这才开口问:“阿南,你还包车?那得花多少钱啊!我们坐地铁过去,然后坐缆车上山。再走到意园也没多少时间。你从小不是走惯了的吗?”

逸南揉着头叹息,“妈,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庄家一般是六点半开晚饭吧?一小时,照您的方法,能到吗?”

淑贞骂:“臭小子,早让你快点,你偏不肯,败家的小子!”

逸南笑着由她骂,只道:“您放心,败不完的。总之,我不会再让您辛苦。”

车,平稳地停在意园门口,逸南扶着母亲下车。意园一切依旧,白色的洋房,绿树如荫,花团锦簇的花园,和他十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一切还是那样优雅,宁静。虽然这几年也回来好多次看望母亲,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只让母亲出来见自己。虽然从小在这里长大,自己却从来没对这里产生过家的感觉。庄氏夫妇待人温厚,在庄家做事,已是很好,不过,逸南还是脱不了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他才在十六岁时,毅然离家,只身去巴黎求学。

再次站在这里,逸南原本以为心里不会起一丝涟漪,可是,当那熟悉的黑色雕花大铁门映入眼帘时,逸南的心,一阵忐忑跳动。原来,再怎样逃避,生长的地方,也已如刀刻般深深刻在心底了。

门房老丁来开门,门一开,老丁看到逸南一愣,逸南微笑着叫:“丁叔!”

老丁张大嘴,看了看淑贞,这才反映过来,大声道:“你是贞嫂的儿子阿南!天哪,一点都认不出来了!你个子长得好高啊,记得你当年离开时,还没我高,这会儿,高出丁叔一个头了!”

逸南笑着递给他一个盒子:“给,丁叔。”

“这是什么?”丁叔接过,精美的包装让他不知措。

“礼物啊。”逸南笑。

“这,这可怎么敢当!”丁叔笑得合不拢嘴。淑贞笑道:“都有的,阿南走这么久,头一回回来看大家,你们在他小时候那么疼他照顾他,买点小礼物,应该的。”

“这么高档的洋酒!”丁叔惊呼起来,“阿南,这东西好贵的!丁叔可受不起!”忙不叠地将盒子递还给逸南,逸南挡住他的手:“丁叔,您这么多年照应着我妈,我都知道,您受不起,谁受得起?不过,酒不是好东西,您年纪大了,少喝点,喝好点。”

“哎,哎!”丁叔应声点着头,激动地擦着泪:“阿南,你出息了,贞嫂好福气。”

与丁叔告别后,淑贞母子来到正厅。

客厅布置依旧,温馨典雅,古老的巨大的琉璃吊灯静静垂在客厅中空的弯穹中,逸南的眼被客厅侧墙上几幅油画吸引住了,画的都是一个蹁跹起舞的芭蕾少女,雪白的纱裙,美丽柔美的身段,画中人有着纯净甜美的笑容,星一般闪亮的眼眸。

看到逸南盯着那些画像,淑贞道:“那是意文小姐的画相,你走时,她才八岁呢,看她现在,出落得多漂亮!”淑贞看着意文的画像,仿佛看到了意文本人,满脸溺爱的笑。

逸南淡笑,母亲对意文,实在是爱到了骨子里,这个醋,看来自己是要吃一辈子了。“画的技巧虽然一般,不过可以看得出,画这些画的人,深爱着画中的少女。”逸南一笑调开眼。

淑贞一愣:“这也看得出来?这画确实是意文小姐拿回来的。近几个月里,隔三岔五地就会拿一幅画回来,画的都是意文小姐,意文自己房里都挂满了,这不,多出来的,硬是要挂在这里。你说画得不好?可我看画得都很漂亮。”

逸南笑而不语,淑贞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请老爷太太。”

“妈,我自己去吧,这个时候,老爷应该在书房吧,我去见他。”虽然住在这里时,他很少上主屋来,庄显臣的习惯爱好,也还是知道的。

“那好,你去请老爷,我上楼叫太太。”淑贞道。

逸南轻扣书房的门。

“谁啊。”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老爷,是我,阿南。”逸南不知不觉地使用了以前的称呼。

书房门打开,庄显臣走了出来,逸南退后一步,垂手而立,记忆里庄显臣是个体态高大,相貌儒雅的人。此刻,庄显臣虽然儒雅依旧,高大的身躯已微微有点佝偻。岁月不饶人,再怎么样俊郎的人,也有周郎迟暮时。

庄显臣的眼神依然清亮锐利,看到阿南,他眼睛一亮,绽开个温厚的微笑:“阿南啊,变得都让人认不出来了!呵,你走时,我记得才十六岁吧。都说女大十八变,这男孩子,竟然也变得厉害呢!”

逸南微笑:“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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