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我看是你小姑的婆婆掌着钱的关系。”程秀丽叹气, 陈梅的婆婆那可是个厉害的人。

“你表哥在当兵,平时赚的钱自己留一半又一半寄过来给你小姑的,你小姑和姑父又都有工作, 这日子要过好一定能行,可我嫁到陈家, 你小姑的日子就没变化, 每年都是如此,粮食时不时还要从娘家里借, 唉, 他们的钱都是你小姑婆婆管着。”

“小姑的婆婆可真厉害。”

“是啊, 你表哥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管着他们一家的钱。”

“姑父同意?”

“你姑父平时看着挺好的一个人,可遇上他妈,那可真的是愚孝, 说是钱放在老人家那儿安心, ”程秀丽心有余悸地说, “你以后找婆家可得小心这种。”

陈竹听得摇摇头,上回看到姑父郑强, 觉得这个人挺好的,可要是一个愚孝的儿子,那就是其他方面再好都不行,除非人家老太太不作妖, 但很显然,十个老太太必有七个要作妖, 还有一个懂事,一个不管事,一个会来事。

“妈, 我还早着呢。”陈竹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赚钱。

程秀丽只当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提这事,也就不说了,反正等一两年,肯定也要说对象了。

“我们怎么卖啊?”程秀丽第一回卖东西,不禁有些贼头贼脑,看着陈竹忍俊不禁。

“妈,你放松点,我们先逛着看看。”陈竹说。

“哎呀,刚才应该跟你小姑说一声,你想啊,你小姑在服装厂工作,这发饰这么好看,配着衣服穿……”

“然后服装厂也学过去?”陈竹接过话。

程秀丽一想,还真是,毕竟有些手艺人只要看一下东西就会做,这蝴蝶结发饰图的是新鲜,并不是特别复杂,要是真的被学过去,那不就断了一条发财路?虽然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发财,可她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妈,我们去文艺团吧。”陈竹见路上往往来来都是一些大妈大爷的,很少有漂亮的姑娘家,转念一想,哪里有漂亮的姑娘,那必须是文艺团。

她们便去了文艺团,这个时候快接近午饭时间,不少人进进出出,还真的有好几个长得俊俏的姑娘家,看的程秀丽眼睛都直了,“这长得可真俊,穿的衣服也好看。”

有一个姑娘身上穿着白色衬衫,身下一条长裙,踩着小皮鞋,挎着包,陈竹也不得不说一声,洋气!

在村里,见多了穿着朴素的乡下姑娘,别的不说,就是小皮鞋都没几个人有,陈蜜倒是有一双,平时宝贝的很,现在在文艺团门口乍一看,原来她们都是这么打扮,小皮鞋是标配呢。

陈竹在心里流下了羡慕的眼泪,曾经她也是一个爱漂亮的姑娘。

没关系,赚钱,变漂亮。

程秀丽眼睛巴巴地看着她们,“闺女,你比她们好看,要是这么打扮,一定比她们还好看。”

她妈真的是睁眼说瞎话,就她这皮肤,她都自闭不想说话了。

不是说皮肤黑不好看,而是她真的不适合黑皮肤,有些女生黑皮肤野性十足,又A又辣,可她,不是这条路子。不管黑还是白,只有适合自己才是漂亮。

陈竹有自知之明,她低声说,“妈,正事要紧。”

“闺女,怎么弄?”程秀丽紧张得手心出汗了。

她们两人就站在文艺团一旁路边的巷子口,陈竹想了想,“找一个漂亮的姑娘问一问,那种漂亮又有钱的姑娘。”

程秀丽一听明白了,这蝴蝶结发饰不便宜,一般姑娘家不一定能下决心愿意买。

很快,程秀丽就看中了一个姑娘,和一群穿着白衬衫的姑娘不一样,这个姑娘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模样娇俏,看起来有些傲,她看向陈竹,“闺女,她……”

“妈,你试试看。”陈竹鼓励她。

程秀丽很紧张,可在闺女的目光下,她忽然就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慢慢地走过去,朝那个姑娘靠近,“小姑娘,你好。”

姑娘停了下来,“什么事啊?”

“那个,你想不想要……”程秀丽结结巴巴,第一次偷偷卖东西,她的心跳剧烈地跳着,话都说不清,脑袋糊里糊涂的,只记得以别人看不到却能让姑娘看清的角度露出一个蝴蝶结发饰。

姑娘有些不耐烦,正要说话,就看到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发饰,那是一款黄绿拼接的蝴蝶结,特别的好看,也很配她今天身上的连衣裙。

程秀丽见她不吭声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蝴蝶结发饰不说话,心里一紧,深怕被拒绝,加了一句,“你可以试试看再决定。”

“可以试?”

“当然可以,总不能让你试也不试就买,要是买回去不喜欢,这不是乱花钱嘛。”程秀丽其实也不知道可不可以,她去买东西都没试过,但是她看这样有戏就顺着姑娘的话说了。

“行,那我试试看。”她拿过来先看了看,发现做工很细致,这才往头上戴,她从随身背着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小镜子,对着照了照,立马就相中了,真的很适合,如她所想,很配今天的连衣裙,“这个多少钱?”

她们站在角落里说话,陈竹没挨近,在一旁放风,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程秀丽才回来,那个姑娘直接戴着那发饰走了。

“成了?”

“成、成了!”拿到五毛钱的时候,程秀丽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闺女,这、这就成了?”

看她妈一会儿肯定一会儿否定的可爱样子,陈竹憋着笑,“妈,真好,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不愧是我妈。”

程秀丽心儿砰砰跳,本来就鸟儿般大的胆子,现在想起来,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

“闺女,你拿着,我怕丢。”程秀丽将钱直接塞给了陈竹。

陈竹收好钱,淡定地说,“好的,我今儿就给妈收钱。”

“能卖一个就好了,赶紧收吧,我们快走。”程秀丽还是慌的,在怕被人举报和赚了钱的快乐之间不断徘徊。

“妈,我们也没做什么,不要怕。”

“我们不走?”

“喏,又来人了。”陈竹看向才走没多久的那个连衣裙姑娘又带了两个姑娘过来了。

文艺团里爱俏的姑娘可不少,爱偷偷攀比的更不在少数,而陈竹做的蝴蝶结发饰真的是很新颖,很快赢得了她们的芳心,走了一批又来了第二批,很快的,陈竹手里就只剩一个暗青色蝴蝶结发饰和一个粉色蝴蝶结发饰,颜色不一的拼色蝴蝶结全部卖完。

很显然,这些姑娘们都不喜欢撞衫。

陈竹见差不多了,“妈,我们该走了,不然要引起别人注意了。”

“诶,好。”

她们这边刚走,有几个巡逻的□□走过。

陈竹手里拿着热乎乎的六元,心里满意极了,程秀丽心里也很满足,要知道她一个月的十工分才赚九元,而今天一天就赚了六元,这简直想都不敢想。

这一回,陈竹带了粮票,决定去国营饭店吃午饭,程秀丽吓得拉住她,“去什么国营饭店,不行,太贵了!”

“妈,你看我这瘦的……”

她说的可怜兮兮,程秀丽再不愿花钱,也舍得在闺女身上花。

她们走进了国营饭店,因为来的晚,只剩下一些肉包子和烧饼了,她们就花了五毛和三两的粮票买了四个肉包子和一个烧饼。

国营饭店的肉包子是白面做的,里面的肉馅也是实打实的,味道是真的不错,她们吃了两个肉包子,分吃了一个烧饼,剩下的两个肉包子打算晚上回去吃。

陈竹终于解了馋,下次赚钱了再来吃热乎乎的面条,知道国营饭店的服务员态度不好,她也没放在心上,吃完就和她妈一起出去了。

“妈,下次我们可以试试看吃面。”

“你这个小馋猫。”

嘴上这么说陈竹,程秀丽心中一片滚烫,她一直知道没钱苦,可今天才知道,钱是很好很好的东西,回忆着肉和白面的味道,结合闺女一脸的满足,她现在只想回去做上一百个蝴蝶结发饰。

她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跟陈竹商量。

陈竹却笑笑地说,“妈,不急,等爸回来再说。”

“为什么等他回来?不如……”

“妈,听我的。”

等她们回到家中,陈竹就把钱拿出来,一共赚了六元,减掉今天花的钱,还有五元五毛,她拿三元,她妈拿两元五毛,加上之前她捡蝉蜕卖的五元,她有八元,她又从八元里拿了六元给她妈。

“闺女,这是干什么?”

“六元是我的学费,这两元就是我的私房钱了,妈,你的两元五毛也是你的私房钱,你自己存着用,”她用气音说,“别被爸知道了。”

之前学费是她爸妈的钱先垫上的,她说过自己赚学费就没想过用他们的。

“你这孩子,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还跟我们分的这么清楚?”

“妈,我开始赚钱了呢,我还没赚大钱孝顺你们,我现在只能先供自己上学,以后赚的多了,我再孝顺你们。”陈竹认真地说。

如果她爸妈是有钱人,她当然愿意花他们的钱,可她知道,他们不是。

他们心疼她,她也会心疼他们的。

程秀丽感动地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同时又很自责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做的不够好。

陈竹看她一下子皱眉一下子笑,“妈?”

“这钱都放你那儿,”程秀丽想破了脑袋,也只能说,“是我们母女俩的私房钱,不要让你爸知道。”

她噗嗤一声笑了,她妈好可爱。

“好啊,我存着。”她调皮地吐了吐舌,“不过,妈,如果爸那里顺利的话,我打算让他帮忙卖蝴蝶结发饰。”

“嗯,那就告诉他,我们赚了钱,去国营饭店霍霍了。”程秀丽大手一挥,好像之前那个小气的人不是她一样。

叮,学到一招存私房钱的招数。

陈竹眉眼弯弯,“好嘞。”

“我去烧水,晚上煮粥,配着肉包子吃。”程秀丽即使走了一天的路,回来依旧精神奕奕,丝毫没有一丝疲惫。

陈竹帮忙去烧火,“妈,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城里住?”

“什么!去城里?”

“是啊。”

“不行不行,地里的活没人干了,工分不赚哪里来的钱。”

陈竹蹙眉,但没有立刻否定她的话,农民天生对田地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缘,就像她以前的爷爷奶奶,不管如何劝说他们,他们都喜欢待在乡下,守着自己的小菜园,整日劳作着,却不觉得辛苦只觉得满足。

不过这事也不急,人的观念不可能一下子就转变,突然隔壁响起一声爆喝,“不行!”

程秀丽和陈竹同时被吓了一跳,对看一眼,熟练地摸到了墙角。

墙的另一边,陈老爷子生气地说,“离婚不可能,你别想了!”

“爸,我也是要脸的人,崔美玉干的事是人干的?以后我只要做什么事,别人看到的不是我的出息,是我的媳妇,有这么一个媳妇,我真的做什么都不行啊。”

陈老太太气急了,手用力地比划着:自己干什么事不行就说你媳妇不行?谁给你的脸!

“妈,不是我干事不行,我现在是生产队队长,我带着大家一块儿奋斗,做出成绩了,公社还会奖励我,可是别人看我好就会眼红我,我有什么把柄可以被他们说?不就只有崔美玉了吗?”

陈老爷子真的是被他不要脸的话给气的头歪了,“别想了,离婚不可能,我们陈家是不可能有子女离婚的!”

“爸,你最近都不出门了是不?不是那个臭婆娘害的?”陈伟民机灵地找出理由,试图让他爸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

“是,我嫌弃你和你媳妇丢了我们陈家的脸,可这人啊脸皮得自己挣,不是别人给的,更不是靠别人的嘴皮子给的!”陈老爷子食指指着他隔空点了点,“崔美玉是做错了,可你不想想,你和她结婚二十多年,她给你勤俭持家,给你做牛做马,她对我和你妈不尽心,对你和你的子女可是很好的,你自己摸一摸良心!”

“爸,我真的没法子跟她继续过下去了,我真的……”陈伟民这个时候跪了下来,抱着陈老爷子的腿,“爸,就当我求你了。”

“你和陈蜜去农场给她送个东西,回来就这样,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还能是怎么回事,陈伟民只要想到崔美玉在农场埋汰的样子,他就嫌弃的不行,尽管崔美玉很感动他们的到来,可他们只敷衍地把东西给了她就赶紧走人了,回来的路上,不仅他觉得崔美玉见不得人,陈蜜也同样受不了,抹着眼泪说她怎么会有这样子的母亲,不知道到时候那些同学怎么看她了。

有一个被送去农场改造的媳妇(母亲),这真的不行,而且陈伟民到现在还记得革命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但凡有点错就要被□□被游行,即使没有错,因为身份上有瑕疵也会被批,那个时候父子反目成仇,妻离子散,人间悲剧处处上演。

现在比开始的时候好些了,可是那些事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忘不了,他也真的胆小得怕被崔美玉给连累了。

“爸,你也得为我们想一想,以后我们无论做什么,别人都会记得崔美玉做的事,他们还会说我们成分不行,本来我们是贫农,干干净净的,现在……”

说到这个,陈老爷子犹豫了,陈老太太狠狠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对他摇头,表示这事他们不能干。

“爷爷奶奶,如、如果因为这件事,我哥不能继续在国营饭店里做事了怎么办?”陈蜜站在门边,担心受怕地问。

陈老爷子可是很看重这个孙子,脸色一沉,陈老太太皱眉,瞪了一眼陈蜜。

陈蜜低头当做没看见,“妈妈现在这样子,以后回来了……爸爸也不可能一直做生产队队长,肯定想往上挪挪,要是查到我们家情况,那肯定上不去了。”

因为崔美玉,儿子也许不能往上走,孙子可能在国营饭店做事,关这两点就让陈老爷子犹豫了。

怒火降了下来,他也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陈老太太心里发急,却不得不承认这些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她心里就是觉得不能离婚啊,这女人要是离婚了,能怎么办!不是回娘家就是死啊。

崔美玉的娘家,并不是善茬。

忽然一个小脑袋钻出来,在墙上耸动着,“堂姐,你说错啦,我们主席可说了,有错就改,就是好同志!”

陈蜜一愣,看向陈竹,脸色一黑,“关你什么事!”她差点就说动了她爷爷。

陈老爷子盯着陈竹说,“姑娘家的,爬这么高干什么,下来,”微顿,“过来。”

陈竹脆脆地应了一声,“誒,就来!”

她从墙上爬下来,程秀丽紧张地想跟着一起去,她摇摇头,轻声道,“妈,你在家里看戏。”别掺和这事。

她可不想陈伟民和崔美玉离婚呢。

这两人渣就该绑在一起,干嘛去祸害别人呢。

她不是慈善家,一点也不想他们好过,她快步地出了自家的院子,进了隔壁,清脆地喊人,“爷爷奶奶,大伯,堂姐。”

陈老爷子看着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孙女的眼睛特别的亮,是那种干净精神的光泽,“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大伯母做错了事不打紧,她在农场改造,改造完了回来继续做一个好人,那当然不算是污点,坚定地跟着伟大领导人的步伐,洗心革面,为华夏崛起做贡献。”陈竹一本正经地说。

陈老爷子眼睛一亮,没错,污点已经不能改了,那么就往好的一方面做,“陈竹,你不恨你大伯母?”

“我讨厌的是还没经过改造的大伯母,相信经过国家的号召和人民的力量,大伯母一定能脱胎换骨。”陈竹说,“而且为了把自己摘出去,大伯要和大伯母离婚,那么我们不也成了小人吗?在他人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这可不是一个淳朴农民该做的。”

“说的好!”

突然一声叫好让院子里的人都被惊了一下,一转头就看到还没合拢的门口站着林村长的身影,林村长身边还站着公社的黄书记,黄书记一脸激动地点头,“没错,有同志犯了错,我们也该发挥团结友爱的精神,帮助那一位犯错的同志一起改正,林村长,你们杏花村的村民思想觉悟真高!”

林村长笑着解释,“黄书记和我过来是找陈伟民,我们要商量一下秋收的事情,没想到就听到了你们说的话。”

“对,”黄书记点点头,看向陈伟民,“伟民,你这可不行,你要努力给你家媳妇做思想工作才对。”

陈伟民都吓傻了,还跪在他爸的脚边没站起来,听到黄书记的话,连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是,是,你说的是。”

陈蜜眼睁睁地看着事情从一开始的掌控到现在的失控,她看向现在安静地站在陈老太太后面的陈竹,这还是她认识的陈竹吗?

什么时候陈竹那张嘴这么能说会道了!

“我这儿子啊,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在外面听了风言风语,这一会儿就哭鼻子掉豆豆的,让各位见笑了。”陈老爷子圆场。

“也不能怪伟民,这人言可畏,一人一唾沫,淹死个人。”林村长深有体会,“但幸好你们家里还有人拎的清。”

“是啊,”陈老爷子点点头,一脸慈祥地看着陈竹,“这孩子平时就是个作风正派的人,最看不得这样的事。”

陈竹冷不丁地被夸了,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却很明白陈老爷子的态度转变,但她也不是真的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她在职场上见过的勾心斗角多着是呢,她秉承着她不尴尬,那尴尬必然是别人的心理,不卑不亢地接受了她爷爷的赞美。

“崔美玉做错了事,那就好好改,改的好了,她还是我们社会主义的好儿女。”黄书记说。

至于改不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出这话的意思。

陈伟民一听,知道有戏,立马改了态度,“黄书记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监督她!”

黄书记满意地点点头,林村长便提出说一说秋收的事,陈伟民立马跟上他们去村干部办公室。

等他们一走,陈老爷子松了一口气,看向陈竹,“这回你做的很好。”

陈竹笑着说,“爷爷,谁都会犯错,我觉得只要不是致命的错,那可以给个机会,说实话,我也很怕大伯母记恨我,毕竟是因为我报警了,唉,我还是太冲动了。”

陈老爷子看她说话有分寸,在崔美玉的事情上,一开始应该是被吓到了才这么强硬,别说她一个小孩子了,就是他,当时看到崔美玉那个样子都心里有些怵。

本来他怕陈竹这个孩子是个不念旧又爱记恨的人,现在却觉得这孩子挺好的,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就觉得自己当初让她不读书的做法有些偏颇了,可人老了,愈发的倔,面子放不下,他硬邦邦地说,“之前想念书,现在还想念吗?”

陈竹坦然地说,“想,我前几天和我妈去了城里找了以前的老师,要回去读高二。”

陈老爷子点点头,问了一句,“钱,够吗?”

“我爸说先把分家的钱拿出来给我读。”

分家的时候陈竹家也分了二十元,这给陈竹念书是够了,可陈老爷子心里有些不舒坦,他闷闷地点点头,忽然开口,“你回去跟你爸妈说,今年要给我和你奶奶的十元不用给了。”

“啊?”

“啊什么啊,回去吧!”陈老爷子摆摆手,让他跟一个小辈认错,他是做不到的。

陈竹从他的态度里也品出了意思来,道歉是不可能的,不过按照分家时说好的每年要给长辈孝敬的钱,如果今年不给,那就相当于是给了陈竹念书,也是陈老爷子另类的道歉。

陈老太太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赶紧走,没看到她爷爷红着脸嘛。

“哦。”陈竹乖乖地走了。

陈老爷子还在嘀咕,“分家的钱也乱霍霍的,老二就是个不省心的,今年不收他们十元了,免得他们今年连过年都过不好。”

陈老太太瞥了他一眼,转身去干别的事了,陈老爷子则是坐在院子里继续编竹篓。

陈蜜像是被他们一起无视了般,她难以置信她刚才听到的话,陈竹要上学了!

她被这个消息给轰炸得脑袋嗡嗡响,陈竹这个搅屎棍!刚才看她爷爷的样子,她爸和她妈离婚的事也是早晚的,可是陈竹硬是跳出来搅和了这事,后来出现的林村长和黄书记还对陈竹赞不绝口,爷爷还说今年不用陈竹她爸妈给钱孝敬,这都是怎么回事!

她的心理和她爸差不多,真的是觉得她妈会拖后腿,她也不希望以后有人借着她妈来嘲笑她,她情愿不要这个妈,她下意识地忘记了这件事是她自己一开始搞出来的,甚至是她怂恿她妈这么做的。

她只记得她妈丢人现眼。

这婚得离,她和她爸都商量好了,结果,没成。

她也不是家里唯一的高中生了,今年夏天她就毕业了,照理说她现在应该去找一个工作,可是家里的事让她很不放心,她才没有找工作,而且她也需要钱打通关系进工厂,她和小姑说过,小姑自己是个临时工没能帮忙,可姑父能啊,但姑父也跟她委婉地提了一句,得花些钱。

能花钱在工厂里找一个工作,她当然愿意,可一打听,那人居然一个工位要卖两百元。但是想到能在工厂里工作,再配上她的外在条件,以后肯定能找一个好婆家,两百元绝对是值得的。

但是这钱从哪里来?她还没想好。

家里分家,她不知道,陈竹要读高中,她不知道,现在她爷爷明面上不说供陈竹读书,可实际上却不收陈竹家今年的十元钱,那不就是相当于要供陈竹读书吗?

越想越气,她直接开口,“爷爷,那我们家今年是不是十元钱也不用给你了?”

陈老爷子转晴的心情又阴了,“陈蜜,爷奶对你不好?”

“我……”

“你从小性子就独,给你一颗糖可以,给陈竹一颗就不行,只能你有,你这么大了,性子也没变。”

“爷,人要公平……”

“你要公平?”陈老爷子被气笑了,“行,这么多年,我私下给你吃的花的,你给我吐出来!”

陈蜜眼一红,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跑到房间里,重重地关上了门。

陈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听到脚步声,就看到陈老太太眯着眼看他,他咳了一声,“也没给多少,就偶尔给一毛两毛的给她当零花钱。”

陈老太太瞪着他:以后一分钱都得到我这儿过了明目才能花!

彻底地没了自由的陈老爷子僵在那里,陈老太太理也不理他,继续做事了。

陈竹一回家,程秀丽招呼她,“过来吃饭了。”

晚饭就是两个肉包子,两碗稀粥,陈竹坐下来,吃了起来,“妈,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你大伯真不是个东西!”程秀丽狠狠地说,“崔美玉对别人不怎么样,对他和两个孩子可是没话说。”

“可不是。”陈竹点点头。

“你刚才呀,也不该出这个头。”程秀丽低声说。

“妈,我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能逼死人啊。”陈竹说,“你说,爷真的答应大伯和大伯母离婚了,你说大伯母能想得开?直接一头撞死在墙上了。”

同为妯娌这么多年,程秀丽虽然和崔美玉关系不咋样,可也不想看崔美玉去死。

这年头,离婚就跟逼着人去死没两样。

程秀丽摇摇头叹气,“算了,吃饭吧,以后你小孩子不要说话,知道吗?”

陈竹点头,“妈,我知道的。”

“吃吧。”

******

本以为,接下来能过几天太平日子,没想到,第二天,隔壁又闹开了。

陈竹一大早被吵醒,还以为出什么大事,慌乱地穿好了衣服,跑了出来,程秀丽拦住她,“不是我们家的事。”

她搓了搓眼,“怎么了?”

“你小姑和姑父过来,说是陈蜜那边工作谈得差不多,人家来催,说是那两百元什么时候给?”程秀丽说。

“什么两百元?”

程秀丽便把听到的事说了一遍,原来是陈蜜要顶人家的工,要拿两百元买工位,陈竹听完之后翻了一个白眼,“她陈蜜有本事自己挣这个钱,别老找爷爷奶奶,找她爸去要呗。”

“你这孩子,别说了别说了,被听到了又要闹到我们这儿了。”

“爷奶有多少钱,我们分家的时候都知道了,就是全部凑一凑,也没两百元。”

“谁说不是呢。”程秀丽看着自家闺女,心里暖暖的,还是自家闺女懂事,又是捡蝉蜕卖钱,又是做蝴蝶结发饰赚钱,哪里像陈蜜,就知道要别人给,自己不挣。

她没有发现,在被自家闺女潜移默化之下,她的思想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首先,她之前很排斥卖东西,可尝到了金钱带来的喜悦就改变了想法,其次,她开始有了独立自主的思想雏形,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认为学费就该长辈出,这买工位的钱也该是长辈出,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本事,得大人给铺好了路才能继续走。

“她陈蜜嘴一张就要两百元,这可是两百元啊,不是二十元,她不如直接做梦好了。”

“妈,小姑和姑父怎么帮她搭线呢?”

“他们老实,以为家里会有这个钱。”程秀丽拍拍她的脑袋,“别想了,你赶紧去洗脸刷牙,早饭都做好了。”

“哦。”她去洗漱了。

洗漱完之后,她啃着玉米,这时,她们家的门被敲响了。

来人是陈梅,陈梅一脸的为难,“二嫂,爸喊你们过去。”

“行,马上来。”程秀丽应道,却没有催陈竹快点啃玉米,等陈竹啃完了玉米,两人才慢悠悠地过去。

过去就看到陈伟民伪善地喊她们,“二弟妹,陈竹。”

“大哥。”

“大伯。”

“来来来,赶紧坐下。”陈伟民笑着说。

她们坐了下来,陈竹扫了一圈,发现爷奶的表情不是很好,姑父和小姑有些尴尬,唯一正常的只有陈伟民和陈蜜。

“爸,找我们母女俩过来什么事啊?”程秀丽问陈老爷子。

“二婶,是我的事,”陈蜜接过话茬,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所以现在什么都妥了,就是这钱还没有。”

陈竹抽了抽唇角,不说话,这话说的好像她们能拿出钱来似的,可是两百元啊,这在七十年代的普通人眼中可是巨款。

“我就想着向爷奶借钱。”陈蜜说。

陈竹大气地说,“爷奶愿意借,我们不会说话的。”

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沉闷地抿着唇,陈蜜笑着说,“爷奶也没这么多钱。”

“那你想干什么?为了工位,逼着他们两个老人?”陈竹来势汹汹。

“陈竹,你什么口气,陈蜜是你堂姐,你要礼貌些。”陈伟民插了一句。

“她不仅是我堂姐,还是爷奶的孙女呢,她可要把礼义廉耻,孝顺懂事放在心里。”

“你!”陈伟民被气的无话可说。

陈老爷子笑了,“对,陈竹说的对,陈蜜,你要是有脸,就忘记刚才说的话,别打着自己的算盘,把别人都当傻瓜!”

陈蜜一咬牙,心一横,问程秀丽,“二婶,爷奶能不能提前要你们那一份孝敬钱?”

陈竹诧然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奉上小肥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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